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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众神和人没有分别,其中一种往往会不知不觉融入另一种。

——《穆阿迪布语录》

从本质上说,他所致力的阴谋是一场谋杀。特莱拉变脸者斯凯特尔心中后悔不迭。

让穆阿迪布悲惨地送命,我会后悔的。他对自己说。他小心翼翼地在同谋们面前隐藏起自己的善意,但内心这种感受告诉他,他更容易认同受害者,而非谋杀者。这是特莱拉人的典型心态。

斯凯特尔站在那里凝神沉思,和别的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关于精神毒药的讨论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讨论进行得如火如荼,凶蛮中不失文雅。这是出身于各派高级训练学校的高手们惯常的处事态度。

“如果你只是觉得已经把他刺了个对穿,最后准会发现他竟毫发无损!”

说这话的是贝尼·杰瑟里特的老圣母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瓦拉赫九号星上接待他们的女主人。她披着黑色长袍,骨瘦如柴。一个干瘪的丑老太婆,一个女巫。她坐在斯凯特尔左边的悬浮椅上,长袍的兜帽甩在背后,露出银色的头发和苍老粗糙的脸。骷髅似的脸上,一双眼睛从深陷的眼窝向外逼视。

他们说的是米拉哈萨语,其辅音听起来像打响指,元音则相互勾连,混淆不清。可它却是表达细微感情的绝妙工具。宇航公会宇航员艾德雷克的回答是一声礼貌的冷笑,文雅地表示出自己的轻蔑。

斯凯特尔看了看这个宇航公会的代表。艾德雷克正飘浮在几步外装满橘红色气体的箱子里。他的箱子放在圆顶屋的中央,而圆顶屋则是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特地为这次会谈建造的。宇航公会的这个家伙身材细长,有鱼鳍样的脚和长着蹼的大手——活脱脱一条海洋中的怪鱼。箱子的排气口散发出一片淡淡的橘红色雾霭,充满了香料的沉暮之气。

“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们都要因愚蠢而亡!”

说话的是在场的第四个人、这场阴谋的潜在成员,伊勒琅公主,他们的敌人的妻子(不是真正的伴侣,斯凯特尔提醒自己)。她站在艾德雷克箱子的旁边,是一位高个子金发美人,身穿庄重华贵的蓝鲸皮袍,头戴与之相配的帽子,耳朵上的金耳坠闪闪发光。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贵族的倨傲,内敛圆熟的面部表情显示出贝尼·杰瑟里特训练的背景。

斯凯特尔不再琢磨这些人语言和面部表情中的细微暗示,转而琢磨起这所圆顶屋所处的位置来。圆顶屋四周都是山丘,上面的白雪已经融化,疥癣一般斑驳不一。小小的蓝白色太阳高高挂在天顶,洒下一片湿漉漉的蓝色碎影。

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斯凯特尔很迷惑。贝尼·杰瑟里特姐妹做任何事都自有目的。就拿开阔的圆顶屋来说吧:传统的狭窄空间也许会使易患幽闭恐惧症的宇航公会宇航员感到紧张。从降生之初,这些人的心理就只适应浩瀚的太空和远离星球地表的生活。

可是,专门为艾德雷克建造这么一个地方?真是一根锐利的手指,毫不留情地点出他内心深处的虚弱。

斯凯特尔想,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专门为我而建的东西?

“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斯凯特尔?”圣母询问道。

“你希望把我搅进这场愚蠢的争斗?”斯凯特尔问,“没错,我们对抗的确实是一位潜在的救世主。对这样一个人,千万不能正面攻击。否则必然会涌现出一大批死士,而这些人终将击败我们。”

他们全都盯着他。

“你只想到了这种危险?”年迈的圣母喘息着,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变脸者斯凯特尔耸耸肩。他专门为这次会议挑选了一张平淡无奇的圆脸,厚厚的嘴唇,和善的五官,胖胖的身体,像一只可爱的水果布丁。对同谋者的表情做过一番研究之后,他发现自己的选择非常明智——也许是出于直觉吧。在这个小团体中,只有他能在身体形状和容貌的“宽阔光谱”中任意穿行,操纵自己的肉体外表。他是人类变色龙,一个变脸者。现在这个样子容易让别人很轻松地接受自己。

