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检书斋,我前后收藏有几百本毛边书。毛边书是爱书人喜欢的一个品种,它虽不整齐,却有自然之美;虽不精致,却具粗犷之风;虽不入时人之眼,却能深获雅士之心;虽不登大雅之堂,却能珍存于藏家之箧。
我收藏的最早的毛边本,是20世纪40年代解放区的印刷品。战争年代,物资紧缺,敌人封锁,条件落后,人们就用自制麻纸来印书。那种纸厚而柔韧,经久耐用,因印刷于枪林弹雨之中,装订于山沟野岭之地,书是很粗糙的,也顾不上裁边,书本如同民间之账簿,也有了文物之价值。
近年来,毛边本在读书人中流行起来,不少作家出书,也都会留点毛边本送朋友,仿佛书斋珍玩、文房秘宝,捧读把玩,心旷神怡。在爱书人来说,光边本是妻子,日夕厮伴,熟读无余;毛边本则是情人,山遥水远,只能寄相思一片。光边本是欧柳的楷体,端庄正规,人人皆识;毛边本则是书圣的行草,蜿蜒奇崛,只有行家才能欣赏。光边本是杨柳青年画,走进千家万户,平添喜气;毛边本是黄宾虹的山水,文气馥馥,乃传世之宝。光边本是青楼上的女子,谁都可以亲热;毛边本是深闺中的闺秀,没有缘分便追求不到。光边本是五谷杂粮,常吃常有味,堪为家常饭;毛边本则是山珍海味,不能当饭吃,一般人也吃不起。光边本是桌椅板凳,任人骑座;毛边本是红木古董,只能展示。所以,我买书时,如果有毛边本,必然买两本——光边本供阅读,毛边本供收藏,光边本供插架,毛边本供赏玩。我自己出的书,也特意要留几十本毛边本,供书友之间交流和赏玩。有人说过去是“读书”,接着人们开始“读图”,现在则进化到了“读屏”,毛边本有些落伍了。但我觉得“毛边本”还是有市场的,只要有书的市场,就会有“毛边党”,只要有毛边党,就会有毛边本。人们收毛边书,已经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读本”,毛边本那种特有的装帧,原始的样式,会让人发思古之幽情,生风雅之联想。收藏毛边书,已经成为一种书生之雅事了。
老百姓说“罗卜青菜,各有所爱”,所以,我读光边书,但也还是非常喜欢毛边本。那是书的原生态、书的童年,赏读毛边本,仿佛叫人回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和那些早年知名的文化名流为友了。仿佛也跻身于鲁讯、知堂、郑振铎们的书斋里了,书屋里仿佛也有了一种特殊的书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