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①杨梅竹斜街

古旧的胡同随着落日的喧嚣躁动了起来，街巷地面刚铺出崭新的石板路，入口地面正有工人在凿刻“杨梅竹斜街”几个字，路口有辆SUV正在倒车，邻居李大爷和刘大妈扇着扇子给司机瞎指挥，偶尔还有路人被挤得堵在胡同里骂骂闲街，齐畅也只好守在入口等待。“停！”大爷大妈同时喊道，司机大哥下车挪着横叉出来的自行车。“哎？齐畅在啊？”刘大妈瞅见了她。“哎，是啊。我先回啦。”齐畅趁这功夫从车旁的缝隙钻进了胡同。刚进胡同口，齐畅瞅了眼左手边的皮革店，外国老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撤店。“可惜了，德国帅哥。”齐畅冲他打岔，他听不懂却跟也苦笑了起来。其他新开的店铺还在装修，电焊和油漆的气味腻的要命，电钻声吵得人想把耳朵揪下来藏进兜子里，所幸晚上8点后施工便停止，万物暂得片刻喘息，夕阳下静谧的店铺落下眉眼像一个个没过门的大闺女似的等着上妆静静地候在胡同里。齐畅的家就在胡同中段，是寥寥几处住户中最普通的俩间平房，屋外支着一块狭窄的花架子养着几盆小花儿以供消遣。这里的住户几乎都是土著，最近一年居委会发动市区胡同改造规划动员会，有些人卖了房干干脆脆地搬去京郊养老，有条件的把房子租出去另觅他处，剩下的老街坊就还在这踏踏实实地待着。附近的店铺一装修，商业区一起，以刘大妈为首的小脚侦缉队便开始了值班志愿者的艰巨任务。小分队本打算召集齐畅妈入伙，可她对这些没兴趣，这大娘更担心女儿的状况，今天齐畅回家时脸色不好，她便清楚闺女的修行又黄了。齐畅的家族算不上是平头百姓，他们不是人，300年前他家祖先——某只得道的乌鸦修行成功转为人身，原想趁胜追击入天成仙，可天上定了条规矩：“世间妖物成人，需救人千年行善积德方可得道成仙”，乌鸦老祖宗成人后寿命有限，只能期盼代代相传终有一日方得正果，可到齐畅这辈才过了300年，成仙之路遥遥无期，齐畅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丧门鸦，帮啥啥倒忙，助人害了人，今天路口的车子就是她给司机指错了路，害得人家还得倒回去再找路。齐畅母亲行善积德倒是颇多，指路、劝架，事儿小却也有些修为，不过她岁数大了，性情老实，只想好好度过余生，虽说是妖怪家族可最后也就过成了普通小老百姓，鸟类单纯，做人也没啥招数，踏踏实实活着就不错，剩下的只能靠闺女了。今天母亲早早做好了饭等着齐畅回家攒够今天的修行，可姑娘还是差那么一点，齐畅塞了一口饭有些难以下咽，母亲从没催过她，但行善十件次次搞砸，天天如此，谁能没个压力。第二天母亲早早上班去了，日上三竿齐畅还是赖在床上发呆，她修为没成倒成了个无业游民，只要这乌鸦后代在的公司必然就会出岔子，搞错公司重要文件，写错客户信息，就连给老板端茶递水都能浇洒坏一台笔记本，她嘴笨不会说话，满心报复一心助人，却被辞退了3次，帮人处处害了人，齐畅觉得愧对列祖列祖，乌鸦成人那得多难啊，这老祖宗要是知道她把家业败成这个样子，恨不得得从坟里飞出来骂她一句：“败家子！”齐畅越想越憋气，便再也睡不着，她迷迷瞪瞪穿着睡衣着急忙慌地往公厕跑，蹲坑时听到隔壁的男厕有个声音说：“店铺就在对面。”有人闷声回了一句：“知道了。你说咱儿咖啡馆的香味盖得住这味儿吗？”俩人嬉笑了起来。齐畅从厕所出来时瞅了瞅对面的门店，刚刚开业的咖啡馆，屋外窗明几净，屋内灯火通明，不过想盖住这几百人的出恭味，看来是有些难。回家时齐畅瞅了一眼架子上的马蹄莲，有点蔫儿，于是她给花儿浇了浇水，谁料想一个不小心差点把花盆掀翻，所幸一胡噜护住了。齐畅锁好门出去溜达散散闷气，她顺着自家往胡同深处走，再往外走绕一圈，想看看这四周究竟改造成了啥样。最北头新开了一家铺满红漆的店铺挑逗着来客，仙人掌形状的无字招牌挂在门上，齐畅刚经过招牌就掉了一根挂链，她错开眼神赶紧跑掉了。胡同两旁又开了几家店铺，做皮革私售生意的老板模样很酷，某家音乐工作室外立着个冷冰的牌子：闲人勿进。