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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什么规矩?

明明是清晨,天空却一片晦暗,阴云黑压压地聚积在天边,饱含湿意的冷风吹得人心慌。

长孙无忌站在空旷的大殿前一动不动,仰望着天空,神情冰冷,似乎在期盼着这场暴风雨的降临。

被其气势所慑,路过的太监侍卫无不退避三舍,仿佛天地间只余这一个孤寂的身影,直到另一个窈窕秀美的身姿出现在回廊尽头。

武媚娘漫步走到殿前,仰望着风雨欲来的天空,淡然问道:“今日沈庭之大人没有来吗?”

长孙无忌没有回答。

武媚娘径直说了下去,“沈大人没有来,那你我的约定算不算已经尘埃落定了?”

因为王皇后一事,朝臣争执不休,互不相让,武媚娘便提出了一个约定,只要一日有臣子在殿前为王皇后求情,那么一日李治就不提废后之事。

长孙无忌忽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盯着武媚娘,“沈大人今日清晨在街道上遇到了两个歹徒,被劫杀了。武昭仪想必很高兴吧?”

武媚娘神色不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歹徒这么猖獗,长孙大人应该好好查一查才是。”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歹徒当场自尽,已经无从查起。”

武媚娘慨叹道:“国家少了一个栋梁,真让人感到可惜。不过长孙大人也不用太自责了,以您的年纪,又要管理朝廷的国家大事,又要管理京城的各处动向,力不从心也是难免的。不知道要不要臣妾跟皇上说一声,找人分担一下大人的千斤重担。”

长孙无忌笑了笑,“昭仪娘娘的好意老臣心领了,我长孙无忌年纪虽然老迈却一心为国,即使有些地方做得不周到,也会尽快改正,绝不落人半点把柄,更不想让武昭仪为了老臣一人之私承担了后宫干政的罪名。”

武媚娘顿了顿,嫣然一笑,“真亏大人想得周到,既然一切已经有了结果,那我们就去见皇上吧。”说罢转身带着侍女往殿内走去。

长孙无忌闭上眼睛呼了口气,让那些充斥胸口的激烈情绪慢慢平息下来,跟了进去。

身后,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划过天幕,白光照耀大地,雷声滚滚而来。

这酝酿已久的雨终于倾泻而下。

天空灰蒙蒙一片,宣政殿内却灯火通明,几十根盘龙雕凤的明烛将大殿照得金碧辉煌。

李治正在御座前来回走动着,见到两人进来,他神色一喜,望着长孙无忌,道:“当初长孙大人代表满朝文武与朕约定,只要一日有人在殿前为王皇后求情,那么朕就不提废后之事。而如今殿前的情形长孙大人也看到了,想必也无话可说,既然如此,就拟旨吧。元修——”

旁边的内监总管元修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未及李治宣旨,长孙无忌忽然道:“且慢——”

李治挑了挑眉梢,“长孙大人莫非想反悔?”

长孙无忌肃然道:“老臣追随先帝数十年,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然天意如此,老臣也只能替王皇后叹一声无奈了。不过处死皇后乃是大事,一切都得按宫中规矩来办。 ”

李治皱起眉头,“什么规矩?”

长孙无忌抬起头,正色问道:“皇上难道忘了长孙皇后当年临终前说过什么吗?”

李治顿时愣住了。

武媚娘眸光一闪,冷笑道:“长孙皇后的遗言跟处死王皇后有什么干系?”

长孙无忌笑了笑,“干系大了,昔年长孙皇后为人宅心仁厚,她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因造反而死,所以她临死前曾经跟先帝说过,希望能宽恕一切人的罪孽,凡是她的生辰、死忌当月,都不许皇室家眷有任何杀戮。一来可以给犯罪之人忏悔的机会,二来也让当权者能够好好地思考一下,该处死的人是不是真的那么该死。”长孙无忌盯着李治,“难道皇上忘记了,本月恰恰是长孙皇后的生辰,皇上即便要处死王皇后,也要过了这个月再说。”

“你……”李治猛地站起来指着长孙无忌。宫中确实曾有过这个规矩,却也只是在长孙皇后去世几年内实行过,不久便名存实亡了。此时长孙无忌提出,却正中李治软肋,无论如何,长孙皇后是他的母后,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就承担不起。

