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半床
半夜醒来，月光洒了半床。
爱人睡得安，偶尔一两声呼噜，舍不得推醒他。他口腔溃疡，疼，好几天吃不下东西，每每张开嘴让我看疮口，或捂着腮帮子不说话，烦躁不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做了鸡蛋羹给他吃，做了面疙瘩糊糊给他吃，把西瓜切成小块让他用牙签扎着吃，把毛巾用水一次次凉过，给他擦手心脚心。又煎好中药，逼着他喝得一滴不剩。
习惯了疼孩子一般疼他。一个女人，做妻子久了，有时候对丈夫就像对孩子一样，惯着，惯出些坏毛病来。同样，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妻，久而久之，也会娇惯她，不知不觉间把那个女人疼宠成丫头的模样。
久经岁月历练，仍然不离不弃相依相偎，是人世间难得的圆满。感谢上苍给了我好姻缘。
月光轻柔，洒在被单上，像诗词平仄的韵脚，像起伏的绸缎。盛在杯中的月色，像绵柔的酒。要是能满饮一杯月色，该多么浪漫！
盛夏的月光是让人心安宁的东西，亲人的依恋也让人心安。
睡不着了，轻手轻脚起床。轻轻推开儿子卧室的门，儿子浸在月色中，被单掀在一旁，半裸，蜷成一团，像一只憨憨的小猪。这家伙最近迷上了机械舞，对着视频练呀练的，把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硬生生变成机械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他一天天长大，便浑身是刺，眼神话语里，对我们多了提防与敌意。想起母亲那时候说我：“是端端正正顶着的，不知怎么就给顶偏了，娃大了，把人难的！”一晃，我就走到了艰辛育儿的路口。有时候被他给扎疼了，会默默难过一阵子。被他激怒的那一瞬，也会失去理智用暴烈的方式待他，之后又会后悔好多天。他拒我于千里之外，像一匹烈马，时不时尥蹶子踢人，我却不因此而放弃，该将就时将就，该出招时出招，我家就有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尴尬局面，我制伏他难，他拿下我也不容易。睡着了的他，凌厉敛尽，还原成最初那个肉嘟嘟的婴儿。这一刻，他在月光里安睡，我在月光里看他，看他的目光，像月光，对他的爱，也像月光。
时间会让人变得成熟，成熟让人懂得什么该坚持什么该舍弃。
我觉得成熟与衰老是两个概念。眼角添了皱纹算不得老，心没着没落就老了。有的人二十多岁就老了——生活秩序混乱，埋怨丛生。有的人八十岁都不老，活得充实、满足、快乐。成熟与圆滑也是两个概念，圆滑总是与世故连襟，圆滑得工于心计，而心计是最耗费精力的东西。成熟是知进退、懂生活。成熟比之圆滑，更质朴，更贴近生命的本色。
我性子软，遇事多委曲求全，其结果是屡遭伤害。现在，我越成熟越有棱角，不留给别人欺辱我的余地，求之不得的东西，干脆退避三舍。
在单位，我用心工作，与人为善，尽力做个好员工。
在先生身畔，愿作贤妻——敬他，学习他为追求生命价值而付出不懈努力，培养如他一样宽阔的胸怀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陪他，甘愿为他洗衣做饭，听他唠唠叨叨，悦纳他懒散、挑剔的坏毛病。
在儿子身后，愿作慈母。一餐一饭把他喂养，一言一行把他矫正，千里万里目光把他追随。
其余的时间，就做我自己吧。
——把一朵花，看到开再看到落。
——把一盏茶，从唇齿生香品至无色无味。
——把一本好书，从头读到尾，从尾又翻到头。
——把一支喜欢的曲，听无数遍，再听无数遍。
——把这个尘世，爱了又爱。
我愿意这样，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美好地活着，直到生命终结。
这一刻，月光恰恰好。
突然想起前些天去乡村看薰衣草，误打误撞跑到了套种千屈菜的果园旁。第一次见千屈菜，一溜儿蓬蓬勃勃的紫色，华贵的像影视剧里的爱情。主人说果园里的千屈菜籽粒极小，他种的那三行成熟的时候才收半袋子，价钱好着时，卖一万多元呢。彼时，他读大学的儿子、萍的茜茜、我的瞳儿，女孩儿俊俏男孩儿帅气，仨孩子大谈特谈球星内马尔，在一系列庄稼面前却懵懂无知，闹了好多笑话。我兀自乐了一会儿。
又摁开台灯翻了几页书，便迷糊过去了。
寻常人家
（一）
他拎着一袋水果进家门时，我正在厨房里忙晚饭。
闲时做饭，颇多乐子，也精工细作。可上了一天班，人困马乏饥肠辘辘的，还得剥葱洗菜和面烹炒，的确挑战人的脾气耐性。先生的胃渐渐娇气，吃暖的软和的食物，它才不会发难于他。进门洗把脸，系围裙钻厨房，是我每天下班回家之后必须完成的功课。
他说刚看见我的一个朋友已经带着孩子去小树林转了，念叨有老人帮着带孩子做饭会轻松很多，结尾当然还是那句——要是妈还在该多好！妈是热气腾腾的家的代名词。妈在，进门有热饭吃，有笑脸迎，有嘘寒问暖的疼惜，多疲倦的身子多无力的心，都停靠在安暖平静的港湾里了，多么好。可是我俩福浅命薄，没能守得住妈，俩妈都早早去了那边，只留下我们相依为命。
犹记婆婆去世那些年，他经常半夜半夜坐在沙发上发呆。现在想妈的时候，他就老说这一句“若是妈还在”，有时候会反反复复问我——我咋梦不见妈呢？言语里无限惆怅意。
我心软，看不得他想妈的单薄样子，便努力练出妈的十八般武艺来，给他做合口的饭菜，为他洗干净的衣，放纵他的懒散顽劣。对他好才是不负婆婆的重托吧。
晚饭后我们去小树林散步，他大步走，看我落下一截，停步等我靠近，认真地说：“可得好好锻炼，咱得活到很老，身体健康就不给咱儿子添乱，还让咱瞳儿有钱花有闲玩，让咱的小小瞳有爷爷奶奶宠。”走了一会儿又说：“咱也不惹他和媳妇烦，就在他家附近买个小房子，给他俩做饭吃，给咱们带孙子……”
这是我俩今后的宏伟志向，貌似没出息，却也是尘世里所有父母疼爱孩子的终极理想吧。
（二）
“这是家，妻如玉，女儿如花……单听她们亲昵地叫，就够人整天地骄傲。”读朋友文章读到这一句，便停下来，只觉得温馨上铺天下盖地，只裹我一人在中间。
前几天在街道里碰见萍一家人，萍在夫君身畔温润如玉，挽着爸爸的女儿茜，越发水灵秀美了，萍高大的爱人，走在她俩中间，跟如玉的妻如花的女儿随意说着话，幸福溢于言表。前段日子歌厅唱歌时合欢花一家也是这个样子的，妻温煦和暖，幼女蹦过来跳过去尝这一样那一样食物，长女揶揄爸爸唱歌声音大到扰民还难听，他朗笑，对着话筒，无限抒情。有妻如玉，有女儿如花，不放声歌唱干什么呢？
