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红药咳嗽了好久，几乎要将心肝肺都咳出来才罢休，羲和慢慢替她顺着气，好一会儿，红药才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希望早日炼出药来，这样红药姑娘就不必这么辛苦了。”羲和柔声道，窝在羲和膝盖上的小狐狸，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
“没用的，我这个病是好不起来的。”红药却并不乐观，“吃再多的药，都没有用的。”
“不要这么想，常青还在想办法为你炼药。”羲和安慰道，“常青对红药姑娘真好，好到很让人羡慕呢。”
红药苍白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那是一丝小女儿家的娇态，让她稍微有了一些生气。
“不过，我听说，他要娶大师姐了，这是怎么回事？”羲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红药飞快地看了羲和一眼，她好一会儿都不说话，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是掌门的命令，而且……而且我不过是个羽族，能够待在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她说完，缓缓地站了起来：“羲和姑娘，我有些累了。”
“哦，打扰姑娘了。”羲和让到一边，红药走进屋子里，关上了门。
羲和抱着小狐狸才走了几步，便撞见了御剑归来的常青。常青见到羲和，似乎有些意外。
“羲和掌门是来找我的吗？”他往前走了几步，斯文有礼地问道。
“是啊，我的确是来找你的。”羲和本打算直接回去，等其他人那边的消息的，然而现在遇见了常青，她就改了主意，“这只狐狸，想找你报恩。”
常青的目光落在了那只狐狸身上，他微微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报恩就不必了，当日救她，也只是举手之劳。”
“是嘛。”羲和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真是巧，我从石室里救出来的，就是这只狐狸。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什么？”常青相当意外，“想是我的家人在捉灵物的时候，误捉了她。”
他往前走了一步，停在羲和面前，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狐狸的脑袋，然而狐狸飞快地缩进了羲和的怀里，满眼恐惧地看着他。
“原来是个误会。”羲和笑道，“那就不打扰了，你赶紧进去吧，红药姑娘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
常青听到红药不舒服，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关切的表情，他飞快地错开羲和走了进去，羲和转身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温度渐渐消去，一抹凉意沁了上来。
回到南院，羲和正巧遇到了才回来的沈离。谢舒意和风知夏还没回来，应该是还没有遇到绿檀。
“问出了什么吗？”羲和在椅子上坐下，她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问沈离。
沈离翻开另一只杯子，拎起茶壶倒了杯水，“常青六岁的时候，被秦掌门带回昆仑仙门，并且收为亲传弟子。但据说常青一开始并不喜欢修仙，和秦掌门之间，关系也很奇怪。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想通了，开始发奋修炼。”
“那他和陆琪的亲事，有打听到什么吗？”羲和问。
沈离喝了一口茶，缓缓道：“那是去年秦掌门亲自定下的，让陆琪和常青双修。常青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决定，平常和陆琪也算是相处不错。若是双修，会是一对恩爱的眷侣。”
“小东西。”羲和拍了拍狐狸的脑袋，“你那天喊我救命之前，在石室里面，有没有听到那些人说起药的事？”
小狐狸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们说，加上我的心脏，应该可以炼成功。”
“昆仑仙门的其他人，知不知道那个石室的存在，还有后山的那个小院子？”羲和问沈离。
沈离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是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这事背后另有隐情吗？”
“有没有隐情，得等到知夏他们回来。”羲和笑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谢舒意和风知夏还没有回来。羲和有些困，送饭的外室弟子送来了一些吃的，羲和随便吃了一些，和沈离说了一声，让风知夏他们回来就叫她起来，然后便抱着小狐狸进了厢房睡觉去了。
