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嘶呜,长河堡的影子在前方隐没。
马上就要到了。
詹姆咬紧牙关,狠狠的一夹马腹,准备一鼓作气冲回家。
刺骨的寒风过着冰渣子刮过脸颊,又冲入口鼻中,让他几欲晕厥,再加上连夜赶路带来的疲惫,詹姆现在只想让这短短的几百米缩地成寸,赶紧回家好好泡个热水澡。
明灭的灯火如同一条流动的火焰之河般,披挂在宏伟的长河堡上,夺目耀眼,相信迁徙过此地的鱼鹰从高空上鸟瞰这里时,定会惊讶于大地上也出现了一颗星辰。
这就是北境的商业与贸易的中心——长河堡,来往的商队在此络绎不及,城堡周边建起了层层的坊市,从铁匠、书籍、酒水营业乃至于特殊服务,应有尽有。
温莎家族在此点燃了彻夜不灭的烛火,以象征这里永不倒下的金融地位。
詹姆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忍不住想要合上眼睛,就在此时,他突然内心一惊。
不对。
眼前的城堡绽放出的不仅仅是明亮耀眼的光芒,还有种……掩映在迷雾后的虚幻感。
他猛然一勒缰绳,马儿被迫扬起前蹄,痛苦的嘶鸣起来。
四周的景象猛然一变。
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走进了一片茂密的松林中,繁密的针叶上铺满积雪,遮住了仅有的一点月光,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切都安静下来,他现在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身下马儿不安的躁动。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猛然抽出长剑,精钢制成的长剑熠熠生辉,一抹乍起的冷光照亮了自己的眉心。
“出来!”
四下的草丛之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无数条蛇爬过草地发出的声音。
“呵呵……”
“真敏锐……”
诡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话音未落,破空声从耳边炸起,詹姆来不及多做反应,下意识的下盘弯曲,整个人向后仰倒,他能感觉到巨大的刃劲贴着自己的胸腔上方扫过,而后下一瞬间,身后的树木传来一声爆响,枝桠横断,跌落在地面上。
詹姆感觉自己全身瞬间湿透了。
“你想要阻止我去通风报信?”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集中精神,默默准备着。
无人回答,海潮般的声音中刃声轰鸣。
“又来了。”詹姆的心中闪过这句话。
他从衣袂中滑出一把细细的短剑,顺着手中的精钢长剑,搭在一起架成了一个十字,挡住了飞来的无形巨刃。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练习的是双手剑。
佩戴在外面的精钢长剑淬火百炼,足以抵挡重锤,但是詹姆完全有能力单臂挥舞它一段时间,而在他的怀中,还藏着当年苏菲送他的那把“寡妇之嚎”。
由泰坦之血染过的瓦雷钢,韧性极强,带有无与伦比的穿透力,是刺客的绝佳武器。虽说詹姆作为骑士,使用这种小型武器颇为耻辱,但是每当在战场和长枪骑士冲刺擦肩而过后,对手便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从手中滑过的寡妇之嚎会瞬间刺破敌人的喉甲。
剧烈的火花一闪而过,在黑暗中带来了一刹那的光芒,那一刻,詹姆看清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空无一物。
就像是有无形的刃劲,卷起无形的风,准备收割自己的生命。
四周再次静下来了,只有风卷地的声音盘旋着划过。
“萨满祭司吗?”
“没错。”那个声音终于出现了。
“我还以为你们只能下下毒,或者唱那些奇怪的战歌增幅你们的战士呢。”詹姆撩起额前的湿发,拼命让精神高度集中。虎口已经撕裂,缠绵的痛楚传来,之前的疲惫早已不见,他的心跳疯狂鼓动。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想不到终有一天,我们也能够面对面和你们这些骑士作战了吧。”那个声音飘忽起转,听不清男女老少,还带着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口音。
“你把这也能称作‘面对面’?”