年龄渐长时，喜欢孩子的心愈切，先生不知何时有了抱养个女儿的心意。老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我却不觉得亏。瞳儿的个头已经超过爸爸了，每次我们仨一同出去时，父子俩一左一右走在我身边，像秦琼敬德护着他们的王。
“我不想要这个破木盆，去，对金鱼说……”老太婆对渔夫说。
我也常常这么颐指气使着干。
有儿子予我以乐呵，有先生赚钱给我花，这么两个有个性的男人能忍受得了我日日不歇的唠叨以及乱发素颜，偶尔还臣服于我，多么让人满足。
（三）
起先是不打算在瞳儿房间里养喇叭花的。
儿子房间窗台摆放的花儿，多是家里贵气一点的盆花，清香木啊，金钱树啊，高擎着六朵红彤彤花朵的红掌啊，长得最旺盛的绿萝啊……我是藏有私心的，总觉得这样的花儿才压得住场子，会赋予瞳儿以灵性，以蓬勃的生命力，以运命里源源不断的好福气。
喇叭花也好看，可毕竟是草花，根基浅，且一朵花只有一天的开放。每个母亲潜意识里都有让儿女成龙成凤的心愿。
说与先生听，被批了个体无完肤。他说落地就生根，生根便攀升，且开出无数的花朵来，还日日新面孔。于花，是最好的开放；与人而言，是最好的活过。
言之凿凿。
遂在儿子房间养了一盆喇叭花。现在，我卧室阳台上的喇叭花已所剩无几，他卧室窗台上的那盆却叶绿花娇。花朵薄单单的，是真真的娇呢，莫非是儿子的虎虎生气滋养的结果。
男人对花花草草的喜欢，比女人淡漠得多。每次我请他俩赏花，都敷衍了事。家里有多少盆花，花儿们啥芳名，也多模糊不清。
可是，我还是乐滋滋为他们养着花儿，养开了无数的喇叭花、粉豆花，养开了数不清的小金菊，养开了红艳艳的星星花。最近，又谋划着养一盆海棠。去年过年，亲戚家那盆盛开的海棠，像点燃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喜庆极了。
私下里想，大雪纷飞时，家里有盛开的海棠花，有红绸缎子棉被铺满床，儿子玩电脑游戏，先生练书法，我裹着锦被追电视剧，花儿养眼家里温暖……这样的生活，于我们这样的寻常人家，可是比丰衣足食还高大上的食足衣丰唷。
有人说，好心态才有好运气。
我一直想着法儿训练好心态，我希望我的娃儿和先生天天都有好运气。
棉布时光
越来越安静了。不再急着打断别人的话发表自己的见解，听她说，听他说，然后笑笑，安慰或者点头表示理解；出去转，不再脚下生风，蹲下看路边草丛里盛开的两朵喇叭花；膝盖上摊开一本书，看看，停停，再看，间或望向窗外，看一朵云由树梢那里移到对面楼檐的顶端；守着一支曲并不开灯，任由夜色漫进窗把我淹没……
家里养在阴凉处一人高的绿萝，总不好好长叶，像是一个郁郁寡欢的人。某一日挪至窗前，阳光照射的一面，不几日叶子有了精神且生出细密的小叶来，藤蔓也往上爬了一截。过些日子把花盆转了半圈，稀落的一面竟也昂扬向上了。现在，绿萝异常旺盛，变了个人似的满是精气神。
和先生出去散步，街道热闹处色彩鲜艳造型独特的香包，个个都有丝线的流苏，远看像彩云织就的霞，近瞧个个模样俊俏可爱，由不得就停下脚步欢喜着一排排看过去。端午节的气息已经很浓了，香草的味道飘在空气里，浸过水的粽叶一沓一沓绿得惹眼。跟先生说起小时候边在玉米田埂上看鸟（鸟吃玉米苗，每落下我就或者跑过去或者扔土坷垃惊飞它们）边做香包的事，也说起我们端午节订婚时带着双方家长用红线拴的钱币，舍不得摘下来，彼此笑着，仿佛昨日。
瞳儿放学回家，摸我的头顶。这小子自从个子高过我就时常摸我的头且以成熟男人自居。总是说：“作为一个成熟男人，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小成熟男人，告诉我的话题时时翻新，或者夸耀他的肱二头肌比以前更结实，或者卖弄他如何如何帅气，或者神侃八卦，或者考我一些比较难回答的问题来彰显自己的高深。我这配角也被训练出较高的演技来，总能让小伙子空前膨胀的虚荣心得到些满足，换来个皆大欢喜。
人小时候总是渴望长大的，长大了好有力量去降伏这个世界。
先生上班前服装、发型都是一丝不苟的，皮鞋也擦得乌黑油亮，走路虎虎生风。下班进了家门就换了个人，赖床，赖沙发，插科打诨，跟儿子抢电脑，一路奔童稚去了。
人终于成熟了的时候，才发觉成熟是一副铠甲，感受到被约束的苦，总想找个机会卸下来轻松轻松。一个人的成长，先是欢天喜地钻进各种规范织成的套子里褪尽质朴，明白过来后又想方设法从套子里往外挣。进取，追逐，退让。每个人到了最后，都不得不坚强，不得不退让。坚强与退让，是生存法则。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回到家，所有的面具都收起来了，所有的坚强都搁置在门外了，放松到无所顾忌。瞳儿的伪成熟，先生的伪童稚，只展示给家里的女人看。他们会时不时给我添些乱，或一个鼻孔出气挤对我，或彼此闹矛盾，你不理我我不饶你，要我调节，或争论的不可开交，我刚插话却被他俩联合攻击，惹恼了我又一起穷尽办法讨好我……因此我总是很忙碌，忙碌着惯坏他们矫正他们心疼他们恼恨他们，却也一直为此小小的幸福着。孩子爱人示我以原生态，是依赖，是信任，是亲近，多少人间温暖！
人、花一理。把自己置于暗处，怨怼责难，生命便会萎靡不振。主动走进阳光里，与温暖相依，心态好起来，身体健壮起来，不失为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很多的时候，我们需要给自己的生命留下一点空隙。生活的空间，须借清理挪减而留出；心灵的空间，须经思考开悟而扩展。
看书，写字，去小树林呼吸新鲜空气，也挤进广场舞的人群中随着节奏舞。女孩子的时候，想成为长翅膀的天使。初嫁做人妇，想修炼成舞台上的伶人，委婉歌喉婀娜身姿，媚了爱人的眼与心。至今，喜气着看孩儿乐，沉湎于一花一草，妥帖温和如棉布般包裹生活。本就是素朴的女子，何必强己所难呢？把庸常日子过安宁过舒服，才好。
欲望减了又减，性子慢下来，安宁像一个过滤器一样把平时浮泛在心海里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过”掉了，心里的水回到最初的纯净。波澜不惊，淡定从容。我心素已闲。静好才是岁月的精华。
