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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乳育之恩铭心不忘

邓朴方和他的太行奶娘

“早就想回来,今天终于回到这里!”

太行山根据地是在中国革命历史上,由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国共产党领导创建的一个抗日根据地。中国工农红军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到达延安以后,在关系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党中央根据当时的国内和国际形势,提出了建立全民族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战略原则,并且领导着改编后的工农红军(八路军),奔赴抗日前线,在太行山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坚决抗击日本侵略者对华北地区的军事侵略和占领,开展了灵活机动的游击战、运动战,收复了被日本侵略者占领的大片领土,建立了人民政权,武装了群众,有力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为新中国的建立积蓄了力量。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太行老区不仅是中国抗日的摇篮,也是后来新中国诞生的摇篮之一。

1940年11月7日至1945年8月15日,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军总部等机关驻扎在左权,朱德、彭德怀、邓小平、刘伯承、徐向前、聂荣臻、陈毅、左权、杨尚昆、罗瑞卿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汇聚在此,指挥整个华北抗战。奇伟险峻的太行山区,不仅记录了老一辈革命家当年的丰功,也深情地留存了他们一生革命的足印——他们的后代,有很多都是出生在这片苍苍莽莽、历经劫难仍岿然不动的热土上,充分印证了太行山区与中国革命事业的生死情缘。

邓小平的长子邓朴方就是其中之一。

1994年4月13日,我早早就起来了,大街上,乡亲们都在打扫卫生,都在准备迎接一个人的回来。我早几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脱口说了一句话:“伢孩才有良心哩!”

阳光真好,没有一丝风,柳树静静地垂下柔软的枝条,下地的人们也早早收工了,吃过饭,都三三两两地来到八路军总部纪念馆门口,等待邓小平长子邓朴方的归来。

8点,邓朴方乘坐的黑色轿车徐徐从我家门口开过,我紧随车后,打开镜头,想拍下邓朴方的第一张麻田之行的照片。

车停了,车门打开,我一眼就看到了邓朴方圆圆的脸。工作人员小心地把他从车里接到轮椅上,“咔嚓”,我迅速按下了快门,邓朴方回麻田的第一张照片就定格了。

看得出,他好高兴好高兴,棕色的皮上衣,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差三天五十岁的邓朴方,显得很年轻,很英俊,很潇洒。我找到他的秘书问,我寄去和放在中南海北门的照片和信件是否收到。秘书说,全收到了,第一次寄去的麻田风光照片,看了很高兴。我放心了,赶紧又随着邓朴方一步不离地观察着,记录着,交谈着。一点一滴,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我都仔细捕捉,唯恐错过,我明白行动不便的邓朴方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寻找奶娘和保姆,意义非同寻常。

总部大院里的每一个展室,他都看得那么仔细,那么专心,除了二楼上去不方便,他遗憾地说:“你们年轻人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对每一处他都不放过。其实,刚下车,他就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家,他大声问管理员:“我家在哪里?”当他知道他家在另一处院落,才开始参观总部大院的。从总部大院出来,他深情地望着麻田西面的山峰,灿烂的阳光下,座座山峰显得那么挺拔雄秀,他情不自禁地欣赏着,赞叹着。在通往“邓小平旧居”的路上,他让工作人员停下来,清清水渠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他在管理员张小宝和我的介绍下,贪婪地望着神奇的太行山峰,小宝告诉他,西面是龙山,东面是虎山,龙虎相对,说麻田藏龙卧虎,一点不假。他会心一笑,就像个孩子一样的天真。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出生的屋子,“是这个屋子吗?我生在楼上楼下?”小宝告诉他:“你生在楼下。”保姆要玉娥进来了,他亲切地握住保姆的手说:“玉娥,玉娥,我们家都知道你啊。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吧!”“十五六了。你从云头底回来我就接上了,黑夜跟我躺。”“是啊是啊。再过三天就是我的生日,我都五十岁了。”在院子里,他和麻田人合影留念,说:“早就说回来,今天终于回到了这里。”

1944年4月16日,正是农历三月二十四,星期天,清明已过,谷雨还有四天到来,是麻田春天最好的时候。枣林地麦苗青青,一片碧绿,渠边垂柳,婀娜袅袅,燕儿呢喃,流水潺潺,刚离开麻田不久的陈毅诗句还是温热的。陈毅在他《过太行山书怀》长诗中,他是这样对麻田描写的:“清漳映垂柳,灌溉稻黍稷。田园村舍景,无与江南异。”三月的麻田,放眼望去,处处江南秀色。

就在村南枣林地渠东边的一处院落里,一声啼哭,一个小生命出生了,出生在春光明媚的大好季节里,他就是邓小平的长子邓朴方。

三十八岁的邓小平,久经战阵,中年得子,自然十分高兴。卓琳小他十二岁,喜得贵子,更是喜爱有加。在邓小平的小女儿毛毛撰写的《我的父亲邓小平》一书中,对她哥哥邓朴方生在麻田是这样描写的:“我的哥哥邓朴方,小名叫胖胖,大概总是他生下来胖乎乎的缘故吧!他是1944年出生在太行山辽县的麻田村。出生后因为妈妈没有奶,无法抚养,便也送到麻田镇河对岸的一个农民家哺养。”

1937年8月25日,红军改编为八路军,邓小平任八路军政治部副主任,1938年1月5日,中共中央军委决定,邓小平接替张浩任129师政委。

1938年1月18日,冒着凛冽的寒风,邓小平风尘仆仆跃马来到太行山上,在辽县西河头129师司令部与长他十二岁的刘伯承师长结下了长达十三年的战友情谊。西河头,桐峪滩里,涉县赤岸,随着129师的转移,邓小平和刘伯承愉快地合作着,129师在太行山威震敌胆。

1942年5月25日,总部及后方机关在麻田十字岭被日军包围,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将军壮烈殉国。1943年秋天,邓小平从赤岸来到麻田接替彭德怀,全面负责北方局和总部工作。他的思想不得不围绕党、政、军各方面如何过日子,如何打胜仗而逐步萌发、形成和发展的。说他征战之余,喜得贵子,一点也不为过。而且,1943年,是1941年、1942年遭受大旱灾后大丰收的一年,邓小平作为党政军主要领导,他的心情应该是非常不错的。

邓朴方出生了,邓家高兴之余又多了忧愁,孩子没奶,新生的娇儿可不能离开甘甜的乳汁啊!麻田镇镇长陈国璋和妻子刘米兰急在心上,到处寻找奶娘。下麻田找了一家,不行,奶水太少,正好,云头底白玉玺家的二女儿刚刚夭折,妻子郭金梅奶水很足,于是,小朴方就奶在了云头底,并取小名“乃云”。

云头底村离麻田三华里,一河之隔,是左权县(原为辽县)麻田镇河西岸边的最后一个独村。原叫人头底,清人徐继畲游历到此,见此地风光独秀,遂赋诗一首,嫌人头底名字不雅,就改为云头底。那首诗是左权县麻田境内的唯一一首祖先留下的诗作,现在看来,与陈毅《过太行山书怀》有异曲同工之妙。

