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快要下班的时候,画皮忽然跑来找秋心,约她下班后一起去烫头发。江秋心颇感吃惊,虽说她与画皮一个部门的,但彼此并无交集:再说,这个画皮在单位一向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平日里是不屑与那些小鱼小虾打交道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画皮说完扭着腰肢走了,留下一串串高跟鞋“嗒、嗒、嗒”的声响,——这刁钻而尖利的声音,每一个节拍似乎都昭示着主人的盛气凌人与斗志昂扬。
说来也奇怪,秋心平日里是很看不惯画皮的。她家道殷实,颇具背景,那又能怎样?大家一起共事,没有谁肯涎着脸沾她的光的,至少大部分人不会。每个人付出自己的劳动,每个月拿属于自己的薪水,大家应该是公平的,她凭什么总要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世界,不累吗?现在,这个女人竟约自己,秋心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更奇怪的是,她没有拒绝画皮。相反,当周遭一片诧异的目光拍着翅膀闹哄哄地向她这里涌过来时,她竟然有点飘飘然,连她都觉得自己有点不可思议。
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画皮开始在部门的几个办公室里来回乱窜,不用说大家都很清楚,她开始为自己的闺女寻找“临时保姆”了。画皮喜欢玩,属于那种下了班才开始自己生活的女人。她的丈夫跟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孩子当然无暇顾及,画皮有的是办法,单位的同事她揪住谁是谁,“Kiss今天去你家哦!小家伙喜欢你,嚷着要去呢!”这个女人的话水分很大,大家伙也是心知肚明,但都从来不会当面揭穿。说来也奇怪,这个Kiss也就四五岁,去谁家都不大闹,有玩具的时候就自己玩,不玩的时候就看电视,——可能早就习惯了。
他们约好下班后在赤子巷口的修鞋摊前见面。下班后,秋心照常步行至厂西门的老槐树下,平时下班她也在这里跟南砚碰面,然后由南砚用破自行车驮她回家。今天是个例外,她告诉他要去烫头发,南砚嘱咐了几句,又问跟谁去,她说是画皮,南砚瞪着眼睛问道:“什么……画皮?女鬼吗?”秋心扑哧笑了,伸着脖子前后左右瞧了瞧,悄声说道:“画皮……就是我们单位的欧阳蕊。小声点……你瞧你总是粗喉咙大嗓门的。”南砚暗自嘀咕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嗳哟……这个女人,厂里的人谁不知道哇!”
秋心步行到了赤子巷口,等了约摸十分钟的功夫,便看见画皮翩翩而至。脱去了工作服的她,上身穿一件咖色的薄款羊毛衫,下面是一条肉色打底裤,一条烟灰色的包臀群紧紧地裹在上面,脸上更是浓妆艳抹,光彩照人。
“嗨!你就穿工作服?”画皮见秋心仍是一身工作服,忍不住叫了起来。
“我嫌麻烦,工作服不也挺好的。”秋心淡淡一笑,回答道。
“也就是江秋心……换了别人就不行。”
“怎么不行?”
“你看看,这么恶心的工作服穿在你的身上,照样好看……唉,真真一个天生的美人坯子!”画皮说着,忍不住伸手过来,咬牙切齿地捏了捏秋心的脸蛋,笑着叹道:“不知道会有多少男人,要被这张脸蛋给迷死呢……”
江秋心捂着脸把头扭向了一边,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跟她并没有熟到这个程度,她身上那种无处不在的咄咄逼人的气息真让人不舒服。
到了地方后,推开高大沉重的门进去。一个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中年女子迎了上来,她笑容可掬,声音绵软:“二位里边请,可是要做头发?”“老板呢?我找老板,我只认老板的手艺!”画皮看都不看这个女人一眼,昂头挺胸,一路叫嚣地向里面冲。
这家理发店装饰的富丽堂皇,角角落落里布置的那些新奇精致的小玩意,更是增添了几分浪漫温馨的气息。来回穿梭的工作人员,大都是那么的年轻时尚前卫。闯入一间间宽敞明亮的操作间,画皮并没有看见老板的影子,一个一头红发的小姑娘解释道:“老板有事出去了,可以找老板娘。”
正说着,刚才那个中年女子也走了过来,小姑娘用眼神向画皮示意,这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女人正是老板娘。
“老板几时回来?”