直面天子之怒,长孙无忌神色丝毫不变,从容跪倒在地,“皇上,老臣是希望皇上以仁义治天下,提醒皇上要记得先人的嘱咐,倘若有任何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元修很有眼色地悄悄退到了一边。

李治怒视长孙无忌,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好。直到武媚娘上前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长吸了口气,压抑怒色坐了下来。

“长孙大人何出此言?朕与你虽然份属君臣,但若论亲情也是甥舅,舅舅教训外甥原本也是应该。”李治缓和下来,神色叵测地道,“这样吧,一切就按你的意思办。王皇后一案暂且先行搁置,等到母后的斋期过了再行处置。”

小胜一场,长孙无忌却无丝毫喜色,一板一眼地躬身道:“臣遵旨。”

李治望着长孙无忌没有表情的脸,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武媚娘偷偷地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

温软的掌心覆上来,终于软化了李治尖锐的激愤。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仿佛给彼此鼓励,也给彼此勇气。

“哎,你们听说了吗?王皇后已经被判死罪了。”御花园里几个小宫女正在清扫地面,四周无人,耐不住冷寂,一个小宫女悄悄开口道。

另一个宫女也点头,“是啊,好像过了长孙皇后的斋期就要处死了。”这是如今宫内尽人皆知的消息,也不算私下议论。

一个圆脸宫女叹道:“我看此事还有蹊跷,王皇后人这么好,怎么会杀小公主呢?依我看一定是……”

另一个年纪略长的宫女连忙压低了声音,“噓,这种话你也敢在这里混说?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搬一句是非,你的小命就没了。”

圆脸宫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继续低头干活了。

扫了片刻,还是忍耐不住,她又悄悄开口道:“长孙皇后的斋期一做就是一个月,你们说这一个月里事情会不会有转机呀?”

看了看四周无人,年长的宫女叹了一口气,“我看很难,听说大理寺已经把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放进掖廷局了。好啦,主子们的事哪是我们奴才能议论的,赶紧干活吧。”

宫女们不再多说,忙碌起来。很快清扫完这一带,几个人拿着工具离开了。

枝叶繁茂的大树后,一个人影慢步走出。

一身青衣的他遥望着上阳宫的方向,眸光闪烁。

掖廷局吗……

掖廷局为后宫内侍省所属的六局之一,位于皇宫西南角,独立成院,日常司掌宫人名籍、宫中女工之事,其后院安置着内廷上下人等的宗卷档案,打扫服侍的宫女内监并不多,但因为靠近望仙门,日常有很多侍卫驻扎附近,守备森严。

亥时末,几个负责巡守的太监像往常一般举着火烛入内殿巡查一遍,就将殿门锁上各自回房内休息了。

这一晚的掖廷局,却注定不能平静。

夜半时分,一个黑影闪过房檐,轻飘飘落进了院子一角。察看四周无人,他飞快地来到大殿前。

笨重的铜锁在他手里犹如孩童的玩具,轻抚片刻,轻微的咔嚓一声过后,铜锁便悄无声息地落进了他掌心。闪身进了殿内,他又转身对着门缝摆弄片刻,竟然将外面的门锁恢复原状了。

掖廷局内三间大屋被打通,一排排木架充塞其中,放满了各种案卷,数以万计。

他飞快地在其中翻找着,幸好各色卷宗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让他节省了不少工夫。循着规律,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皇后王氏罪案”。

他伸出手,却万万料不到就在同时,木架那边也伸出了一只手,竟跟他同样抓住了这宗案卷。

明崇俨大惊,“谁?”

透过卷宗空隙,他看到来人一身黑衣,甚至连脸孔都用一块黑布遮掩了。明澈的眼眸中正闪烁着不亚于他的震惊,显然自己的出现也把他吓了一跳。

明崇俨迅速反应过来,隔空一掌击出,趁着对方闪避的工夫,一把夺过案卷,闪身后退。

黑衣人却不肯死心,飞蹿而出,如影随形,一边低声问道:“你又是谁?”

