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朱刚去找芭蕉叶时,在山脚发现了一小块儿甘蔗地。此时正是甘蔗成熟的季节,就叫了杜渐过来一起尝尝。被憋坏了的杜渐也是欣然赴约。
这事儿当然不能跟班长说,班长好歹在新兵面前也是有原则的人,所以只能偷偷摸摸来。
杨星了解后,大为兴奋!自告奋勇要加入,准备大干一场。
他是北方人,在小时候,甘蔗还属于稀罕物,只有冬天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点儿。杨星很喜欢吃甘蔗,甚至达到了执念的程度。
前阵子,他还犯了个愚蠢至极的错误,蠢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提的程度。
第一次到靶场训练时,他便看到靶场边上有青翠欲滴的杆状植物,像极了甘蔗,还是卖相非常好的那种。
杨星想着:莫非这就是甘蔗?我终于见到活着的甘蔗了!
但为什么皮是绿色的,而不是紫色的?
“那不是没熟嘛!”
杨星自己给自己作解释。他不知道甘蔗本来就有绿皮的,还以为天下甘蔗一般紫。
那几根苗条的“甘蔗”在风中摇曳生姿,妙曼灵动,杨星总觉得像是在撩拨自己,心头痒痒的,想去砍下来尝尝。
刚开始新兵不得擅自行动,就算是去小便也要等人齐了,组成一队齐步走过去,就差听口令统一解开腰带放水了。
后来慢慢放松一些,可以三三两练自行去小便。有天杨星终于忍不住了,趁着训枪间歇,以去小便名义跑过去一看,还用手摸了摸——妈的,这不是竹子嘛!白白心动那么多天,浪费!
其实也不怪杨星,他本来就从没见过地里的甘蔗,不知道甘蔗没成熟前的形状、颜色。而且,偏偏那竹子又太有迷惑力了——长得像普通甘蔗一般高,为什么连一片竹叶子也没有?除了细瘦些,跟甘蔗极度相似。
在杨星的意识里,完全没有这号竹子。加之杨星本就只是远观,自然分辨不清楚。等到了眼前,亲手摸了一番,才知犯了这么个低级错误。
愚蠢啊愚蠢,不在愚蠢中死亡,就要在愚蠢中逐渐聪明起来!
现在杨星终于有机会亲手砍几根活着的甘蔗,岂不乐哉?他跃跃欲试,几乎按耐不住。
朱刚和杜渐原本是不想带杨星的,这小子就是个扫把星呀!不过耐不住杨星死皮赖脸的恳请,还是带他去了。
三人偷偷摸摸跑到山脚甘蔗地,只见成片的甘蔗林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四下张望,看到四周没人,朱刚就用工兵铲砍下来三根粗壮的甘蔗——工兵铲都带来了,看来朱刚也是预谋良久。
得手后三人立刻逃离现场,又不敢马上返回野炊地点,怕被班长看到,于是就在附近选了一个易于遮蔽的角落躲藏。
三人相视一笑后,开始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但是肚量终究有限,不一会儿,每个人只吃了半根就吃不下去了。
“要不要带回去?”朱刚问杜渐。
杜渐觉得不妥。
他是个小心谨慎,遇事多疑的人。所谓“做贼心虚”,怎能将“赃物”留在手上?不是自找麻烦吗?此地民风如何,尚不知晓,万一民风彪悍,那可惹不起。
况且,吃都吃了,带回去干啥?给班长吃?确定不是找打找骂、自寻死路?
经过杜渐解释,朱刚一寻思,也是这么回事儿。所以和杜渐都将剩下的半根甘蔗丢进了灌木丛中。
看似大大咧咧的杨星却舍不得丢掉——倒不是为自己,而想留给谢飞吃。毕竟在新兵连谢飞可谓帮他甚多——帮他打扫厕所,每晚又超额给他按摩十分钟。
杨星乃是知恩图报的中国好少年!
可偏偏就是忘了自己在做“坏人”呐!
吃完了三人抹抹嘴,找个小溪流洗洗手,愉快地回去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下午按照计划继续训练,天下太平。
晚上营区便翻了天!