翻找出从酒包装盒里拆下的红的、金黄的绸布来，剪剪缝缝，想试着做几个香包，编几条花丝带，佐证我的针线活手艺，开心，还有安宁。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如婴儿脸上胎毛一样毛茸茸的贪痴嗔，我携带了小半生，至这个羊年，褪得干干净净。
年前，悄没声的，我一个屋角接一个屋角拾掇卫生，各个房间的床单被套枕套枕巾一一换过清洗，湖蓝底子粉色大牡丹花的归了我，把我的卧室装扮得闺房一般。年三十蒸包子，一口气蒸了三小锅，个个乖模样。正月，穿红格子布围裙，厨房里忙出忙进，边听音乐边从电脑里百度适合的菜谱，一笔一画抄写好，贴在电磁炉旁边的厨壁上，照本宣科，做了几个硬菜——葱爆羊肉呀，大盘鸡呀，水煮肉呀，红烧茄子呀，洋葱拌木耳呀，男人孩儿吃得有滋有味，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若再被褒奖几句，又会乐颠颠水果削皮送上。
为做饭这事儿，与那懒人较了半辈子真儿。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天天比谁把谁先赶进厨房，赶进洗衣间，像争夺领空权、海洋权一样郑重其事，没少干过摔杯子砸碗之类伤害感情的事。现在做饭，乐在其中，觉着瓷盘瓷碗的造型、花色各种漂亮，觉着油盐酱醋茶个个味无穷，剁肉下得去手，炒菜经得住火，洗盘子涮碗也不觉得矮了身子。
光阴荏苒，岁月像一个擅长雕琢的长者，把一个个人儿逐渐打磨成了温润慈祥的模样了。
除夕晚餐，先生频频举杯，连声道辛苦，我微笑以还。问他，这一年打算做些什么？他笑笑，说：“干好工作，带好儿子，多干点家务当好帮手，读书写字锻炼养好心身，够宏伟的年度计划吧！”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开心！遂几盏酒入肚，竟醉了，手臂软，眼蒙眬，瞳儿扶我到沙发躺下。瞳爸在身畔习字，不觉间已经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掐指算来，与先生相守已经二十多个春秋。时间比眼睛更能考验人磨炼人，一年一年下来，学会了彼此退让相互成全，虽不及年少时激情，倒也相处得融融乐乐。
瞳爸痴迷书法。毛毡铺桌，毛笔以待，墨砚守候，坐下来就会写上一会儿，一天天过去，写过的宣纸足有盈尺。素纸落墨，是他的喜欢。读帖临古当会儿，还做打油诗自娱：
“我写我涂我自好，不赠不送不卖钱。静夜假休怡性情，品茶吟诗会古贤。”
“寄情水墨清香间，无意书家名与冠。似见古贤徐疾意，星稀夜静心爽安。”
“素宣无语雪落案，长锋饱含语万千。烟云忽作惊龙蛇，黑白自现挥毫间。”
“读诗赏词贤为鉴，习字悟省月映帘。游走篆隶行草行（háng），曲直斜正心了然。”
习字的他，一改多年行政工作养成的严肃谨慎，不知不觉间回归了童稚，时而隶书，时而行草，时而临帖，时而自创，写完几张就会唤我去看，为一点小进步沾沾自喜，也会为几个写不来的字懊恼蹙眉。若我不听召唤懒在床上，他便会拎着自己的作品寻过来，左手做壁挂，右手逐字点着一一读过去，憨态可掬。被他的认真感染，便老老实实当他的学生，也认真评判绝不姑息，一天天下来，他的字果真精进不少。
瞳爸边习字边读书。唐诗一本，宋词一本，元曲一本，被他一首一首品味，一句一句勾画，一点一点思量，一字一字玩味书写。每读到好的词句，必邀我一同欣赏。感慨年轻时没好好读书，很多东西都囫囵吞枣，一知半解。
我在厨房里做饭，他读写到了一首好诗，就捧了书寻过来，一字一句念给我听：“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我递过铲子让他炒菜去，他便一手掌着书，一手翻着菜，好玩极了。
我在阳台上浇花，他喊我，给我读“黄莺乱啼门外柳，雨细清明后。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梨花小窗人病久”。又念叨说越读古人的诗作越觉得自己浅陋，竟不敢再写下片言只语了。
他折折叠叠，勾勾画画，一本薄书都翻成茅草了。看我追剧，就扔给我，说，好好读读，补补课吧。老夫子一般，念念有词。有时候我与他说着这一首诗，半天没有声响，抬头看，他已经在桌前悄无声息地读书写字去了。
他如此宁静从容，时时上进，我心甚慰。
有诗书馨香，有他为伴，有瞳儿顽劣，即使忙忙碌碌，顿顿餐餐，也不再计较、不再觉得烦累。进得了厨房，做得了羹汤，由着他的意愿吧。洗得了衬衫，扫得了厅堂，也由着他的开心吧。多少年的俗务，多少次的摔打，依然能保持一份健康的爱好、向上的劲头，已经很难得，算得上是块打磨得温润透亮的好玉了，我还苛求他什么呢。
黄昏明月，安静相守，温馨陪伴，渐渐变老，便都是人生的好时光吧。
雨天好，晴天也好
秋天，雨天好，晴天更好。
下雨天，若恰逢节假日，最好。雨丝儿在屋子外面扯天扯地，织雨帘，织迷离，织梦幻。远山高树裹在雨中，田地房屋浸在雨中，被洗了个干干净净。橘红的柿子嫣红的苹果，肯定像藏猫猫藏久了等不住伙伴来找的孩子，在雨帘里探出头来，又纯真又憨傻。
懒惰着好。猫电视剧，帅哥美女爱看谁看谁，在人家的爱恨情愁里浪费感情，不知不觉入了戏，笑一会儿泪一会儿，觉得演戏的那个人就是自己。或者缠一条毛毯，侧卧在床上慢条斯理翻一本书，洗好的葡萄在床头柜上的果盘里，读几页书，吃一粒葡萄。左肩累了，翻个身，右肩累了，再翻个身。书趴在枕头边痴情陪着，竟迷糊过去了，“猪八戒梦里娶媳妇”，想梦啥梦啥，在梦里笑，笑出声来。
勤快一点更好。整理衣柜，夏天的裙子该收了，翻出这一件，舍不得收，试穿一遍。翻出那一件，也舍不得收，又试穿，试出一头汗来。发现去年买的那一条时尚的绿裙子整个夏天居然忘记了穿，便有点生自己的气。正懊恼间，从另一个裙兜里翻出几张面额不小的钞票来，又乐了好一会儿。一件件叠整齐，包裹好，藏进衣柜深处。又翻找出全家人的秋衣来，琢磨着哪些该淘汰了，还要添置点什么，怎么样又节省开支又皆大欢喜，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叭叭响，既市侩又烟火。也花心思做饭——千层饼鸡蛋汤，先生馋很久了。上次蒸的枣泥包子，儿子还没吃够。做饭的围裙是红白格子的，就是小时候妈做棉袄的那种棉布，穿在身上像村姑，淳朴得紧。电饼铛里烙着千层饼，电磁炉上蒸包子的锅冒着热气，一把菜刀当当当切白葱、绿韭菜、红西红柿，风风火火地忙。包子出锅，千层饼鸡蛋汤也上了桌，呼儿唤夫，看两条馋虫风卷残云，竟比自己吃饱喝足了还乐呵。
