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莫梁北州伊军传来捷讯,祁临王率领大军设计破了巍岭关,莫延征以及莫延程残党往西北流窜。
巍岭关自古以险峭闻名,更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其地势易守难攻,比之伊国的天险淮英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伊扬之所以能将损失降到最小轻而易举地攻克这险关,还要多亏了栖风君的良策。
原来栖风召开贤谋大会募集天下英才只是个幌子,而这样的大好机会莫梁间谍怎么可能会错过呢?莫梁曾向周边各国派遣了许多精明的探子,用以收集各国的情报为己所用,同时也为了预防别国出来造反。
据说当时陈国之所以会被莫梁整治得服服贴贴,其功不可没的便是当时安插在陈宓显身边的梅妃,自此陈国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绯帝的手心。
陈国在莫梁的监视之中,伊国又何曾不是呢?正是知晓这点,杜胥远才会使用了这招反间计,放出假消息说某天夜里祁临王准备以少数伊军为诱饵进行正面佯攻,而后方安排主力军夜袭莫家后备营,最后两面夹击双向进攻。
北州的莫家军很快从探子那得到这所谓可靠的情报,果然迅速地在大后方做足了埋伏,企图来个瓮中捉鳖,因而忽略了正前方的布防。
莫延征和莫延程做梦也不会想到伊扬会反其道而行,先是假装调离军队制造假象,事实上调去后方偷袭的只有少量伊国士兵,而真正的主力军从未调离就藏在离军营不远处的山坳中。
杜胥远清楚莫梁的奸细无数且耳目遍布,于是利用这点狠狠地反将了莫家两兄弟一军。那日贤谋大会上鱼龙混杂,敌国奸细潜伏早已潜伏其中,杜胥远一直在观察众人,只等狐狸露出尾巴借机来个顺水推舟。
当那位唤作‘柳复’的江潭谋士站起来时,杜胥远便知鱼儿已上了钩,于是将计就计在众人面前演了出好戏。
那日则善和令寻二人离开后又故意泄露偷袭作战的具体时间,为的是让这奸细通知莫家方面做好后方埋伏准备,伊军正好借此机会加强兵力一鼓作气地从正前方攻破巍岭关。
就在伊军北州大捷次日,杜胥远正站在高瞻楼上凭栏瞭望,高瞻楼的祁临修建最高的楼阁,檐牙高耸如将飞之鸟,朱栏碧瓦立于云霄作冲天之势,龙纹金雕与晨光相映徐徐生辉。
高瞻楼共有九层,而杜胥远立于最高一层眺望即将升起的初阳,整个人好似薄纸般的枯叶即将随风而逝。
“启禀栖风大人,楼下有人要见您。”一位士兵走来向杜胥远传报。
“带他上来。”
“是。”
大概是攀登高瞻楼需要费些气力,过了好一会杜胥远才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此时又正好起了风,高处不胜寒,杜胥远不禁掩面咳了起来。
“栖风君,你让我跟踪的那人果然有些来头。”
杜胥远闻言倏然回身,表情凝重地看向来者,就在此时风势渐大,杜胥远在风中站立不稳不由向后退了一步,那人见状忙上前拉住他,关切道:
“栖风君,你身子无碍吧?”
杜胥远稳了稳身子,扶着那人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则善兄,我这身子你还不知道么?我只求在黄土没身之前能等到天下归安的一日,也不枉来世走这一遭。”
“你这人,该说你什么好,我大老远跑来可不是为了专门听你这话的。”
“是了,今后栖风还有麻烦你这故友之事。”
“你我不必客气,话说你是如何知道那柳复便是敌国细作呢?贤谋大会之时我也曾努力寻找可疑之人,那位柳复就坐在我身旁,但并未发现他的可疑之处啊?”
“他自称江潭人士,据我所知江潭一带口音甚重,而他虽话里行间有刻意掩盖方言,不过我能听出他应是土生土长的西昭人士。”
“妙哉,这也能被你发现!”则善不由地赞叹道,暗想到杜胥远确实聪慧否者祁临王也不会如此看重他让他守在祁临。
“则善兄,你方才说他来头不小,他究竟是何身份?”杜胥远从刚才就纠结此事。
“我和令寻跟了他几天,一直未发现有何异样,直到昨夜我们竟然发现他和丁伯喜在北郊偷偷会面?”
“谁?!你是说陈国残党余孽丁伯喜么?”
杜胥远十分激动地抓着则善的袖子,惊讶的眉头猝然凝起。
“没错,正是此人!栖风君大可放心,令寻会继续跟着他们,我见情况有异便赶紧先回来给你报个信。”
“糟了!令寻贤弟怕是凶多吉少!”杜胥远大惊,愤而扼腕,忙揪着则善的衣襟追问:“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则善听杜胥远这么一说,心下也焦急了起来,脑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浮现,用食指指着一个方向道:“往东北一隅去了!”
“果然!风胥军领队何在?!”
“末将在!”不远处一直待命的将士闻讯立刻赶来,向杜胥远抱拳行了个军礼。风胥军乃是杜胥远在莫梁培养的一支猛悍精锐部队,在他发动莫梁兵变之时这对人马便一直驻守在南思城外,是杜胥远为防止逼宫失败而留下的后路,这支军队后来随着他一道逃往祁临。
“带领一支精骑队往东给我追回那两人!”
“末将领命!”
则善亦不放心,主动请缨:“我也去吧,也好带个路!”
“也罢,千万留心些!”