齐畅跑得急不小心把它撞翻踉踉跄跄扶起来又赶紧离开，不远处还有两家新店租了出去，看样子正在筹备。路上，对门王大爷正在溜他家的鸽子，他支起一个圆形支架，9根架子绕成自然圆，每只鸽子各站一个根，大爷每溜一只鸽子便咕咕学叫，鸟儿便以他为中心盘旋几周随即又落在原本的架子上，齐畅心里有些不舒服，毕竟家里祖宗曾是同类，见它们被这样耍弄也未免觉得低劣，她偷偷给了大爷一个白眼，鸽子见状反倒落在她的肩膀上，王大爷赶紧抓住这只造反的鸟儿，剩下的同党趁他分神四散开来，可它们只会绕圈也跑不了多远，齐畅掸了掸肩膀撇开眼继续往前走，附近又开了家配饰店，“都是手工原创，随便看看。”店主招呼着。她扫了眼珠链和戒指，怯地不敢动，“欢迎试戴。”店主很亲切。“啊，我……随便看一下。”齐畅捧起一枚戒指，价格380元。乌鸦后代的小手颤颤巍巍地把它放好，可不敢再给弄坏了。配饰店往回绕就是咖啡馆，店铺窗外刚刚贴上招聘启事，一楼已经零零散散已经来了几位客人，二楼连着半层阳台向外看去可以俯瞰半个杨梅竹斜街。齐畅不想回家，便再往前望，胡同入口处的木质龙骨搭建出一家日式食堂，像个亭亭玉立的和服少女一样静静地站在入口迎接着客人，庭院里铺起石子路，午休时间店员正在给院子浇水，餐厅旁有一间青瓦平房，是一家复古店铺，木质结构的门框配着敞亮的落地窗映出屋内的陶器、复古杂货和高级服饰，齐畅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门，那一刹时间静止，只剩立在木桌上的复古陶器和齐畅对视，放佛太大的呼吸声都会吵到它们。“不行，有瓷器。”齐畅想想自己，刚踏进去的脚步又挪了出来。“进来看看吧。”店主热情的招待。“不，不了。”齐畅可赔不起那些手作器物。“老板，我这人比较笨……”齐畅解释着，“会碰坏您的东西的。”“哪儿有的事？”店主笑了起来，“快点进来吧。”她双臂一伸抓住了齐畅的手腕，把她拽了进来。齐畅畏手畏脚地环顾着四周，青色展示台上摆好了几件粗纹陶碗，另有一些陶器还安静地躺在牛皮纸里轻轻地呼吸着，大概是怕它们还不够强韧于纸的外层又用气泡纸包个严严实实。齐畅的呼吸微微停顿，她生怕自己又搞坏了什么东西。“来，这边坐。”店主引她往屋内走，齐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屋的最里面是一处隔间，一排灰秃秃的隔断了屋外的纤细敏感，那沙发看上去有些僵硬。“你叫我枫子就行。”店主主动介绍。“风，风子？”齐畅唯唯诺诺的表情把店主逗笑了。“枫子，枫树的枫。”她一边笑着一边把齐畅拉进沙发区域，“不过，你叫我发疯的疯子也行。”“不，不……”齐畅那憨厚的小脸突然涨红了，随后她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来，请坐。”枫子亲切得像个大姐姐，齐畅也不好推脱一屁股沾上了沙发座，顺势她又往前挪了挪，是不太舒服。枫子给她倒了杯水，里面还放了两片柠檬，这让齐畅有些受宠若惊，她慌忙接过水杯：“那个，我就随便看看。”“没事，店里还没布置好，你先歇一歇。”枫子微笑着回应。“店长……”正在收拾衣架的店员皱着眉在枫子耳边细语了几句，枫子跟着她去看了一眼新进的卖品服装，看样子好像是出了点事。衣架上的衣服质料上乘，做工精细，款式蛮特别，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当季潮品，不过有一件大衣明显破了个洞，正巧在臂肘处，比脱丝还要严重，看咬痕很像老鼠的杰作，齐畅明白这平房难免会有这糟心的小家伙出来捣乱。枫子有些着急跟店员商量着处理方法，店员只顾拼命道歉，枫子先稳定了军心：“谁都会出错，责任不在你。”细谈之后，枫子大意是一方面要赔偿设计师相应的服装费用，另一方面又得处理一下鼠患的问题。齐畅心想，这不会又是自己的乌鸦体质带来的吧？她放下柠檬水，冲枫子点了点头，起身正想离开。“哎，稍等一下。”