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外景。村街，小老杨。春，日。
春天到了。
但除了赵山虎的棺材树努出嫩芽，显了绿色，周围景色依然一派灰蒙蒙。
不时有阵风刮过，沙粒飘落。
毛亲老汉和孟广仁，还有田芒种等，在树下闲聊。
赵大拿斜背筐笼，扛着柴耙从牛王庙那面过来，也加入摊子，抽烟聊谈。
孟广仁指指天空。
孟广仁：一春上尽是刮黄风，一滴雨水不下。要照这天气，今年怕是饥荒年啦！
赵大拿：芒种，你家立春找我叨叨了好几回，说是上级号召成立互助组。你是马营沟的种地把式，你说说，那有啥用？
田芒种：上级号召成立互助组，我兄弟当着村长，我能说啥？硬要我说，种地要是不肯下苦，贫农分下人家的地，终究还是贫农！老天爷要是不下雨，今年就是饥荒年，有的人就得走口外！
赵大拿问孟广仁。
赵大拿：你到底参加互助组没有哇？
孟广仁：参加啦！我家地亩多些，老婆是个病秧子，劳力就我一个，芒种和我互助啦！
毛亲：劳力好赖，你还算个劳力。四蛮牛、三歪愣那两苗杂菜，谁乐意和他俩互助？
田芒种：我家立春呗！那村长不是白当的，收留了那两个人物，说是温校长家没人手，要连温家的地一并耕种了！
正说话间，四蛮牛和三歪愣相跟走来。
两人扛着木枪，一边筛锣，一边呐喊。
四蛮牛：成立互助组，人人都拥护！
三歪愣：好铁要打钉，好汉当民兵！
赵大拿：好狗日的，扛上一根烧火棍，成了好汉啦？
两人在赵大拿耳边使劲敲锣。
四蛮牛：你还没加入互助组吧？再说落后话，小心斗争你！
三歪愣：吊你一个燕儿飞天，叫你认得我们民兵！
两人筛锣呐喊地远去。
毛亲：大拿，本来村里春种秋收，户家们也免不了变工。互助组我看也就是个变工组。你要不嫌我，咱两家互助了，行不？
赵大拿：我是杀猪做饭钉马掌，只会来些杂耍。毛亲你不嫌我受苦不沾，咱就互助了！
2.外景。赵家门首。日。
赵家门首这儿，温厚正在墙上按照粉笔勾画的痕迹，用烟煤刷标语。
标语是当前上级号召，“成立互助组”。
赵山虎在自家门首整备木犁、擦拭犁铧，一边和温厚拉呱。
赵山虎：温厚，你这又是休息了吧？念上书、认上字，是好啊！看看这字，写得多好，真是黑！
温厚：大叔，这几个字，比较简单，你能认得吧？
赵山虎：哼，认得！它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们！
温厚：成立互助组，你赞成吗？
赵山虎：上级号召，我赵山虎向来赞成！
温厚：可是听说立春哥跑了你家几趟，你一直没答应参加互助组。
赵山虎：田立春，我是看见他就来气！当上个村长，快不知道贵姓啥啥啦！跑我家几趟，我没把他撵出去，算看他老人面子！
这时，赵双玉用海碗端了开水来到近前。
赵双玉：温厚哥，你喝水。我爹说你写字受累，辛苦啦！
温厚：那我就谢谢啦！
赵双玉：水是我烧的，你不能光嘴上谢谢。你得教我认字！
赵山虎：闺女家，认什么字？一面去！
温厚：大叔，这你就不对了！新社会男女平等，人人都应该认字学文化！
赵山虎扭头朝这面看看，突然虎了脸面，收拾犁杖进院去了。
赵双玉：温厚哥，我爹就是这号脾气，你别在意。人家立春来过几回，我爹给的人家那话语，才叫难听！
