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次的采访任务相当紧迫,到达目的地的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繁忙的工作。白天,跟着白书尘跑前跑后,找人进行调查采访,晚上,通宵达旦地赶稿子,修稿子,这个时候,我总不离白书尘的左右,有时还在一个字眼上讨论半天。连日来我也感到了工作的辛苦,但在同样加班加点工作的同事面前,特别是在白书尘的面前,我却从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情愿,自己感到厌倦了,顶多是保持沉默。可白书尘能猜透我的心思,每当我有些焦躁和不耐烦的时候,他便很快地讲出一个笑话,逗得的大伙合不拢嘴,我的脸也夹杂在其中,便也能勉强露出些笑意。
一天下午,组里的人都忙着自己的工作,屋子里除了键盘的声音几乎没有人说话,气氛让人感到沉闷极了,放下手中的稿纸,我一个人走了出去。
夕阳西下,柔曼的余辉如轻纱一般笼罩着恬静的原野,沐浴在橙黄色的光芒中的那一座座房子,一片片参差不齐的树木,似乎都在静默中向落日告别,路上;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还有那些被赶往圈里的羊儿,都陆续往回赶着。暮色渐浓,又一个一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黛蓝色的天空上露出了月牙儿那张又瘦又窄的小脸。我没办法止住自己的步子,一个人继续朝村子前的那条大路走去。
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对我并不陌生,这熟悉的碧绿原野、熟悉的泥土清香,还有那已走远的轻轻的回忆,淡淡的味道,这些无不系着我深深的感情,触动我柔软善感的心。忽然,我想起了我的那个家,想起了那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想起了那片湿润多情的土地……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眼前所有东西瞬时陷入一个巨大的黑洞里,伸手怎么也摸不着,另一边,可以看见的就是村子里的那些灯光了,在这凉意袭来的晚间,那点灯光在我的眼里是多么的温暖和美里呀!我一边往回走着,一边独自欣赏乡村夜晚别具风格的夜景,我为这个空间里所贮藏的巨大的祥和感到震撼。这一切看到眼里,我就在莫名其妙中被一种东西感动了。我的骨子里我的生命里没有办法拒绝这些。
回到我们的办公室,白书尘告诉我,田软溪给我打电话了,说她要离开C市了,她没有在电话里说明原因,只是希望我快些回去,她想见我一面。
提到田软溪,我的心不由地一沉。但善于掩饰的我并没有让白书尘从我的眼睛里觉察到什么。白书尘跟我同时走出了办公室,靠在二楼的栏杆前,向着茫茫的夜色眺望着。我一直沉默着,我在想,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是多么的不同呀!就像此时呆在我身边的白书尘,他或许真的像一个常人一样爱着他心仪的人,正如他雅致细腻的体贴和呵护一样不容人怀疑,可是,他哪里知道,他哪里又会明白我真正渴望的东西是什么!我的心久久地停留在那个阴暗的世界里,我已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阻止我的重生,或许我从来就没有努力挣脱过。现在,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外面这个晴朗的天空下,别人的面孔、微笑,甚至一举一动,我都感觉距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每一次抬头,看看头顶这同样的一片蓝天,我的泪水就会止不住留下来,那颗心已委屈得不成样子。所以,自从我意识到这些之后,我就害怕从自己阴暗的角落里探出头来看外面灿烂的阳光,尽管我早已蜷缩得难受,早想跑到太阳下面呐喊,可我还是不敢走出来。于是,我就觉得自己与那个世界的灵魂才可以共振,当看到这些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倾诉哀痛的人群时,我几乎感到了自己的心在一片片地被撕碎……不!既然我还睁着一双眼睛,我就要奋不顾身,我就要歇斯底里,去呼喊,去奔走,去诉说,去抗争。我一定会这么做的。所以,当看到身旁的白书尘在向我倾心地表达真情真意时,我为我们的距离感到无可奈何。
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久久没有睡去。乡村的夜晚的确寂静极了,这时我总不由得想起所处这个空间是多么的空洞,深深地感触到生命在黑暗里对光明的渴望是多么的强烈。可我没有丝毫力量的挣扎在这浩淼的宇宙中又是多么的微乎其微呀!我的悲哀如窗外冰凉的如水的夜色,漫无边际的飘荡,又若隐若现地不留一点痕迹。我又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没等我起床,白书尘就跑过来敲我的门。拉开窗帘一看,太阳已升得老高了,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到了我的身上,让人觉得舒服极了。白书尘突然激情充沛朗诵起来,
“因为太阳,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顿时,我的心中充满的了异样的兴奋,便迅速穿好衣服,打开门来看屋外的阳光,我想在太阳底下仔细地看一看,找一找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
白书尘乐滋滋地站在门口,他已经全副武装,休闲装、登山鞋,肩上背着一架照相机和望远镜,右手提着矿泉水。看见我,他便急不可待地催促,
“今天是大家伙休息的日子,瞧!天气多好!出去玩玩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可我能想到我的眼睛已经已向他表露了一切,我的眼睛里溢满了他没有想到的欣喜。说不清为什么,这一会我的心情会这样好,连我都感到不可思议。
梳洗完毕之后我就和白书尘一道出门了。路上,白书尘告诉我,今天我起床的时间算是破纪录了,让太阳晒到屁股上了,大伙本来是一块出发的,但都不愿意再等了,所以早就走了。白书尘是要求留下来的。他说他只想跟我两个人一起出去游山玩水,而我,从来就不喜欢挤在人群中,这一点他再明白不过了,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我。听了他的话,我也没有说什么,但我的心里确实有些感动。
走在太阳普照的田野里,我真的感到快活极了,我忽然感到了自己像回到了童年的生活中,奔跑在我曾经幸福的岁月里。我时而折根翠绿的树枝;时而摘些颜色各异的花朵;时而追着一只蝴蝶毫无顾忌的跑;时而捡起石子向河里投去……总之,我觉得自己太高兴太欢畅了。而白书尘玩得比我更起劲,他脱了鞋子在河里淌水;拿着捉到的小虫子吓唬我;在我放声大笑的时候给我拍照片;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向我的头上别花……中午时分,我们都有些累了,于是决定停在一片草地上歇息。
碧绿的嫩草如一张毯子铺在面前,坐在上面软软的,让人觉得美极了。我慢悠悠地闭上眼睛,让自己在无限的遐想中渡过这美妙、神奇的时刻。
“有一种东西距离你那么近,难道你就没有发现?”
白书尘坐在我的左侧,他抬头仰望着蓝天,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语调低沉。
我睁开眼睛,脸上仍是愉快的表情,扭过头看着他,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林采弱。”
我微微叹了口气,又一次沉默了。
“你喜欢C市吗?毕业后愿意来这里吗?”
我抬起头,发现白书尘那双几乎可以将人穿透的眼睛正落在我的身上,那束神奇的目光中贮满了什么呀?有如泉水般的清澈见底的真实;有如狂风横扫时的粗暴和猛烈;有如波涛翻滚时的力量和激情;有如月夜留在小径上的清静和无奈。我慌忙逃开了他的视线,垂下头去,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听了我的话,白书尘半天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样一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我心里想当清楚,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好久,白书尘才抬起头,看看我,然后笑了,
“林采弱,你记着,我的门一直为你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