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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1.相望恨相遇

子夜一点。

T市街头。

已是早春,却仍然寒意逼人。“寒意勒花春未足。只有东风,不管春拘束。”立在寒风仍然肆虐的街头,沈念想起了很早以前读过的这首词。

从前的沈念,从未在这样的深夜独立街头,可是如今,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料峭的寒风中等出租车了;为了给自己壮胆,她买了防“狼”剂和匕首放在包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柔顺的淑女成了这样一个敢深夜独自站在街头不怕流氓不怕野兽的女汉子?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的身边,司机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问,小姐,去哪里?

沈念收起内心的不舒服,坐进了出租车。这样的深夜,一个单身女子,有谁会觉得她是良媛淑女呢?

去青年路口。沈念简单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将眼光投向外面,再也不肯看司机一眼。

她想起就在半个小时前,顾西凉醉醺醺打来电话,沈念,车坏在半路了,过来接我。

沈念像往常一样,无一刻迟疑,迅速地穿起黑色风衣,一个人跑到已是冷清的街头,只因为他的那一句话。

空旷的街头,暗沉的夜如嗜吃光明的怪兽,将城市里的灯光,一点点吞噬。

到了青年路,顾西凉银灰色的名爵车静静地待在路边,显然,它刚才与路边的行道树来了一个亲密接触。沈念慌忙打开名爵车车门,车内酒气熏天,顾西凉的额头肿了一个大包,早就不省人事。

沈念来不及掉泪,赶紧将他从车里拽出来,扔在后座上,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座上试着发动车,谢天谢地,车打着了火。

四十分钟以后,沈念将顾西凉拉回了自己的家。

因为她不知道顾西凉到底住在哪里。

他睡得很安稳,连沈念又拖又拽地将他摔到卧室的床上都没有醒。

沈念明白,他喝多了。不过,顾西凉的酒品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吐了一身,却绝不会又哭又闹,只是安静地睡觉。

他的眉还似当年浓密,眼睫毛还似当年卷曲,美丽的鼻梁还似当年高挺。

可心,是否还似当年?

沈念脱下顾西凉已经吐脏的衬衣,忽然听见他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走?为什么离开我?沈念拿着衬衣,怔怔站在原地,她嗫嚅着,看向顾西凉,却见他双眉紧蹙,翻了一个身,又睡去了。

原来是呓语。

沈念却再也无法镇定。往事被这一句话轻轻翻动,骤然间,深埋在岁月里的那么多和他有关的枝蔓,被回忆一点点放大,再放大。

他载着她在那座小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她紧搂着他的腰生怕被摔下去。

飘雪的夜晚,顾西凉在沈念必经的路口等她,只因为这一段路没有路灯。

生病的时候,他将她浮肿的脚放入温水中,为她轻轻按摩。

……

回忆那么美,那么好,可心,为什么还那么痛?

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八年前,顾西凉曾如此恳求沈念,沈念却终究没有和他一起离开。

如果,如果当年,我再勇敢一点点,再自私一点点,是不是,这所有的结局都会改变?彼此可以生死契阔的人,就这样被我轻轻错过,狠狠伤过。

只是,这样的选择,我已经无法后悔。

人生很多事,走过了就是走过了,没有如果,没有假设,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背负着这个选择带来的结果,前行。

清晨时分,沈念轻轻地出门,桌上备了顾西凉最爱的早餐,枕边放了一套新的白色衬衣和淡蓝色牛仔裤,那套吐脏的衣裤,昨晚已在阳台飘扬了。

放裤子的时候,顾西凉睡得正香,似乎是做了什么好梦,竟笑出了声。沈念想俯下身给他一个吻,结果,与顾西凉还有一厘米的距离时,她还是生生打住,轻叹一口气,离开。

她没有转身再看一眼熟睡中的顾西凉,所以,没有看到,他的嘴角那抹冷酷的不易觉察的微笑。

晚上,沈念回到家门口时,心里有小小的期待,虽然她知道,顾西凉会像以前一样离开,然后很久不打电话不发信息,直到下次再次有事。但是,沈念还是希望,可以有一次例外。所以,她忐忑地打开防盗门,希望有奇迹发生。

屋里黑暗如昔,沈念抚抚失落的心,打开灯,眼睛仍是不自觉地看向沙发,希望听见他在沙发上说,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可惜,雪白的沙发静静地,上面空无一人。

早餐已被消灭,杯碟狼藉。

沈念自嘲地对自己说,这不是最正常的结果吗?你还期待什么呢?你不是说过要承担这一切苦痛吗?那么,就不要期待奇迹,也不要害怕伤害。

只是,真的那么不在意吗?

我们可以欺骗别人,却永远骗不了自己的心。

沈念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电脑里的酷我音乐盒,把自己陷在软软的沙发里……

我感动天感动地 怎么感动不了你

明明知道没有结局 却还死心塌地

我感动天感动地 怎么感动不了你

总相信爱情会有奇迹 都是我骗自己

以为自己不再去想你

保持不被刺痛的距离

就算早已忘了我自己

却还想要知道你的消息

窗外,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2.往事已成伤

顾西凉默默地坐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吸着烟。

跳动的烟雾中,是沈念在对着她微笑,那微笑,含着温情,含着欢喜,还含着淡淡的无奈和忧伤,是的,无奈和忧伤。每次看到沈念的眼神,顾西凉总是能读出她眼里那么多的忧伤,虽然,她藏得那么深那么深。

当年固执地去爱她,也是因为她的微笑吧?

十年前,顾西凉被好友罗旌拉着去文学社看他的女朋友聂亦风,聂亦风是叽叽喳喳的小女生,有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也有着男孩子一样的性格,做事风风火火,确实不枉了名字里的“风”字。

聂亦风太过活跃,一见面就拉着罗旌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文学社的沙龙本身比较自由一些,罗旌便顾不得这个被自己绑架来的顾西凉了。

顾西凉只能让眼睛四处漫无目的地巡回,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沈念。

简单的马尾,纯白色的棉布裙,素面朝天,让顾西凉猛然想到了那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专心地听着其他人的讨论,时而蹙眉,时而颔首,但微笑,始终挂在她的脸上。这微笑,像三月的春风,吹醒了顾西凉的爱慕之心。

顾西凉就那样对沈念一见钟情。

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年不相逢。

只是,如果注定要相遇,那么,无论历经多少等待,看似多么不可能,命运总会让我们在不期然的时候,撞个满怀。

沈念是聂亦风的好友兼舍友,那一天,顾西凉、沈念和聂亦风、罗旌一起吃晚饭。

聂亦风和罗旌是从高中起就在一起的情侣,加上大学的三年,早就是“老夫老妻”,两个人各种亲昵,看得顾西凉一直向罗旌开火,老兄,公共场合,注意影响。老兄,能不能不要这样秀恩爱,让我这样的单身狗情何以堪?何况还有女孩子在场。……顾西凉这样说,其实是想探探沈念是不是也没有男朋友,以聂亦风那样的性格,肯定会倒豆子一样把所有顾西凉想知道的信息无一遗漏地汇报出来。

你也单身?哎,要不你就和我们沈念谈场恋爱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各行其是了。这样无厘头的话一出,旁边的沈念立即狠狠瞪了一眼聂亦风,说了句“不知羞”便低下头不再说话,顾西凉的心却欢喜得像要跳起来。

此后的此后,沈念被顾西凉心心念念很久。

顾西凉是S大的学生会主席,高大英俊,谈吐幽默,是S大众多女生心目中的男神,偏偏这个男神和所有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更不肯和哪一位女生有更深的交集。渐渐地,顾西凉就成了高冷的代名词。

可顾西凉不在乎。

宁缺毋滥,是他的原则。

在见到沈念的一瞬间,顾西凉觉得自己的心,怦然而动。

这么多年,他知道,他等的就是她。

那一天,是沈念的生日。

顾西凉早早订了一个KTV包厢,请了众多自己的好朋友,最后才由聂亦风出面,去请沈念。

彼时,沈念只是和顾西凉见过几面,而且都是和聂亦风、罗旌一起。

她当顾西凉是很普通的一个朋友。

虽然有几次,顾西凉在图书馆很巧地碰到她,很巧地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很巧地在回宿舍的路上相遇,很巧地每次和罗旌、聂亦风吃饭都会遇到她,很巧地上课时会选同一位教授的课,甚至很巧地他总帮她占好座位,但是,沈念天生是不喜欢多想的人,也是天生淡漠的人,对此,她真的只认为,是巧合而已。

大大的包厢里,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只有一个大大的蛋糕,摆在酒桌上,上面插着漂亮的二十一支蜡烛,蛋糕的周围,是鲜艳的红色玫瑰花。沈念看到这一切的时候,眼泪差点落下来。

没有等眼泪滑落,便有音乐轻轻响起,一个声音传了出来:亲爱的沈念,你是在水一方,你是蒹葭苍苍,你是红尘里我最美的青春邂逅,你是人世间我最好的浮世清欢,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话音才落,顾西凉从包厢的门外身着白色礼服走了进来,他捧着一大捧红色玫瑰花,深情款款地看着沈念。

沈念一下子怔在原地,这样的情节,太出乎沈念的意料了,连包厢外忽然涌进了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面前站着的是英俊的少年,诚挚的双眼宛若星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沈念,沈念的脸发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面。

容不得她想太多,旁边的聂亦风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沈念喊起来:沈念,快点接受啊。

最后是怎么回事呢?顾西凉记得是他把花放在沈念的怀里,然后,又把花放在桌子上,拉着沈念在包间里跳舞。

就这样,沈念成了顾西凉的女朋友。

这是一场浪漫的风花雪月的开始,也是一场虐恋的前奏,这宿命的相遇,将沈念和顾西凉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也将爱与伤痛上演得淋漓尽致。

——以至于最后,两个人不得不天涯沦落,彼此牵念又彼此伤害。

与沈念在一起的那一年大四生活,是顾西凉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时光。

沈念学的是中文,又喜欢写作,常常在图书馆看书,写小说;顾西凉学的是经济管理,最头痛的事情就是坐在图书馆里看书。可是为了沈念,顾西凉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只不过,沈念在图书馆看书写作的时候,百无聊赖的顾西凉拿着手机在打游戏。沈念劝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顾西凉总是摸摸沈念的头说,我最喜欢的事就是陪着你啊。

沈念是乖学生,从来不会逃课,顾西凉于是也从无政府主义状态回归中规中矩的生活,不过,他是跟着沈念去听课,那些让人缠绵的古诗词鉴赏每次都让顾西凉昏昏欲睡,可他还是坚持着给沈念占座位,然后,就在沈念认真听课的时候,他趴在沈念旁边的桌子上呼呼大睡。

两人都没有课的时候,顾西凉会骑着自行车载着沈念,穿遍T市的大街小巷,那时,木棉花开,她是他的人间四月天。

也会在周末的时候,一起去爬G城郊外的那些小山,那时,云淡风轻,他们以为世间的美好,都在这里。

他们曾约定,毕业后就结婚,顾西凉要做优秀的经济策划师,沈念要写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所以,顾西凉也会被沈念逼着去念自己的专业书,而沈念,就在书桌上伏案写稿——

相爱的时候,只要能看到彼此的脸,握着彼此的手,纵然不言不语,也抵得过千万句“我爱你”。

但是,这样一场浪漫而坚贞的爱情,为什么,是你,轻易地和我说了再见——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在我们没有任何矛盾的时候?

