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祺难以入睡,听见客厅有动静,便走出房间,原来哥哥还在客厅品茶,便坐下来与哥哥聊天。
客厅里坐着兄弟俩,展旺不停地给弟弟水杯里加水,展祺喝完一杯又一杯。
弟弟十多年没回家了,展旺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来表示一下对弟弟的关心。他知道弟弟是个烟鬼,赶紧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盒云烟,抽一支递给弟弟。弟弟接过云烟放到鼻子上闻一闻说了声“好烟!”随即起身去客房从旅行箱中取出了两条大中华说:“年前病了一场,戒啦,还有两条大中华,两瓶茅台,给哥带回来啦。”听展祺说病了一场,展旺赶紧追问:“什么病?”
“没大碍,不要紧,这不已经好好的了么。”
展旺看着弟弟放在茶几上的大中华与茅台说:“哥上岁数啦,自觉地戒烟戒酒,为了健康长寿改掉了坏毛病。今日高兴咱都破例,一人抽上一支。你拿回来啦就放着,儿子们结婚时会用得着的。都上岁数啦,要注意身体啊!展祺,哥想知道你在那边的情况,能谈谈吗?”
“哎!”展祺长叹一声。
“哥,一言难尽呀!十年了,没进家门,我并不是乐不思蜀,不想回家。十几年来家里这么大的变故这么多的事,我罪在不赦呀。”
展旺听了弟弟这句话舒心了许多。弟弟这是在忏悔呀!他和弟弟一起长大直到各自成家立业,家里大小事情经过了不知有多少,弟弟从来没有主动担过责任,就是做错了也从不认错,常常是无理搅三分。姐姐们包括自己也从不计较什么,像爱护宝贝似的,惯着他,宠着他。他是爹妈的老生子,老妈自生了弟弟就经常叮嘱姐弟几个,要像个姐姐哥哥,凡事让着小弟。“大让小必定好”,这是妈经常给他们念的经。因此就养成了弟弟放荡不羁不负责任的习性。
弟弟去南方做生意跟任何人不商议,当然这也不是坏事。那个年代有志有为有胆识的人都下海经商,那是顺应了时代潮流,一直到今天人们仍然羡慕当年那些敢于闯天下的人。可他婚姻的变故却是谁也想不到的。谁也知道他能与桂香结婚多少仗着些父亲的官职,没想到他事业刚有起色就恋上了年轻女孩,离婚也像下海一样,毅然决然,跟谁也不商议。木已成舟时谁的话也不听了。桂香病了一场,老爸与桂香妈也都心存不快患病去世。十几年前父亲的葬礼上,在母亲的责打下,展祺都没说过一句忏悔的话。临走时也嚎啕大哭,给他这个当哥哥的留下一句话:“妈好狠的心呀,把这么多的事都归到我一个人头上,在那么多人面前骂我打我,我的脸都丢尽了。世上离婚的、老死的、病死的多了去啦,这都是正常现象么。这个家我是不想再回来了,她老人家就拜托你照护了。”
展祺就这样离开了家,连文斌文兰都没见一面。十多年过去了,弟弟好像是悟过来了,误出家庭变故有他的责任,或许将桂香及桂香爹妈还算作自己家人。于是展旺接过弟弟的话说:
“那你想不想去看一下桂香与孩子们呢?”
“哎……”展祺又一声长叹低下了头。
展旺在宴席上就觉着弟弟不像以前那样张张狂狂,好像成熟了许多,如此心思重重的该不是那边有什么情况了吧?于是他又问:
“你那边的生意怎么样呢?”