“这个不好说啦……我们这里其他的理发师也很优秀,可以尝试一下嘛!”老板娘的语速很慢,柔软的声音还有些粘,一点一点地卷过来,仿佛一会功夫就可以卷成一根棉花糖。
“就不能打个电话?我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画皮盯着老板娘,眼皮上下翻动,声音里也满是火药味。
老板娘亲自奉上的咖啡她也不接,转身自己点了根香烟,旁若无人地吐着烟圈。秋心把画皮拽到了拐角的一个小客厅里,笑着劝道:“多大的事?为这个也值得生气,何必呢。”画皮没吭声,她皱着眉头在烟灰缸上弹着烟灰,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伸手搂住了秋心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叹道:“看见那老女人我就心烦……其实也不生气……就是有点……想他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俊朗的男生手里旋转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出现了。他后脑勺上扎着一个金灿灿的小辫,雪白衬衣,黑裤黑鞋,整个人干净利落,既显得严肃庄重,又不失乖巧风流,一切自然妥帖。
“Hello!我是这里的首席发型师,麦蒂。请问可以为二位做点什么吗?”
两个女人同时被眼前这个小伙子给惊到了,——哪个行当里都有青年才俊啊!画皮目不转睛地盯着麦蒂,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凌厉的眼角渐渐有妩媚涌起,她冲着麦蒂摆摆手,嗲声嗲气地笑道:
“算了……算了,今天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找你们的麻烦啦!权当交个新朋友,你没吃亏吧?”
麦蒂忙呈上自己的名片,喜笑颜开道:“跟两位神仙姐姐交朋友,我占了大便宜了。”
画皮和秋心决定去逛街,麦蒂捧着两瓶SALVE送了出来。江秋心漫不经心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撇着嘴巴心里暗想:到底是见识了这个女人的阴险,——烫头发不过是个华美的噱头,谁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目的,还有自己,简直成了她的道具。秋心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踱步,她已经走出好远了,也不见画皮追上来,因为心生好奇,她慢慢退了回去,刚一闪过拐角,便撞上了她接过他递来饮料的镜头,她水蛇一样的手臂,纤纤绊绊,左顾右盼,抬高一点,再抬高一点,快要勾着他耳朵的时候,忽然落了下来,顺势她在他光滑的颈上摸了一把,扭头走的时候,画皮又用钩子般的眼神狠狠地勾了他一眼。
一路上画皮东拉西扯,夸夸其谈,秋心根本就插不上话,她感兴趣的内容无非是些花边新闻,小道消息之类的,秋心简直有点反感了,但画皮好像很享受。
“知道不,‘狮头’又闯到办公楼上去了……估计抽大烟没钱了。”
“听说他家里都败了。”
“咳,这些人混得好着呢!哪个当官的见了不怕?都是些不要命的。”
“哦……”
“……办公楼的下水道又堵上了!知道吗?”画皮嗤嗤地笑着,碰了碰秋心的肩膀,很神秘地问道。
秋心懒懒地摇了摇头,回过头瞅了画皮一眼,她很好奇她怎么对下水道堵住的事情也感兴趣。
“处理下水道的人说,每次都是被避孕套给堵住……笑死人了……”
画皮笑得前翻后仰,江秋心厌恶地瞪着她说道:“够恶心的了。这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哪听来的,我不信。”“反正我知道。哦,还是说点跟你有关系的。”画皮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秋心说道:“厂里来了一位大神,你肯定知道?”江秋心摸着脑门晃了晃脑袋。
“少装蒜了吧,小蹄子,任何事情休想瞒住我。”画皮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叹道:“据说他可是拿年薪的,而且,我还打听到了,他跟老婆已经离婚了……想知道他进我们厂的原因吗?他被一位少妇给迷住了……”
江秋心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也不理画皮,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心想这个画皮真是要多无聊就有多无聊。
“江秋心,做人也太不地道了吧?别在这装模作样的了!我寻思着,除了你江秋心,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法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