晚饭结束,四班新兵组队带回排房时,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一位五十多岁的农村大妈,身材臃肿,站在营区门前,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营区大楼叫骂:
“一群混蛋!你们到底是八路还是土匪?偷我甘蔗!我个老婆子容易吗!呜呜呜……”
仿佛杀父之仇、破家之恨一般,骂骂咧咧一阵子,惊动了营长和教导员。
见管事的出来了,大妈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诉苦。
朱刚等三人震撼地看着这一幕,都有些怀疑:
“我们真的只是砍了人家三根甘蔗?莫不是有人烧掉了整片甘蔗林子?”
“看什么看!继续走!”班副催促道。队列讲究目不斜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三人也只能按耐住心中好奇,先回连队。
营里对此事高度重视,将大妈客客气气地请进会客室,人还没坐下,好茶先端上来。
大妈似乎变了个人,也不哭闹了,问营长道:“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现在你是管事儿的人?”
“是的,我是今年刚调过来担任营长的,有什么问题您就跟我说,一定帮您解决!”连长赶忙回答。
经过一番询问,营长也算明白了:农民心细,加之只是小块儿甘蔗林,很容易便被看出有人来过。一查看,果然见到三根被砍断的甘蔗,只剩下根部。想到村里家家都有,谁没事儿去吃自家甘蔗?白给都懒得来拿。偏偏当天山上有部队活动,到底谁干的不言自明。
于是大妈来了。
于是就有了朱刚他们看到的一幕。
放在外面,三根甘蔗算什么事儿?连二十块钱都值不了。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是军队,中国人民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可不是开玩笑!
先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兵偷的,赶紧平息百姓的“怒火”!
营长连忙问道:“原来是这么个事儿。今天在附近训练的是今年的新兵,年轻不懂事。没准是没见过,好奇才去尝尝。我代他们向您道个歉!回头一定狠狠批他们。确实也给您造成损失了,您看这赔偿多少合适?”
看着这年轻营长这么上道儿,大妈也很干脆:“这些皮猴子是该好好管管!看你面子,我也不多要,给个500块钱吧,把我的地都给糟蹋了!”
“好,这就取钱去。”营长转身让通信员去取钱。
收了钱,大妈干脆利落地走了。
营长让通讯员立刻叫来各连队主官,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看看这干的是什么破事儿?三根甘蔗,是穷疯了买不起吗?还是偷东西有瘾?被人堵着门口骂,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回去以后,各连队都要给我查查!到底是哪个屌兵干的这混账事儿!”
“还有,要加强新兵的思想教育,‘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优良传统绝不能丢!要深入人心,深入到骨子里!”
营长说完,还似乎有所暗示的瞪了二连长和指导员一眼——相对而言,二连新兵的野炊地点距离甘蔗地较近,免不了瓜田李下之嫌。
只是虽有所怀疑,但口说无凭,没有证据,不好点明讲。
况且二连长就算知道是自己的兵干的,也定然是打死不承认——谁丢的起这个脸?
各连队主官唯唯应诺,各回各家整顿新兵去了。
二连长王斌回到连队,叫过来新兵排长和各班班长,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屎盆子或许还真不冤枉。但越是这样,越是气人呀!
想我堂堂连长,也是荣誉一大把的狠角。结果手底下的兵去偷了老百姓三根甘蔗,还被人堵着门口骂,好说不好听呀!
于是他让各班严查,到底是哪个混球儿干的破事儿。
连长骂人的时候,四班长张鹏提心吊胆的。他想起自己班里带队离开时,好像就发现有甘蔗渣。只是当时急于集合,他也没在意,懒得追究。没想到又捅了篓子!这群屌玩意儿,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到处拉屎让我擦屁股,擦完一个又一个!
暗暗决定回去揪出那人来,狠狠整治一番。
晚上班务会,四班长一脸严肃。
“今天晚饭后有人堵着营门口骂,想必你们也听到了。但是你们可能不清楚为什么。告诉你们为什么:就为了三根不值钱的甘蔗!真他妈丢脸丢死人了!”
他看向新兵,继续道:“我也不跟你们打哈哈,说吧,这事儿是谁干的?说出来死也痛快一点,被我查出来,那就是生不如死了!”
四班新兵坐的笔挺,一个个脸上毫无表情,像个木头人。
安安静静的,气氛有些压抑。几个人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朱刚心道:算我倒霉!要不干脆认了?罚就罚吧,还能搞死我?
