1998年的3月3日。
春寒料峭,晴。
站在操场上,每个人呼出的二氧化碳都是白色的,清晰可见。
我们班级五十名学员,整齐划一,列队在操场上,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都精神儿的!”学生科仇科长身高一米八五,背微陀,一头黑色的自来卷,二目瞪的快突出来了,背着手来回踱步:“今天,是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你们就要离开学校,开启真正的从警生涯!我告诉你们,以前犯错了还能改,以后是没有机会改的。这,就意味着你们不能犯错!知道不知道!?”
“知道!”我们内心里,根本听不太明白他的这些话,也没有真正理解其中的意义,只能用简单的回答配合着他。
“今天都精神点儿啊,”仇科长继续训话:“一会儿,各自分配的单位来接你们,要给领导看看你们的崭新风貌!从这里出去,不能给警校丢脸!知道不知道!”
“知道!”
这时,几辆车从大门外进来,前后驶入操场,停下。
这几辆车排在那里,参次不齐,不好叫人直视。其中,有两辆破北京2020S,有一台桑塔纳,还有辆破金杯面包。
“看见这些车没?看见没?”
“哎,就看这些车啊,就知道哪个单位有钱还是没钱了。”有几个人在小声嘀咕。
有的学员是暗自里先翻了单位的牌子,有的学员是被牌子翻的。
学生科逐一点名,念了学员分配的名单。结果,有的人高兴的上了桑塔纳,拖着一溜白烟,欢快的走了。有的人上了2020S,咯噔噔噔的,好歹走出大门,四个轱辘没掉都算万幸了。
我和三哥、四哥都是外县农村来的,也没啥能力事先找关系翻牌子,在校期间倒也没惹火过学生科,我们就被分到了永红分局。哥几个,坐着中庸的破金杯面包制式警车,晃晃悠悠地,开始了我们的职业之旅。
周五晚上六点多,民警老赵还没有回家,坐在值班室里,主动和我们哥仨攀谈。
“你们晚上也在对面的西林阁吃饭吗?定晚饭了吗?”
“嗯,赵哥。”老三应声:“我们定完了。要不,一起吃啊。”
“我给你们加个菜,”老赵笑的总是很猥琐:“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可不能缺,我给你们要个菜,整个尖椒干豆腐,补一补蛋白质!”
这个老赵,真贴心。他连我们缺蛋白质都知道,我差一点没乐出了声。
吃过饭,已经演新闻联播了,老赵眼睛盯着电视,但心思却没在上面。这时,外面晃过一个身影,老赵转身出去,在走廊里,和那人嘀嘀咕咕着什么。
老四眼尖:“咦,那个人不是松林派出所的李所吗?他来干啥?”
“小心吧,没准是来找刑警队求援的!”老三哼道。
过了一会儿,老赵和李所走进来,老赵先开了口:“仨老弟,在今晚,咱们队里要和松林所配合抓两个逃犯,需要到“点儿五”(线人的俗称)家里蹲坑。现在人手不够,咱们都跟着一起去一趟。”
看到没,现世报来了,尖椒干豆腐不能白吃啊!