桂林之山天下奇,

武夷之山奇兼秀。

我昔游览叹观止,

二者寥寥空宇宙。

今年匹马走辽河,

恍来岭表逢其旧。

岭阜崎岖路屈蟠,

避暑宫前辟岩岫。

远望唯开一线天,

却如穴中两鼠斗。

过此山石变横纹,

奇形怪状都奔凑。

岭头拱立或如人,

岭半攫拿恒似兽。

横看旋转成螺髻,

侧似孤危同鹭堠。

何来天半朵云垂,

又疑绝壁重楼构。

藓斑苔印杂青苍,

一皱一皴皆瘦透。

漳辽合并驶清流,

白石嶙嶙堪枕漱。

花明柳暗见孤村,

一缕炊烟时复逗。

驻马多时看不足,

惜此奇龙生僻陋。

若教移置近名都,

蜡屐雕鞍游恐后。

正如石隐有高人,

匿迹逃名无所就。

我因从军来上党,

倏忽之间成邂逅。

心头眼底默写藏,

宛如读画消清昼。

人生遇合有天缘,

愧无好句为君寿。

邓朴方就和奶娘一家生活在这样充满诗情画意的秀美村子里。

邓朴方的到来改变了白家原有的生活节奏。小南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梁上挂上了邓家特制的“游床”,邓朴方每天夜里就在“游床”里睡觉。十二岁的白秀叶也因此辍学,回来专门照顾邓朴方。每天晚上奶娘要把朴方从“游床”上接下来喂奶,吃过奶,朴方就又睡了。一家人非常喜欢小朴方,都亲切地叫他“胖胖儿”。邓朴方在一天天长大,天气很暖和了,白秀叶就抱着朴方出来街上“见见风”。有一次,白秀叶抱着孩子在村边的小渠旁“晒阳”,下地的乡亲看见孩子可爱,这个逗逗那个逗逗,一个叫满昌的老汉刚吸完旱烟,就用铜烟袋锅在朴方的脸上轻轻抹了一下,本是想逗逗孩子开心,不想,烟袋锅余温未退,孩子“哇”地哭了。老汉吓得赶紧又打自己,又骂自己。白秀叶抱回孩子,奶娘心疼得直掉泪,还找上门骂了老汉一顿。两次采访白秀叶,她都觉得歉疚,说:“俺娘很娇养我这个闺女,可抱孩子如果尿了裤,总要打我一顿。我就把孩子放在我腿上,把孩子小腿分开,有时就尿在我身上了。这些话在北京我都给朴方说过,朴方说姐吃苦了。”“邓小平两口隔一天来一回,隔一天来一回,有时候去龙王堂种地路过也总要进来。看见朴方白白胖胖的,很高兴。过八月十五,邓小平把俺娘接到了麻田,我想去,俺娘不引我,后来我就一个人跑去麻田找俺娘。前后门都站着岗,我说找俺娘,哨兵就进去问,一会儿我就进了邓小平家,邓小平拿出好多好吃的给我。这一样,那一样,我吃了那么多好东西。晚期(下午)我就一个人又回来了。俺娘也不知道在麻田住了几天。”

“早就想回来,今天终于回到这里。”邓朴方这句情不自禁的话,是他的心里话,生日三天前回到自己的出生地,他高兴啊。离开麻田到云头底奶娘家,麻田老百姓站在大街两旁拍手欢迎他,他握住一位小伙子的手说:“咱是老乡啊!”上车了,要玉娥对他说:“朴方,再回来啊,问你爸爸妈妈好。”他笑着说:“好,好。”

云头底到了,村前的千年古槐也显得格外的精神。

人们一阵忙乱,“奶娘!奶娘在哪里?”邓朴方进屋坐定就想见到奶娘。奶娘被搀扶着进来,裹着白羊肚毛巾,穿着青色大襟上衣,邓朴方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奶娘。不到一岁离开奶娘,奶娘的样子在他婴儿时的大脑里,不会留下什么印象,都是邓小平夫妇的念叨和嘱咐,才让他知道太行山上有个奶过自己的妈妈。他握住奶娘的手,大声说:“身体好吗?”奶娘笑着看他,没有回音。奶娘已经不能正常与人交流,耳朵也不好使。邓朴方又大声问:“身体好吗?”奶娘的嘴嗫嚅着,不知说着什么,邓朴方让奶弟给翻译翻译,奶弟赶紧说:“好,好。”

奶娘,奶姐,奶哥,奶弟,奶儿,一奶连情,其乐融融,一家人说说笑笑。

奶哥说:“你是接的我的奶。”

邓朴方笑笑赶紧说:“我是接的你的奶呀?”

奶姐说:“咱们姊妹们数我大,我是最大,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我抱哩。”

邓朴方说:“你大,你是最辛苦了,我们都是你抱大的!”他接着说:“我是老区人民哺育长成的,老一代在这里,在老区人民的支持下,把日本鬼子打跑了,老区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生在这里,奶娘哺育我,这恩情我永远不忘。”奶姐接住话茬:“要不了就回来看看哩。”

“理当回来,这次来也是还了愿,不是到庙里还愿,是到老区来还愿。

“父亲在家里也是很怀念在这里的这段生活,这边是麻田,那边是涉县赤岸,他对这里是很有感情的。他想起老区人民是非常感激的,是非常感激的。我来之前呢,父母让我特别的转达一下他们对老区人民的敬意。他们很怀念老区人民。妈妈这次还特别交代我,让我问奶娘身体。我这里准备了个瓶子送给奶娘。上面写着字。”

“金梅奶娘:乳育之恩,铭心不忘。邓朴方,1994年4月13日”。字是竖着写的,瓶子是特制的,瓶子里插着鲜花。他拿出布料说:“现在的衣服也不适合了,老年人也不愿意,自己喜欢什么就做做吧。还有一点吃的,这些东西都不是很贵重的,只是一点心意。”他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钱,说奶娘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他给奶娘装进衣兜里。奶姐感激地说:“回来看看就很喜欢了。”“我早就想来。肯定要来的。”邓朴方又转向奶娘,大声说:“保重身体,身体好好的。”他对奶姐奶弟嘱咐道,老人家想吃什么,你们就买点什么,要孝顺好老人家啊。奶弟一迭连声地说,孝顺孝顺。“好好保重。”邓朴方又一次对奶娘说。这时,他看见奶娘左肩头有个线头,就伸出左手捏了起来,而后把奶娘的衣衫摩挲了一下,亲昵的样子,让我很感动。可惜我没有来得及拍下此举动,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录像里看了又看,这是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母子深情啊!

“黄豆,红小豆,米,花椒,不多啊。”奶弟把用红布袋子装好的土产品抱在邓朴方面前。邓朴方一见就说:“这是八路军的粮食啊!”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院子里,“咔嚓”快门一响,邓朴方就笑着说:“这是咱家的全家福。”

“再回来见见面啊。”奶姐边送边说。

依依话别,恋恋不舍。汽车开动了,云头底村头,奶娘一家望着汽车远去……

一岁走,五十岁回,邓朴方带来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孝心和感恩,他带来的更是一代伟人邓小平和夫人卓琳对太行老区的一片深情。我目睹了这一切,以上的文字也是看着录像一句一句记录下来的,原原本本,原汁原味。感人的场面,历历在目。

血浓于水——邓小平没有忘记太行,邓朴方没有忘记奶娘。给奶娘盖房子,给奶娘寄药品,给奶娘买助听器,给奶娘家帮助买55大型拖拉机、汽车,给奶娘零花钱……邓朴方一直尽着做奶儿的孝心,惦记着奶娘,温暖着奶娘,感恩着奶娘。奶姐白秀叶2013年1月12日接受我采访,她一口气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我都录了下来。奶姐一生悲苦,七个孩子死了六个,八十多岁了身体不好,仅剩下的小儿子和她相依为命。她说她和邓朴方这个奶弟很亲的,从小抱,一辈子想。她告诉我,邓朴方离开她家二十天后寄来一张邓朴方的照片,二十元钱,还有一封信。1945年的二十元钱,那可是重金。八路军首长每月才六元津贴。可惜信丢了,照片也丢了,后来邓朴方穿着白衬衣戴着红领巾的照片也丢了。奶姐记得,母亲一辈子用的那个小镜子背后就插着邓朴方的照片。在奶娘的心里,邓朴方是她奶过的“公家人”,奶娘一辈子无欲无求。奶姐说:“朴方帮助盖的三间房,俺娘嫌明哩,不愿意住。朴方给的布料做衣服嫌新哩,不愿意穿,一辈子就喜欢旧的,甚也舍不得。”我好几次到云头底看奶娘,总看见老人家坐在床头缝缝补补。

2013年1月12日,我火急火燎赶到云头底看奶娘,我半年不在家,奶娘的健康一直揪着我的心。一看,白白净净,生活上自己吃饭,还老是关心孙媳。我想,老人活到一百岁没问题。十二天后,我突然接到云头底电话说:“俺奶奶不在了。”电话是孙子打来的,我顿时眼里噙满了泪水,立即停下写作新书,急就一篇《眼含热泪回忆郭金梅奶娘》。老人1916年农历正月十四生在本村,掐指算来,再有一个月就整整九十七岁了。幸亏我给老人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那是奶娘、奶姐、奶孙媳的合影。孙媳张兰花整整伺候了十年。她托我给邓朴方的信还在我的手里,她作为孙子辈深深理解着“奶奶”和“朴方大爷”。

朴方大爷您好:

我是您奶娘的孙媳,首先问您的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家里的一切都好吧。

您若真的能看到这封信,请接受我和奶奶的问候,我们都知道您是有情有义的好人,希望您一生平安,永远幸福。

这么多年来,奶奶虽然耳朵听不见,她却也感觉到远方有股浓厚的亲情在温暖着她,她很幸福。

很久没看到您在电视上了,我们很牵挂您的身体健康,您好好的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们知道您一定忙着要干很多大事情,不比咱农民种地,可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呀,只要身体好才能干更多的大事,您说对吗?大爷。

接下来请大爷放心,奶奶跟着我很好,我会一直照顾好她的,我知道她是咱的亲人,是我们的长辈,孝顺她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何况现在条件好了,农村的生活也提高了。

最后,大爷您要保重身体,笑口常开啊。

张兰花[1]