虽失了先招,但他的轻功明显在明崇俨之上,两三个纵跃,便如跗骨之蛆般逼近他身后,一脚踢出。

明崇俨暗暗惊心,只得回身应招。

一片黑暗中,两人无声无息地过起招来。

生怕惊动了外人,太激烈的招数不敢施展,一时间难分高下。明崇俨手中握着案卷,举手投足间便多了顾忌,时间一长,渐落下风。他一咬牙,低呼一声:“便宜你了。”说罢,将手中案卷向黑衣人掷出。

卷宗呼啸有声,瞬间飞至眼前,黑衣人明知案卷上带了内力,奈何他本就是为此而来,只得勉力接住。

明崇俨趁势欺近身前,一掌击出。

黑衣人闪避不及,急中生智,用刚到手的案卷为盾,硬接了这一击。

生怕硬碰硬会弄出声响,明崇俨这一击其实并无多少内力,反而是巧劲儿居多,击到案卷上,乾坤挪移,黑衣人只觉手上一软,案卷竟然脱手飞出,堪堪击在旁边的木架上。

一阵稀里哗啦,大半个架子的卷宗跌落下来,声响大作。

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两人顿时愣住了。

外面很快响起惊呼声:“什么声音?谁在里面?”

“怎么了?有人在内殿!”

同时响起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明崇俨暗暗叫苦,他太过自信,以为这里不过是些毫无武功的内监宫女,行动时虽换了服装,却未曾遮脸。万一被人发现,九死无一生啊!视线扫过,他立时计上心头,手一挥,袖中抛出一根彩带,系在横梁上用力一拉,整个人往上飞去。黑衣人正茫然无措,眼见他飞身上去,想也没想,一把抱住了明崇俨的腿。明崇俨大怒,有心要把这坏他好事的小子一脚踹下去,但来人已到门前,他只得认命地往上爬。

终于在殿门打开前的瞬间,两人一起躲到了横梁上。

“咦,门这不是锁得好好的吗?”几个内监诧异道,一边找出钥匙打开锁,推门而入。

见到遍地狼藉的卷宗,顿时愣住了,“怎么会这样?真的有人闯进来了?可是大门还是锁着的啊?”几人大惑不解。

“先把东西收拾上去,看看有没有少?”一个领头的太监吩咐道。

几人俯身收拾起来。

明崇俨眼睁睁看着落在地上的“皇后王氏罪案”被他们收走,懊恼地咬紧了牙关。转头望去,旁边的“共犯”也不比自己好多少,因为激烈的交手,他呼吸有些紊乱,头上满是冷汗。

明崇俨眸光一闪,暗暗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必那么心急了,这小子招数虽然高明,体力却不济。若是再多拆几十招,必定败在自己手下。

下面几人收拾案卷甚慢,时间一久,黑衣人额头上汗滴涔涔,终于有一滴落了下去。

随即一个小太监惊呼一声:“哎?上面怎么漏水啊?”一边站起身来。

这个拖后腿的家伙!明崇俨暗暗恼火,赶紧伸手一弹,上方瓦上顿时破了个洞。

一缕细弱的月光洒落下来。小太监仰头望着,禁不住叫唤起来:“哎呀,这补了没多久怎么又漏水了,咱们掖廷局里藏的都是宫中的案卷,要是坏了可怎么办啊?”

领头的内监催促道:“明天再叫人来修,快收拾吧。”

终于收拾完毕,清点过后并无缺少,几人放下心来。“想必是木架腐朽,案卷堆积得太高了。明日叫工匠来顺便再添置几排吧。”

领头的太监略一沉吟,又道:“虽然无事,不过这里有些案卷特别重要,万一出事,你我都担待不起,不如先将这几卷放到我们屋里存放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明崇俨伏在横梁上,眼睁睁看着下面将包括“皇后王氏案”在内的十几卷案卷放入一个箱子,抬着离开,只恨不得自己眼睛里能生出一只手来。

“别瞪了,先离开再说吧。”黑衣人低声道。

明崇俨无奈,与黑衣人一道离开了房间。

两人施展轻功翻过围墙,落到了地上。

黑衣人低笑了一声,“想不到京城第一戏法师不仅戏法高明,武功也这么厉害。”

明崇俨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落在黑衣人身上,冷笑一声,“哪里比得上神策军的玉统领,轻功高绝,又机敏过人。”

黑衣人一愣,记忆中他只在明崇俨入宫的时候照例盘查过几句,应该并不熟悉才对,此时竟会被他看穿。

“武功这般高强者,宫内不多,尤其年轻人就更不多了。将军声音很有特色,崇俨虽然只有幸听过一次,但时间过去不久,总还有些印象。”明崇俨淡然解释道。

黑衣人哈哈一笑,“明公子好记性啊。”说着爽快地摘下了面巾,凤目朱唇,俊美逼人,正是神策军副统领玉麒麟。

彼此都被揭穿了身份,反倒消除了隔阂,玉麒麟径直问道:“你也对王皇后的案子感兴趣?”