“咱们都走,值班室空着,咋整?”老四反应挺快,他先往后撤了半步,希望能留下看家。
“没事,我和分局总机说了,把电话转到我这里。”老赵没给老四机会撤退。
“赵哥,抓逃犯,我们实习期都的没有枪啊!”老三也不想去。
“啊!没有危险的,放心吧,我们在前面顶着,你们拿着手铐等着锁人就行了。”
啊……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
我们是步行出发的。途中,我们三个人借着尿尿的机会商量了一下:警校里可是学了,啥事都要有个预先的判断,不能啥都听他们老民警的,万一有危险咋整?最后,我们三人,一人提溜半个砖头进了点儿五的家。
天黑,看不太清楚。单独的院子,平房。估计我们来了七、八个人,有四个人埋伏在院子外面,老赵、李所和我们仨在屋里,点儿五王和尚,也在家。
据王和尚的消息,要抓的目标,是他的两个朋友,可能在半夜左右到。时间还早,老赵、李所和王和尚闲聊起来。这个王和尚,原是市里有名的摔跤手,除了会点武把超儿,说是还有些看相的特殊本领。一听说他会看相,大家都来了精神。警察,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也有探索未知领域的欲望。
李所伸出左手给他,王和尚似模似样的把玩半天,又看了看李所的面相,就差要扒开嘴,仔细看看牙口了。
李所是个典型的红脸汉子,国字脸,小眼睛,嘴唇上留着陆小凤般的胡子,不笑似笑,很周正。
“李所,你这是鲤鱼跃龙门的相啊!”王和尚低声惊道。
这个彩头好啊,谁都乐意听个仔细。鲤鱼跃龙门的说法,在我的内心认知里,应该是最好的兆头!
“来,和尚,给详细说说!”
“天机不可泄露,”王和尚卖着关子,老赵也要看看,王和尚说他已经累了,待改天再看。
我们哥仨,互相瞠目结舌的,不知王和尚所云真假。这他妈的点儿五是线人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仙人呢!任凭他是啥呢,还是管好自己眼前吧。老三在屋里捡了一根擀面杖,挥了挥,还挺顺手。他就持棒蹲在了屋门旁的炕上,藏好。老四握了一把菜刀,和老三对侧而匿。瞅着他俩,我都想笑,颇有秦琼和敬德的感觉。我呢,我呢,我他妈划了半天,也没弄到啥顺手的,只拎了把王和尚家的劈柴板斧。老赵无奈的看了看我,让我和他隐在屋里柜子后面。
灯全闭了,漆黑一片,隐隐的,只能听到各自细微的呼吸声。
等,等待!
大概在午夜,院子外的同事先发进来了短信。外面很快有了轻声的脚步,接着两三声短促的敲门。王和尚应了句,摸着黑,自己过去把门打开。我们接着月光,门外晃进一个人影。
说时迟,那时快!老三在门后扬起擀面杖,重重一挥,砸在来人的肩背。来人踉跄跌倒,还没回过神,就被涌上来的两颗大五四顶在太阳穴上。我和老四过去用手铐将他背扣上,又用他的腰带捆上他的双脚。我不记得使了多大的劲,回到单位时,他的脚踝都是青的。
搜身、堵嘴、清点、突审、清场,短平快。据他交代,还有一个人,估计半小时过来。
老赵和李所简单讨论布置,室内一切又恢复到最初的寂静。
如法炮制,我们配合默契守株待兔,第二个也顺利成擒。
这两个人,是依兰的。其中一个辛姓的,竟然曾经盗窃过故宫。另一个老哥,早年因为抢劫军帽就被判了八年,一生基本都在苦窑里度日。真算是江洋大盗,,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飞檐走壁,不过,我们没有给他们机会来表演!最后,他们居然败在我们的擀面杖下,这也算是开眼了。
因为多了一盘尖椒炒鸡蛋,才有了一根擀面杖,一把菜刀,一把板斧,干掉了两个江洋大盗(实际上,第二天早晨又抓到了第三个,这里不再赘述)!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也是我们哥仨个实习期里的首战,告捷!
多年后,有一次机会又接触过王和尚,他几乎失去了日常的行动能力。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也没有提及过往。再后来,听说他因病已经死了。从我的职业角度出发,我是赞成王和尚检举他所谓朋友的正义举动。其实他也很不干净,我想,他的灵魂早已泯灭了,没有了灵魂的躯壳,生又如何?不知道,在最后,他是否能算出来自己的死期呢?
那晚的鲤鱼跃龙门,也不是空穴来风。抓了好几个重犯,一定会跃龙门的。也许王和尚是借此推断的,也许他是真的泄露了天机。
没过一个月,这位李所长,就调到我们刑警大队,任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