大晴天。宅在家里好。秋天的阳光钻进窗子里，洒在各种盆花的叶上，花叶明闪闪的，很精神。先生端一个小凳子坐下来挨盆修剪花枝。平安树的花枝上生了虫卵，花叶油腻腻的，他端一盆清水来，不停地淘洗毛巾，一片叶一片叶擦，又安宁又慈祥。我给各张床换上干净清香的床罩被单，把被子搭在晾衣架上晒暖暖。时间走得慢而情意。
出去玩更好。先生驾车带我到他早侦察好的一座山上看酒菊。天高云淡，山路盘旋而上，有花喜鹊在飞，路边土崖畔，酒菊一咕嘟一咕嘟冒着泡，金灿灿的，贼耀眼。哪里舍得闷在车子里呢？“停车坐爱枫林晚”，大呼小叫着一丛花挨着一丛花看过去——酒菊的花盘只不过拇指蛋大小，抱成团就成了气候，被山风雨露伺候得水灵灵的。忍不住用手去动，一动手上衣服上就沾了花粉菊香，整个人都是菊花味儿。用手机这样拍那样拍，拍不够地拍。先生卖弄从前他奶奶用这种菊花给他爷爷酿酒喝，说酒菊是爷爷奶奶的爱情花，颇得意。菊花酿的酒会是什么味道呢？何况还有郎情妾意！一想便醉个半死。
半崖上开着一大簇白菊花呢，朵挨着朵，鲜嫩，爱死个人儿。俩人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一应工具，俺家“采花大盗”壁虎一样趴在半崖上，连根带土掘了来，放入一个小纸箱中。我采了大把的酒菊放在车座上，连车子也是香的了。
山野空阔，草木由着性子长，蓬头垢面的蒿草俏眉俊眼的花朵都是坦然的模样。有两头牛在山洼里吃草呢，那宝贝儿一卷舌头一丛菊花入了肚，又一卷舌头，另一丛菊花又没了影。正惋惜间，一抬头，野菊花到处都是，白的纯白，黄的亮黄，紫的鲜紫，样样养眼。酸枣子在风里晃，摘一枚放进嘴里，酸酸的、甜甜的，摘了一兜给儿子藏着。刚出芽的麦田里，柿子惹人，寻过去拍，一起身，竟被砸了脑袋。苹果刚被太阳上了胭脂色。农户的门前，盛开着大朵红的、黄的大丽花。目不暇接了呀！
回家，美美睡了一觉后，他栽挖来的菊花，我把采来的酒菊插了一大盆、几个小瓶，排成一队，坐在花前乐滋滋看。
“把这个花根保存好，明年还会开出一蓬菊花来。”他说。
“人不如菊花啊，菊花败了明年还可以再开，人却只有一辈子。下辈子，我们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无论如何，肯定见不到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见怎么行呢？”他抬头看我，认真地说，“下辈子，咱总得还是熟人吧。”
一起走了二十多年，彼此依赖已经成为习惯。亲朋好友，彼此望得见也都成为习惯。山野里，总有些好花让人一见欢喜；尘世间，也总有些好人让人想聚了再聚。如果来生真的不见，我该怎么办？
菊花什么都不说，只喜眉喜眼开，只悠悠荡荡香。
那一些些感动
（一）
敲门声响起时，已经是晚上十点。瞳儿晚自习还没回来，他的脚步声我是熟悉的。会是谁呢？秋天的夜来得早，估计家家的老人孩子都已经入睡了。
原来是住四楼的楠楠。他是瞳儿的铁哥们儿，两人在同一所学校，瞳儿高三，他高二。
我去开门，门缝里挤进来一张青春帅气的脸。
“刘瞳还没回来呢。”我微笑回他。
“他的自行车怎么在楼下？”他疑惑。
“这辆车现在归我了，那次车链子断了摔伤他，就换了一辆新车。”
“得拿上来，这几天有偷车贼。”他眨巴眨巴眼睛，很认真。
“我扛不动，偷就偷去吧。”
“我替你扛去。”说话间，他已经转身。
我笑着拉住他：“旧车子，贼娃子看不上偷，快回家休息去。”
他跟我道别，一步几个台阶，一晃就不见了，姿势背影，那叫一个帅。
楠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活力，热情，是个热心肠。他的热心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那一种，完全没有后天训练的痕迹。每次看见我拎着水果蔬菜大包小包回家，他总会跑到前面替我开单元门，还帮我拎东西。前些天瞳儿骑他的车子远足，沾了满车子的泥水，还车时我说我已经擦洗过了，他竟然说给我添麻烦了。瞳爸也一直拿他作标杆来教育瞳儿。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性子正野，桀骜不驯者众，当下这个时代的孩子，能替人着想、能热心助人的很少见了。只他，长再大，也善良，也爱人。楠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肯定会有一个好未来。
（二）
他们聊得热闹，因为并不熟悉，我只旁听。
“昨天我开车在路上乱转，前面一辆摩托车上倒骑着两个孩子，大孩子搂着小孩子的腰，小孩子在打盹儿，摩托车还在往前飞奔。我急踩油门一顿猛追，截住骑摩托的孩子爸爸，看他把娃转顺绑住腰才离开。继续往前开，车轮子被掀开的下水道盖板磕了一下，我往前走了一会儿又返回去，把掀在旁边的盖板盖好。因为多次碾压，盖板有破损，后面过来的车碾到盖板会有危险，我又给相关部门打电话报了故障。”说完，他拍胸脯，煞有介事地添上一句——一天之内做了三件好事，雷锋大哥就在你们身边啊！
大家伙儿笑，调侃他是“闲事主任”。他也笑，笑得很开心。
谁能说这笑与调侃不是肯定与赞美呢？
（三）
他是棉纺厂的一名门卫，面相和善，每次我们去，都笑脸迎笑脸送，这次却一反常态。我们跟就要离开的车辆上来检查工作的领导道别，他铁青着脸狠声说：“快再不送外哩，回去缓着。”
担心车里领导听见，我连忙打哈哈。
“喝了矿泉水的瓶子，这里扔一个那里扔一只，我跟着捡了好几次。”
“进车间，手指缝里还夹着烟，能瘾死啊，不知道车间里全是棉花吗？着火了怎么办？我当时就逼着他把烟掐了。还是领导呢，素质太差，快叫滚蛋了去。”他很生气，说话带着火气。
我突然就笑了，是个责任心很强的职工呢。
那一刻，我记住了那个门卫的名字，后来还把他的故事讲给我的同事们听。敬业的人，总是让人心生喜欢与敬意。
（四）
H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这个故事是他讲给大家的。