这么多年以后,顾西凉已不是当年模样,脱了单纯,多了成熟;洗尽铅华,换了沧桑。

却仍然记得八年前与沈念的最后一面。

顾西凉站在沈念宿舍门外,看她平静如水的脸,他不相信,那个曾经爱他到骨髓里的女子,会那样决绝地与他分手。

顾西凉拉住沈念的手问,为什么?

沈念却只是淡淡地说,我不爱你了。他急红了眼,伤透了心,甩手给了沈念一个耳光,恨恨地说,沈念,你是一个大骗子。

然后,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看一眼曾经深爱的人。

所以,他没有看见,沈念看他的眼神,那么忧伤,那么无奈,那么绝望。

第三天,顾西凉便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去了加拿大留学。

这不是他的初衷,可是,当年约定非卿不嫁的人,已经变了心肠,那么,自己的坚守和执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走吧,离开这伤心地,再也不见她。

而八年后,他终于找到了沈念。

但是,沈念,你知道吗?我费尽心思找到你,不是为了爱你,而是为了报复你。

猛抽了一口烟,顾西凉狠狠地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冷冷地走出了这个酒吧。

身后,是流转于大街小巷的《无法原谅》:

为所有爱执着地痛

为所有恨执着地伤

我已分不清爱与恨

是否就这样

血和眼泪在一起滑落

我的心破碎风化

颤抖的手却无法停止

无法原谅

我们的曾经燃烧成灰烬

无所谓了吗

也许吧多残酷的童话

重复上演谎言背叛谎言

可笑可悲啊你的戏

错爱一个人注定被遗忘

让时间埋葬 什么都不剩下

我们曾深深相爱,但是你用坚硬无比的刺,把我的心刺成碎片,所以,爱到尽头,便是恨。

我不会原谅你,无论你曾有怎样的理由。

3.人已各不同

傍晚,沈念下班回家。

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

有微凉的风从耳际吹过,彼时正是冬天,夜幕下,城市的霓虹灯眨着漂亮的眼睛,与夜空里的星辰脉脉而视。昏黄的天宇下,一片一片的雪花,在霓虹的照耀下,蝴蝶一样地飘下来。

下雪了。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吧?沈念上完晚自习忽然很想吃蛋糕,也只是喃喃了一句“要是这个时候吃块蛋糕多好啊”,顾西凉就拉着沈念跑到学校门口的一家西点屋。

顾西凉给沈念点了蓝莓慕斯,自己则点了草莓慕斯。那天,他们坐在西点屋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朦胧的世界,顾西凉说,念,以后的每一天,只要你想吃了,我就会带你去吃,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那时,听到这样的话,沈念抬头看窗外,有雪花轻轻飘下来。沈念说,下雪了。

顾西凉也看,说,好别致的雪花。

那是沈念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别致”来形容雪花,以后的很多年,沈念一看到雪花,就会想起顾西凉说的“别致的雪花”。

可是如今,雪花年年落,人已各不同。

路旁,有一家蛋糕店,空气里氤氲着甜腻的香味,沈念轻轻地推门进去,要了一块慕斯,静静地坐在店里靠窗的位置上。

当年的慕斯也是这个模样吗?沈念有点恍惚,咬一口,甜得发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再吃慕斯了呢?有八年了吧?自从离开了顾西凉,自己逃避了任何可能怀念顾西凉的东西,以为这样,就能够真的忘记他。可是,顾西凉像影子一样跟着她,悄无声息,却充斥在她的每一个空间里,让她在记忆的茧里越缚越紧。

吃着吃着,沈念的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

纵然时光走远,那些曾一起走过的,又怎么会烟消云散?

走出蛋糕店的时候,雪花已经铺满了地面,走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沈念重新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看看表,晚上八点。

老师好,您也是才回家吗?身边传来一个男孩子问好的声音。

侧过头,沈念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看出是隔壁班级的学生,沈念点点头,下雪了,路上注意安全。少年说了句“谢谢老师”就和身边的其他少年吹着响亮的呼哨远去了。

初三的孩子们刚刚下晚自习不久,十字街头有点拥挤,家长来接的车辆鸣着喇叭,三三两两的孩子们陆陆续续从不远处的校园里走了出来,孩子们有的谈着自习课的题,有的八卦着王菲和李亚鹏离婚的娱乐新闻,只要从沈念身边走过,孩子们都会问候一句“老师好”,身边一起过马路的路人,向沈念投来羡慕的目光,沈念的心,也暖和起来。

想想自己来T市的这所名校也三年了。

三年,又算什么呢?算算,来T市已经八年了。

八年,就这样走远,一切似乎还在昨天,其实却已隔了万水千山,再也回不去。

八年前,大学毕业的沈念他们,适逢国家不再包分配的政策出台,上大学时以为会顺利工作的那一届大学生,临近毕业才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包分配”这种说法。

他们就这样,被推到了国家政策的风口浪尖。

手足无措。

如果分配工作,他们都将回到各自的家乡,成为当地的一名老师,身份是干部,吃财政,铁饭碗,而如今,他们该何去何从?

罗旌和聂亦风最终选择了一起北漂。

顾西凉和沈念,却在此时分手。

时隔八年,沈念仍然记得顾西凉听到她说分手时的眼神,痛苦,难以置信,也清晰地记得顾西凉甩给她的一巴掌。

她以为,八年的时光,足够将所有的回忆打磨成沙,在岁月的沙漏里流逝,可是,为什么,这些记忆却变成了珍珠,越发地散发着璀璨的光华?

顾西凉,你又怎么能知道,离开你,我是不得已,可是,又让我怎么告诉你真相?很多时候,不知道真相,其实是一件快乐的事。

既然注定是要分离,那么说什么,为什么,便都不重要了吧。

回忆是痛的,沈念刚刚有点温暖的心,忽地疼痛起来。

猛然觉得有人拉了一把自己,沈念才从回忆中惊醒,再回头,看到的是顾西凉的脸。

不会过马路了吗?顾西凉的声音响起来,尽管有点冰冷。

你怎么?……沈念是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顾西凉拽着沈念,将她拉到了自己的名爵车旁,打开车门,把沈念塞进了副驾驶座。

然后,顾西凉猛踩油门,在雪地上来了一个漂亮漂移,便向前驶去。

一路上,顾西凉再没有说一句话,沈念也沉默着。

空气如同凝固一般,让人窒息。

十几分钟以后,顾西凉将车停在了沈念的家门口。

五个月前,顾西凉就是在这里,按响了沈念的门铃。

顾西凉出国的八年里,他了解最多的还是沈念。

当年沈念在顾西凉出国后的第三天,便也离开了那座小城,换了手机,注销了QQ,她的行踪,只有最好的朋友聂亦风知道。

所以,顾西凉尽管身在加拿大,却知道沈念起初在私立学校做了好多年,后来参加招聘考试,来到T市最好的中学上班,知道沈念一直在写文章,知道沈念仍然是一个人。

他是沈念身边的隐形人,默默地关注了她八年。

每关注一次,他的心就痛一次,曾经与沈念的一点一滴都在回忆里发酵,膨胀,而对沈念的恨,也一点点积累起来。他恨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便遭遇了分手,他恨她,恨她那么轻易地将过往统统抹杀,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切。

所以,他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念。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找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沈念,究竟是爱着还是恨着。

只知道,他一定要站在沈念的面前。

沈念惶惶然地下了车,站在车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暗暗地骂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是那么骄傲那么独立的人,可是一旦站在顾西凉面前,沈念总是没有一点底气。她以为八年来自己独当一面,早已经可以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镇定自若,可是,在顾西凉这里,她还是溃不成军。

顾西凉看着沈念的样子,有点想笑,却又有莫名的恨意涌上心间。沈念,你知道你离开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你以后我该怎么过,我的世界在你走了以后碎裂成齑粉。八年,2920天,每一天我都在煎熬中度过,在加拿大的每一天,我都没有好好睡过觉,因为一睡觉,你就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那种刻骨的思念噬咬着我的心。这些,你知道吗?

顾西凉冷冷地看着沈念,说,难道你不准备请我上去坐一会儿吗?

沈念愣了一下,强自镇定地从包里将钥匙拿了出来,说了一声“走吧”便走在了顾西凉的前面。

顾西凉的心,有瞬间的柔软。从前的沈念,永远都不知道把钥匙放在固定的地方,每次找钥匙,一定会把包翻个底朝天,什么书啦,口红啦,手机啦,都会被她请出来晾晒几番,才可以从包的犄角旮旯里找到钥匙。为此,顾西凉不知说过她多少次,可是直到分手,沈念也没有改掉这个毛病。而如今,看她瞬间就将钥匙拿出来,顾西凉有些小小的酸涩。

八年,八年的时间,原来我们真的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们,宇宙洪荒,沧海横流,一切,都已变了模样。

从五个月前第一次敲开沈念的家门,顾西凉就已经光临过这个家十几次,虽然每次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才会被沈念搬回来,可是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是清醒的。

这个小小的六十平方米的家,冰箱里有什么,卧室里铺着什么颜色的床单,床头灯的开关在哪里,顾西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顾西凉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起了足球赛,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见沈念愣愣地站在门口,顾西凉说,沈念,做点饭吧,饿死了。

哦,沈念脱下高跟鞋,脱了外套,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到厨房去做饭。

半个小时后,沈念把做好的菜端到了餐桌上,有尖椒土豆丝、腰果炒百合,还有一小碟精致的咸菜;接着,是一盘油煎小笼包。最后端上来的,是一古香喷喷的拌汤,浓浓的汤上漂着绿色的菠菜和切成圆片的豆角,鸡蛋打散了磕在锅里,黄白分明,加上红色的西红柿,色彩鲜艳,看着,都觉得食欲大增。

闻到香味,顾西凉坐到了餐桌前,这是他最爱吃的饭了。他让沈念给他盛了一大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味道还和当年的一样,我以为你忘记了呢。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惹出了沈念的眼泪。