明崇俨却没有兴趣同他细说,只冷然道:“在下只是个戏法师而已。”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既然双方掌握了同样的把柄,他也不惧怕玉麒麟揭发他。毕竟他不过是个戏法师,随时可以离开宫廷,而玉麒麟却是正经的朝廷命官,驻守皇宫。

玉麒麟耸耸肩,“明人不说暗话,王皇后一案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要跟我说实话,或许我还可以帮到你,不然你戏法变得再厉害,也不会知道其中的奥妙。”

明崇俨脚步一顿,转头问道:“什么奥妙?”

玉麒麟笑道:“你先告诉我你跟王皇后是什么关系?”

明崇俨蹙起眉头,闭上眼睛想了想,方道:“一个故人。”

出乎他意料,玉麒麟并没有继续追问详情,只是点头道:“原来如此。”

明崇俨反而来了兴趣,“你呢?你是丹凤门的守军,应该跟王皇后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会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呢?”

玉麒麟神色凝重,语气低沉,“很简单,我父亲是这个案子的仵作,他给小公主验完尸的第二天就意外死了。他向来喜欢喝酒,那天晚上正好下大雨,天色很黑,他一夜没有回家,结果第二天早晨有人发现他摔倒在路边的泥沟里,头部恰好碰到一块尖石,已经没有了气息。”

明崇俨沉吟,“你觉得这里面有关联?”

玉麒麟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巧合,酒馆的人说过离开时他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但也许……”他闭上眼睛,“所以我买通了看守掖廷局的一个小太监,偷偷去翻看案卷。”

明崇俨眼前一亮,“那么你能托那个小太监将东西偷出来吗?”

玉麒麟却道:“不必去偷,那个案卷我已经看过了。只要我看过一遍的东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崇俨看向玉麒麟,眉梢抽搐,“那你还跟我抢?”

“我只是想再去确认一遍,说不定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接触到他充满怨念的眼神,玉麒麟有些尴尬,解释道。

“看出什么眉目了吗?”

玉麒麟摇摇头,“什么都没有。案发之前,皇上曾提过要废王皇后立武昭仪为后,王皇后有恨武昭仪的理由,紧接着小公主忽然去世,屋里只有王皇后和她的贴身宫女喜鹊两个人,也令人十分怀疑。本来我想,一个女人怎么会那么笨,杀了人还留在那里,这不是故意自寻死路吗?可是……”

明崇俨急道:“可是什么?”

玉麒麟低声道:“我发现我爹亲手写的验尸记录,上面写着小公主的脖子上印有七巧玲珑的戒痕……”

“七巧玲珑是什么东西?”

玉麒麟解释道:“七巧玲珑是一枚巧夺天工的戒指,是文成公主献给太宗皇帝的宝物,后来由太宗皇帝赐给了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王皇后,世上只此一枚,别人就算想仿也仿不出来。所以我想,也许王皇后的行为是后宫女人嫉妒得发了疯,一时鬼迷心窍,而我爹的死也只是巧合而已。”

明崇俨略一思忖,又道:“七巧玲珑为她所有,并不代表人是她杀的,会不会有人偷了她的戒指或者……”

玉麒麟打断他的话,“没有可能,因为事发当日,王皇后手上恰恰戴了这枚七巧玲珑,还被大理寺摘下来作为证据放进了掖廷局,而且我还有另一个证据。”

“什么证据?”

“宫女喜鹊的证词,据她所说,是王皇后先发现小公主断了气,她才上前的,她说虽然时间短促,但足以杀死一个婴儿了。”

明崇俨挑了挑眉,问道:“这个喜鹊现在在哪儿?”

玉麒麟沉声道:“事发之后,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发疯了,听说已经被送往疯人塔了。”

崇俨愣住了,“这样岂不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难道她真的变得这么丧心病狂,不,不可能!这不像我记忆中的她……我是知道她的,她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却隐隐有另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呐喊,“你记忆中的她又何尝会进宫呢?想想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吧,也许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一时间心绪飘摇,他告辞玉麒麟,走在御花园中,浓密的树林遮蔽了月光,前路弥漫起幽深的雾气,走在这无穷无尽的亭台楼阁中,仿佛走在一个看不见的迷宫里。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直接潜入上阳宫?只是,如今的她还记得曾经的恋人吗?