红药醒来的时候，常青趴在床边睡着了，柔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勾勒得更加温润。她抬起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脸，脑海中忽地想起了羲和问她的话。
她真的相信她的话了吗？
绿檀她……真的死了吗？
她心中慌乱无比，却又有一丝轻松，她终于死了。想到这一点儿，她的嘴角都忍不住要往上翘。
“阿青。”她低低喃喃，“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常青此时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红药近在咫尺的脸，他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红药，很快，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红药扑进他的怀里，满心都是欢喜。
“药很快就要炼好了，很快……”
将红药哄睡了，常青穿衣佩剑，打开院门走了出去。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他仰起头看着那轮圆月，脑海深处浮现出一张纯白色的脸孔，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之中，是满满的笑意。
那瞬间他心里忽地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拿了一根针，冷不丁地扎进了他的心里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某种喧嚣的情绪，他御剑朝着昆仑仙门的主峰飞去。那里是掌门闭关打坐的地方。常青收起飞剑，径直朝着一处洞府走去。
那洞府深处，有个白衣中年人，正闭着眼睛在打坐。常青走到他面前时，他并未睁开眼睛。
“掌门师父。”常青喊醒闭关中的秦岳掌门。
“有什么急事，不能等我出关？”闭关之中被人打扰，这让秦岳有些不悦，他睁开眼睛，看着站在他跟前的常青，本想责备他几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石室那边出事了。”常青就将羲和他们打破石室的结界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岳。
秦岳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眼底已然有了怒气：“又是玉空派，总是坏我的好事！”
“眼下要怎么办？”常青问道，“虽然我暂时用借口对付了过去，但想必他们迟早会起疑心吧！毕竟在昆仑仙门出现北辰家的人，怎么想都不会那么简单。”
秦岳顿时有些焦躁，他看向常青的眼神也带了一丝严厉：“这都是因为你！为了那么一个羽族女人！”
“还是先说说怎么办吧。”常青表情仍是淡淡的，“现在我们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还能怎么办！”秦岳的眼底已然动了杀机，“玉空派的人，现在在哪里？”
“南院。”常青冷冷道。
秦岳一把招出仙剑，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甩袖便走了，常青站在原地，他一半身子都陷在阴影之中，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此刻究竟有着怎样的表情。
02
羲和睡到半夜的时候，觉察到有人进了屋子。
来人的修为极高，羲和感知了一下，这人的修为已经可以开启天门，真正成为仙人了。那人直接就朝羲和杀了过来，羲和在床上滚了一下，顺势将小狐狸搂在怀里，很灵活地避开了这一击。
“大半夜不睡觉，这样不好。”羲和笑着跃过一张小圆桌，径直朝厢房门口跑，屋内空间太小，很容易就被对方伤到，若是放在以前，面对这样的对手，她几乎都不需要认真，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必须谨慎一些。
“你要杀我，也换身衣服来，穿着仙门的衣衫，直接就暴露了啊。”羲和躲开一剑，跑到门口，一脚将门踹开，跑了出去。
那人追着羲和出了门，月光迎面照来，羲和将那人的脸看了个一清二楚。
恰此时，沈离听到动静也追了出来，一见有人在攻击羲和，撩起袖子就要上去帮忙。
“你站那儿别动，不要添乱！”羲和冲沈离大喝一声，“给我一把仙剑！”
沈离顿时停下脚步，他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把五品仙剑朝羲和丢去，羲和反手接过，挥袖之间，正巧与那人手中的仙剑撞在了一起。
两道剑气自剑身冲飞，沈离急忙闪到一旁，才站稳，就看见一样毛茸茸的东西朝自己飞来，他下意识地接过，却发现是羲和将小狐狸朝他抛来。
“带着小东西离开这里！”羲和神色严肃起来，“去找谢舒意！”
“好！”沈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然而那人却忽然朝沈离挥来一剑，凌厉的剑气带着排山倒海的架势直撞沈离的后心，沈离倒吸一口气，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道红光，是羲和挡在了他的身后。
“快走！”羲和低声喝道，沈离抱着小狐狸就跑，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一剑，将南院的一片小院全都毁掉了，到处都是呛鼻的烟雾。