枫子搭着破洞的衣服向齐畅走过来，“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我叫齐畅。”齐畅离得枫子远远的，半开的大门比她还要着急。“别着急走，帮我看看这件衣服。”枫子随便一扔就把衣服给了齐畅。齐畅接过来的时候手竟然有些僵硬，她生怕自己的指甲划伤大衣，这小心翼翼的劲儿可是把枫子逗得前仰后合，“怕啥呀，本来就坏了。”“倒也是。”齐畅仔细一想，今早自己可是剪过指甲的。齐畅拎着大衣的袖子仔细端琢，锡灰色布料柔软纤细，抚过皮肤顺滑轻盈，针脚细腻藏针很多，唯独可惜的是这一口老鼠洞。“我……”齐畅捧着衣服欲言又止。“怎么？”枫子问道。“我想试着修补一下，这件衣服……”齐畅的话一出口，吓了她自己一跳，店员在一旁赶忙阻止：“不行，这衣服是要推给设计陈老师的，怎么处理是人家说了算的。”枫子拦了一下店员：“没关系……”“啊？”店员手心冒了一层冷汗。“出什么问题，我来负责。”枫子叫店员闭了嘴，她瞅了一眼齐畅：“需要什么东西不？针线？”“等我一下，我回家去取。”齐畅用惯了家里的针线盒，自小母亲就教她怎么缝补旧衣服，所以她对针线缝制方法回路手法都有大致的了解，那时候母亲的手艺出神入化，她总是跟齐畅说：“你有我一半的功底，就算得了家族的真传了。”听说，这乌鸦家族的老祖宗是靠缝补织布得道成精的，最初他老人家只会用喙叼琢枝叶，渐渐地就能用小嘴巴穿针引线慢慢缝出来几件布条，逐渐成了他的兴趣便又想缝衣服，修炼百年修出手脚与人形，这样修成的人也是件奇事。等到后代，大家专注在救人帮人修炼成仙，反倒忘了怎么缝补衣物，所幸齐畅妈还有这手艺，不过也只是为了节省家庭开销做做缝补手艺。齐畅把针线盒取来，枫子踏实把衣服交给她。齐畅小手一开就拿剪刀把大衣下摆剪掉了一整条，店员心疼地啊地叫了出来，枫子结结实实地给了她后背一掌让她安静，眨眼功夫，齐畅就把下摆重新缝制完整，藏针细密，大衣除了长度短点与之前没啥不同，她拿剪掉的下摆和内衬对比着袖口，的确是同样的面料，齐畅仔细看了看洞口的形状，裁剪出一模一样的大小，从缝纫盒里找出同款线与针认好，翻出大衣内里开始对比起洞口尺寸进行缝制，枫子给她倒了杯水，齐畅根本没心思顾及。枫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这线头是怎么藏起来的，这针线不像锁边也不像包边，齐畅究竟是怎么把它和大衣完美缝起来的，她可真是一点都看不懂。缝到一半，齐畅扎了自己一下，没出血，她也没喊疼，自己噘着嘴呼呼对着手指吹了几下，又自顾自得地缝了起来，枫子在一旁看着在沙发上笑得后仰了个跟头，店员躲在款台后拿茶水盘捂着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盯得目不转睛，一会瞪圆了眼睛一会偷笑，简直想给齐畅拍个缝补大衣制作教学视频。半个小时过去，大衣的洞就补好了。“喏。”齐畅右手食指有点红肿，不过她并不在意。“我看看哈。”枫子心里早就有数，她接过大衣，先看袖子外面，锡灰色的面料纤维融合的天衣无缝，再翻翻内衬针脚藏缝得完全无碍，就像这里从未有过老鼠洞，大衣除了短些几乎与原物无差。“这？是怎么做到的？”店员惊得反复揉捏着修补处，枫子拍了她一掌把大衣夺了过来：“小心着点。”“从小跟我妈补家里的衣服，慢慢就掌握了些技巧。”齐畅难得做成一件事，乐得嘴巴就快咧到耳根子去了。“小心清理一下，再熨一下吧。”枫子又把大衣递给店员。“这是老鼠药。”齐畅把自己从家里备好的药拿了出来，“平房不抵商场，在这需要小心老鼠蟑螂，还有返潮。”“谢谢。”枫子接过老鼠药，看着她微笑着，“你这么细心，怎么说自己笨呢？”“我经常糊里糊涂做错事给人添麻烦，想帮忙也总是帮倒忙。”“哪里有？今天不是帮了我们忙了吗？”“恩……是啊。”齐畅脸上扬起的笑容燃红了她的双颊，这些年大概是她第一次完成了修行，不知是否给乌鸦家族的求仙之路又推近了一步。枫子建议如果这件风衣卖掉了，分给齐畅一点钱。“啊，不行。”齐畅觉得这样就算不上帮助了别人吧。“如果有的话就收着吧。帮人不如先帮自己。”