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和白书尘将田软溪送到了机场,她告诉我她已经打算休学一年,回学校办完手续后,就去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在她乡下的姑妈家休养。她已经不能再堕胎了,这个孩子她必须生下来。送走田软溪,我和白书尘径直又来到了火车站,今天,我也要回学校了。时间真是太匆匆了,为期六个月的实习生活转眼就结束了。
我没有让白书尘送我进站,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坚硬的外表里面有一颗柔软无比的心,我不愿意他难受,更不愿意他看到我眼睛里又重新浮现上来的深深的恐惧。
火车开始移动了,窗外如乱箭一般飞逝而过的景物拨动了我的神经,我启程了,告别了一个点又要回到另一个点,两个点不管那个都是痛苦和烦恼的根据地,只有走在路上,如飞奔在宇宙的时空隧道里,才能感觉到释放过后的轻松,若是永远在路上,不去投靠任何一个港湾,人是不是就快乐了,我想永远就这样走着,不要停,永远不给哀愁附着的机会,让身体如风一般的飘逸,让灵魂如精灵一般的自由,在这个有着碧绿草地,开满鲜艳花朵,绽放人类至真至美至纯的爱的世界上,自由自在地飞翔吧!
可我为什么不能,大脑里早已确定了停下来的地点,为什么我的行动与愿望相差那么多呢?是谁要我这样做的?是谁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控制着我,即便使出了足够的力气还是摆脱不掉,可我能感觉到,我的身心已疲惫到了极点,对一切感到了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自己的行动只能靠惯性去支配了。然而,永远不停止是不可能的;能轻易避免了与障碍物摩擦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的,我能做的,我必须学着做的,便是让迎面而来的东西锻造我,使我的骨骼和肌肉,精神与灵魂变得僵硬无比,登峰造极。
回到学校,我顾不上休息,拖着一双如灌满铅的腿,忙跑到系上去报道。负责实习生返校报到的一位中年男老师和蔼地告诉我,美院的一位老教授已找我好多次了,如果我回来,要我及时跟他联系,他有重要的事情要我帮忙。接过男老师递给我的纸条,那是老教授留给我的详细住址和电话号码,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意识到了点什么,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窗外,大脑一片空白,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男老师的脸上是温暖至极的微笑,他一边填我的登记表,一边关切地询问我这几个月的实习情况。男老师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真诚是我好久没有感受得到的,这一绝对的关怀与诚意是我这颗孤独无助的心最迫切需要的,然而,当我竭尽全力地让脸上出现笑容时,我却失去了表达能力,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内心里的另一个我是怎样的呀!那一个我正在吼叫着,诅咒着,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一条似魔鬼一般可恶的苦难的长滕向我延伸过来,我气愤地挥舞着拳头,使出全身力气,与那个可怕的影子搏斗着……
第二天早上,我懒懒地躺在床上就是不想起来。宿舍里冷冷清清的,偶尔可以看见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潮湿阴暗的宿舍更让我觉得心灰意冷。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我清楚地感觉到,美院那个老教授的出现,或许就是我所恐惧的灾难来临的序幕,我已经想到了。在去C市实习的这段日子里,我根本不愿与他联系。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穆一寒也似乎从地球上蒸发掉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当然,我永远也不想再见他了。可是,内心深处那颗隐隐作痛的心无时不在提醒我,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痛苦不会这么快就结束的。现在看来,逃离并不是一个办法,现实的生活要求我必须还来呀!我别无选择,我愿意做的是面对一切,不管发生什么。
拉开淡蓝色的窗帘,窗外的世界真美呀!金色的阳光将一切都照亮了,铺满一地的碧绿的草儿,每一片叶子上都闪着芳香的光泽,柔软温暖极了。还有那高大茂盛的树木,欢快地在阳光下奏响了节拍,自信而热情,变化着姿态去亲近太阳,感受普照的幸福。我决定起床,也去太阳下走一走吧!我相信太阳也会给我带来幸运。
换了件黑色的休闲衫,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旅游鞋,我将披肩的头发也扎了起来,带了副紫色的太阳镜,将那张纸条塞进了屁股后面的兜里,离开了宿舍。
阳光下的校园异常的色彩斑斓,衣着鲜亮的女孩个个美丽动感,如一副副流淌着的水彩画涂抹在深秋的大学校园。她们的脸上是别致而自信得笑靥,身上无处不透露出青春的气息和阳光的质地。我移动着我的步子,在同龄人活力四射的空间里,涌动着自由与跳动的这个空间里,我显得格格不入。我知道,我距离她们到底有着怎样的一道障碍,似乎让我永远无法逾越,我的步子,沉重的步子总走在热闹与繁华的边缘。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如阳光下绽放的鲜花一般触手可及的青春的精彩静静地开始和结束,自己却只能远远矗立,没有一点办法。