“竟然能挡下这一剑。”那人也惊了，他可是用了十层的修为，他以为那是无人能挡下的，身为宝镜大陆第一仙门的掌门，他可以算得上是修仙第一人，整个宝镜大陆，他独孤求败，然而现在，这个看上去除了一张脸之外毫无长处的小姑娘，竟然接住了他毁天灭地的一剑！
“秦掌门，你好啊！”羲和已经认出他来了，毕竟这样的身手，在这仙门之中，也只可能是秦岳掌门，“初次见面就这么大排场，不太好吧？”
“被你认出来了，就更不能让你活了。”秦岳的眼底尽是杀机，他不得不杀了她，否则他刻意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就会再也无法藏住，那是见不得光的，必须被抹去的。
“要杀人灭口吗？秦掌门。”羲和笑着将秦岳挥来的一剑挡了回去，“算起来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吧？”
“你三番两次坏我好事，我岂能留你！”秦掌门新仇加上旧恨，此时看着眼前红衣少女，恨不能将她立刻处死。
“三番两次？”羲和一脸困惑地说，“哪里有三番？顶多是两次。第一次。”
她自半空跃起，双足立在秦掌门的仙剑上。
“抢走了谢舒意。”
她一掌拍在秦岳心口，同时按住他的脑袋，整个人倒飞出去，宽大的袖摆在风中，像是藏了两只巨大的飞鸟。
“第二次。”
她一脚踢在秦岳的后心，秦岳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热血。
“不小心发现了掌门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站在一片废墟的前，面带从容的笑意，“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秦掌门你何必恼羞成怒呢？”
“闭嘴！”秦岳此时怒到了极致。
“说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谢舒意加入昆仑仙门呢？”羲和怎么可能听话地闭嘴？她不但要说，还说着秦岳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事，“我说，你不是执着于谢舒意，你执着的，是那把‘飞霜’吧？”
秦岳脸色大变，看着羲和的眼神，犹如见鬼似的：“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飞霜’的？”羲和笑靥如花，“‘却邪’和‘飞霜’并称两大上古神剑，传说得到其中一把，就能获得上古神的传承。可惜的是，如何获得传承，如今人魔界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除非那个人去过神界，知道传承的方法。”
两万年前，“却邪”和“飞霜”曾是两个上神的仙剑，可惜后来上神身死，这两把剑也在三界大乱之中，遗落在了人魔界，羲和的那把“却邪”，便是传说中的仙剑。
昆仑仙门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谢舒意，并非是因为他是宝镜大陆第一剑侠，而是因为剑侠手上的那把剑，但谢舒意有“飞霜”，宝镜大陆上的人并不知晓，因为没有人知道“飞霜”长什么样，可能谢舒意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拥有的那把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仙剑，就是传说中的“飞霜”神器。
而被其他仙门争取，大概就是因为昆仑仙门不肯放弃说服谢舒意进入昆仑仙门，那些仙门以为谢舒意是多么难得的人才，是以才跟风去邀请他。
“那你又是为什么找谢舒意？你不也是冲着‘飞霜’去的吗？”秦岳被人撕破了脸皮，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他一边试图击垮羲和，一边大声辩驳道。
羲和冷哼一声：“我和你不一样，我找谢舒意，单纯因为他是我要找的人而已，与有没有‘飞霜’并无关系。”
“说得好听！”秦岳才不信羲和的话，但凡知道“飞霜”存在的人，没有人能够抵抗那把神剑。
“我也觉得我的声音很好听。”羲和嬉笑道，“秦掌门，被说中了，也不要恼羞成怒，我还没有说另一件你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呢。”
“你闭嘴！”秦岳捏了一个指诀，一团耀眼的火球朝着羲和打去，羲和挥手降下一条水龙，将那火球一口吞掉。
“常青，北辰青。”羲和忽然笑得十分狡黠，“都不对，应该叫秦青。”
“我杀了你！”秦岳引出天雷真火，动用了十层修为，朝着羲和杀去。
天地都似乎在隐隐颤抖，脚下的地面轰隆隆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这座浮空的山体，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
03
羲和咬了咬唇，她不能退，这毁天灭地的一招，她必须接下！若是接不下，她就会败给眼前这个人，一旦她败了，她可能会死在这里。