“这些年手头宽裕了，到处扔钱，一是求个平安，也不能说没有炫富的心理。庙里烧香压香钱，老家的住宅换新了还嫌不新，光门楼就压上了十几万。朋友的公司开业封红包，几万元也拿得出手。”
“每年年底，也会拿出一点钱来捐助穷困学生。学生名单是学校提供的，孩子的面都没见过，十几个学生，每人两千元。给学生捐款那事，往大里说，是助孩子们完成学业行行善。也是有私心的，希望用这样的行为博个好名声，有利于在本地拓展生意。”
“一个孩子的父亲却来了，他是摇着轮椅进我办公室的。他老家在玉都塬上，他说是家人把他和轮椅分别抬到班车上的，到车站后他一路问人，摇着轮椅找到了我公司，早上十点出家门，到我单位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他说我是好人，他一定要来看我，哪怕给我敬一支烟也好。他抖抖索索掏出烟递给我，念叨烟不好要我别嫌弃。他一个劲儿向我道谢，说我给孩子捐了两千元呢，是个大数目，帮他家解了困。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从不抽烟的我，接过烟点火就抽，呛出眼泪来。老人家走了以后，我心里难过，这些年，糟践了多少钱啊？咋就不知道替苦孩子们渡渡难呢？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真是忘本了！”
他唏嘘感叹，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
那个摇着轮椅赶了几十里路来谢恩的孩子的父亲，触动的何止是他一人？
帮助别人，有时候也是在帮自己呢。
（五）
这些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实在小。可这些小里住着真，这真里，美是有的，纯净是有的，善良是有的，爱心是有的，信念是有的。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有意识地关注这些小，感动于这些小，也顺手做几件这样的小事，也许，我们的心就能往洁净的地方去，我们的活就能往美好处去。
发光的石头
第一次练摊回家，瞳儿猛灌半瓶凉开水，冲我说：“不做小商小贩，何来大商大贾？”这一次，他的夜光石坠一共卖出去九枚，连本带利四十五元。
他不知道，他出去不久我就一路寻了过去。西王母广场火树银花、人来人往，他提着一串石坠穿行在游人最稀疏的地方，走过来踱过去，像极了一只流浪的小狗。隔着几十米我把他尾随，有些许小难过，他一直都是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啊，可一旦置身于母亲之外的尘世，他就只是不起眼的草根。母亲之外的尘世冷漠多，何况，他这样不善推销。我狠狠心没有靠近他，把他留在独自踯躅里离去，只是准备好了怀抱要迎接他的颗粒无收。他居然卖出去了九枚，还说不当小商小贩何来大商大贾，那一瞬间，我好惊喜。
“要不要妈妈帮你广告广告？”我又想撑开翅膀护他。
“不！”
“给我也卖一对吧，我和你妈也过情人节呢！”瞳爸变着法儿予以支持。
“不！”
他拒绝任何方式的同情与怜悯，坚定而任性。
第二次练摊，刚好是情人节那天，他卖的是“你若安好，就是晴天”的情侣石坠，和两位同学合作，说好了会给他们分红。出摊前，仨小伙子认真给吊坠上扣，系丝链，又把丝链上的细丝用火燎尽，还做了“情侣吊坠，它会发光”的广告纸板。我做好饭让他们吃完了再干，瞳儿回：“哪有干不完活儿就吃饭的道理？”
晚九点回家，他乐滋滋地说找了一个繁华的地段摆摊，十分钟之内就卖出去六对，结果被城管驱逐，他们的财运至此断开，总结——好地段是生意红火的重要条件。之后乐呵呵地玩电脑游戏，再之后作业至深夜，他已如没事人一般。
第三次出摊，腊月二十九晚七时半，他一个人端着纸盒准备出门，我问要不要陪他，他摇头，答应我会早早回家，我站在窗前目送他走远。养尊处优的孩子，被世事磨一磨有好处。夜色愈来愈浓，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心焦难耐的我冲入夜色中去迎他，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的平安才是天大的事。外面很冷，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处，他端着纸盒迎面而来，告诉我卖了两枚，和他的朋友谈笑风生，并无半分沮丧。乐呵呵总结——他的夜光石虽然是独家生意，可被花炮、水果、礼包等一比，黯然失色。而且购买人群只限于女孩子，当地女孩子本来就不多，喜欢石坠的就更少，得出的经验是消费性的商品比较容易销售。
“剩下的还卖不卖了？”我试探。
“当然。卖这么少在我预计范围之内，卖多少钱我不在乎，我在意的是积累做生意的经验。”他很帅地说。
“以后还玩不玩其他生意了？”他朋友问。
“当然玩，再玩就玩一票大的。”他又自信又快乐，“说不定会开一家水果店，就只卖那种小水果！”又跟我说比如大香蕉和小香蕉比，后者好吃，比如现在人都爱吃那种小橘子。我一听就知道，他扔我钱的次数还会很多。我居然很开心！
之所以揪着一颗心，倒不是在乎他会赔光了我给他的老本，只是担心种种打击会熄灭了他自信的火花。让母亲备受摧残的事，莫过于陪着孩子经历失败。现在，我发现他承受击打的能力远在我的估量之外，终于放心了。“今晚虽然只有三元的进项，可一个孩子，赚三元钱也是了不起的！”我大张旗鼓地表扬他。
为了这场小生意，瞳儿谋划了好几个月，学了不计其数的理论知识，他日日钻研巴菲特、李嘉诚的成功秘籍，又一次次听马云的讲座，还几个月坚持不懈听着美国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学讲座。选商品的方式是从书里学来的，书里告诉他要独一无二，他千挑万选，选了能发光的夜光石。浪漫、诗意是一个孩子向善、向美、向好的心，所以选了“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情侣夜光石，选了幸运“四叶草”的夜光石，选了“一生平安”夜光石。温馨改造世界，是他经商的起点。
他肯定做过自己的小物件被哄抢一空的美梦吧。石坠的确很漂亮，在太阳下一晒，就变成发绿光的石头，一捧放在一起，赛过夜明珠。
他遭遇失败在我们意料之中，难能可贵的是他说也在自己的意料之内。