跟着老教授从那幢教授公寓楼里走出来,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和莫测了,同时觉察到自己的神志有些不太清醒。跟在老教授的后面我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我不知道我在走向哪里,我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刚才在老教授家里的一番谈话还回荡在我的耳边,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那些话竟出自我的口,
“林采弱同学,请你务必帮他一把。对于你俩的关系,我并不了解,我也不想再多问。就算是对一个朋友的同情吧!多给他一些开导和关怀。”
我面无表情,提着太阳镜的一只手冰凉冰凉的。我不应该这样平静才对,因为我恨死那个穆一寒了。他多么得可耻和卑鄙,他是多么得凶狠多么得恶劣,以所谓爱的名义将我推向了耻辱和绝望的深渊,我应该愤怒,以凶残的报复的目光看他才对,怎么可能,要我主动回到他的身边,给他这个身心不健全的人以安慰和帮助,不会的,我死也不会,现在看见他死了才好呢!我该大笑,幸灾乐祸地大笑才好。
“林采弱同学,我知道这让你也很为难,毕竟,我们应该尊重你自己的意愿。但是,我们也有我们不得已的地方。林采弱同学,我希望我能代表学院所有教员,真诚地恳求你,再好好地考虑考虑,我等着你的答复。”
我从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迅速用眼镜遮住了我的眼睛,就这样冲出门外吧!现在还需要顾及什么礼貌?什么友情?什么道德吗?不!让这些东西见鬼去吧!这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能让我摆脱罪恶与苦难吗?不能!如果将他们高高地捧在手中,只能增加我的创伤,繁殖我的厌恶。眼前的这个老教授,你凭什么要给我说这些,你高高地站在人间温情的天平上想来说服我!你不觉得你缺乏一点坚实的东西?你不会明白,也不可能明白。你怎么不仔细地看看,眼前的这个人是用怎样的眼睛仇恨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呀!
“林采弱同学,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帮他的话,我们也不能强求。只是,作为一个长辈,你们的师长,我再一次请求你慎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更何况,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们谁都不忍心……”
我抬起头,不由自主地摘去了眼镜,转过头去,盯住老教授的眼睛一动不动,
“教授,我同意了。”
我不记得自己怎样走出了教授的家门,摇摇晃晃地跟在他的后面,去了那家医院。在路上,老教授这才将穆一寒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我。
五个月前,也就是在我去C市后不久,穆一寒得到了奶奶去世的噩耗,他的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在他的认识和记忆里,奶奶就是亲情和温暖的全部。奶奶一直是他爱与希望的寄托,如今,得到奶奶死去的消息,他心中的一片天坍塌了,那是他一片生命与灵感的家园呀!失去亲人的悲痛给穆一寒的打击很大,因为这并不仅仅意味着他失去了人世间最珍贵的亲情,更重要的是,从小就以为奶奶学习作为自己奋斗动力的他,从此没有目标。处理完奶奶的后事,他回到了学校后,此时的穆一寒如丢了魂似的在学校里,街道上胡乱地转,再后来,他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作画,甚至几天不在饭堂里露面。他从不跟别人说话,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的时候,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没有停下他手中的画笔,他始终在做一幅画,在画一个女孩。当画纸塞满了他屋子的一半空间时,一天晚上,他从学校图书馆的三楼跳了下去……
血迹将青灰色的地面染得鲜红鲜红,还处于清醒状态中的穆一寒没有发出丝毫的求救声。图书馆的管理员闻声赶来,立即叫人送他去了医院。然而,穆一寒死活不愿走,最后还是被强迫地抬走了。尽管这次事件没有危及他的生命,但他的双腿严重骨折。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穆一寒拒绝治疗,他宁可让无法忍受的疼痛折磨得自己头上冒汗,也不让医生护士接近他。后来他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强烈反抗给他治疗了,他始终一声不吭,神志有些混乱了。令人不解的是,他没有忘了画画。他在自己的病病房里,能够忘掉周围的一切,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入到他的作品中。他仍在画那幅画,一个女孩,一个名叫林采弱的女孩。再后来,更让大家吃惊的是,这段时间,穆一寒的作品一幅比一幅画得好,这让学校领导也大为震惊。于是,学校决定,不管花费多少钱,付出多大的代价,必须全力以赴挽救穆一寒。
医院处在郊外的小河附近,站在桥上,举目远眺,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巨莽矗立在天边,翠绿的树木将那条庞然大物覆盖的严严实实,仿佛山脉披上了一条绿色的外套,即显出了它的气势又流露出了它的恬静。碧绿的庄稼层层叠叠,由远及近,一片片地铺展开来,在肥沃湿润的土地上茁壮成长。天空的蓝色纯净而透明,在这个空间里自然流畅地舒展着。多美的山水和草木,多美的土地的和天空。我几乎挪不动步子。
过了桥,向左拐,便看见了医院的大门。
小青石砌成的路面光滑潮湿,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里簇拥着一撮撮墨绿的青苔。踩在上面,分明可以感觉到丝丝凉意穿透了鞋底渗入了肌肤,紧接着,我感到那颗温热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冻结起来……
穿过了一个小圆门,沿着两排翠绿的透亮的冬青树,我们又拐进了一个小院子里,左边便是一排暗红色的房子。老教授告诉我,穆一寒被特地安排在这个院子里,这个有花有草的院子,便是他现在的家了。