田立春从村街一路走来。
两个小年轻才明白，原来赵山虎早看见田立春了。
3.外景。村街，二寡妇门口。日。
赵双成赶着二十来只羊，正在出村。
放羊行头，身披毛单，斜挂雨伞，手执拦羊铲，看着精神。
二寡妇在自家门口，喊住了赵双成说话。
李樱桃：双成，你站站，我有话！
赵双成就站下来。
李樱桃：去年，我给你家拆洗被褥棉衣，你家帮我种地下籽，咱两家变工，我没有白用你们。今年，到节令了，你也没句话。立春来过两回，叫我家和你家成立互助组，你家和我互助不互助？
赵双成：我爹那脾性，那是和田立春赌气哩！
李樱桃：和田立春赌气，把我夹在里头受制。你家不能帮我下种，我哪怕另求别家！
赵双成：你也不用求别家，那不成了给我们赵家闹难堪了？你就过去找双玉，下手拆洗被子，看我爹说啥？
李樱桃：你家不乐意和我互助，我逼着你家和我互助似的！
羊群走远，赵双成连忙追赶羊只去了。
4.外景。赵家院落。日。
赵家院落，赵山虎在檐下收拾犁杖。
田立春站在院里，说成立互助组的事儿。
田立春：山虎老叔，成立互助组，是上级的号召，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你得响应号召呀！
赵山虎：可不是上级号召！要不，我能让你们黒乎连片的在我的院墙上刷标语？
田立春：老叔响应上级号召一向积极，这成立互助组的事儿，我来了几回、说了几回啦。你看？
赵山虎：八路军的腿，工作员的嘴。你当着村长，多跑两趟，辛苦了你啦？
赵双玉从客房出来，搬了一只方凳马杌。
赵双玉：立春哥，你坐下说话！我爹就是这股劲儿。其实，去年的时候，二寡妇帮我家缝补洗涮、我家帮她家养种收秋，那还不就是互助组？你不用一回一回跑腿了，我家已经互助了！
赵山虎：世道是变了，男人说话，女人敢插嘴了，闺女给我把家就当了！
这时，二寡妇捧着缝制好的夹袄坎肩进院。
李樱桃：山虎叔，夹袄坎肩我都拆洗过了。村里老汉们都换季了，没人穿老棉袄啦！趁这阵日头暖和，你就换了季吧！
赵双玉从李樱桃手中接下衣物。
赵双玉：樱桃嫂子，山药种我从菜窖里够上来了，一会儿咱们就切山药种！
两个女人相携进屋。
赵山虎：你说不互助，人家早就互助起来了！
老汉自言自语，随后进屋。
田立春被扔在当院，却也快慰一笑。
5.内景。田家客房。夜。
马灯下，田芒种夫妻，还有孟广仁父女，正在切山药种。
山药种，是挑出芽眼儿多的好山药蛋，切开山药块儿，每块上面保证有一个出芽眼儿。
这样活计，女人比男人还要手快利索。
孟广仁：谷雨前后，安瓜点豆。咱们玉林县在北路，季节靠后一些下种，这也立夏啦！黄风刮得不停。芒种，你说莜麦能捉住苗子？
田芒种：一冬一春没下雨，谁知道过些日子会不会下雨？下种，怕白扔了种子。可是，谁敢放了空地不下种？信天由命呗！
说话间，田立春和四蛮牛、三歪愣抬着山药筐进来。
田立春：哥，我没有种子，和四宝、三丑就把你菜窖里的山药蛋够上来了。请嫂子你们帮助切一切！
田芒种：自家兄弟，说这些废话！只要赶上雨水，捉住苗子，秋后的山药蛋，菜窖里放不下！
任连翘：四蛮牛，山药种是我的，切山药你们也不动手啊？
四蛮牛：我们民兵，黑夜值勤巡逻！
三歪愣：谁敢破坏偷盗，军法从事！
