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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清代史家之成就(13)

自王充作《论衡》,于古圣哲盛致讥损,而刘知幾《史通》,乃有《疑古》、《惑经》之篇,清代又有崔述,以考而后信为职志,此在前代史家所仅见者也。近顷学者,深受崔氏之影响,而致力于疑古辨伪者,则有顾颉刚氏;而古史辨一派之学者生焉。顾氏治史之意见有三:一谓时代愈后,则古史之传说愈长,如周代人心目中之古人为禹,孔子时又有尧舜,战国时又有神农黄帝,秦时又有三皇,汉以后又有盘古是也。二谓时代愈后,则传说之古人范围愈大,如舜在孔子时为无为而治之圣君,至孟子时又为百代模范之孝子是也。三谓吾人虽不能知古代事迹之确状,而可以知其最早之传说,如东周时代所撰东周史,虽不易窥见,而可窥见战国时代之东周史,虽不能窥见****时代所撰之****史,亦可窥见东周时代之****史是也。基此意见,以论古史,因《说文》有“禹,虫也。从内,象形。内兽足蹂地也”之语,遂谓禹为九鼎上所铸动物之一,约为蜥蜴之类,一也。又因《商颂》“洪水芒芒,禹敷上下方”之语,遂谓禹为上帝所派之神,而非人,二也。又因《论语》有“禹稷躬稼而有天下”之语,遂谓禹为耕稼国家之王,三也。推其所疑,因疑禹而并及尧舜,谓皆为史前人物,不必实有其人。盖崔述之疑古,以经为据,凡古经及孔子所不道者,乃始疑之,如《补上古考信录》是也。若尧舜禹以下,为孔子所已言者,则不之疑,犹为有其断限,若顾氏则并孔子所已言崔氏所不疑者,亦疑而考辨之,是盖不以古人之说为桎梏,较崔氏更为进一步之研究者也。顾氏之说出后,辨驳者有之,讥笑者有之,从而赞许者亦有之,然辨论最精者,无过于陆懋德,懋德固以精研古史名家者也。顾氏之论,以《商颂》为据,盖从王国维之言,以为西周作品也。然陆氏则谓,《商颂》词句多与《鲁颂》相似,应为东周作品,而《尚书》中之《尧典》、《禹贡》、《吕刑》等篇,皆有禹字,而顾氏不信《尧典》、《禹贡》,而谓《吕刑》亦非西周作品,然禹字又见于《尚书 立政篇》,而其时代又较《吕刑》为早,决为西周作品。然顾氏不引《立政》,而引《商颂》,何也。顾氏疑禹,而不疑汤、文王、武王以下者,以其祖先子孙皆明白可据也。陆氏则谓顾氏之谓可信者,有《商书》之《盘庚》,然于此篇内未能考得汤之祖先、子孙为何人也,若以东周时代之《商颂》为可信,为汤有祖先、子孙之证,则东周时代之《洪范》、《左传》及《古本竹书》又何不可为禹有祖先、子孙之明证乎。现时地下发见之甲骨文字,颇能证明汤之祖先、子孙,与《史记 殷本纪》所载大半相合,是则《史记》于三代世系,必根据王家所藏之历代牒记,而非出于伪造,推之《夏本纪》,或亦如是,惟尚有待地下之发见以为证明耳。或曰,欲辨顾氏古无夏禹之说,当取《秦公敦》“顛宅禹责”、《齐侯铸钟》“处禹之堵”等古器证之,此讥某氏徒以《说文》证史之未当也。陆氏则曰,以《秦公敦》、《齐侯缚钟》之铭文,证明禹有其人,王静安(国维)已先言之,然此二器,均为东周作品,如能据此证明禹有其人,则《论语》之“禹有天下”,早足为“禹有其人”之证,不待《秦敦》、《齐钟》而后明,持此岂足以服顾氏之心,然顾氏于此,乃不加辨正,何也 陆氏箴顾氏之失,谓有好奇立异望文生训之病,又为原谅之词,曰,如以禹为蜥蝎,则怪物也,以禹为天神,则非人也,以为国王则又人而非神矣,顾氏于此,未尝坚执一说,此盖假定之词,而非决定之论也。考顾氏于发表意见之后,因钱玄同谓据金文、甲文,禹字不同肉,《说文》禹字所从之内,为汉人据讹文而杜撰,乃谓《说文》禹字之释,不能代表古义,从而放弃其前说。盖顾氏之所说,悉为假定,以表现其疑古辨伪之精神,由前所述治古史之三意见而发生者也。然愚终谓古书不可轻信,亦不可轻疑,专从故纸堆中,搜求证据,考论古史,固难断其真伪,即从地下发见之筒古文字,片断记载,据以判断古史,亦易陷于谬误。如陆氏所论《史记》三代世系,必根据王家所藏之历代牒记,由殷墟甲骨文字,而可证明其非伪造,此真为卓识伟论,为诸家所不及,持此义以论史,鲜有陷于谬误者矣。尝谓考史之失有二,读书不多,举证不富,轻为论断,则失之陋,列举多证,以伪为真,轻为论断,则失之妄,肯虚心者,或患读书太少,而读书太多者,或未必肯虚心,故陋之病尚可补救,而妄之病每至不可医也。有若顾氏,闻钱玄同一言,而遽放弃其意见,可谓勇于服善,又以其疑古精神,为治史者别开生面,亦可一扫从前拘泥罕通之病,其功与过,亦略相等,故是不可轻于信古,亦不可轻于疑古,必如崔氏之考而后信,乃能得其正鹄,此又近顷疑古一派学说之大略也 。