“黑暗是我的战场,而平原旷野是你们的战场……现在,以你的身体素质,最多能再接下两刃了,前提是,你能再次精准的抵挡住它们。”
詹姆握紧拳头,默不作声。
体内磅礴而出的某种东西,正一点一点酝酿着。
然而对手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刃劲再次破空而来,这一次,直接从上空出现,等到他听讲尖细的破空声时,已经接近了他的头顶。
双臂已经来不及上扬抵挡了。
即便是自己可以,这种姿势也根本无法通过本能精准的抵挡住那一条线状利刃。
只有接触到一点,自己的肉身就会被如断纸一般撕裂吧。
最后的时刻之余,他小腿发力,全身后仰,以一种不可能的姿态倒了下去。
然而还是晚了。
刃劲堪堪贴着自己的前胸擦过,在右胸上划下,一直到了小腿处。
并没有预想中的痛感。
“刃”切入自己体内的时候,就如同热刀切入奶油般顺滑,下一瞬间,一条血线从伤口中渗出。
丝丝的痒感传来,他稍微一牵动身子,皮肉就要裂开。
钻心刻骨的痛苦让他瞬间涕泗横流。
“再动一下,你整个人就要裂开……”
疼痛感带来的巨量刺激让他全身血液几乎凝固,他重重的闭上眼皮,脑海里积攒的那股精神再度暴涨。
“你不杀我?”
“不用了……等到明天早上有人发现你时,你已经成为一座不会说话的冰雕了。”那个戏谑的声音响起。
“本来,你只需要乖乖的待在寒龙港度过第二天,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可你非要连夜出门,那就正好撞在我的刀尖口上了……”
风刃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缓缓的从他脸上划过,不再带有浓重的杀机,而是如同老祖母粗糙温和的手,划过皮肤的触感。
“漂亮的小伙子,再见。”
风刃聚散,声音也淡淡散去。
就是现在这一刻!
脑海中暴涨的精神轰然散开,千万只「镰妖」从灵魂深处飞散出来。
这些小妖精般的鬼鸟寄居在他的大脑最深处中,并不具备实体,他们只会横冲直撞的充盈出去,碰到实物后返回,带回给自己信息。凭借着它们,他可以倾听到来自很远很远地带的声音,可以在黑暗中拥有一双无形的眼睛。
就是那里!
面前正在消散的「黑影」。
飞向那个方向的「镰妖」如同水淹没墨般消失无痕。
詹姆平静的掂起手中的精钢长剑,右腿后迈,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将它投向那团「黑影」。
噗呲——
刺中了吗?
不对,是自己的身体裂开的声音。
下一刹那,长剑刺进了「黑影」中,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它更快的消弭于无形。
砰——
他能听到自己的身躯轰然倒下,砸到在地上的声音。
巨量的大出血眨眼间就带走了他全身绝大部分的感官,没有痛苦,也没有寒冷。
只是「镰妖」依然在半空中飞舞着,凌乱而癫狂,寻找的归巢的方向而不得,四散向远方。
听觉被无限放大,他听见大地之上奔狼的嘶嚎,听见地脉深处潺潺的流动,听见更远处水汽凝成寒霜,听见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飘落。
听见这片土地上化为鬼神的先祖们在风雪中怒吼的千年回荡。
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小詹姆……」
是幻觉吗?
「你有没有在想我啊,小詹姆。」
手心里紧紧攥住的寡妇之嚎突然散发出金红色如同朝霞耀眼的光芒,化为流霞般的液体,钻进他的手心。
不可思议的力量从右手迸发,磅礴而炽热的生命力自其中蔓延至全身,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新生和蜕变。
詹姆沾满泥浆和血污的脸上突然淌下两行滚烫的热泪。
他偏过头,咬紧牙关,任由泪水斜划过脸庞。
“苏菲姨妈……”
压抑的呜咽声从密林中回荡着,而后是那么难过的放声大号,瞬间惊走了半个林子里休憩的鹧鸪和雀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