田芒种：哼，你们两个不作害，马营沟就谢天谢地啦！
田立春：自从成立了民兵，他两个表现不赖！
三歪愣一个立正。
三歪愣：立春队长，你在这儿和海棠姑娘说话做伴，我们去巡逻！谁敢翻墙跑腿，比如赵双成之流，胆敢和二寡妇偷情，看我们民兵的手段！
田立春：你两个可不敢胡闹！
任连翘：那两家成了一个互助组，二寡妇和放羊汉能过成一家，也是好事！你两个不说考虑自己的前程，操心别人脚大鞋小！
四蛮牛：考虑自己前程，我倒是看上海棠姑娘啦，人家早就是我们村长的未婚妻啦！
6.外景。山野，田地。日。
田地里，赵家在种山药蛋。
赵山虎在前头刨坑，李樱桃和赵双玉在后头分别下籽、撒粪。
赵双玉背篼里是山药种，李樱桃簸箕里是羊粪。
两人随后踢回浮土，用脚踩实。
阵风横吹，风沙扑面。
阵风将地表浮土一缕一缕吹跑。
7.外景。坡梁。日。
坡梁上，羊群在啃噬地表零星草窠。
赵双成衣襟在风中抖擞，俯瞰坡梁下。
视界里，有不止一家农户在下种。
赵双成舞动放羊铲，管自就来了一段爬山调：
东山上放羊我朝西看，
二妹子养种山药蛋；
一春里老天爷不下雨，
愁煞个我来愁煞了你！
8.外景。田地。日。
田家和孟家，正在种莜麦。
黄风劲吹，人们都是土眉土眼。
田芒种执鞭扶犁，吆喝老牛。
孟广仁手拿一只笸箩，在犁铧这儿挡着劲风。
孟海棠手执一柄葵花杆，从管子里下籽。
任连翘一边踢回浮土，一边用脚踩实。
地头上，田芒种唾一口满嘴沙粒。
田芒种：放羊汉，还有心思唱小调哩！
孟广仁：唉，苦中作乐呗！转生在这枯焦地面，自己再发愁，人就不能活啦！
田芒种：再不落雨，恐怕真成了年馑啦！
孟广仁：牛王爷不保佑，恐怕就得上龙王庙求雨啦！
9.内景。田家客房。夜。
田家客房，点着马灯。
除了赵山虎、温启民，各家户主基本到齐。
好几杆烟锅子喷云吐雾。
任连翘给大伙儿斟开水。
田立春：作为村干部，我是不同意求雨，坚决反对闹迷信！
田芒种：立春，老百姓求雨，没有强迫你一定参加。你不同意求雨，也不用坚决反对。敬神比如祭祖，是咱们尽一尽心。求过神了，老天爷还是不下雨，谁有什么办法？可是你要不让他求雨，看看老百姓怎么数落你？
孟广仁：敬神如神在，不敬也不怪！立春不方便参加，田家有芒种出面，也行啦！温校长人家恐怕也不宜出面，咱们在祭文上写上温家名号就是。主持求雨仪式，我也不用推辞，就是我孟广仁啦！主祭，毛亲芒种，你两个，还得有赵山虎吧？
赵大拿：山虎叔，向来是敬神主祭少不了他。这事，包在我身上！参加互助组闹别扭，求雨是保准积极！
田芒种：预备牲猪酹羊供品，包括请戏班给龙王爷唱戏，大拿负责。完了各家摊派花销就是。
孟广仁：右卫镇龙王爷，和其他地方神仙不同。祭拜的时候，主祭和抬祭品的，还得注意忌讳！
毛亲：广仁你就说一说。你不说，年轻人哪里知道甚的忌讳？
孟广仁：嘿嘿，说来有趣。老辈人传言，这个龙王爷好色，跳墙头给摔断了腿！你说这神仙风流不风流？龙王爷既然好色风流，戏班的坤角，打扮起来，正戏开台之前，先得上去搂抱一下他老人家。至于忌讳嘛，龙王爷拐了一条腿，咱们主祭人，还有抬祭品的人役，都得假装一瘸一拐。要不然，据说真的都会摔断腿！你说这龙王爷怕不怕？
大家讨论热烈，田立春被冷落在一旁。
10.外景。田地。日。