杜渐想着:三个甘蔗也值当跑到营门口大骂?这该说军民一家亲,自己人不客气呢,还是说军民关系紧张,一引就爆?看样子还是前者吧,那位大妈估计也就是跑来部队讹点儿钱。人常讲,“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位大妈还真是生财有道呀。不过话说回来,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打死都不能承认——没有人证物证,自己承认不就是傻吗?刚哥还好说,杨星不会这么傻吧?
此时杨星心里也在犹豫:班长怎么就发现了呢?就算是谢飞,也是躲在一边吃的,没可能让班长和班副看到呀?承认还是否认,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小胖子谢飞已经腿发抖了,别人偷没偷不知道,好几个新兵可是看到自己吃甘蔗的,还过来问哪里搞的。幸亏自己嘴严没说。班长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有人告密?
这个倒是谢飞怀疑错了,大家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屁颠屁颠跑去告密,作内奸,以后怎么混?
所以班里一时安静下来,氛围静得可怕。
四班长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发火,谢飞突然站了起来。
“报告班长,是我偷的。”谢飞看着班长,有些怯怯的说。
“你偷的?还有谁?”班长倒是有些意外,他自己心里也有怀疑的人,但谢飞却没在范围之内。他胆子小,自己也是知道。
“没人了,就我一个人!”谢飞很有舍生取义的气概——杨星拿自己当兄弟,自己不能对不起兄弟不是?
朱刚看到谢飞这么讲义气,心里一热,想要站起来,却被杨星抢了先。
“班长!是我偷的,我一个人偷的,吃不完的给了谢飞!要罚就罚我吧!”杨星站起来,对着班长说道。青涩的脸上此时竟然有一丝坚毅!
“不是,是我偷的!班长罚我吧!”谢飞继续坚持。
“住嘴!你们当这是荣誉?功劳?还他妈你争我夺的!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班长看他们瞎讲江湖义气,更是生气。
“说!还有谁!”班长声色俱厉!
“没人了。”杨星和谢飞同时答道。
班长听到这个回答,气极而笑!
“放屁!这个时候还敢骗我!当我傻?按那大妈说的,被砍走了三根甘蔗,你们两个吃得完?虽然谢飞你很胖,杨星你很能吃,但我看一人一根也吃不完!砍那么多干嘛?藏起来以后吃?”
朱刚忍不住了,猛的站起来。
“班长,我也偷了,我带他们偷的,一人一根,没吃完的扔掉了。”朱刚说道。
“什么时候去的?”班长问朱刚。
“中午休息的时候。”
“你去了没有?”班长看向杜渐,神色不善——他记得两个人是一起走的。
尽管内心纠结,杜渐还是面色坦然。他明白,朱刚他们三人都往自己身上揽过,并不会出卖他,其他人也没看见,只要自己不承认,班长就算是怀疑也没证据。
只是这就有点儿不讲义气了。兄弟们在前头抛头颅洒热血,自己躲在后面,似乎不妥。但是承认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多一人受罚罢了。自己不受罚,没准还能帮帮他们呢。
这些想法看似多,实际上在脑海中转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杜渐考虑得很明白,坦然应道:“报告班长,没有!”
听到杜渐的回答,谢飞倒是无所谓。他只知道杨星去偷甘蔗了,具体怎么回事并不清楚。朱刚也觉得在意料之内,以自己对杜渐的了解,他凡事从利弊出发,趋利避害,既然承认无益反倒有害,自然是不承认的,倒是无关乎义气。
可杨星心里就骂娘了:“大学生果然靠不住!哼!不讲义气!不够兄弟!”
班长听完,有些怀疑地看着杜渐,然后又看向其余三人。
朱刚立刻说道:“班长,阿杜没偷,他开始还劝我来着。我没听他的。”
“真是够兄弟!”杜渐在心里给朱刚点个赞!准备要帮他写检查!
虽然心里仍有些怀疑,不过确实没证据,四班长也不想再继续追究此事。九个新兵出了三个“小贼”,已经够丢人了,再多一些,自己这新兵班长还有脸再干下去?
“每人一篇检查,三千字!每天中午去操场上跑趟五公里,跑不完不准睡午觉!给我跑一个星期!”
“全班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今晚谁背不过,不准睡觉!”
班长对着全班宣布处罚结果。
朱刚、杨星还好,谢飞被吓得心肝乱颤——每天中午五公里还不要人命!而其他新兵也开始回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所谓“一人生病,全家吃药”,便是如此。
杜渐感慨:这真是半根甘蔗引发的惨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