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楚安刚送走一个来访客户,在那里写报告,一听说小乔的电话赶紧起身,说方便方便,一边找了间无人的小会议室坐下了。
哎老师好,真是打扰您了,我刚跟领导申请了,领导也很为难,但是您的作品确实好,我们也是经过推荐和审核的,大家都觉得非常有潜力,所以那就按您说的来吧,但合同条款您就尽量别为难我了,我也就是干活的,具体合同还得等法务审,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您说呢?
乔婉兮边说边翘起一双腿悠来荡去,领导和审核小组早看过了这本书,给定的价是六十万,本来怕作者狮子大张口,说最多八十万给打出个二十万的加价空间,要是上了一百万就请副总亲自去谈。
谁能想到这网文作者如此好说话,按说这一行见了钱比妈还亲的多了去了,上回乔婉兮见了一个似乎三年没洗过脸的宅男作者,小范围也被封过大神,签过游戏,宣传稿上说是千万天价,事实上不到五百万,但是作者态度傲慢至极,一张口就说低于八百万面谈,乔婉兮陪了笑脸叫了老师,老师态度略为松动,说之前挣的钱买个房也就花完了,全靠这个项目来买车,要不你跟我经纪人谈吧。说话间出来一个头发五颜六色的毛孩子,胸口挂着一嘟噜大金链子,一开口说话不自觉就押韵。这股子本土嘻哈风乔婉兮招架不来,败退。
后来这作者转了一圈又找回来了,态度大变改口叫乔婉兮老师,乔婉兮知道准是没卖掉又等着用钱,别说叫老师,叫老祖宗能换八百万,乔婉兮自己也能张嘴就来。八百万是出不了那么多,降价到三百万也嫌太高,乔婉兮看着宅男作者在自己对面局促不安地抠着桌面,嚣张气焰一去无踪,只剩奄奄一息,心中微有怜悯,但也知道一旦翻身,他准会拽到天上去。问了问领导,说卖剧的钱还没回款,买这书囤起来也是不划算,cut。
没过上俩月,那宅男作者的经纪人上了娱乐新闻,西装革履头发都染黑了,一口中英文混杂的外语腔,说是“大神再次天价售出作品给某某影视公司,本人亲自担任总编剧,好莱坞也对大神的作品极感兴趣”,牛皮吹得乔婉兮叹为观止,天外有天,牛外有牛,这一行虚荣光鲜,就爱听更虚荣更光鲜的牛皮大话。当晚,宅男作者还特地给乔婉兮打了个电话,乔婉兮当然五体投地,配合他把场子找回去了。
狗血遍地,能跟曾楚安这样比较清高斯文,重点是要价还很低的作者打交道,已股清流迎面而来,乔婉兮听了报价不用请示领导了,自己就可以拍板,省了钱老板还夸你能干,这好事不容易碰到,声音益发像个烤得焦香甜软的红薯,怎么听怎么受用。
曾楚安听了第一反应倒是此事竟如此顺利,反倒让他警惕起来,简短说了两句等着看合同,自己忙着要工作,就把电话挂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喜事虽不至冲昏他的头脑,但也有点微醺。丁静宜开了个刀刀见血的部门会,同事们面无人色,曾楚安却超脱淡定,嘴角还时常露出点神秘微笑,丁静宜看了,火上浇油,捏住他近期没有什么新进展的痛脚,说了又说,嘴皮上下翻飞,一直把曾楚安那点微笑狗撵兔子般撵下去了。
丁总,有事就说事,情绪冲动的状态下,讨论不出结果。曾楚安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却像是办公室里一声惊雷,挑衅啊,地道的挑衅,这不就是向女王宣战么?
丁静宜向来遇事不慌,十分镇静:你说的很对,不过可能是误会了,我没有情绪冲动,开会本来就是有事说事,你可以看看自己的进度,不但没有新项目,而且原本的长期项目也转给别的同事做了,这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是您批准的,不然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我跟,不会有别的变动。
曾楚安没看詹妮,但知道如果给她机会发言,一准儿又会听到她愚蠢的美式笑声,该笑声是万用螺丝,不管需要不需要都给你硬邦邦地拧上去。
丁静宜冷哼一声:我不明白,自己不去开拓新业务才是重点,已有业务是两年前谈下来的,换人接手也跟客户沟通过,纠结这事有什么意义?我不希望你浪费时间,尤其是浪费全体的时间,就到这里吧,你有意见再单独找我谈好了。
一出门几个同事就冲着曾楚安连树大拇指无声点赞,微信上又看到几个夸他敢跟女王对抗,好样的。曾楚安心里冷笑,当然好样啊,别人出去杀个头破血流,给你们看热闹,添个话题,要是走了空了位置,正好新来的那几个可以前脚后脚升上下,四角俱全的美事,全靠他一个人犯傻劲儿,能不夸么。
信箱里影视公司的合同已经发到了,曾楚安打印了一份出来,一共六页,去打印机那边订好了拿走。
两个蓝色眼盖的女同事早看见是份合同:哟丁总还说你没有新项目,这是什么?