赵家地头。
黄风劲吹，地表的土层，被风吹起，随风飘向天际。
大部分下种的山药块，裸露出来，有的早已被吹离了坑穴，四处乱滚。
赵山虎和赵大拿站在地头，嘴唇干裂，神色木然。
赵山虎：莜麦山药，都白种啦！大拿，村人没说哪天求雨？
赵大拿：牲猪酹羊供品的，都预备好了。大伙儿就等你一句话！
赵山虎：预备好了，还等什么？张罗求雨吧！
11.外景。龙王庙，庙院，戏台。日。
龙王庙，戏台对了庙宇正殿。
戏台文武场上，戏班的乐师动起鼓乐，典雅庄严。
正殿檐前，一字排开几张桌子，是为供桌香案。
供桌上巨烛高烧，排香袅袅，猪头、全羊，还有大馒头，供品堆放。
面对香案，都是男丁。
妇女和看热闹的闲人在两侧闹闹哄哄。
四蛮牛和三歪愣扛着木枪，凶凶巴巴地维持秩序。
女人们就更加挨挨挤挤、叽叽喳喳。
孟广仁长衫马褂瓜壳帽，全身披挂正经服色，拖了长调主持求雨大礼。
孟广仁：主祭人焚表，上香——
赵山虎、毛亲老汉，以及田芒种等三人，踩着鼓乐节拍，齐刷刷拐了左腿，迈向供桌。
人堆里有人发笑，四蛮牛和三歪愣立即吹胡子瞪眼。
12.外景。戏台后台。日。
庙院戏台的后台，能看见庙院情景。
一个男旦，公主扮相；已经包头贴片，凤冠放在手头。
赵大拿递上纸烟，帮忙点火。
男旦：大拿，你不用关照啦！两天前，铁山堡已经求过龙王爷，也是请的我们戏班唱戏。戏码子也是《满床笏》！
赵大拿：但愿龙王爷行行好，给老百姓多少下上一点雨！
台口有人呼叫了。
（人声：公主，进大殿会见龙王爷啦！）
男旦戴好凤冠，嫣然一笑。
13.内景。殿内。日。
大殿内，龙王塑像高大。
在塑像前面，还有一个数尺高的龙王塑像，特别叫作“行像”。是求雨百姓抬了外出巡视旱情的。
从门口可见庙院情景。
鼓乐动起喜庆拜堂的旋律。
男旦扮演的公主迈着台步，婷婷袅袅进了大殿，众目睽睽下，向龙王爷行礼万福，尔后上前，亲切搂抱龙王行像。
围观者，有人啧啧赞叹，有人吃惊打怪。
而孟广仁以及马营沟主祭人等，一派肃然。
14.内景。县长办公室。日。
田立春风尘仆仆出现在县长办公室。
通讯员常得胜用搪瓷茶缸端上开水；
县长李建功正给田立春介绍情况。
李建功：你反映的情况，县上已经注意到了。去年，玉林县就是减产；今年，旱象严重，据统计有85%的耕作面积没有出苗！靠天吃饭的老百姓焦急啊！不少村庄，求神祈雨；有的乡镇，已经有逃荒走口外的。灾情汇报到地区和省里，上级非常重视。不日将有大批救济粮调拨我县！
田立春：哎呀，这就好啦！求雨，能求得救济粮来吗？
李建功：咱们县，电话线架设到了乡镇一级。县上已经通知乡镇长们来开会。你来了，我就把这回发放救济粮的办法，先讲给你。靠天吃饭，风沙肆虐，今年是灾年，明年还是灾年怎么办？我们一定要大力开展植树造林运动，争取改变大家的生存环境。还是那句口号，“人要生存，树要扎根！”所以，这次发放救济粮，实行“以工代赈”。种树一棵，领取五斤救济粮。咱们县，人均救济粮食五十斤，也就是说，每人平均植树必须达到十棵！怎么样？比方你们马营沟，能不能完成任务？
田立春：人均十棵树，按说能给完成任务！不过……
李建功：有困难，你就讲。
田立春：一个是树苗。种树，总得有树种树苗呀！