枫子好像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恩？”齐畅心里咯噔一声。“你就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做裁缝或者服装设计吗？”枫子反问齐畅。“没，没有。”齐畅脑子一懵，她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事。“现在也开始不晚啊。”枫子往齐畅柠檬水里又续了些凉水，“适合自己的才能帮助自己吧。”“恩……”齐畅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平常事立了一件功德，没想到别的。“瞧我。”枫子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在说什么呢。”“今天这事儿，出乎我意料，但我能帮到你真的很高兴。”“是啊，实在太感谢你。如果大衣卖出去，一定得算你一份。”“行啊。谢谢。”齐畅并未再拒绝。齐畅从枫子店铺出来，又经过咖啡馆，早先她想去应征咖啡师的工作，现在想来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毕竟自己并不是很懂那股焦苦的味道。首饰店早早关了门，老板把后院也租下来了，炒菜的油烟味顺着店铺飘了出来。音乐工作室里传来悦耳的吉他调音，不过齐畅听不懂什么音律只觉悦耳如斯。到家了，齐畅的钥匙刚刚开启，花架上的马蹄莲像是调戏她一样摇摇晃晃又差点摔下来，齐畅一只手便接住了它，把这调皮的花儿转手放到了架子前的地上，如此便可安全些。这一路，齐畅都在想，她从没认真想过自己究竟可以做些什么，她究竟喜欢做什么，她究竟想做什么，出生以来她便听从教导奉行祖宗的志愿，踏实行事，一心助人，却从没考虑过自己的想法。晚饭时，齐畅妈知道她终于做成了一件好事，兴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祖宗保佑，你可算又给我们家族争了光。”“妈，你说我去做裁缝怎么样？”齐畅有些心动。“哟，咱家没做过这事，要做这个是不是难了点？”齐畅妈觉得姑娘只要能行善积德就算达成了目标，但这事儿具体咋做，他们祖宗三百辈都没试过，这可让她犯了难。“我要是找家裁缝店给人做学徒呢？”“这事……我可真没辙，咱也不认识人啊。”母亲憨厚老实，没接触过的事儿，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哎，也是。”齐畅心里也犯难，自己可是学行政的，去哪儿哪儿招她，枫子的店？她那只是个售卖店铺，干脆，去问问今天那位设计师，万一他那里肯要人呢？“这事儿，我明儿个再托人问问。我认识个熟人，没准她有办法。”“行，听你的。”母亲咂摸了一口白酒，恨不得身后长出翅膀再扑棱几下，只不过早已退化成人形没那个乐了。晚上临睡前，齐畅拿家里的破布缝了几只坐垫。第二天，齐畅直接找到了枫子，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枫子乐得马上联系了设计师，陈设计师着急忙慌地往店铺赶，陈先生是独立服装设计师，他有自己的店铺生意还不错，这次跟枫子合作纯粹是试水，他到店里拿着原本是自己设计的大衣反复端详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从他那窄小的眉眼中冲枫子挤出一句话来：“这是她做的？”“嗯呐！”枫子冲他挤了挤眼，“牛X不？”陈设计师摇着头，难以置信。“我知道，我还需要学习……”齐畅涨红了脸，“我想跟您学习。”大陈心里有些不乐意，这家伙哪儿还需要学习，天衣无缝的针脚早就超过了我，可他还是忍住了真心斜眼问齐畅：“你？会设计吗？”“不……不会……”齐畅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我想跟您学。”“那可难了。”