人在年轻的时候大概都会有成为有钱人的梦想，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成为有钱人的能力。大浪淘沙，金子总是稀缺之物。我和瞳爸开商店时二十六七岁，血本无归后收手。瞳儿比我们早十年开始尝试，十六岁的他在生意惨淡的情况下不焦躁不言弃，已经不容易。我们会用十年以至更多的时间陪他去面对种种失败。即使瞳儿最终成不了有钱人，若能磨炼出一个男人的谦逊与担当来，也是了不起的成功。
唯愿一次次历练，把我的瞳儿也变成一枚发光的石头，只要吸收一点点光，便熠熠生辉。若光辉褪去，他又会及时把自己主动置身于阳光之下，获取能量，再次发光。
养花与养儿子（之一）
我喜欢记录花儿和儿子的一点一滴，喜欢微笑着看他们一天天长大。
（一）
我一边养儿子，一边养花。
养儿子比养花精心。
有的花儿是专为儿子养的，譬如猪笼草。猪笼草是南方的花儿，喜湿热环境，因为儿子在书上读过这种会捕猎蚊蝇的花儿，有些好奇，有点怀疑，我便买了来养，一天几趟给猪笼草喷水，并往小小猪笼里及时储存些水分保湿，只待它捉蚊蝇归案，给儿子惊喜，帮儿子释疑。清香木、吊兰、绿萝之类也是为儿子养的，为的是用它们的绿色舒缓儿子受累的眼睛，用它们释放的氧气给儿子一个清新舒适的生活环境。
养儿子精心还表现在儿子每天六点起床，我六点前起，给他带水、开门、叮咛、微笑目送，与他同甘共苦。牵念儿子学习辛苦，午餐必用心策划精心制作，今天是青椒肉丝，明天换炒豆腐、炒土豆片，后天则包饺子、烙千层饼，隔一段时间还请他吃顿大餐加强营养。
养花也用心。但那用心只不过用手试花盆里土的干湿，花土干透了就一瓢清水浇透。
清汤寡水养，花儿们就闹情绪，叶子一天赛一天黄，该开花的好长时间一个花苞都生不出来，显然是营养不良。
儿子饭菜合口，吃嘛嘛香，整个人喜滋滋的，脾胃却战火连绵，隔一段时间就上火，嘴唇红得跟涂了口红一样，口腔溃疡，刚好些，又复发，反反复复折腾。全是挑食惹的祸。明显是溺爱过度。
反思，开展自我批评，制定改进方案，之后养花多了精心，养儿子粗放一点，儿子与花儿竟各得其所，各自一派生机盎然。
（二）
花儿比儿子难养。
花儿不说话，像一个装满心事却总不吐口的人，让人着急。又各有各的脾气秉性，过涝过旱，它就蔫。你得察言观色，得揣摩花儿的心思，是晒太阳多了还是少了？是缺肥了还是缺水了？
儿子一目了然。
饿了渴了喊妈，累了乏了喊妈，东西找不见了喊妈，生气了还冲妈瞪眼睛。
过生日，约了同学去小城最廉价的歌厅，据说五个人嚎了一百七十多首歌，为凑足唱歌的那笔花销连生日蛋糕都省了。
有一天晚自习回家，笑模笑样，问及，说是高三学姐求爱高二帅男，该男孩对谈还是不谈拿不定主意，整个晚自习拿一本书反反复复从空中往下坠落，反面着地的次数多些，不甘心，又掷出几个正面来，惶惶不安，求救于他。他就帮着掷书，第一次正面，那男孩笑逐颜开；第二次反面，被斥为臭手；第三次掷，书却是从中间分开摊在地面的，感慨冥冥之中的上苍实在难为人。我问他若也遇着求爱的女孩，咋办？想都没想答曰，长得漂亮就谈。我嗤之以鼻，他说没啥可耻的，男人的本性而已，又补充说在互相不了解的情况下必须先看脸。
（三）
养花和养儿子都磨人的性子，长久观察、研究、总结、探索才能找到应对的法子。
我喜欢花儿，就殷勤探看，浇水呀，施肥呀，花儿却一天赛一天不精神，有的还死给我看。索性搬到阳台上去，不管不顾。另一些半死不活的，从土里刨出花根查看究竟，挖出来才知道，根大盆小，花儿被拘着性子了，就换了大盆栽植。花儿们各自得着了自由，一天天叶绿杆挺，长得旺相喜人。
喜欢儿子。只要他从学校回来，就跟屁虫一样，他走哪我跟到哪，问东问西——在学校饭吃的可不可口？跟老师同学处的好不好？有没有解决不了的难事？叮咛这个嘱咐那个——物理得下功夫学，数学得找窍门，英语记得背诵，上一次月考作文中还有些小问题要注意纠正……常常惹恼小人家，他有时候一声不吭，说烦了就臭一张脸给我看。
想想养花的门道，省悟过来，不黏糊他，不轻易指责他，不替他未雨绸缪，耐心听他的想法，尊重，鼓励，儿子却越来越懂事，敞开心和我们交流，月考成绩也噌噌噌往高里蹿。
渐渐地，他不逆反了。清明节，儿子积极参加了祭奠烈士的活动，并植树为念，植正能量于身心。
悄没声的，他作为班级代表参加了高二年级“五四”青年节的诗歌朗诵比赛，居然获了二等奖。
（四）
养花养儿子，都其乐无穷。
心里烦了，拾掇拾掇花儿，剪掉枯叶和多余的枝条，把花盆一个挨着一个擦过去，再给花叶下一场人工雨，花草旧貌换新颜。我出了汗活络了筋骨，腾空了心思缓解了疲劳，好心情跟脚就来。
也喜欢逗小狗一样逗儿子玩。高二年级集体春游，清晨他雀跃着要出门，我扯住他的背包偏不放行。他说，听你的话，包里的东西全部和同学分享完，我不松手；他摸我的头，哄我，乖，我不松手；我跟他讨礼物，二十张春游照片，他的。他摇头拒绝。最近几年，给他拍张照片比我搞教研难度还大，我一按快门他就遮住了脸。我说今天我生日，要不送礼物的话，就……他马上答应，笑着逃窜。徒步六十多里路、脖颈脸庞晒得通红、疲惫不堪的他，傍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交礼物，居然拍了二十七张，情态各具，乐“死”个人儿。
（五）
一天天剔除功利心，以平常心养花养儿子，收获颇丰。
那盆两年都只长绿叶的三角梅，静悄悄长出花朵来了，三四簇呢，红得耀眼，讨喜的紧，我乐颠颠拉了儿子去看，喜滋滋拽了先生去赏，心花怒放。摆放在阳台上的一盆蟹爪兰，前些天还病恹恹的，现在，缓过劲来了，还长矛一样执着四个花苞，再有个三五天也就开了吧，着实让人兴奋。精气神最足的是金钱树，今天长一枚，明天长三枚，绿钱币满枝桠，先生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咱缺钱，钱都结在花上了嘛！空着的花盆里，我又悄悄埋上了花种子，说不定今天下班回家，就有绿芽冒出来了呢。
儿子劲爆，竟然成了学校的机械舞明星。邻居高一学生调皮酷男郝宇楠的原话是——刘瞳的演出让全校女子尖叫。（这个有点夸张）
几个月前偶然从没退出的瞳儿的QQ上看到他是“泾川一中极尚舞团”的副团长。问及，他淡淡说，组建了个舞团，体育老师任团长，各种谋划他一马当先。有一段时间，他抽空就设计舞团的宣传画，去电脑打印部制作了1.5米的喷绘图，看图后我才知道他们舞团的宗旨是“更酷，更炫，更多展示”，俺两口子对他们的创意高度评价。