但凡是与你相关的,我怎么敢忘记,又怎么能忘记?纵使喝了孟婆汤,转入下一世,我也会记得。

顾西凉喝光了一大古的拌汤,吃了三个油煎小笼包,吃光了沈念炒的菜,才拍着肚子说,终于吃饱了。他的神态,宛若当年。以前每次吃完饭,顾西凉也会这样拍着肚子说终于吃饱了,还会说,念,你以后要一辈子做饭给我吃哦,每顿都要这么好吃,不许偷懒哦。

沈念恍惚觉得,旧日时光重现。

原来,那些过往的记忆,就那样鲜活地贮藏在时光里,始终不曾远去,纵然隔着岁月的河流,却仍然看得见此生不忘的片段,伴着每一天,如斯老去。

沈念,今天开始,我正式搬过来住了,你同意吗?等收拾完碗碟,顾西凉忽然对坐在沙发对面的沈念说。

沈念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自从五个月前重逢,顾西凉除了喝得酩酊大醉来找自己,就是没钱了打电话给自己,而且,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让人无数次地怀恋旧日时光。

这是怎么了?沈念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短路。

顾西凉看着眼前的沈念,这个29岁的女子,俊俏的脸庞上那两个深深的酒窝,那两个曾让他深深迷恋的酒窝,在她消瘦的脸颊愈发明显。八年的时光不短,可沈念似乎并没有变老,仍然是光洁的额头,白净的皮肤,依然是玲珑的身材,染得发黄的头发,唯一变化的,是她那双眼睛,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纯真和无邪,而多了的,是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和淡泊。他记得,当年的她,是怎样的纯净如水而又锋芒毕露啊。或许,岁月真的是魔术师吧。看看自己,不是也变得面目全非了吗?

顾西凉走到沈念面前,轻轻地把沈念从沙发上拉起来,抱进了怀里,然后,低下头,搜寻着沈念的唇,沈念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西凉的双手,在即将探进沈念的衣服时,忽然打住。

沈念,我们各睡各的哦,你住东面卧室,我住西面。说完,他重新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沈念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了一眼顾西凉,就去整理西面的卧室了。

顾西凉看着沈念留给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究竟要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对沈念,他也忽然分不清是什么感情了。爱吗?为什么每次想到沈念,顾西凉都觉得心底的恨意蔓延;恨吗?为什么每次看到沈念,顾西凉的恨总是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她的爱和怜惜。

这矛盾而又复杂的感情,一度让顾西凉彷徨。

彷徨时,他便以酒消愁,消完愁喝醉了,便给沈念打电话,让沈念来接他。

而今天,他决定要结束这样的状态了。

4.爱恨难成眠

顾西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

他伸了伸懒腰,从被窝里爬起来,拉开了厚重的棉布窗帘。在棉布窗帘里面是一层淡蓝色的纱帘,拉开纱帘,温和的阳光一下子从窗外流泻进来。

惬意,舒适,温馨。

让他想起很多和沈念一起的时光。

沈念固执地喜欢淡蓝色,她宿舍里的床单是淡蓝色的,壁纸是淡蓝色的,连枕巾都选了淡蓝色。

她还喜欢棉布,那个时候,穿棉布裙的女孩子还不多,沈念却时常是一条白色棉布长裙,米色棉布上衣,清汤挂面式的披肩长发,加之沈念是小有名气的校园作家,所以在S大的校园里,她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亦引来众多爱慕者。

可惜那个时候沈念情窦未开,在遇到顾西凉之前,沈念对喜欢她的男生一律屏蔽。后来顾西凉曾问过沈念,难道众多追求者中没有一个中意的吗?沈念笑一笑,说,不知道啊,好多我都不认识,而且当时打定主意就是坚决不会和中文系的男生谈恋爱,因为不喜欢男生做老师啊。我又不知道谁是中文系的,所以干脆统统拒绝,省去很多麻烦。

当其他女孩子为没有男生追而伤心的时候,沈念却以这样一个奇特的理由拒绝了N多的男生,连顾西凉都觉得这个逻辑不成立,分明就是一棍子打死一竿子人嘛。

可是沈念说,不是我这样一棍子,哪里还有你的份?

顾西凉想想沈念说得很对,但有时候还是会怂恿沈念说,你干脆换个笔名吧,叫“沈一棍”,也可以用谐音“神一棍”。有一次写稿子,沈念真的调皮地用了“沈一棍”的笔名,被编辑威胁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好端端的“沈念”作者不见了,出来个什么鬼“沈一棍”,读者能接受吗?

原来,自己并不曾忘记那些青葱岁月里的美好时光。只是,沈念,分别之后,你是否和我一样,因为记得那些清淡时光的快乐秾丽而心意凄凉?爱销魂,思念更销魂。

站在窗前,顾西凉又想起自己突然出现在沈念家门口时她的表情。

是惊讶,是激动,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百感交集。

当时沈念怔怔地望着顾西凉,忘记了说话,忘记了让他进屋。

顾西凉看着沈念,她明亮的眸子,已不复当年的单纯清澈,隐藏眼底的,有隐隐的忧伤,有淡淡的惆怅,有默然的淡定。

人生的兜兜转转里,

我们重逢又分离,

如果相爱是错误,

为何我们偏偏又相遇?

往事那么沉重,沉重得让顾西凉再也不愿意回忆。如若所有的时光都倒流,一切都重新开始,是不是,他和她,就可以好好地在一起?

不,所有的一切都已是曾经,曾经的曾经再也回不去。

对的,错的,爱的,恨的,沿着时光的河流,飞速向前。即使我们用尽力气挽留,也只是在自己的心上刻下深深的伤痕,成了带着镣铐跳舞的奴隶,在不堪的往事里自我折磨。

此后的日子,顾西凉真的住进了沈念的家。

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沈念的好,可就是,不给沈念一点温存和爱。

他会埋头吃饭,他会开心地看电视,他会忘我地打游戏,就是很少和沈念说话。

有很多次,顾西凉自己都觉得过分了,可是沈念,依然是默默忍受,没有怨言,甚至连脸上,都没有悲戚,这让顾西凉更有一种挫败感。

他知道沈念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可是,他也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刚烈的女子。

大四第二个学期,中文系举办了一次征文活动,如果获得特等奖可以被保送研究生。沈念很有信心地参加了,因为之前沈念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写手,在两个杂志开设有自己的专栏,对沈念而言,这小小的征文就是小菜一碟。可是最后公布名单的时候,获得特等奖的是系主任的女儿。原来征文不过是幌子,是系里为系主任的女儿保送研究生而举办的一次意义特殊的活动,虽然沈念获得了一等奖,奖金是一万元,沈念还是决然退赛。

系主任出面都没有让沈念回心转意。

这样公然的陪绑,她不做。

那件事后,顾西凉才真正认识了沈念。她外表文静温婉,骨子里却坚强骄傲,有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劲儿,她觉得不值得的事,是不会做的,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可是如今,那个刚烈的沈念哪里去了?她沉默地为他做着一切,将自己的悲喜深深掩埋,她的心,究竟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可是沈念越是这样,就越是激起顾西凉的斗志,他要看看,沈念究竟可以承受多大的苦痛。

沈念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因为今天,是顾西凉的生日。

晚六点,顾西凉回来了。

他看了看一桌子的菜,又看了看沙发上坐着的沈念,心里忽然酸酸的,莫名地想流泪。分开这么久,她居然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但是,他今天不会在这里吃饭。

沈念,给我两千块钱,今天同事们给我过生日,我们在海外海吃饭,晚上去唱歌,我请客。顾西凉连鞋也没有脱,他害怕自己一脱鞋,就不愿意再出去。

沈念的脸上有隐藏不住的失落,她幽幽地看了顾西凉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无奈,还有疼惜。这样的眼神,让顾西凉感觉到了一点点胜利的喜悦,却又莫名地感到心痛。

别喝太多酒。沈念把钱递给顾西凉,轻轻地说。

顾西凉有一瞬间的惊愕,沈念,你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吗?你不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吗?怎么现在,你这样逆来顺受?

顾西凉狠狠地推了一把沈念,边转身边说,男人的事,女人少管。便走出了家门。而沈念没站稳,跌倒在地上,额头一下子磕到了茶几的拐角,血,流了出来。

顾西凉没有看见。

沈念默默地站起来,从医药箱里拿出碘酒和纱布,照着镜子,处理伤口。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再掉一滴泪。

处理完伤口,沈念打开电视,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要等着顾西凉回来。

她不知道,顾西凉会和她在一起多久,沈念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以现状看来,顾西凉与自己共度余生是不可能的了。那么,趁现在,我们在一起,就让我把所有可以做的,都做完;即使有一天,你决然离开,我还可以抱着这些有你的回忆慢慢老去。

深夜一点多的时候,顾西凉回来了。

客厅里仍然亮着灯,电视只有画面没有声音,而沈念,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顾西凉久久地注视着熟睡中的沈念,她的额头上多了一块洁白的纱布,她怎么会受伤?她的脸颊上残留着两行泪痕,看到这些,顾西凉的心里有点难过。

他是抱着报复她的目的而来的,但是,每次狠狠地伤了她以后,他都会觉得很难受。

难道,自己还爱她?不,顾西凉不承认。怎么会还有爱呢?从你决定抛弃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对你就只剩下了恨,我寻寻觅觅,就是为了让你品尝当年我的痛苦。

所以,他最后还是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但是他抱出了一床薄薄的毯子,轻轻地盖在了沈念的身上。

5.剪不断,理还乱

沈念静静地坐在灯下看书。

有人敲门,应该是顾西凉回来了。

沈念打开门,却见顾西凉搂着一个妖娆的女人站在门口,这个女人穿得很暴露,烫着流行的卷发,染得金黄,满脸的脂粉掩住了本来的脸色。

女人显然愣了一下,她一定没想到,居然有男人敢将另一个女人冠冕堂皇地带回家里来。但是,顾西凉一把推开沈念,一边嘀咕着“看什么看”,一边搂着女人去了自己的卧室,剩下沈念呆呆地站在门口。

疼痛像惯常一样,狠狠地轧过沈念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已经麻木了吗?不,表面上你没有看到我的伤痕,没有看到我的一滴鲜血,但是,你剖开我的身体,会看到,我的心,我的肺,我的肝,我的胃,我的肠子我的大脑,都已经碎成了齑粉。

顾西凉,如果你已经不爱,就放我走,不要这样折磨我,好吗?你是不是,看到我痛到撕心裂肺,你才会开心?是不是我遍体鳞伤千疮百孔,你才会幸福?

沈念,你醒醒吧,他早就不爱你了,你以为他这样折磨你是因为爱你?你大错特错了,他对你,只有恨,没有一点爱,哪怕是一点同情和可怜。

为什么,你还要如此执迷不悟?