“是吗?”圣母催问道。

“我喜欢沉默。”斯凯特尔说,“我们最好不要公开表现出敌意。”

圣母缩了回去。斯凯特尔发现她在重新审视自己。双方都受过高深的普拉纳—宾度控制训练,控制力已经达到常人无法逾越的高度。但斯凯特尔还是个变脸者,拥有其他人根本不具备的肌肉和神经腱。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特殊的交感能力。这是一种极其深入的模仿力,凭借这种能力,他能像模仿另一个人的外貌一样,模仿对方的心理。

斯凯特尔给了她足够长的时间完成对自己的重新审视,这才开口。“这是毒药!”说出这个单词的时候,他的音调平板到极点,表明唯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的神秘含义。

宇航公会宇航员身体一动,闪闪发光的扬声球里传出他的声音。扬声球飘浮在箱子的侧上方,位于伊勒琅头顶上方。“我们说的是精神毒药,不是物理上的毒药。”

斯凯特尔朗声大笑起来。米拉哈萨语的笑声能使对手备受折磨,而此时的斯凯特尔已经不再顾忌暴露自己的力量。

伊勒琅也赞赏地微笑着。但圣母的眼角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不要笑了!”莫希阿姆用粗哑的嗓门厉声道。

斯凯特尔的笑声止住了,他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艾德雷克气愤地一言不发;圣母的不满中带着警觉;伊勒琅被逗乐了,却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朋友艾德雷克这是在暗示说,”斯凯特尔说,“你们两位贝尼·杰瑟里特女巫虽然精通本门种种异术,但还没有见识过他所显露的真正的欺骗诱导之术。”

莫希阿姆转过头去,凝视着贝尼·杰瑟里特本部星球寒冷的山丘。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了,斯凯特尔心想,这很好。不过,伊勒琅却仍然没发现问题所在。

“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们一边,斯凯特尔?”艾德雷克问,那双啮齿动物般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问题不在于我的忠诚。”斯凯特尔一边说,一边继续看着伊勒琅,“您还在举棋不定,公主。您还没决定,冒了巨大风险、跨过这么多秒差距[8]的距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说得对吗?”

她点点头。

“您是来和一条类人鱼来一番陈词滥调,或者和一个肥胖的特莱拉变脸者斗嘴的吗?”斯凯特尔问。

她离艾德雷克的箱子远了点,厌恶地摇摇头。她不喜欢那股浓重的香料味。

艾德雷克趁机朝嘴里扔了一粒香料丸。斯凯特尔看着他咀嚼着香料,吮吸着它,无疑最后还会吞下它。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香料能提升宇航员的预知能力,使他们得以驾驶宇航公会的巨型运输船以超光速在宇宙翱翔。在香料的作用下,他能看到飞船的未来航线,避免可能的危险。现在,艾德雷克嗅到了另一种危险,可他的预知能力却不能告诉他危险来自何处。

“我到这儿来或许是个错误。”伊勒琅说。

圣母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然后闭上。这个姿势很像一头好奇的爬行动物。

斯凯特尔的目光从伊勒琅转向那只箱子,以此让公主明白自己的观感,与自己取得共识。她会看出来的,斯凯特尔想,会看出艾德雷克是一个多么令人恶心的家伙:眼神冒失无礼,手脚畸形怪异,在气体中缓慢游动,周身还缭绕着橘红色的烟雾。她会对他的性习惯产生好奇,会想和这样一个怪物交配该是多么诡异。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为艾德雷克再造太空失重状态的力场发生器也会让她厌恶不已。

“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正是因为这位艾德雷克,您丈夫才无法看到某些事,就包括正在发生的这件……据说是这样的。”

“据说。”伊勒琅说。

圣母闭着眼睛点点头。“即使是拥有预知能力的人,也并不怎么了解这种能力。”她说。

“身为宇航公会的资深宇航员,我有预知能力。”艾德雷克说。

圣母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的目光射向了变脸者,带着贝尼·杰瑟里特特有的、具有强烈穿透力的眼神。她在仔细权衡。

“不,圣母,”斯凯特尔喃喃自语,“我不像我的外表那样简单。”

“我们不了解这种第二视觉。”伊勒琅说,“但是有一点,艾德雷克说我丈夫不能看见、知道或者预测宇航员的影响范围内所发生的事件。可这个范围到底有多大呢?”