大陈设计师摆起了谱，“这玩意没个十年、八年的哪儿能学会？”他好歹也是高等院校服装设计专业毕业，怎么会被这么个外行人比下去？齐畅无言以对，的确，自己连个苹果都不会画。“您好，我能看看您手上那件大衣吗？”闲逛的游客看中了这件衣服。“啊，您请。”大陈堆满笑容递给了客人。“针脚真细啊。”客人抚摸着曾经破洞的袖筒。“是啊，这颜色是今年流行的高级灰。”大陈赶紧推荐起来。“我买了。”客人不管价格干脆得很。“您试穿一下呢？”枫子想给客人架起大衣试穿。“不用了，就这件，面料手感好，长短也合适。”大衣多卖了500块，送走客人，枫子给大陈使了个眼色。大陈心想：这丫头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可他赞成收齐畅为徒，前提是试用期10个月。“你这不符合国家的雇佣规定吧？”齐畅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反倒询问起大陈来。“那可以缩短至6个月，你干不干？”大陈撇撇嘴。“师傅。”齐畅这一叫反倒把枫子逗乐了。大陈笑得五味杂陈，齐畅也笑了起来，她戳了戳枫子，递给她手里一直拎着的手提袋，枫子接过打开一看，四只坐垫。“你们这儿沙发太硬了，有坐垫会舒服些。”齐畅答道。“谢谢。”枫子收齐了笑容，“以后可要继续努力啊。”“明天我就去报道了。”齐畅回家告诉了母亲。“行啊。咱家几代都没出个裁缝，你这居然就成了。”“还是学徒，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齐畅虽然缺点自信，但她看得出大陈不是个善茬，可她想试试，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想做成一件事，而不是为了帮人。枫子送走了歪歪咧咧的大陈，收拾起店铺。隔天，她便把店铺转让了，店员留用。“老板，您怎么走了？咱店这不刚刚起步？”小店员一脸懵。“任务完成了，我有别的事要去办。”枫子最后一次擦拭陶器。“任务？”她更糊涂了。“你啊，在这好好看着店，以后没准我还回来看看呢。”“恩。那您说那齐畅，她可够幸运的，这就当设计师的学徒去了。”店员有些羡慕，“要是我，这得家里积多大的德啊。”“嗨，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枫子拿干毛巾轻轻擦拭碗底，“以后擦这些陶器小心点，北京尘大，进了陶器缝里不好清理。”“哎，好咧。”店员有样学样轻拭起另一只碗。枫子离开时悄悄收起了一只坐垫，她去齐畅家门口看了一眼，留了个字条压在马蹄莲花盆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枫子自己窃笑了一声却并未向齐畅告别，她知道这时候的齐畅应该正在和小气刁钻的大陈刁难干架，然后抹干泪继续缝制着一条金边围巾，用料讲究，血泪铸成。世间万物皆有灵，修炼成人形本不易，可若想做人哪儿有这么简单，真得人心还需咂摸万遍苦痛酸楚才能达至，方可助己，而后助人，乌鸦本为雏鸟，单纯可亲，经历百年才是开始真正的修行。傍晚，齐畅加班回家，经过枫子早已落灯的店铺站立半响，她能感觉出那人早已离开，百年的妖仙灵气才被自我的苦痛唤醒，不知是好是坏，她已做好准备明早给去大陈端茶认错，毕竟他只是个任性霸道的巨婴，设计水平却是杠杠的，至于自己究竟是虚情假意对待还是不卑不亢度过，她还没想好，齐畅还是不太会。沿路几家店铺撑不过半个月便开始张贴转租启事，咖啡馆依然坚守着信念，所幸傍晚也有几位顾客光顾，两个女顾客好像正在谈论音像生意，可这年代还有谁会买CD？到家进屋前齐畅瞅了一眼王大爷家的鸽子架，那玩意并没收起来，只是静谧地摆在她家对面，绕架子一圈满地鸽子屎，齐畅回身时仍没发现枫子留下的字条，自家暖黄的灯光亮起噙住了她眼眶里的热泪，屋里热菜的香味早已飘来，现在开始，才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