这封信是奶奶家唯一的一封写给邓朴方的信,信里的话,我听了心里酸酸的。朴实,真切,又远又近。热乎乎的扑面亲情。

云头底村干部打来电话,说让我写祭文、挽联、生平。我不能不答应,我一口气写好,又到街上喷绘好,随后送到奶娘灵前。灵前已经摆上了邓朴方敬献的花圈,花圈上写着“沉痛悼念乳娘郭金梅”,我好像看见了邓朴方悲伤的脸。我也看见了邓朴方派来的秘书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代他给奶娘磕头的照片。秘书说,朴方一再嘱咐,一定双腿跪下,给奶娘磕头,致以敬意和哀悼。并语重心长地说,老区人民在战争年代做出的贡献永远不能忘记,奶娘的养育之恩永远不能忘记。奶娘后事要节俭,不要浪费。全国政协办公厅、山西省政协办公厅、晋中市政协办公厅、左权县政协都送了花圈,这是各级政协为一位普普通通的太行山革命老妈妈的敬意。省、市、县残联和左权县四大班子都送了花圈,大型左权花戏歌舞剧剧组送来了鲜花做成的花圈,1月30日晚,“太行奶娘”剧组的三位演员在奶娘灵前献上了歌唱奶娘的歌曲:

桃花来你就红来

杏花来你就香

望见太行就想起娘呀

啊格呀呀呆

爹妈上前线打鬼子呀

我的奶娘我的奶娘

你就是那遮风挡雨的墙

啊格呀呀呆

春天里你就流汗

秋天里你就忙

端起饭碗就想起娘呀

啊格呀呀呆

半夜里醒来盼天亮呀

我的奶娘我的奶娘

你就是我头顶上的太阳

啊格呀呀呆

郭金梅奶娘走了,她一辈子心里平平静静,走得却隆隆重重,风风光光,作为太行山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她接受了最高级别的敬意,最高规格的葬礼。她和邓家的关系是八路军和老百姓的关系。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唱过的一首歌。

军队和老百姓

咱们是一家人

打敌人除汉奸

咱们要一条心

咱们要一条心呀

才能够打得赢啊

八年抗战,说实话,没有太行山的老百姓支持,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简直不可想象。

太行山,漳河水,麻田,云头底,八路军,邓小平,邓朴方,郭金梅,白秀叶,张兰花……

无巧不成书,邓朴方父母和奶娘郭金梅都属龙,白秀叶和邓朴方都属猴,男女相差都是十二岁,1月12日我最后看奶娘,十二天后1月24日奶娘去世,天意还是巧合,大概是缘分!

奶娘走了,军民一家亲的故事将永远传扬!

刘有根2011.12.29】

刘太行心在太行

“回家的感觉真好!”

刘太行的名字是河北涉县文管所所长程耀峰告诉我的。1993年我采访他,他对麻田开发很期待,说当年八路军总部曾驻在那里,条件好,刘伯承长子刘太行就生在十里店,邓小平长子邓朴方也是生在你们麻田村的,你要是负责开发,我可以带你去北京找人,元帅家我都熟。听了他的话,我如获至宝,顿时觉得心里很温暖。是啊,谁人不知道刘邓大军,而他们的爱子都出生在以抗战名将命名的左权县,麻田家乡开发红色旅游,条件得天独厚啊!

出版第一本书《太行虹》,刘绍棠为我写的序。一次谈起刘伯承,他很感慨,说刘伯承是他最敬佩的元帅,也是世界上公认的军事家,听说我想找刘太行,就主动给我介绍了刘伯承的警卫参谋谢武申,谢武申老师非常热情,不但把我给刘太行的材料转了过去,还告诉我通讯方法。第一次打电话是刘太行接的,他说不太清楚情况,话有点生硬,可细想也是大实话,一两岁离开左权,能记住啥?第二次电话,刘太行很热情,一听说在北京成立左权县同乡联谊会,他很高兴,还建议能不能瞅个周末不影响上班。为了确认自己的生日和村子,当天下午他专门回去又问了一下母亲。

我不止一次地往十里店跑,想看看刘太行生在谁家。终于有一天,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找到我家,说刘太行是生在他家的。老人叫赵德成,残废军人,他一辈子不敢忘记母亲留给他的话,“咱家东房生过八路军大官的孩子,吃了娘十三天奶。”此事我写在了《太行虹》里,只是把“十里店”的“十”字往右拐了个弯,就写成了“七里店”,紧校对慢校对,还是闹出了一场笑话。

1998年4月11日,刘太行第一次回来,县里就根据我书上的唯一记载,在七里店从早上8点一直找到11点,问遍全村皆摇头,说没有这回事。宣传部长找到我家说,书记陪着刘太行马上就从麻田上来了,问我是咋回事,我边解释边随她赶往十里店,刚到村口,蒙蒙细雨中,刘太行打着雨伞迈着大步已经走了过来,一握手,他就说:“我是刘太行。”

大个子,白白净净,一脸的慈祥,说话很直,从不打弯子,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有人告诉我,他在麻田。有人说,老区想念你,盼你回来看看。他听了,没有认可,而是反问道:“谁想我?抗战那么紧张,生下我尽给老百姓找麻烦,想我爸爸还差不多,他在这里打游击。”在场的人都偷笑了,暗地嘀咕,没见过这么直的人。想想,他的话,不都是大实话吗?

刘太行深情地看着自己出生的小东屋,和奶哥赵德成头挨头地说着话。我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的神态,是啊,1939年3月18日生在这里,快六十年过去了,找到自己的出生地,心情绝不会平平静静的。亲情,思念,感恩,激动,他的表情里饱含着太多的复杂。

当时的情景记录在赵德成留下的一个小本子里,赵德成的弟弟赵德元也原封不动地记在了心里。

1939年3月18日夜,正是农历正月二十八,星期六。天上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静静的十里店东寨村,大部分人家已进入梦乡。村外的河边影影绰绰走来一伙人,抬着的担架上躺着一位妇女,他们悄悄地走进村子,在一位叫“钱部长”的引领下,上坡拐弯,在村中央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敲门,里面的人早有了准备,户主叫赵新年,他的妻子叫韩春花,儿子赵德成十二岁,还有一个正在吃奶的闺女。小东屋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土炕烧得热乎乎的,显然是白天有人安排好的。担架上的妇女就是129师师长刘伯承的妻子汪荣华,她挺着大肚子,到这里是为了分娩的。

“哇!”一声啼哭,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出生了,出生在夜深人静的辽县十里店东寨村赵新年家里,他就是刘伯承的第一个孩子刘太行。

一切静悄悄地进行着,不敢有任何声响,斗争形势复杂,到处有坏人的眼睛。该准备的赵家都有准备,包孩子的粗布,还有尿布,赵家都洗得干干净净。韩春花忙前忙后,虽然是惊蛰已过,太行山里还是很冷。韩春花的额头沁出的汗珠,说明她很紧张。

刚分娩的母亲是不会有奶水的,韩春花毫不犹豫地撩起衣服,把自己的奶头塞进了小太行的嘴里,小太行吮吸着,他生命里的第一口奶水,就是太行山上的一位普通农家妇女韩春花的奶水。他的第一位奶娘就是韩春花。

这段文字我是有所渲染的,小本子上的记载没有一点文学色彩,但基本事实我不敢有丝毫的改变。小本子上记着“刘太行在我家住了十三天”。

赵德元回忆,他一岁没了娘,他属狗,生在1946年,这样推算,韩春花是1947年去世的,活了三十七岁,她奶刘太行时应该是二十九岁。

离开赵家的情景,是赵德元口述的,他父亲一辈子没敢说给八路军接生奶孩子的事,父亲胆小,光怕说漏了嘴,招来杀身之祸。“这话是俺哥留给我的。”

十三天之后,应该是1939年3月31日,农历二月十一。那天深夜,汪荣华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太行被接走了,据赵德成回忆,好像汪荣华是骑马走的,他指着他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对我说,就在这里上的马。赵德元告诉我,家里谁也没有送,不让送,怕被人看见了引来危险,后来他得知,那伙人一出村子,到了西边的河滩就不知拐到哪里了。

从我和刘太行电话交谈的感觉里,他母亲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十里店”三个字,我还说,左权县有十里店,有七里店,到底是哪个?我还说,七里店离西河头129师师部可是很近的。刘太行就是听了我的这番话,才专门又回去问了一次母亲的。

1939年6月下旬,129师司令部从西河头村转移到桐峪滩里村,刘太行随着父母住在了贾黑狗家的东屋里。

妈妈奶水少,父亲刘伯承师长就张罗着给儿子寻奶娘。

麻田镇上口村有个妇女叫刘玉梅,孩子夭折后,一度陷入悲痛之中。刘师长一听说就赶紧派人前去商谈,刘玉梅一脸悲伤,听说是八路军的孩子,就不顾家人反对一口答应下来。上口离滩里十五华里,刘玉梅就住在刘伯承家,天天喂养仅有三个多月的小太行。