“我们这个宇宙中有些人、有些事,我只有通过结果才能知道。”艾德雷克说,他的鱼嘴抿成了一条细线,“我知道它们一直在这儿、那儿,或者某个地方。就像水下生物在行进中泛起层层涟漪,预知者也会搅动时间的波涛。你丈夫看见的,我也能看见;但我永远看不见他本人,也看不见那些他忠心相待的同道者。高手总能把自己人隐藏得很好。”

“但伊勒琅不是你的人。”斯凯特尔说着,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公主。

“我们都知道,这场小阴谋只有在我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安排。”艾德雷克说。

伊勒琅的口气像在描述一台功能卓越的机器:“你当然有你的用处,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是什么东西了,斯凯特尔想,很好!

“未来正在塑造之中,并未定型。”斯凯特尔说,“记住这一点,公主殿下。”

伊勒琅瞥了一眼变脸者。

“保罗忠心相待的同道者,”她说,“当然是那些披着他的战袍的弗雷曼军团战士。我见过他为他们昭告预言的情景,听过他们向穆阿迪布欢呼的声音,他们的穆阿迪布。”

她终于明白了,斯凯特尔想,她是在这儿受审,判决有待做出。它可能保全她,也可能消灭她。她看出了我们为她设下的圈套。

斯凯特尔和圣母对视了一瞬。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和他一样,也看出了伊勒琅此刻的心思。自然,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已经把情况向公主做了简要介绍,给她灌足了迷魂汤。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人总是相信自己的训练和直觉。

“公主殿下,我知道您最想从皇帝那儿得到什么。”艾德雷克说。

“谁会不知道?”

“您想做奠定世代皇朝的国母。”艾德雷克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除非您加入我们,否则休想做到。相信我的预言吧。皇帝因为政治的原因娶了您,可您永远不能和他享受床笫之欢。”

“这么说来,预言者也是窥淫癖。”伊勒琅讥讽道。

“皇帝更宠爱他的弗雷曼小妾,而不是您!”艾德雷克有些气急败坏。

“可她并没有给他生出皇位继承人。”伊勒琅说。

“理智总是感情冲动的第一个牺牲品。”斯凯特尔喃喃自语。他察觉到了伊勒琅的怒火,看出自己的诱导起到了作用。

“她没有给他生出皇位继承人。”伊勒琅说,竭力保持镇静,“是因为我在给她秘密使用避孕药品。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这种事儿让皇帝发现可不太好。”艾德雷克微笑着说。

“我早就把搪塞的话准备好了。”伊勒琅说,“他或许会察觉到真相,可有些谎言比真相更易于让人信服。”

“您必须做出选择,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但要明白怎么才能保护您自己。”

“保罗对我是公平的。”她说,“我在他的议会里有一席之地。”

“您当了他十二年的皇后。”艾德雷克问,“他是否向您表示过一丝一毫的温存?”

伊勒琅摇摇头。

“他利用那伙弗雷曼暴徒罢黜了您的父亲,为登上皇帝宝座而娶了您,可他永远不会让您成为真正的皇后。”艾德雷克说。

“艾德雷克想在您身上打感情牌,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真有意思。”

她向变脸者扫了一眼,看见了他脸上大胆的笑容,于是抬了抬眉毛表示回应。斯凯特尔知道,现在她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她让这次会议置于艾德雷克的支配之下,那么他们的密谋,以及此时此刻发生的所有事情,或许都能逃过保罗的灵眼。可如果她暂且不做出承诺……

“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艾德雷克似乎对密谋的事管得太多了,您觉得呢?”

“我早已表示,”艾德雷克说,“我将尊重会议做出的最佳决断。”

“哪种决断最佳,谁来裁决?”斯凯特尔问。

“难道你希望让公主在做出加入我们的承诺之前离开这里吗?”艾德雷克问。

“他只是希望她的承诺确实发自内心。”圣母喝道,“我们之间不应该相互欺诈。”

斯凯特尔看出伊勒琅已经放松下来,双手插进袍袖,认真思考着。她现在一定在想艾德雷克抛出的诱饵:成为奠定世代皇朝的国母!她还会想,密谋者会提出什么计划,以保护他们自己免遭来自她本人的打击?她需要掂量权衡的方面很多。

“斯凯特尔,”片刻之后,伊勒琅说,“据说你们特莱拉人有一种奇特的荣誉体系——必须给你们的猎物留一条逃生之路。”

“只要他们能找到。”斯凯特尔表示同意。

“我是你们的猎物吗?”伊勒琅问。

斯凯特尔爆发出一阵大笑。

圣母哼了一声。

“公主殿下,”艾德雷克说,声音很轻,充满诱惑,“不用怕,您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难道您不是在替您的贝尼·杰瑟里特上级监视皇室的一举一动吗?”