沈念慢慢地进了卫生间,将浴缸里放了满满的水,她把自己的身体没入水中,只留下脑袋,闭上眼,在上升的水蒸气里,沈念感到脸上湿湿的。

而卧室里,妖娆的女人刚准备去抱顾西凉,却被顾西凉一把推开。他看着她说,告诉你,今晚不许脱衣服。我不会动你的,但是你要大声地叫,明白吗?酬劳照付。

妖娆的女人有点发蒙,不和我上床,还要我叫床,这是拍电影啊?不过,她没多想,反正有钱赚又不用服务,多好的差事啊。于是,女人躺在床上,高低起伏地叫起来;而顾西凉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始终阴沉着脸。

卫生间与顾西凉的卧室是相邻的,女人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沈念的耳朵里。

沈念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就流这最后一次眼泪吧,它让我记得我曾经用心爱过你。

就流这最后一次眼泪吧,它让我记得我曾努力挽回过你。

就流这最后一次眼泪吧,它让我知道我再也无愧于你。

从此,我不会再为你流一滴泪。

人,有时候是多么的自以为是,我们自以为是地哭,自以为是地笑,自以为是地爱,也自以为是地恨,却从来没有想过认真地问一句对方,问一句自己,你的真心是怎样的,就这样,在自以为是的真相面前,我们迷失了自己,伤害了别人,错失了真爱。当有一天,所有的结局猝不及防地横亘在我们面前时,我们才知道后悔。

只是,若真的可以后悔,我们人这样的贱骨头,还会珍惜还会痛哭吗?

沈念默默地坐在麦当劳二楼临窗的一张椅子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正是N中放学的时间,冬日的北方,六点半已是华灯初上,街头一片嘈杂。这是一个十字路口,每到上下学时间,总是拥挤不堪,用寸步难行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最响亮的大概非汽车喇叭莫属了,每一声鸣响,都明显地透露出车主人的怒气和焦躁,行人亦是万分的不满意,偏偏不相让,不是怒目而视,就是嘟囔着不满。

一对情侣从对面的职业学院走了出来,女孩子大概很活泼,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男孩子却内敛得很,不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看看前后左右。他们应该是想穿过十字路口,来麦当劳的,因为女孩子指了指麦当劳,用探寻的眼光看男孩子。

也许是过分专注于聊天,黄灯亮起的时候,女孩子蹦跳着要过马路,被男孩子一把拉回了,嗔怪似的拍拍她的头。

往事扑面而来。

每次过马路,一定是顾西凉牵了沈念的手,确定前后左右都没有危险的时候,才会拉着她走。有一次,沈念想要跑到街对面的顾西凉身边,抢了黄灯快跑过去,被顾西凉一顿训斥,小孩子才不会过马路,你多大了,闯黄灯多危险啊,知不知道?不许再有下次了哈。沈念只能小孩子似的点点头,哎,在顾西凉面前,沈念的独立是断断发挥不出来的。

而如今,顾西凉,你是牵了谁的手,在这红尘里走?

你也在这里啊?沈念。一声问候响起,将沈念拉回了现实。

回头,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站在沈念身边,原来是单位的同事莫晓南。

沈念与他不是很熟,只知道是新来的什么教育督导。坊间传闻他是市里某位领导的公子,现在不过是来这里点个卯,过段时间自然会调离教育单位,进入政府机关。

沈念对干部子弟一向没有好感,虽然这个莫晓男帅气大方,也没有高干子弟的咄咄逼人,可是沈念对其还是敬而远之。

从莫晓南来这里的九月份开始,曾经几次请沈念去吃饭,沈念知道还有很多人被邀请,她不喜欢热闹,婉言谢绝,从未出席过他的宴请。

现在,在这里碰到,沈念觉得有点尴尬。

原来你喜欢麦当劳啊,怪不得不赴我的邀请。莫晓南坐在沈念对面,用含笑的眼睛看着沈念。

毫无疑问,莫晓南是英俊的,否则也不会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有好几个同来的大学毕业生对他芳心暗许。莫晓南倒是很大方,谁的邀请也去,和哪个女孩子也聊得来,就是没有听说他和谁确定关系。

也难怪,越帅气家境越好的男孩,越难以专情。

沈念笑一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妥当,只好沉默。

再来一杯咖啡怎么样?没等沈念回答,莫晓南就跑下了楼,没多久,端上来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谢谢。沈念的礼貌从来周到。

莫晓南看着面前的沈念,又想起了第一次见沈念的情景。

开学前一天的职工大会上,沈念上身穿一件黑色长袖衫,下身一件黑色的纺纱双层公主裙,黑色丝袜,黑色小缎面靴,头发随意扎成了马尾,画了淡淡的妆,安静地坐在第三排椅子上。

神情淡漠。

第一天来报到的莫晓南恰恰坐在了沈念的身侧。

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莫晓南对沈念多看了两眼。

美丽的、矜持的、妖艳的、狂野的……各色女子,莫晓南见得多了,可眼前这个并不十分美丽的女子,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吸引着他去探究她,去了解她。

很快,他就打探到这个女子名叫沈念,三年前来到N中,单身,喜欢独来独往,具体情况不详。据说业余时间写作,是个小有名气的写手。

他曾多次假他人之名邀请沈念一起参加聚会,可惜沈念一次都没有参加过。这让莫晓南很有挫败感。

可是他一向越挫越勇。

他时刻关注着沈念,大概连沈念自己,也没有如此在意过自己做了什么事。可是莫晓南能够准确地说出什么时间沈念在干什么,比学校的监控还要准。

今天,他就是看到沈念进了麦当劳,才尾随而来的。

他有很多话想跟沈念说,可是面前的沈念不是低着头搅着咖啡,就是望向窗外,伶牙俐齿的莫晓南这个时候竟然无语了。

忽然,沈念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顺着沈念的目光出去,莫晓南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正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过马路。沈念的目光久久地追随着那个男子,直到最后,男子进入了沈念的盲区,她才收回目光,却只是低下头,连咖啡也不再搅动。

莫晓南轻轻地问,沈念,你,你没事吧?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简直不会说话,那能叫没事吗?

沈念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了声,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便撇下莫晓南一个人走出了麦当劳。

莫晓南追下楼去,看见沈念的身影已没入昏黄的灯光里。

在萧瑟的北方街头,显得孤独而落寞。

6.夜长人不寐

沈念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满眼的白色。

炫目的安静的纯洁的白。

似乎不愿意看见这个世界,沈念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安静地睡到地老天荒吧,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说,一觉醒来,世界还是当年的模样,有你温柔的双眼看着我,有你温暖的双手握着我,有你在我耳边低低絮语,说,念,我会一辈子爱你,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如今,时间蹂躏了记忆,岁月苍老了誓言,此去经年,身后的世界,早已沧海桑田。

两滴泪,从沈念的眼角溢出。

一双手轻轻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你醒了?耳边传来莫晓南的声音。

沈念再次睁开眼,一张阳光帅气的脸,浮现在她的面前。

今天早晨你在学校门口晕倒了,我刚好经过,就把你送到医院了。医生说你低血糖,饮食也不规律,才会晕倒的。莫晓南边说边倒了一杯水,送到沈念的面前,加了糖的,喝点吧。

回忆,瞬间将沈念淹没。

来,乖乖喝糖水。顾西凉端着一杯糖水站在沈念面前,眼神温柔。

来,乖乖吃饭。顾西凉端着饭盆,将粥送到自己嘴边吹好,然后递到沈念的嘴边,盯着沈念把粥咽到肚子里。

来,乖乖闭眼睛,睡觉,我就在你身边。顾西凉把沈念的被子掖好,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沈念的肩,沈念真的睡着了。

告诉你,这一周不许和编辑联系,不许写稿子,听到没有?顾西凉严厉地叮嘱沈念,一副“违背了这一点后果很严重”的模样。

那时,是沈念因为赶稿子熬了三个通宵后晕倒,顾西凉陪沈念在学校医院住院部的时节。

如今,我又生病了,又晕倒了,可是,西凉,你在哪里呢?

想到这些,沈念的心像被尖刀刺了一样疼,她又想起那些被顾西凉带回家的女人,又想起那天麦当劳门口碰到的被顾西凉牵着手的女生。

时光荏苒,我还在记忆里回转,你却早已离我山长水阔。

痛苦的眼泪,从眼里流出来,莫晓南待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样安慰她。

只好当作没看见。可是,他多么想给她一些温暖,尤其是刚刚,看到沈念闭着眼流泪,他忽然好想将这个女人抱在怀里,告诉她,有我呢,你有什么苦,都说出来吧。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莫晓南如此地心动。

是不是这就叫爱?他不知道。

他是情场高手,从没有为谁动过心,也从没对谁认真过,可是面对沈念,他总是想多一分关怀给她,想多看到她的笑容,想给她肩膀给她安慰。

整整一天,莫晓南都待在医院里陪着沈念,一会儿给她削苹果,一会儿给她倒糖水,宛然体贴的男朋友。

晚上的时候,医生要求沈念继续住院观察,沈念却坚持要出院。无论多晚,顾西凉肯定是会回家的。她不想让顾西凉知道自己晕倒的事。

没办法,莫晓南只好开车送沈念回家。

到了沈念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你自己可以上楼吗?用不用我送你上去?莫晓南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他以为沈念一定会请他上去坐一会儿,喝杯茶。

没事,谢谢你,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沈念委婉地将莫晓南挡到了楼门口,她不会随便请人上楼,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让顾西凉看到自己被其他的男人送回家,尽管只是送回家而已,尽管顾西凉已经那么深地伤害了沈念。

莫晓南只好点点头,开车离开。

打开房门,家里漆黑一片,沈念心里冰凉,顾西凉今夜又是要半夜才会回来吧。

她轻轻地叹口气,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会儿,沈念换了一件粉色的睡衣出来,她要去泡个澡,让冰冷的心,有一点温度。

而此刻,顾西凉正安静地站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

他今天回来得很早,本想和沈念一起吃顿饭,没想到,一向按时回家的沈念却没有在家。一直到晚上十点半,他才看到沈念从一辆银色的奥迪车上下来。似乎沈念还和奥迪车车主说了几句话,当时他想,如果这个男人胆敢对沈念有点动作,自己一定冲下去把他暴打一顿。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奥迪车主离开,沈念上楼,很像是普通的同事间的接送。

可是,顾西凉还是刻意地记住了奥迪车的车牌号,而他的心,也几乎要冒出火来。

沈念,你这么晚被男人送回家,难道不应该告诉我一声吗?他自己忘记了,哪一次他带着形形色色的女人回家告诉过沈念?哪一次他夜半喝得醉醺醺回家提前给沈念打过电话?