他自嘲地一笑,向住处走去,为表演戏法方便,内廷专门给他安排了宿处。

走到院前,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门前几棵大树,他身形忽然僵住了。

这个标记……

月上枝头,心儿站在水渠边,入神地望着河水。

他会不会来呢?见到那个标记,他应该能够认出来吧。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是啊,转眼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直到现在,回忆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还清晰得宛如昨天。

“快快快,再不去就没有位子了。”记忆中霓君姐姐紧紧拉住她的手,飞奔在宽阔的街道上。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这个变戏法的真的有那么好吗?”

“当然好啊,又英俊又潇洒,还有本事,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心儿不屑一顾,“说得好像要嫁给他似的。”还要浪费我跟着师父学武功的时间跑出来。

“有何不可?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准备嫁给他了。”年轻的女孩子神采飞扬,那时候的她们尚不懂得这句话的分量。

两个人挤进了人群中,找到位子坐下来。

虽说是并州近几年来声名鹊起的戏班子,但心儿向来不喜欢看戏,眼见帷幕迟迟没有拉开,禁不住打了个呵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王霓君安抚道:“快了,快了,他向来就是这样的,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绝不胡来。”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心儿纳闷。

“当然了。”王霓君毫不犹豫地说道。

心儿一愣,忽然想到:“这些日子你经常跑出府去,我还以为你是去逛街了呢,难不成都是过来这边看戏了?”

王霓君羞涩地点点头。

望着周围的人山人海,心儿摇摇头,“难为你每次都能挤进来,这么多人。”

又等了片刻,她耐心耗尽,脑筋一转,转头笑道:“好渴啊,霓君姐姐,我先去买些水果。”

王霓君点点头。

心儿飞快地站起来,在人群中如同一只灵活的小鱼儿钻来钻去,不多时,竟然被她钻到了帷幕后方。

“哼,敢让本姑娘等这么久,我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神奇的。”

登台在即,戏班人员正在四散忙碌着。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心儿一弯腰掀帘子钻了进去。

好多东西啊!帐内摆满了各色杂物,很多心儿闻所未闻,也不知是做什么用途。她随手捡起一个花脸面具,往头上戴了戴,竟然丝毫不妨碍视线。她好奇地拿下察看,才发现眼睛的部分是一层无色的玻璃。丢下面具,她又拿起一个拨浪鼓,这不是小孩子的玩具吗?试着摇了摇,鼓面却忽然炸开,变成了一束花。心儿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边扒拉着那束花,究竟是什么机关?

正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心儿连忙躲进了一道帷幕后面。

是戏班人员进来搬东西。外面响起如雷掌声,表演开始了!

缩在帷幕后面,心儿转头望去,身边是一处滑梯,一个高挑的身影浮现在滑梯尽头,若隐若现。

这就是那个戏法师吧。心儿立刻想到,看背影还挺高大的,可从这个方向看不到正面呢。

心儿往前凑,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滑梯上,忽然,一阵巨大的力道传来,身体失控,整个人往前滑去。

像一粒弹弓弹出的小石子,伴着一阵尖叫,她整个人飞了出去。

正在空中手舞足蹈,无处着力的时候,一个身影飞上。她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睛,仿佛温暖的春水,明澈纯净。惊叫声戛然而止,她整个人凝住了,仿佛全部灵魂都在一瞬间落进了那双温润的眼眸里。

直到双脚踏上地面,她都感觉腿脚发软。抬眼望去,是霓君姐姐难以置信的眼神,台下的她正毫无淑女风范地张大了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她尴尬地站在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那人走到她身边,他拉起她的手,“这位姑娘不是我变的,是上天送过来的。那么,就让我跟她一起给大家表演一个戏法怎么样?”

台下喧哗起来,叫好声响成一片。

心儿感觉自己脸红了,他的手很热,她想要挣开,却完全没有了力气。任凭他拉着自己飞身跃起,在空中旋转,如同展翼的飞鸟。

下方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飞翔在空中,那人淡青的衣袂被风吹起,宛若流风回雪。

心儿觉得自己晕晕陶陶,几乎要沉醉在这一片春风之中了。直到明崇俨拉着她降落在地,霓君姐姐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才恍然惊醒。

明崇俨手一挥,一道帐幔凭空降落,将他们三人团团包围。心儿诧异中,明崇俨手指一弹,一束鲜花出现在掌上。然后,他把那束鲜花递给了面前的佳人,“本来想单独为你献艺的,可是忽然来了这个不速之客,你不介意吧?”

