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生虽然卧病多日,但精力仍不枯竭,仍然病而不危,食欲还略见好转。歌茹和如鸳决定继续居住下去。歌茹给阿通打电报,叫他毕业后北上。
如今日本走私已经遍及全中国。阿非对福少爷说:“今天下午您要不要去?我们要去突出检查一个毒品工厂。”
五点钟,阿非、福少爷,带着陈三和警察到了那栋房子,在两栋高洋房之间。因为是外侨住宅区,只有碧眼儿出出入入,没有人会怀疑到有毒品工厂。陈三奉命到那栋房子的后门儿去把守。因为又带上了手枪,他又心情愉快了,手不断在光滑的木头枪把上摩擦。
阿非和福少爷及岗卫走往前门。一个便衣的警察去敲门。一开门,藏在两侧的警察就冲了进去,使大门不能再关上。开门的仆人被警察揪住,不能跑进去报信。此等工厂通常并无警卫,一则以为无人知道其秘密,一则仗着有日本人保护。在院子里,福少爷看见屋里地板上摆着一排一排的东西,很像洗脸的香皂。阿非指出那种东西正是海洛因,即将装箱子。
在没有糊纸的小窗子的空格后面,有一个人脸向外望了望就不见了。突击的这一批人一直向前走去。那是一栋平房,往里有西耳房,样子像一根拐,大约有七间屋子大。他们把门推开,阿非下命令逮捕一切在场人手。四个女孩子和四个男人,嘴上用白手绢儿围着,正在两条长板子上工作,这两条板子就充做桌子之用。地上有两个炉子。屋子里充满醉人的恶臭气味。一个桌子上摆的是缸子,瓶子,大大小小的勺子,一张张大白纸上是白粉末,几个女孩子就在那儿做事。男人在另一张桌子上,上面安着有小轮子的机器,机器上有牛角状的出入口儿,以供调配和喷射白粉末之用。靠着墙有一个特别的机器,上面是个搪瓷的盖子,是把毒品压切成为香皂状用的。
他们到后屋里去,看见成堆的标签儿,各种奇形怪状的盒子,罐子,竹子器皿。奇怪的标签如“有光堂月饼”,“月盛斋酱羊肉”,“巴黎玫瑰香皂”,还有用竹筲子包着的缸子,普通是用来装酱豆腐,酱咸菜的。在后面屋里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立着几个密封的瓦缸,阿非说那里头是装的制海洛因的原料。这时候儿,陈三进来,说抓到一个女人,她正想跑到后门外的汽车上逃走时抓到的。
阿非和福少爷正站在后面屋子里,看见那个穿着讲究的女人,从院子里被揪着一直走向前面屋子里去。
阿非问司机:“你的女主人是谁?告诉我实话,不然有你好受的。你要自己洗脱干净,我可以赦你无罪。”
司机看了看素云,没有答话。
陈三说:“车是私人汽车,天津日本租界牌照,505。”
阿非问:“你的车停在这儿多久了?”司机回答说:“大约一刻钟。”
阿非说:“我警告你,不要逞强。按照政府新公布的条文,你这个罪名是可以枪毙的。”他又转向那个雇工说:“你们都可以枪毙。帮着日本人毒害咱们中国自己人,现在是死刑。”他们听见这话,四个女孩子,其中两个才十二三岁,哭起来求饶命。他们还没听说这新法令。几个女孩子和男的都跪在地下哀求释放。
阿非转向那几个年岁大点儿的姑娘,叫她们站起来。他说:“告诉我实话,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告诉我实话,我就饶了你们。”
一个女孩子说:“她是这个地方儿的老板。我们叫她王太太。我们和她并不熟。她住在天津,不常来。”
阿非问:“王太太,你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她听了阿非说的话,又看见福少爷在后面站着一言不发,她开始软化,于是回答说:“咱们大家不必再装不认识。咱们实际上是一家人。
福少爷不动声色问她:“这是威胁我吗?”“我怎么敢威胁你?我是请求找个合理的办法解决这件事。请你告诉我这位官长是谁?”“他是歌茹的弟弟。我只是陪着他来的。这并不是我的差事。”阿非用办公的腔调儿说:“我从来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儿碰见你。我现在是办公事。对不起,你得跟我走。”
他下令搜集屋里的文件,并且把毒品没收。雇工又恳求释放。但是阿非告诉他们都要先到拘留所。他们若能证明是雇工,对审问老实回答,他们可以获得释放。
现在女人开始害起怕来,在阿非不在屋里时,她向福少爷说:“你们把我怎么办呢?”
福少爷回答说:“我怎么知道?你的事要依法办理。”“我求你放了我。将来我会报恩的。我过去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把我一生都毁了,那还不够么?你非要把一个人逼到没路儿走不可吗?”她的声音和面容都十分可怜。
“我告诉你,这是禁烟局的事,我和禁烟局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从未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儿找到你。你为什么干这种事?”“这个说来话长。你若完全知道,你也就了解了。你若不替我说话,你能不能让我和我的前夫说几句话?也许念在以前的关系,他会为我说几句好话。我已经上了岁数儿,受的折磨已经够了。别再给我罪受。”
阿非搜查完毕,回来时听见最后一句话,心里也觉得难过。可是他仍然下命令把所有人犯都带到拘留所去。外面已经由禁烟局来了一辆密封的囚车,有卫兵看守,把人犯和检查出来的货品装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