人,总是不自知,总是喜欢要求对方,却总是忘记回头看看自己。

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顾西凉闭上眼睛,想起了八年前自己过生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同宿舍的兄弟们为顾西凉庆生,顾西凉带着沈念一起去。

酒喝了很多,最后顾西凉喝得七荤八素,他的那帮兄弟们没办法,只好把顾西凉安顿到附近的一家酒店,由沈念负责照顾。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看到眼前的沈念,顾西凉心旌摇曳,拥抱住沈念不停地吻她,甚至,想要和沈念发生关系。

沈念回应着他的吻,却拒绝着他的身体。

最后,将顾西凉推到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沈念说,西凉,我要把最好的自己,留给我们最美的时刻。

那时候,顾西凉爱极了沈念。

而如今,他想不通,曾经那么自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深更半夜被一个开奥迪车的男人送回家?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一想到这里,顾西凉的心,就像被万千条虫子咬一样难受。

沈念,一起去吃饭吧。食堂的饭太难吃了。莫晓南拦住正要去食堂吃饭的沈念说。自从上次沈念住院被莫晓南照顾了一天又送回家后,两个人的关系便有所亲近。

沈念笑笑,没觉得啊,还要赶稿子,就在食堂吃吧。

莫晓南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对着沈念笑眯眯地说,怎么,不愿意和我吃饭啊?我又不是灰太狼。一句话逗得沈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关系,如果你是灰太狼,我一定是喜羊羊。莫晓南有片刻的恍惚,从没有见过沈念还会这样地开玩笑,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除了公事之外很少说话。

原来,她也是俏皮的女孩子啊。

莫晓南开车将沈念载到了离单位不太远的“海外海”饭庄。以前,沈念曾和同事一起来这里,属于星级标准,超级贵的。

没必要这么夸张吧?咱俩吃大排档都可以啊。沈念情不自禁地对莫晓南说。

请美女吃饭,怎么可以去大排档呢?莫晓南一边说一边替沈念拉开车门。

优雅的环境,让沈念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看来,钱,真的不是白花的,花了什么样的钱,就可以得到什么样的享受。

沈念,猜猜我多大?菜还没上齐,莫晓南就来了这么一句。

沈念微微一笑,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年龄,所以也不愿意猜。

莫晓南似乎并没有因为沈念这样的回答而不开心,这样的女人,他可是第一次遇到。

唉,我三十多了,还离了婚,男人没钱不能活啊。没想到,紧接着,莫晓南就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沈念心里有点意外,年龄在三十多倒是应该差不多的,不过,一般人是不愿意讲述自己离婚的事情的,这与沈念以前对男人的认识有点相悖。

不过,她没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吧,总觉得能将离婚这件事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人,是不在乎这件事的;赞成吧,哪里有人拍着手说你离婚离得好的?所以,只好沉默,低着头喝水。

唉,因为年轻时候太贪玩,结果找了个小姐当老婆,所以,当孩子一岁多的时候,老婆按捺不住寂寞,和别的男人跑了。你看,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男人。莫晓南依然在讲述自己的事情,但是,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在说自己,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沈念还没见过谁把这种事情说得如此轻飘飘。

那——孩子——?沈念觉得自己不问点什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只好拿孩子来说事。

我爸妈看着呢。莫晓南利索地回答,没有丝毫的不开心。

沈念不知该再说什么了,倒是莫晓南马上接着问,你呢?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沈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起头看了看莫晓南,然后,轻轻地笑一笑说,我们又不谈情说爱,何必执着于我的故事呢?

莫晓南心里微微一颤,认定了沈念真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神秘的女人。

是的,与众不同。

曾经有两次,当莫晓南从夜店回来的时候,看见沈念独自一人站在冷清的城市街头,他不知道那样的深夜,她这样一个单身的女子要去哪里,或者从哪里来。

那一刻,他甚至有跟着她一探究竟的冲动,可是,他忍住了。但是也就是在那一刻才发现,对这个女人,除了工作中的了解他几乎一无所知。

那么,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了解你,熟悉你,直到,你也和我一样,对我有强烈的探究的欲望。

但是,他不知道,沈念的心,从来只放着一个人。

7.深爱成痴,情难依旧

沈念,这么巧啊,来,上车。沈念刚刚出门,还没走两步,莫晓南的奥迪车便停在了身旁。

不用了,很近的,我走过去就好。沈念不想和莫晓南再有什么交集,也不愿意让顾西凉看到。唉,那天自己都不知道顾西凉几点回家的,她不知道顾西凉始终在家。自从顾西凉住进了另一个卧室,沈念晚上从来不进,只有中午会进去收拾房间——因为中午,顾西凉上班不回家。

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吗?顺路而已。莫晓南这样说,沈念也不好再拒绝,于是上了他的车。

第二天,莫晓南再次“偶遇”沈念。

不用了,我今天,那个,想锻炼。沈念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说要走走锻炼身体。

没想到,莫晓南将车停在了路边,一边下车一边说,好啊,我也想锻炼锻炼呢,一起吧。

沈念真是气极无语。她实在不愿意和莫晓南有更为密切的往来。

后来,为了避开莫晓南,沈念不得不提前十分钟从家里走,但是,过两天,莫晓南就会提前十五分钟来偶遇沈念。

沈念没有见过如此锲而不舍的人。

一个阴雨的早晨,莫晓南照例偶遇了沈念。

这次,沈念没有找任何理由,很痛快地坐进了莫晓南的车。莫晓南窃喜,以为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在临下车的时候,沈念很郑重地对莫晓南说,莫晓南,我们只适合做朋友,而且,只能做朋友。以后真的不必来接我了。

莫晓南的心意,沈念岂是不知?

只是,他与自己,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更何况,自己的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无论这个人对她怎么样,她都不会再爱其他人。

既然不可能在一起,那么,让我们在还没有泥足深陷的时候,及早抽身吧。

可惜,莫晓南是一个不容易退却的人——尤其是面对他喜欢的女人。

从来都只有他拒绝女人,哪里还有女人拒绝过他呢?偏偏这个拒绝他的人,是他动了心的一个。

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但是,我知道我很喜欢你,既然男未婚,女未嫁,我就有追求你的权利哦。所以,我会继续努力的,直到你喜欢我为止。莫晓南在听完沈念的拒绝之后,笑嘻嘻地对着沈念说。

沈念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沈念再也不肯坐他的车,无论他多早去接。

顾西凉仍然会带着各色女人回沈念的家来住,仍然会花钱让这些女人大叫,呻吟,而自己却久久地坐在落地窗前,不眠不休,就那样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世界,经常一坐就是一整晚。

沈念再也没有在客厅等过他,虽然,客厅的灯,仍然为他留着。

顾西凉知道,沈念一定在书房看书。他以为,沈念会哭,会闹,会质问,会责骂,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沈念只是默默地忍受着,从不说,从不问。

无论顾西凉是否回家,沈念都会做好饭,放在餐桌上。花样每天翻新,都是从前顾西凉爱吃的。就连味道、咸淡,沈念都没有忘记——因为有一次,顾西凉实在饿坏了,半夜下来“偷吃”,才觉得都是恰到好处。

终于有一天,顾西凉再次带女人回来的时候,沈念正在烤蛋糕。他对沈念说,待会儿给我送几块蛋糕进来。

沈念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端起烤好的蛋糕,全部倒进了垃圾桶。还没有烤的面,沈念也装到了垃圾袋,扔到了垃圾桶里。

看着沈念这样做,顾西凉忽然有点想笑,这才是他以前认识的沈念。他给了带回来的女人一张百元大钞,说,回去打车,现在快走。女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顾西凉推出了门。

沈念已经坐到了沙发上,拿起电视遥控器换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沈念换了不下二十个台。

顾西凉坐到沈念身边,拿下遥控器,说,这样会坏了电视的。

沈念站起身子要走,顾西凉一把拉住沈念,盯着她的眼睛,说,沈念,原来的你哪里去了?对我的这些所作所为,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责问,为什么那么无动于衷?难道,我不值得你过问一下吗?

沈念看着顾西凉,倔强地抬起头,不说话。

顾西凉,你还要我说什么呢?我还可以说什么呢?纵然再多的语言,也挽不回你的真爱;纵然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我们的曾经。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再用言语彼此纠缠?

此时的沈念,才该是青春年华里陪自己走过的那个沈念吧?才该是让自己爱到刻骨铭心的沈念吧?看着沈念的脸庞,顾西凉猛然将沈念拉到自己怀里,才发现,沈念居然满脸泪痕。想着这段时间她的隐忍她的委屈,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爱着她,所以才会那样地给她痛苦,也给自己痛苦。不,以后不要这样了吧?顾西凉的唇猛然吻上了沈念的唇,沈念想要推开顾西凉,却怎么也挣扎不出他的怀抱。

良久,当顾西凉的唇离开沈念的唇,想要把沈念抱回卧室的时候,沈念说话了。

顾西凉,你太脏了。这句话刚刚说完,顾西凉就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了那里。

太脏了,这是沈念现在对我顾西凉的评价,哈哈,是啊,我带着不下十个女人回到这里过夜,我让她们大声呻吟,我让沈念听得清清楚楚,我不脏谁还脏?

那你呢?你不是一样让有钱的男人半夜送回家?谁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清清白白?顾西凉对着沈念,狠狠地说。

沈念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面前的顾西凉。

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悲愤,顾西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只有你夜夜带女人回家,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对不起你的事情?沈念定定地看着顾西凉,他的眼神依然清澈,一如当年,他的神态依然让沈念着迷,可是,一切还是当年的模样吗?西凉,你这样问我,是怀着怎么样的一颗心?

纵然我付出真心,纵然我忍受屈辱,你却再也不是当年的顾西凉。

原来,一切真的都已回不去。

那么,索性就让我们离散天涯吧——怀着不甘,也怀着责怨。

沈念擦了擦眼泪,忽然就笑了。笑得云淡风轻,笑得波澜不惊。

原来你都看见了。只这一句,就足以让顾西凉崩溃。

是的,我看见了,看见你十点的时候从奥迪车里下来,看见几乎每天早晨那个奥迪车都会来接你,看见你好几次坐进了他的车,看见他扔下奥迪车陪着你走路上班,这些,还不够吗?