推开那扇厚厚的木门,穆一寒背对着门坐在床上。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不见了,一件淡蓝色的上衣套在他的身上,显得宽松肥大。
眼前的人让我感到陌生和冰冷,我没有办法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来到了这里的,是别人拖着我来的吗?不是,是别人诱惑了我,欺骗了我吗?好像也不是。可我真的不愿意来到这里,不愿站在这个人的面前呀!现在,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我的眼睛移到了屋外那棵苍劲的大树上,我拼命强迫自己不要思想了,不要再死死抓住回忆不放。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我从来都不曾认识过,现在只需要将他看作一株草、一棵树,殷切地希望得到呵护才能存活的树才对。我应该这样做,是的,因为不曾忍心看一棵树木枯萎,何况他不仅仅是一棵树,他是一个寄予了许多人热切希望的人呀!
我轻轻地走了过去,一张因枯黄消瘦而显得可怕的脸呈现在我的面前,这让我吃惊不小,就在这时,穆一寒的头扭向了我,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久久地搜索着什么,我迅速低下头去,突然之间我失去了与他目光对视的勇气,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呀!看着它,让我又一次真实地触摸到了人世间的哀伤,我没有办法躲避,只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然而,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是我,我是林采弱,来看你了……”
我的声音分明在颤抖着,眼眶里的泪花打着转转。可我在心里仍警告自己,千万不要这样,你一定要镇静,眼前的这个人不值得你去伤心,去可怜,去掉眼泪。不要忘了,你此时只是在帮一些人而已,决不是真的要与面前的这个人做真诚的沟通和交流。
穆一寒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他的嘴里不停地重复“林采弱”几个字,慢慢地,轻轻地。忽然,他猛地将抱在胸前的画夹撂在了一边,这时我也看清楚了,画上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穆一寒不时地看看我,又低头瞅瞅那幅画,嘴里开始大声叨念着我的名字。终于,他想起来了,转过身来欢喜地看着我,
“林采弱……你是……采……弱……”
我使劲点着头,看见他挣扎着向我移动,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他,任他的双手牢牢地握住了我的双手。
“我知道你不会丢弃我的,不会的,你是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
穆一寒的眼睛紧闭着,但泪水却如泉涌,他的脸伏在我的手上,我没有动,任眼泪一点点地将它打湿。
送走老教授,我一个人站在小院里,这时候我感到自己如处在梦境中,院子太寂静了,连鸟叫的声音也听不到,除了眼前那一大片绿色之外,我无法在感到这个空间里还存在生命的气息,至于我自己,也仅仅是一具试图丧失记忆和痛苦,不愿再思想和憎恨的僵尸罢了。
走到门前,望着那扇虚掩的门,我突然感到阵阵莫明的恐怖如气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我害怕极了。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如地狱一般阴森逼人的鬼地方;我为什么要对老教授点头,那个如父亲一般慈祥的老人哪里会明白我那颗隐隐作痛的心。他不可能知道,眼前的这个穆一寒为了满足他的私欲怎样地折磨我呀!他能懂的或许只是我平静的眼神和柔软似水的心,所以,他相信他能说服我,相信我身上纤细的神经会因他的力量而震撼。事实也确实如此,我答应了,我有如观世音菩萨下凡拯救人间疾苦一般的慷慨和仁慈,不顾个人安危,不计较自己得失,站到了这个地方。这一切让我感觉有些滑稽,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白痴。
推开木门,穆一寒的眼睛迎了上了,他的脸上满是欢喜。啊!这笑容好熟悉呀!它在我的记忆里曾无数次地闪现过,我永远都不会忘掉。
“过来,干嘛站在门口。”
我的脚朝里面挪了两步,停住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我能感觉到我的目光很冷。
“弱,过来,让我拉着你的手。”
我低下了头。我知道,每当看着他的眸子时,我总能轻而易举地读懂他埋藏在心底最深深的不幸,我太害怕自己冲动,为了抹去这人世间一处不幸而无所顾惜。
“弱,你别怕,我没有病,更不会伤害你。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你要知道,我是爱你的,可你一直不接受我爱你的方式,我怕你会离开我。弱,以前是我错了,行吗?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答应我,别离开我。”
“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了,好好养伤。”
“不!我一定要说,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爱你,我是真得不能没有你。我知道你在恨我,可是,我保证,从此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你不要再说……”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不相信我。”
“穆一寒,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
“你那么恨我,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还要陪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可怜?觉得我需要同情?”