“保罗知道我会把信息泄露给我的老师。”她说。

“难道您不曾提供一些皇室的把柄,使反对派有更加有力的宣传口实以反对您的皇帝吗?”艾德雷克问。

他没有用“我们的”皇帝,斯凯特尔注意到,用的是“您的”皇帝。以伊勒琅接受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她绝不会忽略这个细节。

“关键是力量,以及如何运用力量。”斯凯特尔说着,慢慢靠近宇航公会宇航员的箱子,“我们特莱拉人相信,宇宙的万事万物中,只有追求物欲的冲动是唯一恒定不变的力量。这种力量通过学习种种经验教训,不断壮大自己。听好了,公主殿下,这种力量始终在学习。而这种不断学习的动能,我们才称之为力量。”

“你们还是没有说服我,证明我们能够击败皇帝。”伊勒琅说。

“我们甚至没有说服自己。”斯凯特尔说。

“无论我们转向何方,”伊勒琅说,“总会面对他的魔力。他是魁萨茨·哈德拉克,一个可以同时处于不同时空的人;他是穆阿迪布,对齐扎拉教团的传教士来说,他的每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都是不可抗拒的命令;他是一名门泰特,其大脑远远超过最优秀的古代计算机;他还是弗雷曼军团的穆阿迪布,可以命令他们杀光星球上所有的人类;他拥有能看破未来的灵眼,还有我们贝尼·杰瑟里特孜孜以求的基因模式……”

“这些我们都知道。”圣母插话说,“而且我们还知道更不妙的事:他的妹妹,厄莉娅,也有这种基因模式。可他们也是人,两个人都是。因此,他们也有弱点。”

“可这些弱点在哪儿?”变脸者问,“我们能在他的宗教圣战军团中找到吗?皇帝的齐扎拉僧侣会反叛他吗?抑或是大家族的那些当权者?兰兹拉德联合会除了耍耍嘴皮子还能做什么?”

“我认为是宇联商会。”艾德雷克说,在箱子里转了个身,“宇联商会是做生意的,永远逐利而行。”

“也可能是皇帝的母亲,”斯凯特尔说,“杰西卡夫人。她留在卡拉丹星球,但和儿子的联系十分频繁。”

“那条背信弃义的母狗。”莫希阿姆说,声调平淡,“我真想剁掉我这双训练过她的手。”

“我们的阴谋需要一个入手处,一个可以操纵对方之处。”斯凯特尔说。

“可我们并不仅仅是阴谋家。”圣母反驳道。

“啊,是的。”斯凯特尔表示同意,“我们精力过人又聪明好学,是希望的曙光,人类必将因我们而获得拯救。”他用演说的方式说出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对特莱拉人来说,这或许是最极端的讽刺了。

只有圣母理解了话中的奥妙。“为什么?”她问,问题直指斯凯特尔。变脸者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艾德雷克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们别玩弄这些愚蠢的玄学游戏了。所有哲学问题只有一个——万物为什么存在?而所有的宗教、商业和政治的问题也只有一个——谁拥有权力?所谓联盟、联合、协作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假的,除非是为了追求权力。权力之外的一切全是胡扯,最有思考能力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斯凯特尔朝圣母耸耸肩。艾德雷克已经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为了确信圣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斯凯特尔说道:“好好听听导师的教诲吧。人都需要受教育。”

圣母缓缓点头。

“公主殿下,”艾德雷克说,“选择吧。你已经被选择出来,成为命运的工具,你是最优……”

“把你的赞誉留给那些喜欢听奉承话的人吧。”伊勒琅说,“早些时候,你提到了一个鬼魂、一个亡灵,说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毒药,用它毒害皇帝。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让厄崔迪家族的人自己打败自己。”艾德雷克得意洋洋地说。

“不要卖关子了!”伊勒琅厉声说,“这个鬼魂是谁?”