原来,我是真的看错了你,原来,你是真的,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顾西凉苦恼地狠狠踹了一脚沙发,脚趾却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忘记了这沙发是实木的。

在这之后,顾西凉不再带女人回家过夜,却夜夜喝到酩酊大醉才会回来。

又一次,深夜两点,沈念听到猛烈的敲门声,她无奈地起床,知道一定是顾西凉又喝多了。

打开门,顾西凉被两个男人架着站在门口,应该是他的酒友。沈念和他们一起七手八脚地把顾西凉折腾回卧室之后,对着两个人连声谢谢。

其中一个看了看沈念,说,嫂子,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您可别生气。顾哥天天在外面喝成这样,您也该管管,不然出个什么事,多不好啊。女人嘛,还是要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男人,别让他有什么事憋在心里喝闷酒。

这些话说得有点重,原来在别人眼里,顾西凉是被自己的女朋友逼成这个样子了。

沈念唯有苦笑,点头,说谢谢。

和他们解释,没有必要。很多东西,唯己自知。

送走了这两个人,沈念去看顾西凉。

顾西凉眉头紧蹙,衬衣上床单边上吐得污渍斑斑,地上也有一摊呕吐物。沈念叹口气,去卫生间拿来卫生纸和湿巾,先将床单和衬衣上的污渍擦干净,又把地上的呕吐物扫到簸箕里,然后找出顾西凉的睡衣,准备给他换上。

沈念,你,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顾西凉喃喃着,沈念站在床边,正在换衣服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变成了什么样?沈念问自己。

我变了吗?也许吧,时光的手曾放过哪个人了呢?西凉,你不是也一样变得让我不认识了吗?

放下这些心思,沈念脱下顾西凉的衬衣,忽然,顾西凉一把抓住沈念的手,沈念,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一边说,顾西凉一边大哭起来。

沈念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起来一样难受,就是在前几天,自己还决定要和他离散天涯,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对顾西凉却没有一点点怨恨?

她轻轻地俯下身去,将顾西凉搂在怀里,西凉,西凉,我何曾想要离开你,从离开你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心就死了。哀莫大于心死,你不会懂得我曾怎样度过离开你的每一个漫漫长夜,同学聚会我从不参加,是怕听到你的名字,隐身人海,和所有人断了联系,是怕听到你的消息。八年来,我做的每一个梦里都有你,我曾无数次呼唤过你的名字。我以为,今生我只能在回忆里与你重逢,可是,上天把你送回来我的身边,你知道我多么感激上天吗?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

沈念的眼泪,一点一滴,落在顾西凉的脸上。

8.难剪离愁千里

沈念,来,过来盛饭。刚回到家,沈念就听到顾西凉在厨房里说话。

沈念脑子有点晕,盛饭?顾西凉在家?今天是怎么了?愚人节吗?

沈念走到厨房,发现顾西凉正系着围裙,手拿锅铲,在厨房里炒菜。大米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炖肉的香味也直往沈念鼻子里钻。

恍惚,回到了八年前。

沈念的时间总是满满的不够用,顾西凉却总是闲得发慌,因为沈念要上课,要写稿子,顾西凉却是课也不想好好上,玩也懒得出去玩。自从认识了沈念,顾西凉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她。

陪着她上课,陪着她吃饭,陪着她写稿子,除了不陪睡,能陪的都陪了。沈念戏称顾西凉“顾N陪”,顾西凉不在乎,有时候会搂住沈念说,什么时候让我成“顾N+1陪”啊?沈念不解,为什么是“N+1”?顾西凉坏坏地笑,能陪的都陪了,你什么时候允许小的我陪睡呢?

沈念啐他一口,继续做自己的事。百无聊赖的顾西凉于是网购了袖珍厨具,钻研起了做饭。

其实学校的宿舍,即使想做,也无非是熬点粥,煮个方便面,或者做个一锅炖,而且只能是周末,平时男生是不允许进入女生宿舍的。好在顾西凉人聪明得紧,今天对楼管阿姨进行赞美轰炸,明天带点小吃给楼管阿姨进行小小行贿,楼管阿姨对顾西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西凉成了沈念宿舍的常客。

顾西凉自称“好好为沈念小姐做好后勤工作,等沈念小姐成了大作家,自己怎么也可以当个经纪人什么的”,沈念笑话他,作家才不需要经纪人呢,影星歌星才需要。顾西凉想想,皱皱眉头说,那就做个沈作家的移动小秘书,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任劳任怨,灵活方便。

顾西凉钻研最多的厨艺是方便面和粥,和沈念在一起的一年多时间里,沈念喝过各种各样的粥,什么白萝卜粥、皮蛋瘦肉粥、小米南瓜粥、桂花粥、八宝粥、西米粥……沈念还吃过各种各样的方便面,生菜方便面、鸡蛋火腿方便面、西红柿方便面、牛肉方便面,甚至顾西凉还做过枸杞方便面、肉丝炒方便面、茴子白炒方便面……直到最后,沈念一听到方便面就没有一点吃的情趣。

没有想到,八年之后,顾西凉居然可以做出闻起来如此好的饭菜。

看见沈念呆在门口,顾西凉冲沈念喊,傻掉了?快来帮顾大厨端菜。

沈念被顾西凉从回忆中拉回来,忙不迭地去厨房帮忙。

一会儿,餐桌上摆上了丰盛的晚餐,白萝卜炖排骨、木耳炒山药、红烧鲤鱼、西湖牛肉羹,沈念不知道顾西凉为什么忽然做了这样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所以站在餐桌旁没有落座。

顾西凉看见沈念站在桌子旁边,面有不悦地说,怎么,怕我下毒害死你啊?

沈念咬了咬嘴唇,没说话。顾西凉看见沈念的样子,又想起从前每次自拍,沈念总是要咬着嘴唇,顾西凉说她跟谁有那么大仇啊,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八年过去了,沈念还是喜欢这样,像当年二十岁的小姑娘。

坐下。顾西凉命令似的说了一句,沈念有点惶然地坐在了顾西凉的对面。

大概只有很愤怒的时候,她才会像那天一样倔强地说话吧。顾西凉看着沈念,又有点想笑。

这些年在国外,我总是想吃中国菜,所以学会了很多菜,再也不会像上大学那会儿,只会煮方便面和熬粥了。来,尝尝我的手艺。说着,顾西凉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了沈念的碗里。

沈念看着,忽然觉得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顾西凉站起来,走到沈念的身边,将沈念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说,念,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以前,是我混蛋,可是,我只是花钱让那些女人来表演,没有和她们在一起,你相信我。

沈念哭得更大声了。顾西凉搂紧沈念,用自己的唇去安慰她。

饭依然冒着热气,可是沈念已经被顾西凉抱回了卧室。

八年,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顾西凉出差三天了,每天晚上,沈念都会给他打电话。

八年,在没有顾西凉的日子里,沈念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宅着,给编辑写稿子,自己窝在沙发上听歌,或者在电脑上看电影。她极力不去回忆她和顾西凉的过往,可是,那些片段每一天都会从悠远的过去跳出来,在她的心里流连不去。

现在,顾西凉回来了,沈念已经适应不了没有顾西凉的生活。

今天是顾西凉出差的第四天,傍晚的时候,刮起了大风。

沈念关好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外面风雪交加,沈念忽然强烈地思念顾西凉。

拨通顾西凉的电话,嘟嘟了好几声,顾西凉才接起来。

沈念,怎么了?我在陪客户。

西凉,我想你。沈念握着话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也掉下来。

是的,西凉,我想你。

就像这八年来你不在的每一个日子一样,思念噬咬着我的心,让我没办法安眠。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我都被思念绑架,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一秒不见如隔三秋,是惶恐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西凉,我想你,很想你。

电话那边,顾西凉忽然沉默。

沈念,好好睡觉,我办完事马上就回去,好吗?乖乖听话,要挂了,要乖啊。

电话挂断了。

沈念却不肯放下手机。

夜里十一点半,沈念的电话屏幕上跳出了“西凉”的名字,电话响起。

念,还没睡吗?顾西凉和客户谈完生意,回了酒店,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赶紧给沈念打电话。

听到顾西凉的声音,沈念像一个终于找到妈妈的孩子,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也填塞了哽咽。

傻孩子一样,早点睡,别胡思乱想。我后天就回去了,啊。乖乖睡觉。顾西凉像哄孩子一样哄沈念。

顾西凉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沈念每次写稿子都要到凌晨两三点,为了让她早点休息,顾西凉总是准时十二点打电话,每次电话的最后一句话一定是乖乖睡觉哦,好孩子才有糖吃。然后就是一个甜甜的长吻。

偶尔顾西凉忘记了,沈念会抱怨说,没有接到电话,所以又写稿子到凌晨。其实,顾西凉知道,即使有电话,沈念也未必会十二点就乖乖睡觉,这只是他想在临睡前听听沈念声音的借口。为此,顾西凉专门设置了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的闹铃。

那个时候,他曾想,就这样宠爱沈念一辈子。

可惜,中间的八年里,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离开沈念身在加拿大的日子里,顾西凉仍然固执地设置着中午十二点五十九分的闹铃。因为时差,此刻正是国内的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闹铃声响起,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拨打沈念曾经的电话号码,电话那边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的提示,他还是会说要乖乖睡觉哦,好孩子才有糖吃。每一次,他都要说到哽咽,每一次,他都觉得烈火焚心。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会疯掉。可是,他对沈念的爱,纠缠着恨,就像毒品一样,戒不掉。

顾西凉所有关于沈念的消息都来自聂亦风,可是聂亦风也只是QQ和沈念联系,固执的沈念并没有把新电话告诉过她。

做了多年的姐妹,聂亦风并不责怪沈念,她知道,沈念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是,她又不愿意看着沈念和顾西凉就这样彼此失散于天涯,于是用自己的一点点力气帮顾西凉。

人生里,是你的,无论经历什么,最终仍然会站在你面前;不是你的,即使顺风顺水,也总是彼此错过,不能圆满。

西凉,下雪了,刮风了,我很想你。电话这边,沈念脆弱得像个婴儿。

八年来,沈念一个人颠沛流离,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沈念,可是面对着顾西凉,沈念所有的坚强土崩瓦解。

怎么会忘记呢?第一次应聘到T市私立学校参加八月份培训的情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念变成了坚强的女孩。

私立学校每年会在暑期和寒假分别进行为期一周的教师培训。沈念五月份讲课通过,八月份接到学校通知,来参加培训。

那是位于市区南郊的一所私立学校,培训的第一个晚上,沈念一个人住在学校提供的一间宿舍里。说是宿舍,其实是一个大房间用复合板隔开的一个个小房间,隔壁女孩子打电话,沈念都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学校外是一个臭水沟,蚊子便在宿舍里赶集般聚会,蚊香根本成了摆设。

第二天,沈念找初中部主任商讨住宿的问题,主任给出了第二套方案:不在学校住宿,学校会给教师在外租房的费用,但是房子在距离学校一站地的城中村。

第二天培训结束后,沈念一个人去看房子,才发现从学校到住宿的地方根本没有路灯,黑漆漆的树影摇曳,臭水沟发出恶臭。沈念的心提到嗓子眼里小心翼翼地走,还没走十米,沈念已经冷汗直冒,浑身湿透。突然,一只猫从旁边的树林里跑出来,沈念吓得大跳大叫。

再没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沈念一个人蹲在路边痛哭,心里喊的是顾西凉的名字。

西凉,现在的你在哪里呢?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孤单无助?是不是也像我一样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如果你在我身边,再黑的路我也不怕,可是,没有了你,我该怎样继续以后的人生?