对刘玉梅奶娘,刘太行有着很深的感情,他自从第一次回左权县找出生地,找奶娘,每隔两年总要回来一次,据我所知,他已经回来六次。有一次他随着山西电视台专门回来寻找刘玉梅奶娘的,他哪里知道就在滩里村还有一位是他的奶娘。这位奶娘叫李福娥,属马,1918年生,奶刘太行时二十一岁。

2009年5月22日,我专程到滩里村找到李福娥家了解此事。李福娥早已去世,儿子贾风联只是知道他家奶过几天刘伯承的孩子,具体情况不清楚,还说“谁把这当回事”。在他的指点下,我又找到常富花老人,她最清楚此事。老人一脸善良,平平静静,脑子记得很清楚,我好高兴,赶紧把老人家的话,原原本本记在了小本子上。

“刘玉梅,长麻脸儿,细高个儿,肯叨叨,可好人才哩!我是伢[2]贾黑狗家的儿媳妇,天天见刘玉梅奶孩。日本正反乱哩,刘玉梅家怕坏人知道了危险,就一直不愿意让刘玉梅奶孩。刘玉梅就是不听,非要奶。没办法,她丈夫就披麻戴孝来叫她回去,说家里死了人。其实是假的。刘玉梅就跟着丈夫回去了,她一走孩子就没人奶了。后来从方向岭那边的黎城东崖底又找了个奶娘,奶娘来了,可这孩很怪,就是不吃伢奶,只好让人家又回去。实在没办法,李福娥就奶了二十来天。孩百天了,我还给孩子做了一对小红鞋,孩戴着小兵帽,穿着小红鞋,可好看哩!腊月二十九俺娶进贾家,刘伯承家还给俺送了洋袜、手巾,还给上哩礼,在一起吃的十大碗,八路军和咱老百姓可好哩。那时候,咱当媳妇,光见不敢问,总是趁伢老的开会出门,才敢去逗逗孩,刘师长都叫伢是‘老兵’。住了一年多天气,部队倒走了,咱也不知道去哪啦。”

“后来刘玉梅来了没有?”我问。

“来了,家里人硬拦了二十来天,刘玉梅又哭又闹,最后又来奶孩了。”老人说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是的,1940年6月,129师离开滩里村,转移到河北省涉县赤岸村,滩里村就永远留下了这段军民鱼水情的故事。

从老人的话里,我第一次感受到刘玉梅的形象,也证实了刘太行家里记着的刘玉梅就是上口人。

这样看来,刘太行吃过三个奶娘的奶,第一个韩春花,十三天;第二个刘玉梅,真正的奶娘;第三个李福娥,二十多天。刘太行一心要找到刘玉梅奶娘,可他好几次回来,好几次扑空,刘玉梅至今是个谜。我多少次到上口村,几乎访遍了村上八九十岁的老人,可都不知这个人,只有一个叫赵亚飞的年轻人告诉我,他听刘米贵说见到过一张合作社分地账表格,上面有刘玉梅的名字,刘米贵的父亲是几十年的老村长。

刘玉梅在刘太行的心里是很亲的,2002年6月,我陪他徒步上十字岭,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刘玉梅奶娘,一脸的深情。刘玉梅奶娘温暖着他,揪拽着他,让他一次次来左权,一次次希望得到奶娘刘玉梅的下落。那次上十字岭,他执意坚持走上去,说当年枪林弹雨八路军还不怕,今天我们咋就不能走上去。我一路拍照,一路随着一同来的左太北,刘太行走在最前面,望着他的背影,我的敬意油然而生。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的父辈,人称“常胜将军”的刘伯承元帅,还想起了陈毅元帅赞颂他的诗句:“论兵新孙武,守土古范韩。”

生在太行,奶在太行,取名太行,我知道刘太行的心咋能不在太行,不在左权,不在太行奶娘身上。2012年9月28日,他第六次在左权参加“双七十纪念活动”[3]。

“回家的感觉真好!”这是他2002年6月在麻田写下的留言,每次回来,他肯定都是这样的感觉。

巍巍太行山,殷殷赤子情。左权县这片热土,不仅是刘太行的出生之地、养育之地,更是他继承父业、迈向革命生涯的启蒙之地。

王巧鱼和她的一对奶儿女

“孩子我们抚养,我们活着,孩子就能活着,我们有吃的,孩子就有吃的。”

果然事不过三,我终于用了两个三次,在榆次和下麻田寻访到王巧鱼的过继儿子还有她的弟媳(八十岁)。我不但听到了王巧鱼留给家人的“重要话儿”,我也得到了王巧鱼珍贵的一张遗像。我的心终于踏实了一点,我终于可以放心地把这位为八路军首长哺育儿女的太行妈妈所付出的艰辛和血泪告诉大家。

我之所以这样几经辗转寻访王巧鱼的“故事”,是因为她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太行山母亲,她不仅无私无畏地抚养了一对八路军的后代,她更为此付出了自己终生绝育的沉重代价。我好后悔自己少不更事,好多次去她家院子里偷小果吃,却不知道她是这样一位伟大的老妈妈。1973年,王巧鱼离开了人世,她只活了五十三岁,掐指算来她大概生于1920年,为八路军奶孩子时,是二十二岁。

《我的太行山妈妈》一文,是罗峪田写给自己的奶娘王巧鱼的,如泣如诉的每一个字里,都是“女儿”对“妈妈”的深情诉说,都是血与火铸就的鱼水深情。罗峪田是罗瑞卿和郝治平1942年在太行山上的桐峪村生下的女儿。还是看看出生在烽火太行山上的罗峪田是怎样描述自己的“太行山妈妈”吧!

“1942年1月,抗战进入了最严酷的阶段。炮火硝烟,腥风血雨,我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世了。我出生后不到十五天,日军便开始了灭绝人性的二月‘扫荡’。深夜,部队开始行动。妈妈慌忙把我包好放进一只箩筐,细心的爸爸又在上面盖上了一块油布。一位农民大伯背着箩筐中的我,跟随部队夜行军。寒冷的深夜,冷风飕飕,队伍疾速前行。

“天刚亮,日军的飞机发现了我们的队伍,便狂轰滥炸起来。大伯背着我迅速藏进一个土洞里。一颗炸弹落在土洞附近,洞被震塌了,妈妈惊呆了:‘我的孩子!’她的唯一念头是:这下可完了!战士们纷纷上前扒土,把我和大伯救了出来。大伯活着,妈妈急忙掀开油布一看,我竟然也还活着。是爸爸搭的这块油布救了我的命。

“天上飞机轰炸,后面日军追赶,部队开始急行军。整整一天妈妈没敢停下来给我喂奶,甚至没能看我一眼。深夜,当部队进入一个小村庄后,产后不久身体虚弱的妈妈躺在一位老大娘的土炕上,又冻又累已不能动弹。大娘把我从筐里抱出来,打开包布,我已冻得硬邦邦,既不会哭也不会吃奶。大娘把我放在热炕头上,用她那双温热粗糙的手揉我的身,搓我的小脚,好半天我才哭出声来。大娘舒了口气,说:‘这孩子有救了。’”

罗峪田笔下的这位大娘就是麻田村的王巧鱼。我之所以引用这段文字,就是为了告诉人们,罗峪田的小生命紧紧连着这位太行山的“大娘”。为了孩子能活命,罗瑞卿和妻子商量把孩子“送给好心的太行山老乡养育,这样孩子活下来的希望还大些”。于是,罗峪田就寄养在王巧鱼家里。

王巧鱼的丈夫李朱年是麻田村的公粮保管员,属于政治可靠的“堡垒户”,他二十四岁上山割柴摔断了腿,常年拄着拐杖,妻子王巧鱼刚生的孩子夭折,奶水充足。下面就是我在榆次访到的接孩子的一幕。

罗瑞卿和郝治平是半夜把孩子送来的,一听说要把孩子给自己,朱年两口子连忙说,首长的孩子我们不敢要。天快亮了,王巧鱼说:“孩子我们抚养,我们活着,孩子就能活着,我们有吃的,孩子就有吃的。”为了让罗瑞卿夫妇放心,王巧鱼坚定地又说:“我们就作务这个孩子,不再要自己的孩子了。”从此,王巧鱼再没有生养过自己的亲儿女。罗峪田的名字也是王巧鱼给即兴起下的。

天越来越亮,王巧鱼怕人看见(那时为八路军奶孩子是冒着杀头危险的),迅即把包裹罗峪田的八路军的布褥在自家的后院烧掉,然后换上自己家的粗布,罗峪田就成了王巧鱼的心肝宝贝。

1942年,是抗战最艰难的岁月,日军一年“扫荡”好几次,每次来,王巧鱼都要背上罗峪田往寨楼沟跑。在麻田,王巧鱼是公认的好人才,端庄美丽,个子高挑,就是一双小脚走路困难。可以想见,她背着罗峪田在“逃反”的山路上是多么的艰难。为了安全,有一次,王巧鱼背着罗峪田趁夜躲进寨楼沟,她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上了一处山峰。天明了,她回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那山峰太陡峭了,她两腿打战不敢下来。为了八路军的后代,为了小峪田,她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她是豁出命来保护襁褓中的峪田啊!还有一回,她背着峪田一下子摔倒了,她不顾自己受伤,赶紧先看孩子碰着没有。艰难的抗战,艰难的日子,王巧鱼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坚强地挺着。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乳育着罗峪田这个“月娃娃”,这是怎样博大的慈母心肠啊!