李建功：县里国营林场，调回一批树种，自己也培植了部分苗圃。但他们有任务，主要负责县境苍头河流域的绿化；各村各庄，老百姓植树，只能就地取材。柳树或者小老杨，砍下枝条，进行插枝栽种。
田立春：还有，种一棵树，领五斤粮食，保准人人情愿。就怕老百姓随便刨个坑坑、插个条条，瞎糊弄！救济粮吃了，拉了；末了栽下的树都死了！
李建功：你提醒的这一条非常重要！植树造林，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绝对不能自欺欺人、搞数字绿化！这就要依靠你们这些基层干部，一定要带头，一定要做好检查督促的工作！至少，我们要提出“保证成活”的目标。这样，自然条件所限，即便成活一半，全县也将成活几十万棵树木！你们马营沟，条件几乎最为恶劣。以后，就把你们村当作我们县委班子的一个试点。你回去先发动群众，要搞成一个运动！如果取得经验，今后我们年年春秋两季植树节令，都要把绿化搞起来！
15.外景。赵家院落。日。
赵家院落，耳房这里，屋门开敞。
地上林立装粮食的麻袋。
连翘嫂和赵双玉给麻袋拆线，袋子里露出玉米“金皇后”和“白马牙”。
赵大拿负责掌秤。
孟广仁负责记账登记。
毛亲老汉捧起白马牙，笑得合不拢嘴。
毛亲：咱们北路，向来不种玉米。更没有见过这白玉米！
赵大拿：这叫“白马牙”，黄的叫“金皇后”。毛亲老汉，你是要黄的、白的？还是一样一半？
毛亲：一样一半吧！求神哩、拜佛哩，我看这人民政府，强如那拐腿龙王爷！哎？咋不见赵山虎？院里放下这么多玉米，他倒放心！
孟广仁：这是立春的主意。救济粮放在山虎老哥的院里，一个是咱们放心，他保准不会动公家一棵玉米豆子；一个是蟊贼们歇心，谁敢到他院里来偷东西？
赵大拿：立春后生，肚里有城府。给山虎老叔戴上高帽帽，老叔高兴得越发进步啦！要不，他能乐意村里这回栽树砍他的杨树当栽子？
孟广仁：毛亲哥，你家五口人，这是二百五十斤。粮食拉回家，随后到老杨树底下，领取树栽子五十根。我这儿就上账啦！——来，下一家！
16.外景。老杨树下。日。
老杨树下，聚集了领取树栽子的村民。
赵双成在树上用斧头砍劈树枝；
赵山虎在树下仰头观看。
斧头劈下，老汉仿佛给劈了四肢一般，龇牙咧嘴；
但嘴上故作大气。
赵山虎：遭了灾，上级给咱们发下救济粮，我能舍不得几根杨树栽子？
看到有人扛走树栽，随便踢开毛毛树枝，老汉好不心疼，归拢到一搭。
赵山虎：指头、筷子粗细的树枝，就不是材料啦？各家捎带拿上几根，插在地里，说不定也能活了！
田家兄弟，田立春按照户头清点树栽的数字，田芒种用草腰捆好。
四蛮牛和三歪愣在一面连声警告，一副极其负责的态度。
四蛮牛：孟海棠，你家三口人，这是三十棵树栽子，完了我们民兵要负责检查！
三歪愣：大家听好啦！谁家要是胆敢拿树栽烧了火，就是破坏绿化运动、违反国法！不用上级发话，我们民兵就把谁吊起！
田芒种：你两个不用光诈唬别人，这是你们一人十棵树栽子！
赵山虎：对啦！田立春，村干部和民兵，负责检查别家，那谁来检查你们呐？
田立春：老叔，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民兵和村干部，就请你和我家老大负责检查！哪个互助组栽树栽得好，活得多，咱们来个竞赛！