哭了很久,后来是同来培训的一位男老师把她带回了学校。那一晚,那个比沈念年长几岁的男老师说,回家吧,漂泊的日子不好过,何况你伶仃一个女孩子。

多少年之后,沈念依然记得他,在暗黑的夜里给她一点温暖的人。尽管早已人海离散,此生不复见。

沈念坚持完了七天的培训,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愿意每一天都那样提心吊胆。

所幸,她马上应聘到了另一所条件更好的私立学校。初步稳定了下来。

此后的此后,她遭遇过更多难堪,眼泪变得越来越少,内心变得越来越硬。

所有曾经温柔若水后来坚硬如铁的女孩子,都曾在黑暗的路上独行,哭了没人疼,痛了没人哄,终有一天,她褪去柔软,换上了坚硬的铠甲。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碰到了此生对的人,她又将是温柔而脆弱的女人。

如今,沈念有了顾西凉,她心底深藏的脆弱竹笋般生长。不是我没法坚强,而是,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支撑我的天,包容我的地,有了你,我再也无所畏惧,有了你,我再也不用假装强悍。

顾西凉握着电话,站在宾馆房间,恨不得立刻就回到沈念的身边。

沈念,曾经的苦痛已经过去,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泪,也不会再让你伪装坚强。

9.当时已惘然

周末的早晨,沈念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她跳起来去开门,一边开门一边说,西凉,你回来了?

可是打开门,竟然是莫晓南。

他看了看还穿着睡衣的沈念,张口结舌有点说不出话,哦,这个,你,你还没起床啊?都十点了。

昨晚和顾西凉打完电话,沈念睡不着,爬起来写稿子,写完大概就凌晨五点了,然后一觉睡到了现在。

沈念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做,莫晓南说,小姐,先让我进去,你赶紧去换衣服啊,这像什么话嘛。

一语点醒梦中人,沈念赶紧请莫晓南进屋,自己跑回卧室去换衣服。

敲门声再次响起,莫晓南去开门。

打开门,一个俊朗的男人拉着旅行箱,站在门口。是顾西凉。

昨晚打完电话,他连夜安排好手头的事情,今天一早就坐飞机回了T市。他不愿意让沈念一个人在深夜里孤单睡不着,他要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再哭。

可是,竟然是一个男人来开门。

你是谁?顾西凉冷冷地问面前的男子。

正在卧室里换衣服的沈念听出了顾西凉的声音,她只是换了一条牛仔裤,白衬衣还没来得及穿,就这样穿着睡衣和牛仔裤跑了出来。

西凉,你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顾西凉看到沈念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心底的悲凉蔓延。

是啊,看来我是回来早了。

沈念看到顾西凉难看的脸色,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

西凉,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他……沈念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求助似的看着莫晓南,只有他才能把事情说明白。

你好,我是沈念的同事,刚刚来给她送份紧急的文件,现在文件送到了,我也该走了,再见。莫晓南说完,看了一眼沈念,又看了一眼顾西凉,然后走出了沈念的家。

顾西凉仍然脸色铁青,他回头看了一眼离开的莫晓南,莫晓南开着他的奥迪车绝尘而去。

奥迪车,顾西凉看看车牌号,心里愤怒到不可遏制。

他推开站在门口的沈念,怒气冲冲地走进家,把行李箱狠狠地摔到客厅的地板上。

沈念知道顾西凉生气了。

她走到顾西凉身边,两只大大的眼睛望着顾西凉,眼里贮满了泪水。她说,西凉,你,你不要误会……

顾西凉恨恨地瞪着她,激动地抓住沈念的肩膀,大吼,一大早,你衣衫不整地从卧室跑出来,还有一个男人在家里。何况,这个男人就是那个送你回家每天接你的奥迪男,你说我不要误会,那我该怎么想?

沈念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顾西凉也不相信她。

那么,我还要说什么?此刻,沈念的倔强又跑了出来,既然你对我连一点点信任都没有,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一起?索性,沈念不再说话,也不再哭。

顾西凉多么希望沈念再做点解释,对这件事,可是,沈念偏偏再也不肯说。若不是心虚,沈念,你怎么会不说?想到这里,顾西凉的心冰凉到极点。

他拉起行李箱就往外走,说,沈念,这几天我去住酒店。

沈念痛苦地咬着嘴唇,为什么会这样?所有的阴差阳错,就这样将他们刚刚修复的关系打得粉碎。他们曾经错失八年,人生里有多少个八年?难道还要再分开吗?不,西凉,西凉,不要走。

沈念扑过去抱住顾西凉,不,西凉,你不要走,你听我说,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顾西凉的心,疼痛得不能自已。

沈念,我那么爱你,可是你,你却一次一次伤我的心。八年前,你一声不吭就决绝离开,再没有消息。如今,你又和这个奥迪男纠缠不清,你让我情何以堪?也许,我们还是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顾西凉说完,甩开沈念的手,径直离开。

沈念哭着,倒在地上。

难道,我和你之间,注定是要错失吗?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还是这样。

莫晓南并没有走远。

他开着奥迪车转了一圈后,又从另一条路回到了沈念的住处。只不过,他将车开到树林荫翳处,在车上看着不远处的沈念家。

没多久,他看见顾西凉拉着行李箱走出了沈念的家。

误会终是发生了。

莫晓南说不出心里是悲是喜。

如果今天自己不心血来潮找沈念,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是真心喜欢沈念,可是见到顾西凉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赢得沈念的心。

不是因为顾西凉多帅,而是因为沈念看顾西凉的眼神,沈念在顾西凉面前的表现,莫晓南就知道,自己没戏。

在单位,沈念从来都是独当一面的响当当的班主任,安静中有刚强,从未见她为学生的事烦恼,也从未见她伤心哭泣,永远是一朵浮云清照水的样子。女人堆里混出来的莫晓南,看得透她穿着甲胄的坚强下掩藏的脆弱。

可是,她从来不表露,仿佛她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宁静。

然而,今天在顾西凉面前,莫晓南看到沈念的眼泪,看到沈念嗫嚅着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乱七八糟的画面。这样的沈念,是完全没有戒备的放松的沈念,是将最脆弱的伤痕裸露出来的沈念,唯有在爱的人面前,女人才会是这样的状态。

那么,沈念心里爱的,就是这个叫顾西凉的男子吧。

怪不得她说我和她之间只能做朋友,原来,在她的心里,住着一个爱的人。

莫晓南在车里待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沈念。

敲门,沈念很快地开门。她以为是顾西凉回来了。

看到是莫晓南,沈念挂着泪痕的脸冰冷冰冷的。

莫晓南,你来干什么?如果不是你,西凉也不会走。你走,我不想见到你,你走。沈念情绪很激动,莫晓南从来没有见过沈念会这样。

他拉住沈念的手,说,沈念,你冷静点,不要激动,好不好?他会回来的,你别这样。

可是沈念还是使劲地将莫晓南往门外推,莫晓南将沈念拥在自己的怀里,说,沈念,别激动,冷静点,好不好?

沈念不再推他,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不远处,顾西凉静静地站着。心痛得要死掉。

他走了不远,又想到沈念一定很难过,终于还是决定折返回来。

这时候,他看见莫晓南拥着沈念,站在家门口。

转身,顾西凉离开。

人间的事,就是这样凑巧地发生,制造出谁也想不到的误会,让悲欢离合轮番上演。有的人,误会消除,从此你侬我侬,携手相伴;有的人,不解释,不作为,误会自此横亘在彼此之间,等到幡然醒悟,万事已晚。

所以,不要那么骄傲吧,不要那么自以为是吧,人海茫茫,相遇相知相爱,需要历经多少意外?为什么不在碰到的时候,珍惜再珍惜?人生太短,不要留那么多遗憾给自己。

10.等闲变却故人心

沈念静静地站在S大校门口。

八年过去,S大的校门翻修了两次,曾经有点破旧的大门如今宏伟了很多,镏金的“SX大学”四个字苍劲有力,朴素的深灰色大门诉说着肃穆与庄重。它总是这样,无论曾经历怎样的沧桑与变迁,都沉默而隐忍。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校园里走出来,有的坐进小汽车绝尘而去,有的到学校对面的小商场逛街,有的去校门口的公交站点等车……

多少往事,在风里飞。

上大学的时候,沈念是家境一般的学生,每个周末,她要去离学校十站地的一个培训机构代课。所以,她总是七点就出门,然后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等公交车。一直到晚上六点,沈念才会回来。每次,沈念总会在校门口买一个煎饼果子,再来一杯热乎乎的纯豆浆。

后来,有了顾西凉,顾西凉有时候会陪着沈念去培训机构上课,大部分时间,沈念心疼顾西凉,所以不让顾西凉陪,只让他在校门口等。于是,下课后的劳累,因为有了顾西凉的等待而变得甜蜜起来。顾西凉会算好时间,沈念一下车,马上就会有热乎乎的豆浆捧上来,再加上一个煎饼果子,或者是一个汉堡。

如今,卖煎饼果子的老人家还在,门口的德克士店依然人来人往,可是,身边的人,却已不在。

这个世界,是多么易变。不,不是这个世界易变,是人心易变。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沿着校园的路,无意识地往前走。不知不觉,沈念来到了一个湖边。

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哦,玲珑湖,这个名字还是沈念给起的。当时沈念正在读词,读到一句“玲珑心,花事染,一点冰心一点恋”,于是给此湖起名“玲珑湖”。

现在,湖水结了冰,从前只是湖,冬日里学生们只是站在湖边,或者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赏雪。如今,冰上设了两把长椅,有滑冰的孩子在上面欢快地玩。

恍惚间,冰面上出现了顾西凉的身影。他拉着小心翼翼的沈念,在冰面上行走。

那是一个极冷的冬日吧,顾西凉说要带沈念去冒点小险。结果沈念就被顾西凉连哄带吓地拽到了冰面上,一个不小心,沈念滑倒了,可是她拉着顾西凉的手怎么也不松开,最后,顾西凉和沈念一起跌落在冰面上。

顾西凉和沈念就这样并排躺在了冰面上。

那一次,顾西凉第一次吻了沈念。

冰面冷得让沈念发颤,可是顾西凉的吻,暖和了她的心。

“妈妈,你来陪我啊。”稚嫩的童音响起,沈念才惊觉,冰面上没有顾西凉,只有大群的孩子。

孩子!当年的自己不是也幻想着给顾西凉生两个孩子吗?生一个女儿像顾西凉,生一个儿子像沈念,女儿要美丽,儿子要有才,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