一年后,罗峪田被父母接走了,罗峪田在文章中写道:“……妈妈来接我,我硬是抓住奶娘不肯松手,是她用奶水把我喂养,用体温把我暖和过来。她是我的太行山妈妈呀!”这是女儿从心底发出的呼唤。

罗峪田离开了自己的麻田奶娘,后来王巧鱼又抚育上了八路军卫生部黄俊的孩子黄理华。黄理华和王巧鱼丈夫的侄子李晋先差一岁,两个孩子每天在一起玩耍,就像一对亲兄弟。黄理华在奶娘家生活了好几年,走的时候都好几岁了。

王巧鱼用生命和血泪养育了八路军的孩子,她却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付出了巨大的母爱,却寂寞在思儿想女的遗憾里。丈夫的一个侄子过继给了她,从湖北又收养了一个孤女(和我在一个班念过书),但她一辈子仍思念着在那特殊岁月里的两个奶儿女。

新中国成立后,罗瑞卿一家进了北京城,可他始终没有忘记太行山上的奶娘。1954年,罗瑞卿终于从老红军干文广口中得知奶娘王巧鱼的情况,便嘱咐女儿给奶娘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恳请奶娘来京观光观光。1962年8月,王巧鱼和妯娌巧云一起走进了罗瑞卿的家里,罗瑞卿一家热情接待了自己的大恩人。王巧鱼往沙发上一坐,一下陷下好深,她不习惯坐沙发,就盘着小脚坐在地上。二十一岁的罗峪田梳着大辫子,保持着太行闺女的朴素,见到自己的奶娘,她感到无比亲切!在罗家的陪伴下,王巧鱼在北京住了一周时间,她惦记着家里的农活儿,惦记着自己的家,不顾罗家的一再挽留,执意要走。罗家把三百元钱交给她,还把一块毛毯和一件贵重的衣裳送给她,一再嘱咐她一定注意保重身体,不忙的时候再来北京。

黄理华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太行山妈妈,为了减轻奶娘家的生活负担,黄家亲自来麻田把奶娘收养的女儿李先籽接走,供她吃穿,供她上学。能减轻太行妈妈的生活负担,是对奶娘的最好报答。

1973年,王巧鱼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默默地到了另一个世界。不由我想起人民日报社记者段存章老师在电话里给我说的话:当年,奶娘最大,奶孩最小。今天,奶孩大了,奶娘老了,没了。我真的好想为像王巧鱼一样的太行山奶娘唱一支颂歌,应该唱下去,应该永远地唱下去,唱人间大爱,唱太行大美!

滕久明麻田寻亲人

“自己没有男孩,作务上人家的,可不是越作务越亲啊。”

1945年5月10日,滕代远的第三个儿子滕久明在麻田村出生了。当时滕代远是八路军总部参谋长,住在总部大院的南屋。滕久明出生后奶在下麻田赵庆华家,奶娘范籽籽二十三岁。

1993年11月7日,四十八岁的滕久明专程从长治赶过来,他想寻找自己的奶娘,亲眼看看这个自己一生下来就给吃奶的“太行妈妈”。四十八年了,心中的奶娘一直伴着他啊!奶娘就和娘一样亲,这是谁都明白的。不少家里还出现了跟奶娘亲胜过和亲娘亲的现象。“乳育之恩,铭心不忘”,邓朴方在送给自己奶娘大瓷瓶上的这句话,发散出人性的美丽光芒。滕久明深深记着麻田,记着自己的麻田奶娘。当他在张小宝的带领下,找到下麻田奶娘家时,才知道奶娘早已不在了,他的心好痛好痛。奶姐赵银凤也不在家,去了清泉村闺女家。滕久明立即赶往清泉村,把奶姐接回来。“小明回来啦!”姐弟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姐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四十八年了,“小明小明”的名字一直挂在心里,今天可是见到了。只是娘已去世,姐弟俩的心一样沉重,一样悲伤,一样心酸。匆匆赶来,滕久明掏出身上仅有的二百元钱交给姐姐,说:“战争年代的恩情,多少钱也是买不来的。”

1994年,我在北京出版第一本书《太行虹》,住在和平里南口一处小旅馆的地下室。我拨通了滕久明的电话,一听说我是麻田人,他高兴地说:“我明天一定去看你。”不想,我躺下快睡着了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是刘先生吗?我是滕久明。”我赶紧起来开门,他进来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好几张照片。个子高大,温文尔雅,戴着礼帽,他像是见到老乡一样亲切。他让我选照片,我选了他在总部大院他父亲门口的一张留下了。他和我说了不少麻田的事,应该是大人说给他的吧。其中一个细节我至今没有忘记,说他哥哥在麻田清漳河边骑着马玩,马一低头吃草,他哥哥从马背上摔下了,脑袋碰破了,还留有伤疤。我俩攀谈了好久,他怕影响我休息就离开了,我穿着拖鞋送出小旅馆,我的感觉是,他很亲切,就像是我的“麻田老乡”。此后也打过几次电话,可没有再见过面。

为了写这篇小文章,我专程回麻田去找他的奶娘家。年轻人都不知道这回事,邢凤龙大叔正在槐树下,听说我找滕代远家的奶娘,就说:“是明明吧!在赵庆华家奶哩来。他老婆叫范籽籽,早死了。”我赶紧找到赵庆华的弟弟家(赵庆华也不在了),说滕代远的名字不知道,一说奶哩小明,就什么也明白了,因为都知道小明奶在这里,至于小明是谁家的孩子他们不清楚。几经周折,终于在一家大门口,见到了滕久明的奶姐赵银凤。赵银凤已经七十三岁,头发全白了,她赶紧从门墩石头上起身,蹒跚地跟我们回到她家里。一说小明,她来劲了,一口一个俺小明长俺小明短的,把小明夸成了一朵花。“去了两回北京,都是小明开车去火车站接上俺,住哩也好,吃哩也好,还在大会堂吃过饭,咱一辈子也没享过那福。”说着就翻开了在北京的一大叠照片。“你瞧,都是在北京照的。”我一看上面还有拍摄日期,1995年3月25日。“俺给小明拿哩咱麻田柿老汉儿(柿饼)、核桃和花椒,住了七天,小明待哩可是不赖。”“伢媳妇更好啊,伢对小明说,奶娘不在了,咱得报答奶姐,是奶姐抱你的。可不是哇,我比小明大十岁,就是我抱的啊!”提起当年,赵银凤神秘地说:“那会儿谁敢明奶,都是偷奶哩,光怕坏人知道了。后来不奶了,俺娘每天哭,家里人说,想孩就去看看吧,俺爹说,看甚哩,一直看一直哭,还有完哩!俺娘活了三十岁就死了,她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养了我和我姊妹俩闺女,就特别想小明,想小明想哩身体不沾光。自己没有男孩,作务上人家的,可不是越作务越亲啊。”说着,她流出了眼泪。

仅有的一张奶娘照片,还在河北省涉县污犊村赵银凤的妹妹家,为了让世人看到这位“太行妈妈”,我又赶往污犊找到这张珍贵的历史老照片。剪发头,个头瘦小,这位只活了三十岁的奶娘,已经去世五十八年了。

滕久明没有见到自己的奶娘,可奶娘永远在奶儿的心上啊!

滕久光的奶娘在麻田

“……你想想,穷成这势,给伢奶上孩能不受罪?!”

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了滕久光的奶娘家,这真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滕久光的奶娘家原来就是圈门圪廊我老舅家的斜对门王书堂家,离我当街家门也就是个几十步远。王书堂的妻子叫李有娥。2013年2月19日晚9点,我敲开了王书堂的妹妹王爱梅家的门,王书堂的儿子原来在电话里还说接受采访,当我真正问他“你奶奶是咋样给你说的”时,他一时语塞,而后冒出一句:“不想说,没意思。你问俺姑姑吧。”他姑姑就是王爱梅,生于1948年,六十五岁了。

“俺娘给我说哩可多哩,我都记不住了,没人问过这事,就都忘记了。”王爱梅笑着对我说,表情里有点对不住我似的。在她心里最没有忘记的是“奶的滕代远家的孩子”,连滕久光的名字她也不是记得很牢。

“你娘甚性格,有照片没有?”我还是想先了解了解奶娘的情况。

“甚性格,悄悄哩,不吭,好脾气,一辈子不管闲,就是我这样的个头儿。俺娘有相片。”

“属甚哩,甚时生日?”