17.外景。田家梁。日。
田家梁一带坡梁上，任连翘和孟广仁分头刨坑栽树。
孟海棠负责用锹把将虚土捣扎实。
田芒种从坡底担水上来，水桶放到树栽前。
两个女人给树栽浇水。
孟海棠：嫂子，我来浇树，你该回去奶娃娃啦！
任连翘：不着急。卫国五个月了，闻见五谷香啦！我看这互助组的办法是好！你妈给我看住我家卫国，晌午还能帮我坐个锅；要不然，哪能到地里来？
孟广仁和田芒种坐在地头抽烟。
孟广仁：我说咱们祖辈活得也是懵懂。光知道砍树，省不得种树！马营沟拢共赵山虎一棵棺材树，咱们就没个人想起来种树！
田芒种：政府这回闹腾得动静不小。全县受灾，变成了全县种树！照这样子，或者像李县长说的，咱们玉林县有一天能绿化了！
18.外景。温家窑。日。
温家窑这面荒地里，四蛮牛和三歪愣在比比划划种树。
四蛮牛：差不多哪个互助组，都有女人；不是大闺女就是小媳妇。就咱们这个互助组，四蛮牛加三歪愣，互助了一个田立春！
三歪愣：单是互助了一个田立春还好啦，互助了个温启民！温启民家的地不多，可也是咱们帮着种的。咱们两个成了温家的长工啦？
田立春担水在前，温厚手执镰刀、扛了一捆树栽在后，来到植树现场。
四蛮牛做样子捣实树坑，三歪愣比划要来浇水。
田立春：等一下！你们两个干活，我是不能放心。我先检查一下，免得让山虎老汉挑毛病！
田立春上去晃晃树栽，用力朝上一拔，树栽被轻易拔出地表。
再试其余，都是如此。
田立春立起眉眼，大发雷霆。
田立春：你们干的这叫营生？你们糊弄洋鬼子哩？村人叫你俩懒汉二流子，一点不亏情！给我全部返工，重栽！不然，救济粮没你两个的份儿！
三歪愣斜拧脖颈，不红不绿。
三歪愣：新社会不兴饿死人。你不发我救济粮，我三歪愣上县政府讨吃去！
田立春：你敢！民兵队就光是诈唬吊别人啦？我先把你吊起！
四蛮牛嬉皮笑脸。
四蛮牛：嘿嘿，立春哥，我两个本来不是干活的把式。有点懒吧，还有点笨。哪能和你堂堂退伍兵相比？要不，县长咋就指定你当村长，没有指定我两个呢？我们返工，重栽。五台山的松树，有的就是工夫！春天栽不完，秋天不是也要植树？
田立春：你们一个软磨、一个硬抗，我田立春对付不了你们是吧？
温厚急忙发话，调节气氛。
温厚：立春哥，我从学校赶回来，本来从书上看了一项植树要领也要宣传；这些树都要重栽，我正好可以演示一下。
温厚拣起一根树栽，用镰刀将梢部削平，根部，则削出一个斜碴来。
田立春：这有什么讲究吗？
温厚：道理很简单。天气这么干旱，树栽要成活，必须尽量多吸收养料水分、减少水分蒸发。梢头齐平，可以减少蒸发；而根部削成斜碴，利于吸收。注意到这一条，费工不多，恐怕将会决定树栽的死活！
田立春：有道理！那得赶紧通知全村，推广开呀！
四蛮牛：立春哥，这个事儿，交给我两个去办吧。新式技术，保证通知到家家户户！
三歪愣：谁不执行，不给救济粮！
田立春：反正就是乐意跑腿、耍嘴，一分钱营生懒得干。滚吧！
两个家伙迤逦歪斜，晃着膀子去了。
19.外景。二寡妇门口。晨。
早晨，赵双成赶着羊群出村，在二寡妇门口大声吆喝。
赵双成：羊群出坡唻——
李樱桃拎着十来根树栽出来，递给赵双成。
赵双成：夜来种下十来棵，今天就把你这点任务捎办完了。