霓君姐姐摇头笑道:“她就是上次我向你提起过的妹妹,心儿。”

明崇俨惊讶,看了心儿一眼,“这么巧?”

王霓君笑道:“太顽皮了是吧?幸好刚才没摔着,我看得吓死了。”

“我没事。”心儿揉着衣角,小声道。

明崇俨眨了眨眼睛,“是有点太顽皮,不如不带她玩了。”

说罢手一挥,帐幔落地,两人消失在当场,只剩下心儿一个人呆立原地。

精彩的戏法让四周的观众们掌声如潮。

心儿却觉一片茫然,她环顾四周,找不到人,飞快地往人群外挤去。

远处,果然见到了两人的身影,正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

一瞬间,仿佛距离她那么遥远,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望着眼前不断流淌的河水,贺兰心儿闭上了眼睛,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年的自己才只有十四岁,而霓君姐姐十六岁。正是天真懵懂,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如此清澈单纯的年龄。那时的她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辈子,会欢乐一辈子……

“俨哥哥……”她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

等她睁开眼睛,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

俨哥哥?

她赶紧闭上眼睛摇摇头再睁开,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俨哥哥,真的是你?”她怔怔地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细碎的月光如金屑般洒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给温润的五官染上淡淡的清辉。

“听到你的召唤,纵然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要立刻赶过来了。”明崇俨眸中带着笑意,调侃道。久违的笑容宛如映在雪上的朝阳,清澈而温暖。

“你,又胡说八道。”心儿撇撇嘴,低下头去。

“好了,不说废话了,是今天我看到了你的标记,所以赶过来了。”明崇俨正色道。当年明崇俨与王霓君的约会,贺兰心儿就是其中小小的红娘和跑腿,为两人传递消息,居中牵线,对两人约定的秘密印记,自然再清楚不过。

“看到标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只是意外巧合呢,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不要告诉我你是被选进宫的?”

心儿犹豫,“我……我是来救霓君姐姐的。”

明崇俨皱起眉头,“你疯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心儿正色道:“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姐姐对我有恩,不能让她枉死。而且你不也进来了吗?”

“你怎么知道她是枉死的?大理寺都查过了,她杀了小公主。”

心儿反问:“你相信吗?你认识她那么久,她连杀只鸡都不敢,你相信她会杀人吗?”

明崇俨避开她的视线,缓缓道:“我也不相信,可是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这皇宫也足够改变一个人,也许……”

心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也许,逼问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明崇俨没有回答,心儿替他说了下去:“是你心里还想着她,对吗?你不相信她杀人,对吗?”

明崇俨摇摇头,“对,也不对。”

心儿望着他,“什么意思?”

明崇俨上前一步,面对着河水,“我的确放不下她,可是我不是来救她的,我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心儿定定地望着他,忽然笑了,“看来时间真的足够改变一个人,我想不到会从你的口中听到这种话。我不奢望你能帮我,但是希望你不要阻止我。”

明崇俨拉住她的手,急道:“心儿……”

心儿身形一颤,用力挣脱,“这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心愿,你可以忘记霓君姐姐留给你的点点滴滴,我不可以,因为那是刻在我心上,烙在我脑子里的!”

“你听我说,心儿,并不是我不想救她,而是我明白,她是不会跟我们离开的。”明崇俨说道。

心儿动作一顿。

遥望着河水,明崇俨继续道:“如果她真能放弃一切,当年就不会放弃与我的感情,选择入宫了。我比你更了解她,我明白她需要什么。她和你不同,心儿,她的生活中不仅仅需要爱情,还有更多更沉重的东西。这些东西,让她不得不改变,不得不放弃。”他视线落到心儿身上,“你见过她了吧?她同意跟你离开吗?”

心儿沉默了。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案件的真相,既然你我都不相信她会那么狠心对一个无辜的女婴下手,那么,就要还给她清白。”

“可是,万一……”心儿蹙起眉头。

“我来查案。你来准备逃跑的路线。承受着污名逃离,那只是万不得已的选择。”明崇俨沉声道,语气不容反驳。

心儿看了他一眼,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长吸了一口气,她整理起混乱的思绪,问道:“怎么查?”

明崇俨垂下目光,“首先,我需要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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