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一个冬夜，李荒川所在的分局辖区接到了一通报警。
报警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荒川的父亲李振武。他向警察表示自己的女儿李照月放学后一直没有回家，而且就在刚刚，接到了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向他索要人民币五百万元整现金，少一分都不会放人。
当时接警的就是李荒川所在分队。身为队长，他第一时间组织布控，监听李振武的电话，派遣技术人员到现场，随时准备跟绑匪正面交锋。
这种专门图财的绑架案，绑匪要求明确，一般不会伤害人质。
采取基本流程交付赎金换取人质，之后追踪绑匪取回赎金，将其绳之於法，保护人质和赎金安全，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问题最先出在凑赎金这一环。
李振武是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家底殷实，拿出区区五百万原本不算什么问题，可他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难。
“必须要准备五百万赎金吗？”他的口气有些迟疑。
李荒川一把接过电话，“必须要。”
这是父子俩十年来第一次跟对方说话。
李荒川的母亲多年前因病过世，没多久李振武便续了弦，娶了现在妻子洪岩，被绑走的李照月就是李振武和洪岩的女儿。
读书时，李荒川一直住在祖父母家，而后考上刑警学院，毕业工作，已经多年没回去了。
“可是…这个时间银行都下班了，大额取款需要提前预约，我上哪去弄这么多钱啊？”李振武有些慌了。
这种常见绑架案，警局有相应的应对策略，会预留一部分现金用于预借赎金，可是当时队里没有这么多钱，只有一百万。加上李振武存在保险柜里的几十万备用现金，缺口实在太大，一眼就会被人识破。
警局向银行申请紧急调款，但绑匪要求的时间太紧，动作过大容易被绑匪发现已经报警，最后决定缺口使用模拟钞票。
为了保险起见，将真假钞票混装，尽量拖延绑匪发现问题的时间，也给警方预留行动时间。
交易地点在一处烂尾楼。
现场结构复杂，勘察难度大，目标不明显。
为了防止绑匪发现已报警，对人质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李荒川让整个分队停在一个街区外，跟李振武两个人一起前往交易地点。
父子俩扛着硕大的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在黑暗里摸索前行。
“小月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也不要活了。”李振武吸着鼻子，闷声说道。
透过手电筒微弱的光，李荒川看见他的鼻头已经冻得通红。
“不会的。”
靠近烂尾楼，李荒川藏在暗处，嘱咐李振武照耳机里的指示行事。
在这种情况下，绑匪一般会把赎金交付地点和人质位置分开，确认赎金到手后才会放人，给自己预留充足的逃跑时间。这边完成交易，一声令下，不远处的分队员就会前往解救人质。
运气不好的时候，绑匪也有可能携款逃脱。但在李荒川手里，还没发生过。
五百万现金太重，李振武人高马大，也只能勉强拖着走，脚步蹒跚。
“川子，没问题么？”耳机里传来队友的声音。
他们原本不知道今天出事的是李荒川同父异母的妹妹，报案人就是他的父亲，到了现场才听说，想临时改变计划已经来不及了。
“没问题。”李荒川镇定地说道，“我是一名警察。”
队友小声嘟囔了一声，警察也是人啊。不过他没听见。
绑匪要求李振武把钱留在指定地点，并立即离开。
“我的女儿在哪里？”李振武想追问李照月的下落，手机里却只剩忙音。
绑匪很狡猾，每次打来使用的都不是同一部手机。只下达指令，不回答问题。交谈时间极短，无法定位，给警方的营救行动制造了不小的障碍。
“你不告诉我女儿在哪，我就不走。”李振武不顾李荒川的提醒，执意要留在箱子旁边，大喊道，他相信绑匪就在附近，看得到他。
李荒川嘱咐他立刻离开，后面的事情有他处理，可是根本劝不动。他错估了李振武的配合度，尤其是面对他发出指示的配合度。在这种时候，一个陌生警察和一个亲人发出相同指示的作用可能天差地别。
“把箱子留在原地，立刻离开。”李荒川再次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李振武的手机响起来，绑匪只说了一句话。“再不走，你女儿就没命了。”
黑暗里，李荒川仔细观察烂尾楼高处可能隐蔽的地点，忽然发现距离他约五十米开外，六层楼顶的悬架上有一个形状古怪的黑影，正在频频扭动。往下看，是尚未打好的地基，一根根钢筋裸露在外，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狰狞。
李荒川凭直觉判断上面的黑影就是被堵住嘴巴绑进袋中的李照月。
这次的人质和赎金出现在同一地点，有些古怪。
来不及细想，他降低身子朝人质所在的地方快速移动，同时向李振武发出指令。
“人质已发现，你立刻离开。”
“什么…看到小月了？”李振武本能发出声音，“她在哪儿？”随即抬起头来四处寻找。
绑匪很快发现他这一奇怪的举动。他们经过周密的计划，从李振武所在的地点，无论向何处看都不可能发现人质的位置。
“立刻离开。”耳机里，李荒川咬牙切齿说道，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电话来的很快，李振武想也没想便接起来。
“你在干什么？”绑匪的声音低沉又阴冷，似乎已经失去了耐性。
“我看到我女儿了！告诉我我女儿在哪儿！”李振武情绪已经失控，对着电话大吼道。
“你报警了。”
“我没有！”他本能地反驳，可惜已经无力回天。
手机重新陷入忙音，李荒川跑到人质所在的建筑物底，将自己隐在一根裸柱之后。悬架承受不了他和李照月两个人的重量，要解救人质，唯一的办法就是爬到楼顶，他握住腰间的绳索。只要多给他五分钟，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没有五分钟，事实上，连一秒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