李樱桃：今天羊群上哪儿？你种下树，我得随后浇水！
赵双成：近处，羊群把草坡啃得差不多了。今天往杀虎口那头走走，晌午下苍头河饮羊；我带上干粮了，不回来吃饭！
赵双成追了羊群走远，李樱桃伫望良久。
四蛮牛从街角拐出来。
四蛮牛：嘿！放羊汉不过是走一趟杀虎口，看你牵肠挂肚的，像是送哥哥走西口！
李樱桃不便接言，倾头进院。
20.外景。右卫镇，校门口。晨。
右卫镇中学校门口。
隔着影壁，能听见里面学生列队的动静。
学校围墙上，有人正在刷标语。
标语主要有这样几条：
人要生存，树要扎根！
无树不成村，绿化最光荣！
植树造林，绿化玉林！
21.外景。校园。晨。
简陋校园内，中学生队列整齐。
大家虽然服饰破旧，但人人手持一把铁锹。
每个学生胸前红领巾飘动，神情肃穆。
校长温启民和县长李建功站在队列前，李建功正在讲话。
李建功：同学们，老百姓有“无庙不成村”的传统说法。在右卫镇，龙王庙、火神庙、城隍庙，等等，共有七八座庙宇。可是，不知大家注意没有，这么大一个右卫镇，围墙里面竟然没有一棵树！我们号召植树造林，绿化玉林，同时要改变陈旧观念，提出“无树不成村”的说法。要让这样的说法深入人心！
有教师率领学生高呼口号。
教师：无树不成村，绿化最光荣！
学生：无树不成村，绿化最光荣！
22.外景。坡梁。日。
羊群在坡梁上吃草。
放羊汉赵双成身边放着树栽梱子，正在种树。
他用放羊铲深深掘洞，将洞穴底部掏松，然后插入树栽，用鞭杆捣实。
有羊只跑远，放羊汉用羊铲撮了土块，迎头打去。
坡梁下的山路上，二寡妇担水上来。
水桶里漂着葫芦瓢。
担杖上，另外拴着绳络，绳络里是一只砂锅。
二寡妇用包头的羊肚子毛巾擦擦汗水，往坡梁上瞭望。
放羊汉突然扯开嗓门，唱起了自编的爬山调。
东山上放羊我朝西瞭，
二妹子担水你上来了；
羊肚子手巾齐眉眉罩，
哪个后生见了不心跳！
羊只反刍，善良的眼睛看着主人，仿佛被悠扬的爬山调吸引陶醉。
23.外景。山野，坡梁，沟壑，荒地。日。
山野角落里，有老百姓在刨坑，旁边树栽横躺。
坡梁上，有人植树，毛巾、衣角，在风中飘飞。
大片荒滩上，学生们排开阵势植树造林；温启民和李建功，还有常得胜和其他教师，挥汗如雨。
24.内景。田家院落。日。
田家院子里，在正窑屋门两侧，田芒种开了两个长条畦子，正在种下筷子粗细枝条，一畦杨树，一畦柳树。
任连翘抱着孩子在窑门那儿数落。
任连翘：这家里反正你说了算。大早起来，我平整整的院子，说开畦子就开畦子。心说是要种葫芦，不然是种几架眉豆。闹半天，你是要种甚的苗圃！
田芒种讲话，不急不慌。
田芒种：我看李县长那劲气，绿化玉林是铁了心啦。春天植树，赵山虎的棺材树快砍成秃子了；到秋天，至迟明年春上，还要植树，去哪里偷树栽子去？立春干着个村长，咱们不该给他提前筹划筹划？这些枝梢，种到野地里，保准活不成；院里多浇上水，说不定到时候顶大用。
任连翘：料事三年，你倒看得长远。你也提前和人叨咕一句，这么好的盘算，怕我反对似的！哎，咱家和孟家一个互助组，总也没听海棠姑娘提起和咱立春的事儿。