瞳儿练机械舞足足一年了，是跟着各种机械舞视频自学的，曾参与过捐助义演，亦在“正大诗会”上表演过，颇得赞誉。就存了在校园文化艺术节上展示的心思。演出是有备而去的，却没有原样照搬。
这一次，表演机械舞的音乐是他自己制作的。先是海选，之后选择合适的乐段进行拼接。把机械的声音和钢琴曲衔接得天衣无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一次次听，一次次剪裁，一次次拼接。不满意，重新制作，还不满意，再来，耗费了不少精力才大功告成。排练也是如此，摸爬滚打，逮着地儿就练，天天坚持，衣服后背蹭满了土印子，整个人练成了泥猴子。却明白演出需要新鲜感，即便是我也被关在门外，从不让看一眼。执着是瞳儿身上最优秀的品质。
演出的面具、服装是他敲定之后我网购的。
机械舞的动作是跟着视频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自己编排的。
瞳爸评论不知哪位好心人制作的瞳儿演出的腾讯视频——自学机械舞一年，参与舞团组建三个月，用一周时间制作音乐，台上表演了七分三十秒，瞳儿很投入，真用心，不容易。
儿子演出时，我俩特意去学校捧场。他变成舞曲里的一尾游鱼融入到舞蹈中去了，心神合一，舞姿和舞曲契合。全场寂静，掌声雷动。舞台上的他，那样青春，那么富于创造，那一瞬，我被震撼，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嗓子眼处，让人胸口发闷眼睛发涩。突然想起1998年他刚出生，六斤，五十公分……我确定我有点崇拜瞳儿了。崇拜，是母亲对儿子最高的奖赏。
他的班主任老师，亦是最好的园艺师。孩子们刚从舞台上下来，他就站起来迎接他们去了。我心里一热，瞳儿有福，从小到大，总是遇到最富有爱心的老师。
前天瞳儿说，快高三了，学习会越来越紧张，他要在高一学生中给“极尚舞团”物色好合适的接班人，好放心把舞团交出去。他希望他们创建的极尚舞团在泾川一中发扬光大、久久长长。
（六）
我坚持养花，以勤快，以用心。家里长年绿色满屋，花儿养开了几朵，红的、黄的、白的，养眼安心。
我养儿子，以慈爱，以善良，以安宁，以用不完的精力。儿子一天天长高了，壮实了，想法多了，能耐大了。日子朴素却天天有新意，让人觉得活得有滋有味。
我把儿子当花养，孕育希望的花蕾，期待他成人，成才，祝福他一生吉祥。
我把花儿当儿子养，儿子长大后出去闯世界，有花儿陪着，便不会孤单吧。
2015年初夏。瞳儿十七岁。花儿，大大小小二十九盆。
养花与养儿子（之二）
我在花盆里种植葫芦，也养育喇叭花、地雷花（紫茉莉的别称）、蒿子花，很认真。晚上睡前在花盆前蹲一会儿，看看花苗。早晨起床后又到花盆前蹲一会儿。有父亲呵护他的庄稼的味道。
（一）
植物的生命很奇妙。
只不过米粒大小的一粒喇叭花种子，埋在泥土里四五天，就弓起线状的嫩黄的身子了，一点一点挺直，竟站起来了！对生的叶瓣折叠在种壳里，一点一点鼓胀，终于从壳皮中褪出来，哗，两瓣叶芽，伸展如祈祷的手掌。
地雷花的种子，潜伏在土壤里不声不响，六七天后，攒足了劲儿，猛地从泥土里冒出头来，芽茎并不急着蹿个儿，却粗而有力，两瓣椭圆的叶瓣质厚。气韵更胜喇叭花一筹。
蒿子花的种子模样奇特，细长，扁平，捻破也看不到种核啊，着实让人担心。只不过在花盆的边沿处随意撒了一些，并没有用泥土掩盖瓷实，两三天，就摇摇晃晃钻出芝麻粒大的毛茸茸的叶芽来。一粒种子一枚叶芽，真真弹无虚发哦。
葫芦籽殷实饱满，和大粒的西瓜籽一个模样，色白，核肉瓷实，是几样种子中艳压群芳的那一个。埋入花盆里都二十多天了，闷声不响的，像睡过了头误了早课的学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我心急，轻轻拨开土皮，土壤里竟然藏着一枚叶芽呢，吓得我赶紧掩住了泥土。小时候，觉得鸡娃子一点点啄破蛋壳挣脱出来太累，趁母亲不注意就偷着替鸡娃子把蛋壳的小窟窿剥大一些，救助而出的鸡娃子身子骨弱，一辈子受同伴们欺负，好心反而帮了倒忙。就像剖腹产抱出来的孩子，力气和免疫力总是比自然生产的孩子弱一些。葫芦芽儿长结实些，自然会破土而出的。慢慢等吧，我不着急！
（二）
不时推搡着儿子去看各种各样的花苗，引导他观察花苗是如何发芽、生根、长大的。儿子对种花、养花兴致不高，只是因为拗不过我而迁就，会耐着性子看一阵子花苗，说几句赞美花苗表扬我的话来敷衍。
楼房里住大的孩子，对金钱的感知比对动植物生命的感知更敏锐一些。在他们眼里，五月的黄杏，六七月的西瓜，八九月的苹果、核桃与大红枣，有钱就买得到。甚至，草丛里的螳螂，高树上的鸣蝉，洞穴里的小野兔，红嘴绿毛的雀儿，只要从早餐上节省下一包喝烦了的牛奶钱，哪一样买不来呢？在他们心里，有钱就有好生活。
城市里的孩子是生在福地里的宝贝。在娘胎里就接受音乐、诗歌、书画的熏陶。生下来，吃进口奶粉，上设施齐全、温暖如春的幼儿园，学钢琴学古筝学小提琴，学画画练书法，读圣贤的诗歌有趣的童话。享受优渥的生活、全天候的呵护，是泡在蜜罐里了。也真是聪明啊，唱歌画画弹琴跳舞，只不过三五岁的人芽儿，样样难不住他（她），爱死个人儿呢。
可关于生命的诞生、成长，关于自然界的神奇却知之甚少。城市里的孩子是温室里的花朵，白白胖胖的，却力气小，对挫折的心理承受能力也相对弱一些。
自然界才是大课堂，动植物的生长里满是智慧。一粒种子，只要遇着土壤，就用尽全力发芽。一个叶芽，想尽办法追逐阳光，全心全意努力生长。植物的根，须臾不敢懈怠，往地底下延伸，延伸，吮吸养育生命的水分。风调雨顺的时候，植物们按部就班长大。风不调雨不顺，它们亦不气馁不逃避，保护自己，坚韧自己，成长自己。植物的世界，更利于培植一个人的爱心，也给人以养活自己生命的启迪。
用各种方式诱导儿子亲近我的花儿，叮咛他给花儿浇水，让他把花盆挪移到阳光处，隔几天就拉着他到花盆前看看，不厌其烦地给他讲各种花儿的生活习性。
落地就生根，根深才叶茂，守望阳光，亦不畏惧风雨，开繁花结硕果，是农民的父辈们告诉我的，也是花草、树木、庄稼告诉我的。现在，我以养花的方式让儿子接地气，想通过养花这样的活动，把农民父母身上的憨厚坚韧，把一半城市一半乡村长大的我们对土地不离不弃的挚爱，一点一点传递给我城市里长大、目前只迷恋电脑游戏的孩儿，完成乡村与城市的对接与传承。
总有一天，儿子会明白我的苦心的吧。