“穆一寒,你要是真得爱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好好地活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不!我想知道,我唯一爱的人是不是爱我。你为什么就不明白,我不管怎样对你,都是因为爱你。你是我的恋人,怎样的方式都不过分。你是一个女孩,是一个曾经亲口告诉我说爱我的女孩,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我那样对你,你就只觉得下流和肮脏,难道你就没有感到被爱的幸福吗?”
站在他面前的我,瞬时红了脸,从脸颊到耳根,如火炙烤般得烧痛难耐。穆一寒的话说得我羞愧极了,感到此刻的自己就像被别人脱去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我缓缓地移动步子去开门,一个白衣天使面带微笑地飘进了屋内。
“出去,你给我出去!”
穆一寒的脸上带着杀气腾腾的表情,他瞪大了眼睛朝着护士吼着,护士小姐呆住了,怯怯地朝后退了两步,一转身溜了出去。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穆一寒。忽然,他一转身,将头狠狠地磕在了床头上。我傻了,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额头冒了出来,没等我反应过了,他又接二连三地碰了上去……我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扑到了他的身边抱住了他的头,
“你要干什么?不要这样子了……”
我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他的额头,穆一寒这才停了下来,肩膀靠在我的身上痛哭起来。
我要去喊医生,穆一寒拽着我不让去。于是,我找来消毒用的药棉,拭去了他额头上的血迹。血已经止住了,额头上留下了一条三角形的伤疤。
第二天早上,当我刚从学校回到医院,穆一寒的主治大夫就告诉我,说穆一寒的腿部手术不能再耽搁了,要我们尽快说服他做好配合,立刻动手术。
听了大夫的话我频频点头,和颜悦色地答应他一定办到。然而,那一刻,我的脑子在疯狂地运转着,我分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与躯体完全脱离,我的那颗如石头一般坚硬的灵魂呀!飞过了高山,跃过了沼泽,盘旋在地狱的屋檐下;我的躯体,那一张只剩下空壳,已没有丝毫力量和生机的躯体呀!乏味无聊地做着众人需要的表情和动作,而我,在这双重角色下饱尝错位的尴尬与分裂的痛苦。我究竟是什么?
后来的一段时间,在老教授的再三恳求下,我勉强同意每天过来照顾穆一寒半天,好让他的病情尽快好转起来。
我特地为穆一寒买来了他喜欢吃得蛋卷,还有香蕉、苹果之类的一大堆水果,给他增加营养,以便为手术做准备。
穆一寒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我站在他的床前,也没说一句话,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平静的如一面湖水。然而,我的心里却在怒吼着,上帝!你怎么可以安排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解决问题,看来,你要犯错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采弱,到我跟前来。”
“想吃东西吗?你需要多吃水果。”
“采弱,你得先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还会不会离开我?”
“先削个苹果?”
“你在逃避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穆一寒,你答应我,先养好身体。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不,我不相信。你要是不肯原谅我,我就要折磨自己,替自己赎罪。”
“你……你一点都没变。”
“弱!我不能没有你,真的!”
穆一寒的眼眶里开始充满了泪水,他有些哽咽了,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而迷茫。
我在心里开始质问自己,林采弱,你有过爱吗?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都这样认为,自己的创伤早已让我的爱退化,恐怕这辈子是不会去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了。面前的这个人,我们是多么得相似又是多么得不同呀!我能感受到,我们的生活空间是多么得阴暗潮湿呀!那一颗霉味十足的心永远不会再有阳光味的光鲜了。然而,他却一直在向往着,我则一直在逃避着。很多时候,我希望我有分身术,一部分做我不想做却是别人久久渴望的事,另一部分做我愿意做的事。可我不能分身啊!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在矛盾和痛苦中徘徊。
终于,为了不负众望,为了不让那位仁慈的老教授失望,为了挽救摇摆在我面前的一个垂危的生命,我给了穆一寒一个回答。我同意了。那就是爱他,永远爱他,不再离开他。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快解决了,穆一寒答应我他一定积极配合医生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