“俺娘属蛇,正月十一生日。小脚儿,周恩来死的那一年不在了的。”

我一推算,1905年生,1976年去世,活了七十一岁。

滕久光是1943年1月13日生在麻田的。奶娘李有娥奶了他一年多,这是王爱梅说的,我分析推断应该是两年多,八路军1945年8月离开麻田的,难道滕久光在麻田还有一个奶娘吗?没有第二个奶娘的话,就应该是两年多。

“俺娘跟我说了好几回,我都不记了,前几年俺三哥来说,‘咱娘给滕代远家奶过孩,邓小平家都来找奶娘了,咱也不去找找?’我说‘咱去哪找?认咱哩?’俺三哥来说了好几回,前年也死了。俺三哥在,比我知道得多,他那时倒十三岁了。”王爱梅的话里,饱含了多少遗憾和无奈啊!

据陪我一起去采访的好友张小宝回忆说,滕代远的两个儿子都回来找过,滕代远的夫人林一也来打问过,小宝的父亲一时想不起来,就没有见了面。

我进一步引导爱梅:“你娘奶孩子的事你就一点想不起来了?你娘就没有受过罪?”

“受过,可受过,俺四个哥哥,死了俩,二哥十七岁给八路军当交通员,住在涉县索堡,天冷了,俺爹去送套衣裳,俺二哥就想跟俺爹回来看俺娘。有一天,背上干草去麻田卖,回来搭了黑,在前柴城老槐树下得了病,也没看对医生,小小哩就死了,俺二哥可行哩,有材料人。俺四哥属羊,生下也死了,滕代远家孩就是接俺四哥的奶。”

“你家原来不在麻田呀?”

“在前双门住,生了我没法活第二年才来麻田。俺娘可受过罪,穷哩没吃喝,俺娘就不想活了,生了孩还不满月就去地里剜菜,吃落下的软柿子。有一回打雷下雨,俺娘也不去树下躲躲,就站在雨地想让雷电劈死。敢不想啥事也没有,回来还得活。你想想,穷成这势,给伢奶上孩能不受罪了!”

王爱梅说得很平静,我的心里却在翻腾:多么艰难的岁月,多么艰难的日子,多么好的奶娘,多么大的遗憾!

亲娘、奶娘和姨娘

“不要惹孩!”

那年在北京后海一处整洁的院子里,我采访了钱信忠,院子里有太行山的核桃树和柿子树,交谈不到十分钟,但我了解到他是八路军首长中在左权县待的时间最长的人,从去到走,连续八年,而且在左权县结婚,在左权县有了儿子钱家龙。

我到西隘口找到他住过的房子,他的名气在当地不比邓小平差一点,因为他是医生,会看病,被他治好病的老百姓都记着他,“钱部长,钱部长”,老百姓可能不知道他叫钱信忠,可都知道他是“钱部长”。老百姓讲良心也讲实惠,钱部长是对他们最实惠的八路军。

我还找到钱家龙奶娘的照片,奶娘叫裴凤先,是下麻田裴成龙的姐姐,裴成龙和我是一个拳门里的师兄师弟,我跑到下麻田采访,什么也没有得到。从照片上看,裴凤先圆盘大脸,很美很雅有气质。奶娘的情况很少人知道,裴凤先的两个闺女,一个在南京,一个在长治,她们知道得也不是很多,大闺女记得她十岁了,经常抱钱家龙玩,娘总是告诉她“不要惹孩”。家里很困难,钱信忠每月给她家一斗黑豆,她娘还奶过八路军谭焕山的孩子。三闺女说,我还小记不得,只听母亲说,钱部长人很好,见她家困难,就叫她姐姐当了兵,这样她家就享受军属待遇。

钱家龙奶娘故事不多,姨娘和亲娘的故事可是很多,最知情的是他姨娘的亲生儿子巨剑锋。

我不止一次采访过巨剑锋,我们都是麻田的教师,他在云头底小学,我在麻田中学,非常熟悉。我第四次采访他的时候是2013年的1月16日,他非常详细地又一次讲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钱信忠住在东隘口,俺家在西隘口,俺家住着卫生员唐喜凤,俺娘叫巩淑英,属牛,俺父亲战场牺牲后,就守着我度日,唐喜凤和俺娘亲如姐妹。钱信忠看上唐喜凤后,就是俺娘来回跑说成的。结婚办事就办在俺家南七位房子里。俺娘身体不好,钱信忠经常给俺娘看病,唐喜凤也没有亲人,俺娘就想让她跟了钱信忠。开始唐喜凤还有些害羞,俺娘说钱部长多好多好,最后就结婚了。结婚就住在俺家,回娘家就跟俺娘回南会村。钱信忠一下班回来,就打开书柜,里面有日本人的饼干,由我吃哩。后来有了钱家龙,俺娘就给伙照看,钱家龙两三岁才走,第一回在北京见到他,他说可算见了俺哥了。他还以为我是他亲哥。”

1983年,巨剑锋在报纸上见到钱信忠的名字,就带着儿子到北京,钱信忠已经是卫生部部长,一见到巨剑锋很高兴,管吃管住,积极联系医生给孩子看身体,还给带了大西瓜。巨剑锋前后去了七八次,钱信忠都十分热情接待自己太行山上的“亲戚”,不是买药,就是看病,一点不嫌麻烦。还帮助左权县联系了十四万元医疗资助。

亲娘,奶娘,姨娘,钱家龙啊,你的幼年咋能不幸福呢!

麻田奶娘赵小多

“不用了,哭成这势,再回来就更引不走了。”

1945年,抗战胜利前后,奶在太行山老百姓家的孩子被一个个引走了,少数孩子继续留在奶娘家,有的长到四五岁,有的长到八九岁,有的直到新中国成立,一切安定好才来引走孩子。这又给太行妈妈造成多大的离别之痛啊!在我采访过的好几家里,几乎都是孩子抱走了,奶娘病倒了,还有的一蹶不振,身体再没好起来。设身处地想一想,热乎乎的一家人,娘长儿短好几年,和自己亲生骨肉没啥两样,而且都把八路军的孩子顶在头上,娇生惯养,一下子从自己热乎乎的怀抱里被人引走,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木头人也会伤痛啊!

钱江的孩子奶在麻田村张五二家,孩子取小名“乃蛋儿”。两年后张家生下自己的女儿张先籽,乃蛋儿六岁才走,奶娘赵小多立下家规,乃蛋儿调皮打先籽,先籽只能白挨,不准还手,为了不让乃蛋儿受一点委屈,先籽给我喊冤:“光吃亏。”

奶娘家在村北头,大门朝南四合院,院子左边是一大片菜地,黄瓜、豆角、葫芦、茄子,还有芝麻、扁豆角。清凌凌的水流淌着,菜地旁有棵小核桃树,夏秋之季,奶娘经常带着乃蛋儿在核桃树下吃黄瓜和西红柿。白露后就在树下剜新鲜核桃喂孩子,看着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奶娘心里乐滋滋的。奶爹张五儿是村上民兵,管吹号集合民兵,奶爹吹号时,乃蛋儿总抢号,奶爹就抱着孩子吹,吹罢了,孩子也学着奶爹的样子使劲吹。先籽本来是小妹妹,应该有点优越感,可和乃蛋儿发生争执时,娘总是向着乃蛋儿,说:“闺女可不敢哩,孩爹娘不在跟前,咱得让着点孩,不能叫孩受委屈。”先籽次次受委屈,小乃蛋儿也越让越霸道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六年头上了,还不见孩子的父母来。赵小多奶娘念念叨叨:“唉,不当话话哩(当地方言,就是老天爷呀),可不要叫孩子的爹娘出了事。孩子还小,有亲爹亲娘才有家。”

终于盼来了解放。有一天,来了一位连长,说首长让他来引孩子的。赵小多奶娘一听,身上顿时就打了个战,没爹娘音信盼音信,真正地来引孩子了,她心里黏黏糊糊不知啥滋味。六年了,日日夜夜,风风雨雨,一点一点长大,一口口喂养,小乃蛋儿早已经成了她的心头肉,一下子要引走,她感觉好像在剜她身上的肉。

可又想想,咱恋孩儿,伢爹娘想不想,人家的亲生骨肉啊,奶娘这样想想,那样想想,边想边哭边给孩子收拾东西。六岁的乃蛋儿咋懂得让他离开麻田奶娘,而要到很远的地方找亲爹娘。怕他哭,就哄他去大林口姥姥家,姥姥家有桃树可以吃大红桃,就这样奶爹张五二背着乃蛋儿上路了。