（三）
饭桌上，先生递给儿子一个裂口的甜瓜吃，说起刚才买瓜时发生的事，一个衣着朴素皮肤粗糙的农村女人在街道里摆水果摊，他路过时那位母亲正用脚踢她八九岁的儿子，因为男孩碰破了两个香瓜。六七岁的小女儿跑了过来护着哥哥。他于心不忍，买下了那两个香瓜，才十元钱。
他告诉儿子，有一群人叫农民，中午背着大太阳在田地里劳作，盼着有个好收成。夜晚守候在老牛身旁，盘算孩子的学费老伴的医药费。一些孩子生长在那里，乡音很纯，胆子很小。那里很穷，住着我们的爹娘。
儿子似有所触动，碗里的米粒吃的一粒不剩。
（四）
我们带儿子一次次回乡村老家，看树叶在晨曦中醒来，庄稼在露水里舒展着臂膀生长，蜜蜂在花丛里采蜜，喜鹊在高树上垒窝，母鸡在草窝里生蛋，羊羔跪在羊妈妈的身下吮奶，草丛里数不清的昆虫蹦蹦跳跳……
我们带儿子去乡村帮舅父摘苹果，告诉他果树啊庄稼啊，都是有生命有感情的，你对它好，给它施肥浇水，给它拉枝除草，它就拿硕大香甜的果子、以长出饱满的足够数量的粮食来回报你。
我告诉儿子——这个地方叫农村，农村人皮肤粗糙脸庞黑红，但他们淳朴、勤劳、宽厚、坚韧、为人诚实、心地善良；农村天广地阔，动植物都自由生长；自由生长也是一个人生命最本真最美好的样子，也是我所要的他的样子。
多么希望我城里长大的儿子，在跟我养花的过程中，学会聆听，养育出爱心，懂得感恩，有敬畏之心。多么希望他能感悟到这一切，并把这些东西根植于养育他长大的城市，锻炼出有力的臂膀，养育出宽阔的心胸，磨砺出柔韧强健的生命来，将来，开文明之花，结智慧之果，长出回报农民、乡村的能耐来。
我一边养花一边养儿子，就如父亲养育他的庄稼一样认真。
花儿，儿子，我，天天向上。时光，因为养育而温情绵长。
幸福，我只要一点点
闹铃响了，开灯。儿子睡得甜极了，活脱脱一只小猪猪。我摸摸他的小脊背，挠痒痒，他才睁开眼睛。我挨着他的耳朵说圣诞快乐，问他是否相信有圣诞老人。他答：“没有。”我说我倒是可以替圣诞老人满足他的愿望，问他要什么。他揉揉眼睛，说出一个奇怪的名字，我问是什么，他说是一部特高级的车。我摇摇头。问他还想要什么，他说要一张参观什么的门票，我仍旧摇摇头。最后他说，那就让妈妈抱十分钟。我紧紧抱住他，他笑了。我告诉他，幸福，只能要一点点。若你要的太多，圣诞老人就会被吓跑了。我还告诉他，只要把点点滴滴的幸福积攒起来，幸福就会汇成海洋。
我问先生想要什么，先生说想要平安。我拽拽他的两只耳朵，告诉他耳朵被我拽长一点点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平安，他笑了，笑得平静而温暖。看他像孩子一样，我忍不住亲吻了他的额头。
他们问我：“你想要什么呀？”我说：“我想要的就是你们的笑脸啊！”他俩开心地笑，临出门前都抱了抱我。这样的时刻，觉得自己得到了想要的幸福。
圣诞老人的大袜子里真的能盛下人们想要的一切吗？
想象着那位慈爱的老人，微笑着把礼物储存在他神奇的大袜子里，坐着鹿车在飘舞的雪花中一路歌唱，欣喜着把他的爱与祝福分给了千家万户。这样想的时候，温暖的感觉就散逸满整个屋子。一些激动，一些期盼，让我孩童般的快乐。
花花绿绿的糖果，各种各样的玩具，是一位慈爱的老人能给予我们的，而一部高级的车子，一张昂贵的门票，这样的贪婪，是不是也会把圣诞老人的慈爱赶跑，让他的心蒙上阴影呢？
是的，我们想要的东西总是很多很多。在没有糖果的时候，我们想要一颗糖果。可一旦拥有了一颗，我们又会觉得拥有一堆糖果才是幸福的。在初看到一朵小花的时候，我们觉得眼前一亮。可慢慢的，我们会觉得花儿爬满原野才是美丽的。人的欲望总是在无止境地蔓延着。于是，我们在无止境蔓延的欲望里一天天丢掉了快乐。是的，当我们终于拥有了想要的名利、房屋、车子时，却发现幸福早就与我们失之交臂。
那么，那个名叫幸福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过？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们终于不再年轻。在某一个黄昏或者清晨，独自追忆往事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在拥有一颗糖果看到一朵小花开放的那一刻，我们本来就是幸福的。
真的，幸福一直都跟随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的眼睛忙碌到没有机会去看它，我们的心烦躁到只虚掷光阴而不去感知它。幸福是极清淡极清淡的，它不会像满天的星斗一样闪闪烁烁，它不会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它更不会像大朵大朵的牡丹一般雍容华贵。幸福很小，只有一点点，它就像一朵散落在草丛里的不起眼的小花，一直都在静静地开放。如果你不低头寻觅，你就发现不了它。如果你奢望太多，你就感知不到它的美丽。如果你缺乏爱心，你就不能和它共鸣。如果你太贪婪，你就会错过它。
还有，当你遇见幸福的时候，当你采撷幸福的时候，千万不要把它连根拔起，一定记得留下一粒幸福的种子。这样，也许有一天，无意间一抬眼，你会发现这种名叫幸福的美丽的小花已经开得漫山遍野。
幸福，我们能拥有的只有一点点，所以拥有的时候千万要珍惜。幸福，我们能给予别人的也只有一点点，所以在给予的时候，千万不要吝啬。
给予别人的幸福会是什么呢？我想，也许只是一声问候，一张笑脸，一个祝福，一丁点儿帮助，或者几句宽慰，些许鼓励。也或者是宽容，是原谅。这些，都是我们轻而易举就能够做到的。那么，当别人需要时，我们何不慷慨一点呢？“送人玫瑰，手有余香！”这余香就是付出所赋予我们的幸福吧。
因为单纯，孩子的快乐总是很多很多。
因为磨砺不可或缺，大人们便很少憧憬，苦闷总是很多很多。
而幸福，一直都游荡在人们的周围，只是它只有那么一点点，只有快乐的人智慧的人祥和的人才能看得见它，才能和它牵手同行。
瞧，慈爱的圣诞老人拎了一大包礼物，正坐着铃儿响叮当的鹿车飞奔而来。但是，他能分给你的只有一点点。这一点点幸福，如果你精心种植，它就会长成参天大树，长出幸福的叶，开出幸福的花儿，结出幸福的果子。到那时，你也会变成可爱的圣诞老人，把幸福盛进魔袋，到处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