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鹏飞带着自家老娘熬了一夜的骨头汤来看阿连时,阿连正在破烂茅草屋前专心削竹矛。他知道阿连哥自从他阿娘去世后就变了不少,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聪明过人的老大阿连哥,他那曾经闪着光芒的眼睛中已经有了自己永远看不懂的苍凉。
阿连从小体质过人,用俗话说就贱命一条、命硬得很,过了十天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伤口结痂剥落了小半。他从鸡鸣开始削,满头大汗、面颊微红,烂布条似的灰蓝色上衣堆在精瘦的腰上,他的肌肉结实,又但比一般穷苦农家孩子的匀称。
“阿连哥。你要不先歇一会吧?喝点我阿娘的骨头汤?虽然她手艺比起荀婶的---”大鹏咬舌闭嘴,懊悔不已,暗自骂自己哪壶不提提哪壶。
阿连没有理他,举起刚削出的竹矛,借日光照照,又放在土墩子上,拿磨砂磨去倒刺,两边各三下,磨完便扔到五步外的竹矛堆里,干脆利落。同时左脚勾起地上的下一根竹条,略略用力一踢,右手拿起。
“大鹏,我要走了。”阿连手上的活不停,淡淡出声。
江鹏飞愣在那里,失魂落魄的。
两兄弟不相顾,却无言。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大鹏控制不住自己豆状的泪珠,他开始哽咽,“为什么你要和我爹一样抛下我,说好了要一起的,你不是答应了我,要让我做你一辈子的手下跟班的吗?阿连哥,连暮,你,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我……”
“你说啊!为什么一定要走?”
“我说过的,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阿连终于专心不了,眼睫微颤。
“那么究竟为什么……啊,你说啊……”大鹏像个小孩子,哭得歇斯底里:“是不是因为我实在太没用了?是不是因为我太懦弱了?是不是因为我每次有事都只知道害怕地躲起来?我知道了,阿连哥,我会改的,我会改的,真的,你相信我啊,我一定会改的!”
“对!因为你没用,我连暮注定不是普通人,我他妈的为什么要一直照护你这样一个废物?我他妈为什么要留在这种鬼地方?留下来做什么?做混混?还是当他们的狗、牛?听清楚了没?听清楚了,就给我滚!滚!”
江鹏飞气到说不出话来,泪珠卡在了眼眶里,“你,你,好,好,好!我滚,我再也不要见你!你个---”根深蒂固的习性让大鹏对阿连骂不出话,将汤罐摔在地上,扭头就走。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阿连哥心里会是这么想他。他一定会证明,自己也可以很争气的。
阿连在他走后继续削竹矛,他削着削着,滞了下,抬臂抹掉面颊上这无人见证的眼泪。接而用嘲讽的笑回应自己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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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暮弯曲着身体,探看四周,他眉头不禁紧皱。真的太奇怪了,这青山界是方圆百里有名的蛇盘山,因为那满山剧毒无比的蛇,这里的草木尤为茂盛。成了精般的蛇倚仗地势于各处伺机而动。连暮凭着丰富经验和理智分析,找了好几处,竟然统统落空。连暮愈发谨慎,在身上加了些雄黄。想起那日干事时,他抓住那修道小姐马车车轴,把自已卡在那里画符,同时又忍不住多管闲事地在车下洒了一大把雄黄。如今他看着手上这少的可怜的保命宝贝,“狗拿耗子吧我!”
他向山腰那洞穴的方向小心走去,至中途本欲如过去那样,转道绕去洞穴。
如此费力,是因为最近的那条路线上,有片必经的竹林,里面常有竹叶青出没。他的另一个兄弟阿樵就死在那些东西手上。那时候,他年少意气莽撞跑去,倒的确用砍刀砍死两条,但是也差点被咬。逃命时碰巧救了一个中毒不浅的道士装扮的老头儿。本来他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可他从小见不得弱小老幼无助濒危,没顾其他,帮他吸了毒液,把他背入了山腰上的一处洞穴。
老道鹤颜童发,衣着不凡,却重伤在身,鲜血淋漓。他检查完他的伤心中便生悔意,只因连暮觉得老道士肯定活不成了,可怜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要被这些毒物吞入腹中了,实在不值。哪里能料到老头儿的命比他的还硬,夜里便醒了过来。
老道士醒来之际,便看见连暮守在洞口内,一手砍刀一手竹矛、冷静观察环境的模样。幽幽月光从洞穴口斜斜地洒了下来,老道士能看到这洞**一条条蛇的尸体横七竖八,更诡异的是它们都是有尾无首。他仔细一看,有三四根被削得极锋利的竹矛把它们的蛇首串在一块,随意堆在了一边。
在连暮看来,老头儿说话文绉绉,酸腐隐晦,但是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谢谢你救了我,我觉得你有点天赋,不如跟我回去求仙问道,剩得在俗世受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可要好好珍惜。
当时他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逍遥自在的,当然没有答应。废话,怎么可能答应,他还有病着的阿娘和二缺的大鹏要照护。再说,他天赋异禀,他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丁老头子都教训了他多少年了,每次看到他都露出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眼巴巴地指望他去考个状元回来。
可是呢,他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在这个时代,做官就要成为假人贪人坏人;他一个人根本改变这几百年来的现状。修道,太虚幻了,他长这么大,都还没有见那能呼风唤雨的神仙,其实有时候,他觉得那些没准都是人家编出来骗人的。
不然的话,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法力无边的大罗金仙,那为什么在人们都饿得开始换孩子吃的时候没有一个神仙愿意显灵给他们变点粮食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