羲和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甚至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都不曾害怕过死亡。她曾经觉得，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已经活得够久了，她眼睁睁看着很多很多人死去，唯独她死不掉，一年又一年地活了下来。
但现在的羲和很惜命，她不想死，至少现在她还不能死。
她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她乌黑的长发和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砂石拍在脸上，磨出了细小的血痕，她不退，那天雷真火已经烧到眼前。
天地间似乎都被烧着了，鼻息充斥着焦煳的味道，一个小红点立在崖边，她身后是万丈深渊，那是南院最边缘处，平常都有护栏，但护栏已经在刚刚的打斗之中，被剑气毁掉了。
她身前是翻滚而来的天雷真火，她小小身躯，怀着一腔孤勇，要与整个世界为敌。
“咔——”一声清脆的爆裂声自她手中握着的仙剑上传来，那把剑到底抵抗不住这样的攻势，在怒火之中裂成无数碎片，最后被火光蒸发。
“轰——”
火烧到跟前的那一刹那，羲和的眼睛瞬间睁大，她琉璃样的眼眸之中，有个人的背影落在其中，他张扬的黑发与飘动的袖摆，他手上握着的那把剑发出欢快的震动。
“为什么……”羲和无意识地喃喃，“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应该沉睡在月宫深处的司月，他却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挡住了那气势恢宏的一剑。
漫天大火在他面前燃烧，他一身黑衣，凛冽得像劲风中翱翔的猎鹰。
“因为，羲和你有危险啊！”他稍稍侧过头来，微微笑了笑，“不是要当敌人吗？不要这么快死掉啊！”
他忽然以剑支着地面，身形踉跄，短暂的清醒之后，是汹涌的睡意来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羲和不明白，“你应该在沉睡，你应该在一年后才能清醒过来，这种时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离开月宫之前，她给司月和小铃铛都下了睡眠术。她禁锢了他们一年，这一年之中，他们都会在沉睡中度过。她不得不这么做，她知道月宫的强大，所以为了让玉空派有喘息的余地，为了不让他找到她，她狡猾地算计了司月。
“因为，羲和遇到危险了啊！”他一手搭着她的肩膀，凑近她耳边，他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不记得了吗？我在你的身上留下了一道神识，一旦有危险，我会在一瞬之间被传送到你的身边，无论你在神界还是在霓族妖界，是在地府还是在仙境，只要你有危险，我都……会……”
“去救你的。”
那瞬间，只觉得一股热意涌上眼底，她竟然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她仰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天空，直到泪意消散。
司月已经又一次沉睡了过去，他不过是暂时清醒而已，她留下的睡眠术，仍然没有消失。
她从他怀里翻出他的腰牌，她将腰牌放进他的手里，然后她握住他的手，按下了那小小的机关。
火焰仍然在燃烧着，没有人知道火光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火光散尽，只有羲和一个人站在那里，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那样的滔天怒火，却未曾烧到她一根头发。
“不可能！”秦岳喘着气站在不远处，他瞪大眼睛看着羲和。刚刚那一击，近乎用去了他全部灵力，现在随便一个人都能打败他，因为他毕竟不是仙人之躯，肉身凡胎，使用一次天雷真火已经是极限。
山体已经在解体，碎裂的巨石不断地掉落。
羲和动了，她一步一步地朝秦岳走近，每走一步，碎裂的山石便往下掉落一块，她踏着落石朝他逼近。
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了很多往事。
那时候司月还是个少年，还不是现在这般心如海深的沉静男子，他笑起来眼底都漾满了春风，似要醉了那一方月色。
“你知道吗？”羲和声音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我真的很讨厌火。”
那天，她让司月出去做任务，那个任务是去无尽海上，夺取一匹绡纱，那意味着他要猎杀一头鲛人，鲛人是妖兽的一种，以凶狠著称。
“你做错事，不知悔悟，却在被人发现时，要杀人灭口。”
她在月宫里喝着酒，心不在焉地等，风知夏问她是不是在担心司月，她风轻云淡地说，她怎么可能担心他。
可那一壶酒，她喝了三天三夜，直到司月带着绡纱回来。
“昆仑仙门，人间正道。”她冷笑一声，满眼不屑，“若那人还活着，看到你们所谓的正道，都变成现在这种自私狠毒的家伙，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
他将绡纱递给她，她说：“小白，杀一只鲛人都要这么多天，这样你以后会死得很惨的。”
“不会的。”他笑得温暖极了，好似还带着无尽海上的太阳的气息，“我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以后，我要保护羲和。”