综观上文所述,可知近顷学者治史之术,咸富于疑古之精神,而范以科学之律令,又以考古、人类诸学,从事地下发掘,以求解决古史上一切问题,因以改造旧史,别创新史,盖蒙远西学术输入之影响,以冲破固有之藩篱,利用考见之史料,而为吾国史界别辟一******者也。虽来日之衍变,未知所极,然即今以推来,而大略可知。孔子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愚亦惟就所可知者,大略述之而已。

结论

本编十章,叙次巳竟,兹再总括所述,撰为结论,以殿编末。

首宜论者,是为史学之分期,愚谓吾国史学,可分五期论之,第一,自上古讫汉初,是为史学创造期;初则史官即为史家,而史籍亦史官之所掌也。继则孔子删《尚书》,作《春秋》,定礼、乐,而左丘明为《春秋传》,或谓左氏又作《国语》,虽不能遽指孔子为史家之祖,然因鲁史而作《春秋》,实树史体之圭臬,而左氏则又身为史官,善于作史者也。有《春秋》及《左氏传》,乃有编年史,有《国语》乃有国别史,有《尚书》,乃有纪事之史,有《周礼》、《仪礼》,乃有典礼之史,是皆为后代各体史籍之所因,吾故以“创造期”称之也;第二,则两汉之世,是为史学成立期,此期史家甚少,而以司马迁、班固二氏最为杰出,而苟悦次之,而所撰之史,则《史记》、《汉书》与《汉纪》也。迁创为纪传体,而固因之,迁书通叙古今,而固书则专叙一代,而通史、断代,因以分焉。《汉纪》仿《左传》为编年体,而为《晋纪》、《宋略》、《通鉴》诸书之所因,自斯以来,时历二千,撰史之士,咸莫能外,吾故以“成立期”称之也;第三,则魏晋南北朝以迄唐初,是为史学“发展期”,此期私家撰史之风最盛,《后汉书》有十一家,《晋书》有十八家,三国、十六国、南北朝,各有多数分撰之史,而陈寿,崔鸿,李延寿因之,以成合撰之《三国志》、《十六国春秋》、《南史》、《北史》等作,而编年之书,亦略相等,胥汲马、班、荀三氏之流,而结璀璨光华之果者,不谓之“发展期”不得也;第四,则自唐讫清末,是为史学“蜕变期”,此期于近现代之正史,悉由官修,定于一尊,私家偶有纂述,辄以肇祸,后遂相戒而不为,而于他方,则远于近代之史,多汲汲为之改造,更于典礼、学术之史,多所撰述,无体不备,且有专论、史法、史例,以批评推理为职志者,于是史域日廓,而史学亦日进,改前期之因习,启来日之革新,不谓之“蜕变”不得也。第五,则清季、民国以来,是为史学“革新期”,亦即现代三四十年间之史学也。本期学者,如章太炎先生,论史之旨,已异于前期,而梁启超氏,更以新史学相号召,而王国维氏,尤尽瘁于文字器物以考证古史,其他以西哲之史学,灌输于吾国者,亦大有人在,其势若不可遏,有中西合流之势。物穷则变,理有固然,名以“革新”,未为不当,此愚所分之五期也。而愚所述之各章,亦略与之相当,第一第二两章所述,则创造期之史学也,第十章所述,则成立期之史学也。第四章所述,则发展期之史学也,第五章以下迄于第九章所述,则蜕变期之史学也,第十章所述,则革新期之史学也。譬有人焉,由童子而成年,驯至壮盛,中因身体之发育,而渐致心理之变化,而尚未届于老大之境,吾国史学之进展,殆与此同一理乎。虽然史学之分期,与通史异,不得略得其似,藉以窥见变迁进化之迹,非有明确之界画可指数也。