“一个不同寻常的鬼魂。”艾德雷克说,“它有肉体,还有名字。肉体……是赫赫有名的剑客邓肯·艾达荷。至于名字嘛……”

“可艾达荷已经死了。”伊勒琅说,“保罗经常当着我的面哀悼他。他亲眼看见艾达荷被我父亲的萨多卡杀死。”

“虽说他们吃了败仗,”艾德雷克说,“但您父亲的萨多卡并不是笨蛋。让我们设想一下,一个聪明的萨多卡指挥官在战场上认出了这位剑术大师的尸体。然后会怎样?这具肉体是可以利用、可以训练的……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

“一个特莱拉的死灵。”伊勒琅悄声说,看了一眼身旁的斯凯特尔。

斯凯特尔察觉到了伊勒琅的眼光。他开始用起自己的变脸魔力来:外形不断变化,肌肉也在移动调整。一会儿工夫,伊勒琅面前出现了一个瘦削的男人。脸庞依旧有些圆,可肤色更深,五官微微有些扁平。高耸的颧骨,眼睛深陷,还带着明显的内眦赘皮。乌黑的头发桀骜不驯地顶在头上。

“就是这个模样的死灵。”艾德雷克指着斯凯特尔说。“也许并不是什么死灵,只不过是另一个变脸者?”伊勒琅问。

“不可能。”艾德雷克说,“长时间审察之下,变脸者很可能暴露。不,不是变脸者。我们假设那位聪明的萨多卡指挥官把艾达荷的尸体保存在再生箱里。为什么不呢?这具尸体的肉身和神经属于一个历史上最优秀的剑客、一个厄崔迪家族的高级顾问、一个军事天才。它完全可能被重新激活,成为萨多卡军团的教官,扔掉这具训练有素、才能卓著的尸体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浪费。”

“这件事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父亲从前还一直非常信任我呢。”伊勒琅说。

“哦,那是因为您父亲打了败仗,而且几个小时之内您就被卖给了新皇帝。”艾德雷克说。

“这件事办成了吗?”她询问道。

带着令人厌恶的沾沾自喜,艾德雷克说:“我们设想这个聪明的萨多卡明白速度的重要性。他迅速把这具受到严密保护的艾达荷肉身送到了特莱拉人手里。我们再进一步设想,指挥官和他的战士们不久便死掉了,没有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父亲,反正他已经没机会拿它派上用场了。事实就是,一具肉身被送到了特莱拉人那里。不用说,运送它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巨型运输船。我们宇航公会的人自然熟知运送的每一件货物。得知这个消息后,岂有不把这具宜于对付皇帝的死灵买下来之理?”

“这么说,这件事办成了。”伊勒琅说。斯凯特尔又恢复了先前胖乎乎的脸。他说:“正如这位唠唠叨叨的朋友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确实办成了。”

“你们是怎样训练艾达荷的?”伊勒琅问。

“艾达荷?”艾德雷克问,一边看着那个特莱拉人,“你认识艾达荷吗,斯凯特尔?”

“我卖给你们的是一个叫海特的生物。”斯凯特尔说。

“噢,对了……是叫海特。”艾德雷克说,“为什么把他卖给我们?”

“因为我们曾经繁殖过一个我们自己的魁萨茨·哈德拉克。”斯凯特尔说。

圣母苍老的头颅猛地一晃,眼睛死死盯住他,“你没把这事告诉我们!”她指责道。

“您也没有问。”斯凯特尔说。

“你们是怎么制服自己的魁萨茨·哈德拉克的?”伊勒琅问。

“一个以毕生精力塑造自我的生物,宁可死去,也不愿演化成那个自我的对立物。”斯凯特尔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艾德雷克冒冒失失地说。

“他杀了自己。”圣母喝道。

“你很明白我的意思,圣母。”斯凯特尔警告地说。这句话所用的米拉哈萨语态同时传达出另一层意思:你是一个没有性别的东西,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特莱拉人等着对方弄懂自己这个表达方式过于花哨的暗示。她肯定不会误解他的意思。开始一定很愤怒,随后就会意识到,特莱拉人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辱骂她,因为他本身的繁殖离不开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但话又说回来,他的话着实粗俗难听,颇有侮慢之意,完全不像一个特莱拉人。艾德雷克立即插嘴,用的是米拉哈萨语的安抚语态,想缓和此刻的尴尬:“斯凯特尔,你曾说过,之所以出售海特,是因为你们知道我们打算怎么使用它,而你们也有同样的愿望。”

“艾德雷克,没有我的允许你最好别开口。”斯凯特尔说。宇航公会的家伙刚想争辩,圣母厉声说:“闭嘴,艾德雷克!”