说着就想凑过来,曾楚安把打印件对折一下,说:没什么,不是。
那份警惕劲儿更惹人生疑,消息转眼就传到丁静宜那边了。丁静宜推测多半有猎头挖角,曾楚安不算行业里的大鲨鱼,但也是老实干活有成绩的小干部一枚,没什么大错就这么把他挤兑走了,好像坐实了自己“管理疏漏”似的。
想了想,换了副面孔,请曾楚安去楼下星巴克来个下午茶,曾楚安说有事就去您办公室说吧,再不去小会议室,我刚看了,空着。
丁静宜发现曾楚安原来颇有点倔强,不知谁给的底气,想想部门里这摊子烂活计,宿敌陈威利不日就要杀下来考评自己,用人之际,自毁长城大可不必。
玻璃办公室里冷飕飕地坐着,曾楚安想起自己初来公司时,远远看着丁静宜,纤尘不染般清丽人物,起初也被她重用过磨炼过,没想到越到后面越难相处,异性同事关系近了,干柴烈火就要演绎出男女暧昧,关系远了,保不齐背上就插中冷箭,毫无征兆就灭了你。他笔下的男主敢怒斥大反派洋洋洒洒几千字,现实里的他面对大反派的原型,却一肚子心事,酝酿出百样滋味,说不出来。
出乎意料,丁静宜给他做了杯茶包红茶,眉心微蹙,给曾楚安从公司内部斗争形势说起,一直说到现在这个被转移走的项目,言简意赅,就是说最好紧密团结在她周围,体谅领导的苦衷,等陈威利来了齐心协力搞走他,部门还有发展壮大的机会,不然,只怕要被上面合并去事业部,仰人鼻息。
要说能走,我也能走,还不是对这里有感情,不愿意轻易离开。丁静宜的话带了三分楚楚可怜。事实是她年纪大了,同等管理职位平移不好找,升一级没什么过硬的业绩,也就没这道理。
曾楚安听完她的又打又拉的一套软话,说:那您的意思是我的那个项目还是从詹妮那边转回来是吗?
丁静宜发现这人原来油盐不进,是个狠角色,说了这半天他还是耿耿于怀那个被夺走的项目,沉吟了下说:交接都完成了,等我这边转给你一个新的吧,互联网公司,新上市那家,上次见面说了价钱还说,要得是可行的方案,我也答应了他们说派个能干的人给他们,本来就该是你么,当仁不让。
曾楚安发觉自己冷笑的功力又有进展:呃那就再说吧,之前的项目跟新工作也不是一回事。没别的事我回去了,还有个报告要改。
随后就看到丁静宜叫了个新人进去,十分钟后被骂得狗血淋头般出来了。曾楚安毫不留情地猛改手里那份报告,大把删字,只留数据和图表,淤积多日的心里才略痛快了些。
温晴约的一个品牌公关正好也在金融街,两人说说笑笑,谁也没碰眼前那杯网红奶茶,都市女性怕胖甚于怕死,网红奶茶是要买,买了仅供拍照晒在朋友圈和微博,里面多少糖多少奶多少淀粉类的珍珠,喝一口卡路里就要爆表,得在健身房奋战多久才能挽救回来。
谈了正事后,公关经理向温晴打听她的合伙人邓凡:到底性向为何,跟某八线明星之间的事是真是假,被拍到了一起出入酒店还是深夜,只怕关系不一般。
温晴被问多了,答得熟极而流:肯定喜欢女的,他前女友照片至今还在钱包里。某八线明星只是我们直播网站的代言人,之一,那天晚上我也在,拍摄拍晚了大家一起吃个夜宵,好多人哪就只挑他俩的爆料。
公关经理长嘘一声:我就说么,邓总怎么能看上她,一脸没文化,那脸都整个是从韩国进口来的,可别用久了不修理,一下子掉下来。
温晴陪着笑了一回,答应了公关经理下次约邓凡一起吃饭,看着她做态着急回去工作,自己叫来服务员买了单。无论一起吃饭喝茶的是男是女,温晴勇于买单,这好习惯帮她不少,现在赚到了钱,手里更是撒漫。
曾楚安下班时间过来,远远看着温晴,人美如画,周遭几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四处转悠,温晴笑着拒绝,一看就知道又要拍在线小视频,那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温晴自己是个视频红人,平素得专门化个平民妆,为的是不被粉丝们认出来,还能跟你们玩这些不入流的三脚猫。
童心忽起,曾楚安从侧面凑上:小姐姐,你一个人啊,给你个东西要不要?把我给你要不要?
温晴忍着笑:不要不要。一边说一边把手伸给他了,曾楚安一把抓住,两人拉着手扬长而去。
后面几个浮浪小伙,羡慕得口水也要流了三尺长,又妒又骂:长得帅牛叉呗,就凭一张脸美女就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