只可惜,所有的所有都成了一场泡沫,在绚丽多彩的绽放之后,破碎成捡拾不起的伤痕。

离开玲珑湖,沈念觉得浑身冰冷。她需要给自己一点温度。

就这样走到玲珑湖边的小咖啡屋。

还是褐色的木质墙,还是旋转的玻璃门,还是上下两层的老式楼梯,还是舒适的双人沙发,浓香的咖啡诱惑着沈念。沈念选定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要了一杯咖啡,静静地拿起了近旁的一本书。

耳边传来的是古筝曲《云水禅心》,这是沈念最喜欢的古筝曲子。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喜欢听听这首曲,空盈灵动、清新淡雅的古筝音韵,给人一种灵如水、飘若云的感觉,身心刹那安静。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人在千里,魂梦长相依。”这是沈念以前赏《云水禅心》时偶然看到的词,想来,佛家这首筝曲,最终也未能摆脱红尘,真正达到逍遥飘逸的境界。倒是几许相思,几番恩怨,都沉湎在这闲淡清婉的悲切曲调里,让人唏嘘。

“人在千里,魂梦长相依。”沈念的心,在这淡淡的乐曲里悲伤不已。魂梦相依有什么用?她要的是朝朝暮暮的长相厮守,可惜,已是昨夜星辰昨夜风。

沈念!忽然,一声惊呼将沈念从悲伤中拉了出来。

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短发、戴墨镜的黑衣女郎,会是谁呢?沈念一时有点发蒙。

黑衣女摘下眼镜,沈念一下子站起来和她拥抱在一起。

亦风……原来,站在面前的是沈念的好友聂亦风。

八年了,两个人自从毕业分开,便再也没有见过面。虽然也有QQ和微信联系,因着沈念的淡漠,两个人没有大学时那么亲密。后来,顾西凉和沈念和好之后,聂亦风也有了沈念的电话,可是,也许隔得太久,聂亦风好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不知道该和沈念说些什么。

亦风,你怎么会来S大?罗旌呢?他没有陪你回来吗?沈念绝非寡情的人,只是当年她有太多不得已又不能说的隐痛,所以最终选择了离群索居。聂亦风认识她四年,对她有太深的了解,因此,从未责怨过沈念的淡漠。

聂亦风听到沈念的问话,情绪忽然有点低落,她低下头一小会儿,然后抬起头来说,我们边吃边聊吧。

沈念点点头,以前聂亦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吃东西,沈念曾取笑她是《瘦身男女》中的郑秀文。现在看来,聂亦风大概是心情不太好。

我辞职了。我们分手了。简短的话,却差点让沈念惊掉下巴。

大学毕业季又被称为“分手季”,因为很多现实的原因,很多情侣在毕业时分手,各奔东西。可是聂亦风和罗旌恋爱了七年,他们想都没有想就一起去了北京。

记得毕业散伙饭上,那些被迫分手的兄弟姐妹们纷纷祝福罗旌和聂亦风,说他们是硕果仅存的几例校园情侣之一。希望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能经受考验,幸福到老。

没有人怀疑他们必将结婚生子,携手终老。

可是,可是,怎么现在却分开了?

罗旌被他们上司的女儿相中了,和她结婚,立马就是房子三套,豪车数辆。和我呢,也许奋斗多少年还是买不起北京的一套房。说完,聂亦风喝了一杯咖啡,眼底的泪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沈念不知该怎样劝她。

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在现实里被摧毁。什么是爱情?还有多少人守着爱情要和最爱的人贫富相依?面包与爱情,终究还是面包更诱惑人吧。

沈念心思流转,紧紧地握住聂亦风的手。

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唯有静静的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11.恨此情难寄

聂亦风住到了沈念的家。

这次回来,聂亦风只是来散散心。她还是会回到北京的,毕竟所有的青春回忆和八年来积累的人脉都在北京。

她不是任性的人。她也没有任性的资本。

这些年在北京打拼,她早已不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女生,在生活的泥淖里挣扎过后,她褪去青涩,长大成熟。她从来就是聪慧的女孩,上大学的时候,成绩优异,为人处世又天生玲珑,懂得察言观色,所以在编辑部做了几年,她从最初的过稿编辑做起,一步步做到能独当一面的主编,独到的市场眼光让她策划主编的杂志销量稳居前三。

只是,大概真的是职场得意,便情场失意吧。

五个月前,一个开着玛莎拉蒂的女人找到了聂亦风,约她在杂志社对面的咖啡馆见面。

她开门见山地对聂亦风说,我是慕容雪,全市闻名的房地产巨头慕容氏集团是我爸爸的,我是他的独生女儿,我喜欢罗旌,听说你是他的女朋友,不过,我劝你还是和他分手吧,因为我们就要结婚了。和你在一起,他没有前途,只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白领,可是和我在一起,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慕容氏集团未来的掌门人,聪明的人都会选择我的。同是女人,我劝你还是主动提出分手会有点面子。

什么状况?慕容雪说得振振有词,身为编辑的聂亦风竟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怎么感觉像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罗旌不爱我了?要和面前的这个女人结婚?

不可能吧?想想,早晨上班走的时候罗旌还吻了自己,除了近两个月来回家晚,哪里也很正常啊。

聂亦风看着慕容雪,说,你说的是罗旌?

慕容雪轻蔑地笑起来,她看了看聂亦风,说,是的,罗旌,在紫荆集团工作的罗旌。紫荆集团是慕容氏集团的子公司,罗旌的电话是1XXXXXXXXXX。还有什么问题吗?

聂亦风的世界瞬间崩塌了。如果其他的可以当作是巧合的话,那么这个电话,是聂亦风倒着都可以背出来的号码,十五年,从来没有换过,只因罗旌说过万一哪一天两个人闹别扭了,聂亦风出走了,后悔的时候还可以打电话找到他。

聂亦风不知道是如何走出咖啡馆回到家的。她的脑子里只有慕容雪说的话。

那一晚,罗旌照例十二点才回来。从前,聂亦风是在卧室等他的,可是今天,聂亦风坐在沙发上。

空气凝固。

罗旌,今天有一个自称慕容雪的女人来找我,说你们快要结婚了,是真的吗?问这句话的时候,聂亦风是希望,即使罗旌被慕容雪喜欢,如果罗旌坚定不移地爱着自己,即使十个慕容雪来和聂亦风挑衅,她也不会害怕。

罗旌沉默,然后说,是的,我本来想过几天再和你说的,既然雪儿已经找过你,那么,我们就分手吧。

聂亦风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她从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他是白衣少年,她是活泼少女,从高中到大学到北京,整整十五年,聂亦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两个人会分开。她那么笃定地相信,即使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分开了,她和罗旌也会在一起。

可是,这个男人说,我们分手吧。

亦风,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累了。我们来北京八年了,可是八年来我们奋斗了什么?我还是小小的总经理,你是小小的主编,我们没有能力吗?我们不够努力吗?不,都不是,可是我们一年的工资还是买不下北京的一个卫生间。我不想这样一辈子没有出息,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也这样,你说我卑劣无耻贪慕虚荣也好,说我吃软饭靠女人也罢,我想要风风光光地回去,不想被别人嘲笑,不想打拼了十几年再回到老家去,不,我不会,你没有吃过我的苦,就不理解我这样做的原因。亦风,你是好女孩,没有了我,也许你能找到一个更优秀的男人。罗旌说得不卑不亢,似乎做错事的成了聂亦风。

聂亦风定定地望着罗旌。今天,她才真正看清这个自己跟了十五年的男人,多么可笑啊,她一直以为罗旌爱着她,却原来,罗旌只爱自己。即使没有慕容雪,罗旌一样会找到司徒雪、令狐雪,他已是打定了不自己奋斗而要依傍一条长藤的主意,又怎么会没有这样的机会呢?曾经的海誓山盟不过是寂寞时候的游戏,曾经的死生相许也不过是孤独时取暖的筹码,当年以为是良人,却谁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如果心已不在,挽留又有什么用?

把你的东西拿走,离开这里,我今生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是聂亦风给罗旌的最后一句话,此话说完,聂亦风走向书房,将书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从此,他与她,曾经相依相偎的爱人,只是两个世界的陌路人。

罗旌不是不心酸,说他没有付出过真情,也是冤枉了他,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再这样打拼下去,他要的,也不过是安稳。

谁又能说他的追求有错呢?

罗旌离开之后,聂亦风竟然坚强到没有哭。她如常地上班,如常地喝下午茶,拼命地加班,不加班的时候,就和杂志社的同事们一起去夜店流连。同事们诧异她的变化,因为这些年,她从来不去夜店,但,谁会好事到打听领导为什么去夜店呢?反正一起嗨,有人买单玩得开心就好。

这样疯狂了两个月,聂亦风病倒了。

医生说,严重的劳累、失眠,身体处于极度亚健康状态。并警告她,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用来医院了,直接去殡仪馆吧。

聂亦风盘腿坐在沈念家的白色沙发上,沈念则倚靠在沙发的另一侧。两个人共同盖着一条毛毯。

念,你知道吗?当我住进医院才发现自己有多傻,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的错误去惩罚自己,让我差点丢掉健康甚至生命,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住进医院的第一天,我整整哭了一天,主治医生说我就是压抑太久才会这样,让我大哭吧。哭过之后,我发誓,我不会再为罗旌掉一滴泪。然后,我好好吃药,好好治疗,我忽然就想明白了,这个世界,谁离了谁就活不了呢?我知道我会心痛好多年,可是,我也知道这些痛迟早会过去。所以,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善后,然后辞职。我需要给自己休整的时间,我要和过去的自己挥手自兹去,我要让自己重生。

沈念看面前的聂亦风,那个曾经和她玩闹的孩子般的聂亦风早已不在,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历经沧桑后涅槃的聂亦风。

在这苍凉的人世里,谁没有在爱情里受过伤?这些伤痕,刻在心里,教我们成长,让我们成熟,苦了痛了累了,蹲下来抱抱自己,然后继续,风雨兼程。

只要没有放弃过自己,就一定会有浴火重生的时刻,也一定会遇到为你抚平伤痕的那个人。

念,能在一起的时候,不要轻易放弃。你和顾西凉经历那么多才在一起,不要因为一点误会再错过。有时候,错过一时,便是一生。

这是聂亦风唯一能对沈念说的话。

沈念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急忙侧过头去,假装看窗外的阳光。

顾西凉,你知道吗,此刻,我是多么多么想你。那么,你,是不是也在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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