艾德雷克在箱子里向后一缩,恼怒异常。

“我们自己一时的感情与解决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无关,”斯凯特尔说,“只会蒙蔽我们的理智。只有一种感情是重要的,就是让我们聚在一起的那种最基本的恐惧。”

“我们理解。”伊勒琅说,瞥了圣母一眼。

“必须看到,我们的防护是非常有限的,”斯凯特尔说,“不会在没有清楚的预见之前贸然行动。”

“你很狡猾,斯凯特尔。”伊勒琅说。

狡猾到什么程度,她就不必猜了。斯凯特尔想,此事一了,我们将得到一个掌握在我们手中的魁萨茨·哈德拉克。其他人却什么也得不到。

“你们的那位魁萨茨·哈德拉克,其血脉从何而来?”圣母问。

“我们混合了各种最纯正的精华,”斯凯特尔说,“纯粹的善良和纯粹的邪恶。一个完全以制造痛苦和恐怖为乐的恶棍是非常有教育意义的,可以让我们学到许多东西。”

“老男爵哈克南,我们皇帝的外祖父,是特莱拉人的作品吗?”伊勒琅问。

“不是。”斯凯特尔说,“但大自然常常会创造出同样可怕的作品。而我们创造此类作品有一个先决条件:拥有可以进行研究的环境。”

“你们别想不理会我!”艾德雷克抗议道,“是谁让这次会议隐蔽起来,不让他……”

“那好吧。”斯凯特尔说,“请你向我们提供你的最佳决断吧。这个决断是什么?”

“我希望讨论如何把海特交给皇帝的问题。”艾德雷克坚持说,“我认为海特身上反映了厄崔迪人在其出生的星球养成的道德观。海特使皇帝更容易加强自己的道德本性,明白生活和宗教中的各种积极、消极因素。”

斯凯特尔笑了,向他的同伴投去宽厚的一瞥。他们的表现和自己希望的完全一致。老圣母像挥舞长柄大镰刀一般任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伊勒琅原本负有使命,这项使命虽然早已失败,但她毕竟为此接受了充分的训练。这是一个有缺陷的贝尼·杰瑟里特作品。艾德雷克则和魔术师的手差不多,可以用于掩饰,也可以用于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此时此刻,艾德雷克因为别人的忽略而闷闷不乐,沉默不语。

“不知我是不是听懂了你们的意思,这个海特是用来毒害保罗意识的精神毒药?”伊勒琅问。

“多少是那么回事。”斯凯特尔说。

“那些齐扎拉僧侣怎么办?”伊勒琅问。

“只要稍稍使一点力,情感上一个滑步,他们的妒忌就会转化成仇恨。”

“宇联商会呢?”伊勒琅问。

“他们会跟着利润走,哪一方有利,他们就会支持哪一方。”斯凯特尔说。

“其他有势力的组织呢?”

“以政府的名义控制他们。”斯凯特尔说,“至于那些势力较弱的组织,我们可以用道德和进步的名义整合它们。我们的对手则会因为自己那些盘根错节的力量窒息而死。”

“厄莉娅也会?”

“海特是一个用途很多的死灵。”斯凯特尔说,“皇帝的妹妹已经到了被有魅力的男人诱惑的年纪了。她将痴迷于他的男性魅力和门泰特的卓越武功。”

莫希阿姆吃惊地睁大那双老眼:“这个死灵是门泰特?这一招实在太危险了。”

“准确地说,”伊勒琅说,“门泰特的数据必须精确无误。如果保罗向我们的礼物询问其意图,那该如何是好?”