何炳松氏,则分吾国史学为三期:第一期,自孔子作《春秋》,以迄荀悦述《汉纪》,凡七百余年,为编年、纪传二体由创造而达于成立之期。第二期,由荀悦以迄北宋之末,其间约千年,为旧式通史之发展期。(一)自南宋迄今,由儒家一派,衍化而成,所谓浙东之史学,实为史学衍为派别并有进步之一期,此其分期之大概也。(二)案何氏所谓第一期,即吾所分之创造、成立两期,何氏盖专就二体之创造与成立,合而为一言之也。何氏所谓第二期,当吾所分之发展期及蜕变期之前半,考何氏以梁武《通史》,司马光《通鉴》,郑樵《通志》,袁枢《通鉴纪事本末》为此期重要之史著,故以为通史最盛之时期,不知此期史著之发展,不仅通史一体为然,又有断代、国别、典礼、方志之史,举其一而遗其八九,究嫌偏而不全,愚未敢以为然也。何氏所谓第三期,又当吾所分之蜕变期之后半,以及革新期,南宋之浙东史家,虽与儒学之程颐有渊源,而不得谓其出于颐,且明末清初之黄宗羲,精研史学,传于万斯同,衍而为全、邵、章三氏,史学之绪,尤盛于宋,而亦别有所受,与南宋浙东史家无与。(三)至清代之浙东史学,能否代表此期之全部,又为疑问,何氏生长浙东(何氏金华人),囿于地方之见,故有是论,究不得谓之化,最后必以浙东为尾闾,何氏分期之说,不过证明史学之衍变,极于浙东,而浙东史家,乃得当史学嫡派之称,语有所蔽,难与论古,故吾不甚取之。

其次所宜论者,则为本编之作,含有二义,一备史籍之要删,一为史学之总录是也。往代之史籍,林林总总,多至不可胜数,非惟著录于各史《经籍》、《艺文》二志之史部书宜为论列,即经、子、集三部之书与史部有关或其一部含有史料在内者,亦未可遗而不数,依此求之,纤悉靡遗,恐非百数十卷书所能尽载,此章氏《史籍考》所以未溃于成也。兹总古今史籍,分为二类,一为史料,一为史著,史料、史著之分,即为记注、撰述之分,以今视昔,则吾国史籍,则十九皆史料也。英人威尔斯尝谓,距今二百年前,世界未尝有一著述足称为史者,西国有然,吾华尤甚,欲由大量史料中,别造一极餍人意之新史,则尚有待,姑从旧日史籍,加以理董,取其详故实而具史法者,各从其类,以次论列,而历代史学之成立、发展、变迁、进化,皆一寓于所述史籍之中,所谓备史籍之要删者一也。近代西方史家分为二派,一曰记述派,一曰推理派,记述派,以述史实为职志,推理派,以明史法为指归者也。求之吾国,记述派最为发达,以左、马、班、荀、范为之杰,且发源于东周之世而推理一派,直至刘知幾出,始有成家之论著,又间以千余年,而章学诚始出而继之,呜呼,何其难也。近则衍刘、章之绪,而证以西哲之新说者。颇有其人,推理一派,渐呈发皇之象,此又今与古异者也。惟唐代以前,无推理之史家,非从所著之史籍,无以考见其史学之面目,如左、马、班、苟、陈、范之史学,即寓乎所著《左传》、《史记》、《汉书》、《汉纪》《三国志》、《后汉书》之中,故述其史著,即所以传其人也。刘、章以来,论史之语,乃别比次为书,不藉史籍以传,而此后之史家,亦得别辟一途,而不必躬自作史,如清代之史家,钱、王则属于考证,赵、崔则属于批评,而皆未尝作史,是其明证。兹取其要者述之,且以详近略远为主,所谓为史家之总录者又其一也。虽然,又有辨焉,本编著录之史籍,非以详其部次,伦次之史家,非以概其平生。本编就历代史家史籍所示之法式义例及其原理,而为系统之纪述,以明其变迁之因果为职志者也。其非出于此者,则概从略,以明断限,若夫详史籍之部次,则应别撰《史籍考》或《史部目录》,概史家之平生,则应别撰《史家考》,或《史家别传》,而与本编则无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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