走了十里地了,乃蛋儿在奶爹的背上高兴地喊着吃大红桃,又走了十里地了,不能一直走下去呀,可孩子就是不肯下来,更不跟那位连长,再往前走是山西、河北的分水岭了,乃蛋儿还是抓住爹的手哭着就是不放,岭根有个小村叫小西交,无奈之下,奶爹只好撒谎说:“爹去尿一泡,再来抱俺孩。”这样才离开孩子含泪返回。来引孩子的那位连长见孩子哭闹不止,对张五二说:“不行,过一段时间,再回来看看吧。”“不用了,哭成这势,再回来更引不走了。”

乃蛋儿走了,奶娘赵小多,天天想,天天哭,最后病倒在床,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想孩子。六年啊!她为乃蛋儿付出多少辛苦!吃喝拉撒,没明没夜。引走孩子后,就像撕走了奶娘的心头肉!孩子是八路军的宝贝儿,同样也是奶娘的“心肝儿”。

乃蛋儿走后,和麻田奶娘家保持了几年来往,好像还寄来六十元钱,后来不知道为何来往就中断了。我经常到赵小多家玩耍,我和他二儿子张先林是同学,在麻田教书时,她的四儿子又是我的学生,遗憾的是当时没有操这份心,从未和老人提起过此事,我所知道的这些是当时她大闺女张先籽和女婿干元虎告诉我的。

全家捧着一朵花

亲的不亲,不亲的很亲……

采访解玉珍老人,我被她深深的感恩情怀所感动。1938年10月28日,她出生在辽县(后来改名左权县),十二天后,父母要随部队转移,地方党组织帮助联系把她安排在北街村北寺巷周文钦奶娘家,十二岁才被父母接走。

十二天与十二轮三百六十五个白天,十二轮三百六十五个夜晚,从襁褓中的婴儿,到亭亭玉立的姑娘。十二天的婴儿是什么样子,十二岁的姑娘是什么样子,十二天的婴儿是一个养育难度,十二年的岁月是一个时间长度。解玉珍快人快语,有时流泪,有时叹息,有时兴奋,有时高兴得好像又回到奶娘家。

“全家人宠我,奶娘宠不用说,奶爹宠,爷爷奶奶更宠,尤其是爷爷,简直就是不管不顾了,姐妹仨,全家老老少少八口人,我最特殊。爷爷上街买上牛舌头饼,想方设法偷着给我吃,炒上豆腐喝小酒,把我拉在跟前喂我,吃了,说,擦了嘴,不许说。到吃饭时,我就不饿,吃得少,奶娘就着急,说,不吃咋行哩,不长个的。爷爷就笑笑说,管她哩,想吃就吃,不吃拉倒,你由着她吧。我心里清楚,也不敢说漏了嘴。两个妹妹吃不上,对我说,怪不得你比我们胖,比我们好看,都偏心你。后来,我家就有了‘亲的不亲,不亲的很亲’说法。我也纳闷,可我不知道我不是亲的。我奶娘给我做的小夹袄,两个小口袋,左面绣着鱼戏莲花,右面绣着两只蜻蜓,可好看哩,我奶娘可巧哩。我是1950年快收秋时穿着这夹袄离开奶娘家的。”

“你奶娘叫什么名字?”

“我奶娘叫周文钦,奶爹叫赵丙辰。都是属龙的,我奶娘奶我时二十岁出头,我身体一直很好,就是因为奶娘奶水好。

“该上学了,我奶娘给我做的绣花书包,可好看哩,结果让人给偷了。我奶娘又给我做,做了又偷了,一连偷了三个。我哭着回家,奶娘说,俺孩儿不哭,娘再做。书包一直被人偷,奶爹就分析是书包好看的原因。我奶娘就想做得差一点,可后来还是丢。老师还到我家调查,结果,偷我书包的人家觉得不好意思,到我家给我奶娘道歉,我奶娘说,喜欢我就给做,女孩子咋能背个旧书包。她一连做了十多个,自己贴钱贴布贴工夫,都送给了别人。我奶娘不爱多说话,心眼好。

“我奶娘不但心肠好,可积极哩,在村上是什么妇救会小组长,做军鞋,组织妇女支援八路军,还抬过担架。左权县城解放那天,天不明就听见枪声,枪声过后,却没有日本人来抢,躲起来的人就又出来了。天亮之后,人们都涌上大街,说日本人被打走了,抗战胜利了。大家高兴极了。

“我家来了八路军,住在东西房。第二天八路军就给我家担水扫院。大锅饭天天吃小米,奶娘觉得八路军这么好,光吃小米生活单调,咱没有好面可有玉米面,就支起大锅做麻叶饼,早早起来磨面,我烧火,奶娘做,整整做了一天,一大笸箩送给八路军改善生活。”

玉珍老人的话,让我好像看见了八路军和老百姓在一起的情景。

“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吗?”

“我不记得,是大人告诉我的,我是半夜抱来的,此前,我奶爹的父亲,我叫爷爷,他有点不大喜欢女孩子,可一听说我父母上了前线,就说,女孩也抱来吧,是条小命哩,爹妈顾不上,咱就得帮助帮助。半夜来是为了遮人耳目,那时候可不敢让人看见了,危险得很。”

“有过危险吗?”

“有过,可悬哩。因为我长得很好看,和奶娘家两个妹妹不一样,有人怀疑就告密,说我是八路军的孩子。日本人就找上了门,非让交出八路军的孩子,而且说不交就杀头。我爷爷很从容地对付日本人。日本人说我家养的是男孩子,我爷爷就说,太君好好看看,哪里有男孩?日本人又说是女孩子,我爷爷又说,太君想想,我家有女孩我还要女孩干什么?我还活不了,我还养别人的孩子?我脑子又没问题。日本人盘问了半天才走。从此,我爷爷让我少出门。奶娘一家对我更亲,光怕我有个闪失。作务我,奶娘家可没少担惊受怕。几乎掉了脑袋。”

“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我姑父起的,我父母生下我就走了。我姑父,当然是奶娘这边的姑父就给我起了赵玉珍这个名字,说咱家苦,起个好名字好,又是‘玉’,又是‘珍’,都是宝贝。后来回到父母身边,我哥劝我父母给我改名字,说农村名字太土,起个城市名字。我妈坚决不让改,说,改了昧良心,那么苦,对你那么好,白白净净养了你这么大,一两肉没掉,奶娘家给的名字就好,改了就没良心,天地良心,坚决不改,改了我就不认你了,改了老天爷也不饶你,而且奶娘家的孩子都跟着你起名字,这玉那玉的。忘记奶娘,天理难容,会遭报应。所以就一直叫玉珍,只是改了姓。”

“听说你还会跳左权小花戏?”

“会,会,民歌也会。学跳花戏,村委会管饭,饭不好,我不想吃,我奶娘就在家给我做好吃的,奶爹天天晚上给我送饭。每年正月北街小花戏很招人,转火盘儿赶场,我奶爹背着我,给我带着好吃的,跳一处,背一处,跳到夜里一两点,我睡在奶爹肩膀上,把我扔了我也不知道。回到家,奶娘给我脱了衣服,放进暖被窝,抱着我就睡了。”

“日本‘扫荡’,你逃过难没有?”

“咋没逃过?我紧紧拽着奶娘的衣角,奶娘身上背着很多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跑。奶爹背着水都舍不得喝,保证我喝我吃,说起奶娘家对我的好劲,我真想哭。”

“你上学的事记得吗?”

“记得可清楚啦。上学前,我爷爷把我拉到跟前,给我立了五条规定:不许偷,要啥给你啥;好好念书,长大有出息;不许逃学,遵守纪律;不许打架,听老师话;必须学会打算盘。我两三岁爷爷就教我打算盘,三遍九,九遍九,早就打得很熟练。爷爷家规很严,对我要求更严。光怕我不成才。”

“离开奶娘家的情景,你记得吧?”

“一辈子忘不了的。我父母来接我,还有随从。我爷爷说,人可以接走,但有个条件。随从以为我爷爷要钱。我爷爷说,钱我不要,如果要钱,你解之光(玉珍的父亲)官再大,再有钱,我家和这个孩子的情,你也买不了。我只有一条,寒暑假必须把孩子送回来,夏天左权凉快。我父母答应后,奶娘哭着送我,一直到马车拐了弯。后来好几年,离放假还有半个月,我奶爹就来河南开封接我了,接了送,送了接,奶娘一家人把我当宝贝。”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一直来往着,奶娘想我,我想奶娘,我大了,工作了,一直记着爷爷的话,积极争先,考上大学,入了党,考上高级职称,爷爷对我的要求,一条一条都做到了。现在,每到祭日,我都会坚持给奶娘家跪拜祭奠,我会默默地念叨着:奶娘,奶爹,爷爷,你们要我做到的,我都实现了,你们在地下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我生了大儿子,我父母没有时间伺候我,我叫来奶娘伺候我月子,我奶娘坐着大篷车,可苦哪,端吃端喝,不让我下地。你说,这样的奶娘,我咋能忘记呢。”

“你也牵挂奶娘呀!”