“海特会如实相告。”斯凯特尔说,“和其他门泰特一样。”

“原来这就是你为保罗留下的逃生之门。”伊勒琅说。

“一个门泰特!”莫希阿姆喃喃地说。

斯凯特尔瞥了一眼老圣母,发现历史形成的仇恨影响了她的判断。芭特勒圣战以来,“有思维魔力的机器”已经从宇宙的大部分地方被清除净尽。计算机始终是人们怀疑的对象。这种古老的情绪同样表现在对待门泰特这种“人类计算机”的态度上。

“我不喜欢你笑的样子。”莫希阿姆突兀地说。她瞪着斯凯特尔,用的是米拉哈萨语的实话语态。

斯凯特尔也用实话语态说:“我不打算取悦你,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携手合作。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分歧。”他看了一眼宇航公会的人:“是这样吗,艾德雷克?”

“你给我上了一课。很难受,但很有意义。”艾德雷克说,“我猜你希望明确一点——我不会反对我的同谋们共同做出的决定。”

“你们瞧,他还是很聪明的。”斯凯特尔说。

“但还有一些事。”艾德雷克叫道,“厄崔迪家族垄断了香料。如果没有香料,我就不能预知未来。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人也看不到真相。我们虽然储备了一些,但非常有限。香料就是威力无比的硬通货。”

“我们的文明远远不止一枚硬通货。”斯凯特尔说,“对手用香料配额供应卡死我们的办法注定会失败的。”

“你想偷走它的秘密配方。”莫希阿姆喘着气说,“可他的整颗星球都有疯狂的弗雷曼人把守着!”

“弗雷曼人是文明的、受过教育的,同时又是无知的。”斯凯特尔说,“他们不是疯子。他们接受的教育是信仰,而不是知识。信仰可以操纵,只有知识才是危险的。”

“是不是还有点我可以做的事,比如创立一个新皇朝之类的?”伊勒琅问。

大家都听出了她话中的承诺,可只有艾德雷克朝她笑了笑。

“多少有点。”斯凯特尔说,“多少有点。”

“这意味着厄崔迪家族统治势力的终结。”艾德雷克说。

“即使没有预知力量的人也可以做出这种预言。”斯凯特尔说,“用一句弗雷曼人的话来说,这是mektubalmellah。”

“‘用盐写出来的话’,也就是常识。”伊勒琅翻译道。

她说话的时候,斯凯特尔终于发现贝尼·杰瑟里特为他安排的是什么手段了: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但永远不可能属于他。啊,对了,他想,或许我能复制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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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苦中苦乐中乐

    苦中苦乐中乐

    天有白天有黑夜,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人有痛苦就有欢乐,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冷暖自知!屌丝男叶流星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用叶流星的话说,小的时候虽然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长大了却能选择自己过怎么样的生活,这一生没白活!
  • 罗密欧与朱丽叶(英文版)

    罗密欧与朱丽叶(英文版)

    莎士比亚一生的创作可分为四个时期。从26岁至30岁这一时期是其创作的第一个时期,这一时期,莎士比亚的写作以模仿古罗马喜剧和悲剧为主,是习作时期。当时的英国流行塞内加悲剧,即“血的悲剧”,莎士比亚写过这种剧本。《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莎翁第二个创作时期的精品,表明他已掌握了创作艺术,文笔流畅,臻于成熟。这一时期的作品大都欢乐向上,富有诗意。1601年,莎士比亚创作了《哈姆雷特》(本辑已收录),开始了他创作的第三个时期。在整整八年时间里,莎翁洞悉了世间所有邪恶,以至他近乎悲观到绝望的程度,因此,这一时期创作的喜剧也是悲苦的。最后一个时期莎翁采用了新的创作形式——悲喜剧或传奇剧。他的悲喜剧宁静、庄重、趣味幽雅,这一时期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暴风雨》。《罗密欧与朱丽叶》虽然是悲剧,但其结局却完全符合莎翁时期的喜剧标准。罗密欧和朱丽叶一见倾心,但却因封建世仇,恋爱受到阻挠,导致二人早逝。最终,双方家长鉴于世仇铸成的悲剧而言归于好。作品反映了人文主义者的爱情理想与封建恶习、封建压迫之间的冲突。在创作手法上,莎翁以抒情的笔调,用日光、月光、星光等象征光明的意象,来形容青春和爱情的美好,谱写了一首赞美青春和爱情的颂歌。作品中,罗密欧与朱丽叶在月夜阳台上对话的场景,已成为经典。一对相爱的青年虽然死了,但美好的事物和真正的爱情是不朽的,在付出代价之后,封建偏见是可以被克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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