田芒种：这种事情，哪有一个闺女家自己吐口的？女赶男，不值钱。要提，那得咱们和孟广仁提起。立春人家进步，要自由恋爱甚甚的，那也得他先吐口。人家定好了，咱们当哥嫂的，给人家预备完婚就是。一时没条件盖房，老人留下的祖产，立春提出住正窑，咱们也得腾出来。要是还住西窑，最少也该翻修粉刷一下！再说……我的烟袋哩？
任连翘：老是半句话！我没看见你的烟袋！
田芒种：我那兄弟，我看办事有些成色。他为啥非要让赵家和二寡妇结成一个互助组？放羊汉打着光棍，立春不安生！
任连翘：你是说，立春思谋着想让二寡妇嫁给放羊汉？
田芒种：这也是猜测。我又不是立春肚里的蛔虫。
任连翘：半句话，不说透，我任连翘就是你肚里的蛔虫？甚也叫人猜心思！晌午吃啥？你说！
田芒种：嘿嘿，吃啥？咱们尝尝那金皇后！
25.外景。河湾。日。
远离村庄的河湾里，河水干涸，但草棵泛绿，还有不多的野生沙棘努出嫩叶。
饮过水的羊只在吃草。
空了的水担扔在一边。
三块石头支着砂锅，底下是野草干叶在燃烧。
热好午餐，赵双成撧了两根树棍吃饭。
赵双成：樱桃，你出来多半天，庆来能行啊？
李樱桃：四五岁了，有点吃的就行。和她双玉姑姑又投缘。唉！盼着庆来长大，给我顶门立户，我也就熬出来啦！
赵双成：庆来才几岁？你要熬到甚时候？
李樱桃：我不熬，有啥办法？拖累上一个娃娃，人家谁要我哩？人家是豁出几十个银圆要那黄花大闺女哩！
赵双成：和孟家的事儿，本来就玄乎；已经拉倒了，你就不用找我的后账啦！过两天，我和我爹说说咱俩的事儿！
李樱桃：过两天？我听你说了几十回“过两天”啦！
赵双成：嘿嘿，不知道为啥，见了我爹，就是害怕得不行！
李樱桃：寡妇嫁人，古来也是有的，况且到了新社会！黑夜敲我的窗户不害怕你爹，光明正大过成两口子，反倒害怕啦？行了，不用说了。倒像我李樱桃求着谁似的！
李樱桃架起扁担，腰肢款款走上归途。
赵双成脖子憋得老粗，等李樱桃走远，这才吼唱开来：
二茬子韭菜缯把把，
咱们两个好在了一搭搭！
你看上我来我看上个你，
咱二人永辈子不呀不分离！
26.外景。老杨树下。日。
马营沟几个自然村的村民，绝大多数集中到老杨树下。
县长李建功在右卫镇镇领导陪同下，和老百姓见面。
李建功：马营沟的老乡们，大家辛苦啦！刚才，我和薛镇长一道，检查了咱们春季植树情况。大家不仅数量超额完成指标，质量也不错！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表示感谢啦！绿化我们玉林县，光是我们下决心，远远不够；必须有咱们千万老百姓的积极参加！
我特别要重点表扬几位同志。
一位，是你们的村长田立春。领导得力，执行上级指示坚决！
一位，是中学生温厚。自己学习植树知识，并且积极宣传推广！
最后一位，尤其要大力表扬的，是我们的老革命赵山虎。这株老杨树，是他的私产，听说是要留着日后割棺材的。大家不要笑，玉林县没有几棵树，木料金贵呀！可是，为了我们的绿化任务，老汉做出了牺牲、做出了贡献！老杨树，砍下枝条，做了我们村本次植树造林运动的树栽子。没有老杨树，没有赵山虎老汉的这种精神，就没有这次绿化任务的胜利完成！
田立春带头鼓掌。
掌声中，赵山虎几分不好意思、几分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