“自从我挣了钱,我给奶娘家啥也买,正好厂里有个左权老乡,常跟着大汽车采购,那时候细粮少,我见白面一买就是两袋,买大米,挂面,还买白菜。给奶娘家买东西,我很舍得,买了心里踏实。”

玉珍老人的话,让我想起了在左权县采访到的情况。好友左晨告诉我:老丙辰一收秋,包包往身上一甩,“去奶闺女家”,一去就是一月四十天。回来大包小包,满满的,人们就撩逗他,又从奶闺女家回来了,可沾上光了。他嘿嘿一笑,奶闺女和我可亲哩,你们有?一脸的自豪。端上面条在门口吃,他故意把面条挑得高高的,专门让人看,奶闺女给的面。

“奶娘一家捧着我,对我亲得不能再亲,走亲戚,看姥姥,谁家也喜欢我,谁家也给我一块小花布。我想奶娘,梦奶娘,一提奶娘就想哭。我的奶娘相当好,爱国爱得不得了,影响着我从小也爱国。我给八路军烧过火,帮助奶娘分军鞋,大号小号中号,分好交给奶娘。还跟着小毛驴送军鞋,就这种好传统行为,现在不多见了。爷爷奶奶不在了,奶娘奶爹都不在了,他们再不‘珍儿珍儿’叫我了。”老人长长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采访结束,已经是中午一点钟,看着玉珍老人脸上长长的泪痕,我的心里,不知是啥滋味!

保护八路军的后代

……最隐蔽的地方,党组织都安排了八路军的孩子们。

那天给阳泉闫凤林打电话,一听是我,他顿时就有点激动,说:“我早就想找你说说奶娘的事。”我知道他多少年也在操心对太行奶娘信息的收集,他在电话里说:“我在麻田方圆五里地范围内就寻访到十六个太行奶娘,这个资料一直想给了你。”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七十多岁的他,声调很激昂,放下电话,我的情绪还被感染着。

其实,麻田方圆五里地何止十六个太行奶娘,光我的家乡麻田就有七个,云头底一溜沿途而上,每一个村子里都有奶娘,我粗略统计就有二十九位太行奶娘。如果从云头底算到桐峪隘口村,三十三华里十三个村子里有太行奶娘三十四位。山东沂蒙有红嫂一个就美誉天下,我的家乡到处是红奶娘,却鲜为人知。

有多少奶娘就有多少奶儿,原以为奶儿和奶娘只是八路军的家庭和老百姓家庭的寄养关系,我麻田西街老槐树下的邻居张改朝后来告诉我,对奶儿的保护是麻田村党组织的神圣使命。当然,奶娘家对奶儿的保护更是感天动地的:有的奶娘付出了生命;有的奶娘为保护奶儿子,亲儿子却被杀害;有的奶娘的父母为了保护奶儿,引开敌人,被鬼子推下悬崖。上口村有位姓董的奶爹,在十字岭战斗中,肠子都流出来了,牺牲时,特意嘱咐:“我家还有奶娘,奶着八路军的孩子,你们一定帮助我照顾好孩子啊!”麻田党组织保护八路军孩子和奶娘家操的是一样的心。

当时在麻田,罗瑞卿的女儿罗峪田奶在王巧鱼家,钱江的儿子奶在赵小多家,周桓的孩子奶在圈门圪廊王玲秀家,漆克昌的儿子奶在西街赵锁香家,黄乃一的孩子奶在李爱爱家……

漆克昌的儿子跟着奶娘家女儿兰籽、兰凤叫兰亭,漆克昌引走孩子后,奶娘家有了儿子,为了纪念给八路军奶孩子也叫兰亭。

不知道上面有指示,还是麻田党组织的自觉行动,反正每次日本来“扫荡”,麻田党组织对八路军的后代是有特殊保护措施的。这事张改朝叔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是直接参与保护者,虽然当时他只有十二三岁。

我还是拨通了改朝叔的电话,他说:“正想你哩,我手里有邓小平和麻田人的照片,想给了你。我八十四岁了,脑子里老嗡嗡,以前给你的老照片可经圪[4]好,可不敢丢了哩!”我一阵窃喜,邓小平在麻田住了那么久,我一直怀疑咋就没有一张照片呢,看来我得到邢台一趟了。

张改朝叔不止一次和我说起八路军在麻田的事,几乎是见面就说。他还把麻田党组织保护八路军奶孩的事写成文章,为的是让人们了解八路军和老百姓的特殊关系和这段特殊历史。

日本人“扫荡”来了,麻田人大都在寨楼沟躲避,南头邻居小爱珠说,在寨楼沟还过了一次年,杀猪煮麻糖可红火啦。寨楼沟有不少隐蔽之处,最隐蔽的地方,党组织都安排了八路军的孩子们。每家奶娘都有专门民兵负责,党支部成员也有分工。罗峪田就是张改朝家负责的,周桓的孩子由支部委员赵小亭负责,漆克昌的孩子由奶爹刘锡荣负责(刘锡荣也是支委),各家奶娘就在村党组织的负责下分头进行隐蔽。改朝叔详细地给我回忆了他亲历的一幕幕场景。

“我二姐二十二岁专管抱罗峪田,三姐十八岁身上挂着碗筷包,我十三岁背着大葫芦,装着凉开水,还有柿炒面。我父亲护理王巧鱼男人,他拄着拐杖走路不方便,我母亲陪着王巧鱼婆婆,是个小脚老人,村上还派了一个民兵做掩护。天不明就吃饭,一撂碗就往山顶爬,顶上有个拐弯岩洞,藏在里面,飞机在天上看不见。坡很陡,你拉我拽,一路跌跌绊绊好费劲。到了岩洞口,罗峪田小嘴一咧一咧的想哭,又哭不出来,她饿了,想吃。奶娘坐在地下揉奶,孩子不能吃喘奶。我就用凉开水拌一点柿炒面喂峪田,峪田卜舔卜舔小嘴就不哭了。我还喂过她锅巴,那是我问在我家给八路军科级以上干部做饭的师傅要的,今天要点,明天要点,我就积攒了一大包,日本‘扫荡’时背在身上就是干粮,我喂峪田时是用水泡软的。跟上小峪田,俺一家人可没少操心受罪,光怕有个闪失可自怩[5]呀。”改朝叔的记忆,让我看见了八路军的孩子受保护的生动情景,这些生活细节恐怕罗峪田也是不知道的。

为了保护全村父老和八路军的孩子,麻田民兵可没少在寨楼沟动脑筋。岩石上,水渠边,写着“小心地雷”的字样,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撒上茅草迷惑敌人。寨楼沟本就很隐蔽,这样一来,敌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有一次,敌人抓住军寨村两个人,让带路到寨楼沟搜山。刚拐过沟口山峰,两个人就喊起来:“哎呀,有地雷!”敌人吓得都趴下了。军寨村的两个人,一个跑上山,大喊“快藏起来,鬼子上来了!”另一个没跑脱,被鬼子开枪打死了。敌人在沟口畏畏缩缩不敢上来,最后打了一阵枪,收兵回去了。

改朝叔在文章里写道:“寨楼沟成了麻田一带的‘安全沟’,1943年到1945年鬼子‘扫荡’多次,都没有进寨楼沟,总部首长在麻田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安全地渡过了战乱难关。为了保护首长的后代,太行老区的党组织绞尽脑汁,精心策划,即使在山穷水尽、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也要千方百计把孩子转移到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这些小生命的安全,已成为党组织的首要任务和神圣使命。为了哺育首长们的后代,太行老区的奶娘们,不畏艰险、不怕牺牲、节衣缩食,把当时最好的食品让给奶孩,把当时最好的布料缝给奶孩穿戴。每逢敌人‘扫荡’,奶娘首先考虑到的就是奶孩的安全,不管身边带有多少孩子和老人,带有多少急用物质,她们最关心的是奶孩的转移,不管有多少适宜转移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都要首先安排奶孩藏身。实践证明,老区人民不仅有感情,而且有智慧,有远见。他们用心血和汗水,甚至生命呵护和哺育着八路军的后代,不仅很好地解决了这些孩子父母的后顾之忧,使得部队首长可以安心在前线指挥抗敌,最终取得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彻底胜利,而且这些奶孩长大成人后,又成为新中国革命和建设以至改革开放的栋梁之材。”

改朝叔的话说得多好啊!平心而论,没有奶娘的付出,没有对奶孩的保护,前方的将士们能没有后顾之忧吗?正如花戏歌舞剧《太行奶娘》里唱的那样,“爹妈上前线打鬼子呀,我的奶娘,我的奶娘,你就是遮风挡雨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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