杜胥远目送则善远去,不久后,他所担忧的事终无法避免。
雅兴是座千年古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却无人能长守,它遭逢无数浩劫,期间多少朝代更迭又覆灭。而今雅兴城仍屹立于此,表面上的无声无痕最为致命,在繁华安乐之下是暗流涌动,死灰复燃只欠一场东风。
高瞻楼上视野辽阔,方圆百里依稀可见一队风胥精骑如脱弦之箭射往东北方,冷沁花悬坐于高瞻楼至高之顶稳如泰山,任劲风吹打不动。乳白色纱衣被朝霞映衬得泛红,一头倾泻而下的青丝似烦恼般风中互相纠缠,冷沁花一手托腮一手垂摊,迷茫的眼神酝酿着某种醉人的佳酿。
顾之清见冷沁花一直在偷听着杜胥远与他人的谈话,也是好奇用了招平步青云瞬间踏梁而上落于她的身侧。许是沉思良久没注意到身旁已有来人,顾之清看她迷了魂,用脚轻轻踹了踹她:
“嗤,你偷听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
冷沁花一掌甩开踹她的腿,不禁蹙眉仰望,看清来者后甚是不满地回道:“就你多事!”
“哟,瞧这话说的,好好地天庭不呆非要跑下凡界来,你不也很多事?”
冷沁花总觉着与这条蠢蛇的对话真的很伤脑子,否则为何两人的谈话从来都无法聊下去?顾之清见冷沁花没接话茬,正要开口说她一通,谁知转眼间那女人纵身如蝶从高瞻楼顶缓缓飘下,引得四周路人惊讶连连,待平稳落地后还不忘朝楼顶之人做个鬼脸然后离去。
这一走便是再无回头。
后来才知,两人从此之后分道扬镳,天涯各路。再次相逢时,已然岁月蹉跎,不复存昔时年少短暂的悲乐。
史料记载,距古陈国灭亡不到一年,陈国旧部丁伯喜勾结乱党在祁临策划了一场暴乱,而背后真正的主谋是流窜在屏南边域的莫氏一族。时有一领军书生栖风君于祁临平乱,以羸弱病躯带领风胥军进行了三个月的大规模清缴,残余旧势皆尽覆灭。
祁临王此时正在莫梁东征北战,无暇顾及身后之事,这些消息是在平复动乱之后才在杜胥远的书信中得知。杜胥远为了让伊扬专心前线战事,故当时未向他提及,等一切平静如初后才将诸事娓娓道来。
是夜,伊扬在帐中启信详读,信中从贤谋大会说起,大会之中敌国奸细柳复心怀鬼胎献出一计,于是杜胥远借机利用此人破了巍岭关,这事伊扬之前多少有了解。
谁成想柳复见事情败露后并未收手,杀了杜胥远派去跟踪他的傅令寻,并把傅令寻的人头悬挂于祁临王府门前。杜胥远随后派去的一支精骑队也惨遭埋伏,其手段异常残忍,最后只有十几人死里逃生。
接着,柳复凭借莫氏王族势力勾结残存于祁临的陈国一干乱党四处作乱,这些乱党在雅兴的周边小城最为活跃,待杜胥远带兵赶到便又撤离另一座城,其所经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处处留下向杜胥远挑衅的血字。
这一切似乎都在报复杜胥远,之前此人因他的利用使得莫家巍岭关被破,于是之后三番两次寻杜胥远的不痛快。
最后,杜胥远用了三月之久才彻底清除余孽,但是却让最关键的人物柳复给逃了。那柳复说起来十分狡诈,一有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如今虽然祁临各处都在通缉此人,却仍然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伊扬愤而扼腕拍案,不由气道:“此人不死,难以泄恨!”
而那位身体渐弱的栖风君此时正卧于病榻中,怎会知在千万里之外的战场上有人为他愤愤不平呢?杜胥远并未在信中提及自己的病情,此事若被伊扬知道还得了?
以他的性子一定会立即扬鞭策马赶回,并非不顾大局,而是两人自第一次见面便惺惺相惜,视若知己。早在初建藩国之时,杜胥远曾为伊扬出谋划策,可以说祁临有如今的繁华面貌杜胥远功不可没,两人优势互补各有所长,实有相见恨晚之意。
眼见杜胥远病入膏肓,冷沁花无法再坐以待毙,她决定冒险重回天庭盗取仙丹为他续命,哪怕一去不返。
杜胥远心中好似早有预感,从病榻中伸出青筋瘦骨的手抓住了她,轻声唤道:“沁花,不要瞒我,告诉我你要去哪?”
冷沁花脚下一顿,不敢回头看杜胥远,终究是不舍,但此去须得争分夺秒,要是晚来一步便留憾终身,她狠了狠心地松开了杜胥远的手,咬着牙扯出谎来:
“你说你最喜欢梨花,我去山上为你采几支刚开的来,且好生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冷沁花不敢回头,心中千言万语凝塞一时,刚要笑着与他说声保重,眼泪先流掉下来,又怕那人看出端倪,急匆匆地大步走出。
杜胥远泪眼婆娑地看着那女人远走的背影,一闭眼冰冷的清泪悄然从侧脸划下,床上面无血色的男子,心如死灰地揪紧着被角,嘴边喃喃道:“骗人,你连撒谎都不会,这时节哪来的梨花?”
伊扬终究还是得知了杜胥远的病情,所幸战事已缓,诸事也已经安排妥当,在没日没夜的赶路后,伊扬用累死了五匹马的代价秘密回到了祁临。
此时祁临风云诡密,截然不似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