“老头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呀。”展祺无精打采地回答。
“噢,受全球经济危机影响,经济萧条这是大势,渡过难关以后会好起来的。”
“也不……”
“助手合作愉快吗?”展旺见弟弟吞吞吐吐的样子,接着追问。他不愿提起破坏展祺家庭的那个女人,更不愿说出“弟媳”两个字,用“助手”的称谓暗示弟弟,想了解一下弟弟重新组建的家庭,十几年来情况如何。
展祺对哥哥的提问心知肚明,却没有勇气告诉哥哥他的真实情况。这两年全球经济危机,股票大跌,市场紧缩,库房存货发不出去,发出的货物钱收不回来,那是几个亿呀,公司频临破产。
受此重创,已近花甲之年的人精力大不如以前,在去东南亚讨债无望,返回的航班上突发脑梗,哈喇子流湿了前胸,丧失了语言功能。机乘人员赶紧通知家属,随即住进了广州最好的医院。六个月的治疗花掉了几十万才得以康复。住院期间小媳妇章楠为他请了特护,只有星期天章楠才领着四岁的女儿来医院探视。
章楠带着他闻惯了的法兰西香水味,匆匆来匆匆去,说是她还在努力抢救市场,让他安心治疗。章楠不来陪床他能理解,四岁的女儿需要妈妈照护,他也不愿章楠为他受苦受累。医院为他用了最好的药,他积极配合治疗,终于康复出院了。
他想给章楠一个惊喜,没有通知章楠来医院接他,亲自打车带着一应物品回到他阔别六个多月的豪华别墅。当他拿出钥匙欲开家门时,忽听见门缝里飞出了优美的华尔兹舞曲。他轻轻推开家门,四十多平方米的客厅里,茶几上两只盛着香槟酒的高脚酒杯挨在一起放在茶几正中间,碰杯碰出的香槟酒、瓜子皮、烟头混在一起,乱七八糟散在茶几上。章楠身着粉色裙装,与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青年男子,像一对蝴蝶绕场飞舞,飞到他跟前时才嘎然止步。章楠的脸刹时红到耳根,男青年也一脸窘迫。
他定睛一看,这位身着燕尾服的清秀俊男,正是章楠的同学——那位常穿着工作服来家与他一起下棋聊天的苗树林。他霎时头昏目眩,倚门而立闭上了眼睛。章楠慌了,一步跨过来扶他。他甩掉章楠,大步走到沙发前坐下,随即一脚将茶几蹬出老远。章楠慌着收拾茶几,那位年轻人赶紧脱掉燕尾服,红着脸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倒水问候:“高总回来啦!”他抬头望一眼怒目圆睁的高总,吓得贼似的溜了。
从此他与章楠的感情出现了裂痕。他回想着与章楠共同生活的十几年,他宠她爱她相信她,如今他老了而且病了,章楠一点儿也不心痛,竟然放荡到如此地步。
这些年章楠要花多少钱随她的便。章楠父母的房子改造拆迁,岳父病逝,内弟上学,只要章楠开口,需要多少拿多少。对于这些展祺从来没有计较过,自己的钱不就是章楠的钱么,随她去吧。头几年出口生意红火,赚钱比捡钱还容易,百八十万那是小菜一碟,章楠开口他从不打折扣。可近几年这生意就越来越难做了,市场竞争激烈,目下全球经济危机犹如雪上加霜,让他防不胜防。大病虽算痊愈,但已经向他敲响了步入老年的警钟。病床上他曾做过打算,想将公司的重担托给章楠。章楠才三十多岁,为这个家庭,为了他可爱的女儿,他相信章楠会接受重托,待经济复苏以后与他一起重振公司雄风。可出院回来看到的一幕,他的心凉了。
娼妇!他心里这样骂着,很少理她。接着,章楠回了平海,临走时告诉他母亲老了需要她照顾。但究竟去了哪里他也搞不清。这个在顺风中漂游多年的汉子在预想不到的双重打击下几乎崩溃了,他无论如何容不得小媳妇的放荡。自己英雄一世,老了,成了戴绿帽子的,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冻结了账户,控制章楠的开支。章楠没哭没闹,悄悄地撇下女儿一走几个月。章楠走后展祺才仔细翻阅了一直是章楠打理,他从不仔细过问的公司账目,发现库存现金少了一千多万。展祺感到心惊肉跳,这次回来时换了门锁,并给物业打了招呼,以防章楠回来再将这个家洗劫一空。这么多钱不知去向,这娼妇是不是跟苗树林私奔了?若是这样,以后的路怎样走还不知道!
此刻兄长问他那边的情况,他真是有口难言,没法回答。他抽着闷烟,深思半天,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
“……哥,我想让文斌跟我去南方……”
展旺笑笑,磕了磕烟灰,深吸一口连吐几个烟圈后说:“这得问桂香与文斌,你那边能接受他?”
展祺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凝视一旁,烟头的烟灰燃了半寸长掉到了地板上。展旺看看弟弟,赶紧给弟弟的水杯里加水。客厅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