“真是可靠。”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他以为她不信，便有些着急，他伸出手来按在了她的心口，“我要给羲和留一道神识，以后羲和遇到危险，我一定能救你。”
“那我等着你来救我。”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很快便将他的话抛诸脑后。
被他触碰过的心脏，在隔了这么多年之后，传来了鼓点一般沉重的跳动，心口很热，仿佛刚刚那场火烧灼了她的心肝，那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膨胀。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想要将浮现在脑海中的那些回忆，全都甩在身后。
她快要走到秦岳面前时，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常青拦在了羲和面前。
04
不只是常青，昆仑仙门众多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围了上来。
也是，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
“羲和掌门和掌门师父比试，点到为止即可。”常青看着羲和，仍然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如今胜负已分，容我带掌门师父回去休息了。”
羲和站在那里，她知道常青的意图，他无非就是逼迫她停手，若是她执意对秦岳动手，这些围观弟子，就会来攻击她，但如果她放过秦岳，那这就是一场比试而已，胜负已分，自然可以散了。
“带他走。”羲和冷声道。
常青冲羲和微微笑了一下：“羲和掌门是个聪明人。”
“你也一样聪明。”羲和讽笑道，“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可真好啊，秦青。”
常青似乎已经料到羲和知道这件事，此时听羲和喊他秦青，竟然能做到面不改色：“常青还要送掌门师父回去休息，无法送羲和掌门下山，还望海涵。”
羲和目送着常青带着秦岳离开，那围了一圈的仙门弟子，仍然虎视眈眈地看着羲和。羲和并未多话，她缓缓地自人群中走开，一步一步地穿过那些白衣弟子。
白色，是这世上最干净的颜色，仙门，也本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地方，可是如今的这些仙门，大多都和昆仑仙门一样，那一身白衣底下，早就污秽不堪了。
知道常青就是秦青，其实并不难。能在昆仑仙门内，藏匿北辰家族的人，甚至还能杀妖夺魂炼药，这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昆仑仙门的掌门，他帮忙隐藏了那间石室。
沈离说，常青是六岁那一年被掌门带上昆仑仙门的，并且一进仙门就是亲传弟子。这样的机遇，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落在常青的头上？
再联想到一千多年前，昆仑仙门带着其他仙门去围剿北辰家族，明明应该消失在海里的北辰族人，却出现在了昆仑仙门之中，甚至身为北辰家族后人的常青，还是掌门的亲传弟子。
唯一能够解释这些不合理的，就是常青是秦青，是掌门的孩子，同样的，也是北辰家族的后人。仙门围剿鹿儿岛时，秦岳必定藏匿了北辰家的人。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北辰家丹药的诱惑吧。
那的确阴毒，的确伤天害理，的确不容于世，但那丹药，也的的确确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能够一步登天，谁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穿过昆仑仙门的大门，是来时路过的那个广场，上面六根耸入云际的天柱，当年那场大战仍然刻在上面，栩栩如生，可是这些怕是早就从世人的心里抹去了。
人类的生命是那样短暂，万年的时间，几千道轮回，再深刻的东西，也早就湮灭在了忘川的尽头。
羲和御着碧玉葫芦飞出昆仑仙门，她一路飞出了昆仑仙门的护山大阵，却正好遇到了在护山大阵外面的谢舒意和风知夏，沈离抱着小狐狸，也站在一旁。
“你们怎么在这里？”羲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
“因为我们进不去。”谢舒意解释道，“护山大阵被开启了，从外面无法进去，只能出不能进。”
羲和转身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果然，一层看不见的坚硬屏障挡在面前。
她就说，怎么会等了那么久，谢舒意和风知夏都没有回来，他们只是出山去找绿檀，说好了晚上会合的，没有道理迟迟不见人。
“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吧。”风知夏见羲和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羲和不会被这些人伤到，可是刚刚她心神不宁极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沈家的产业。”沈离不愧是三界第一商人，真是走到哪儿都有别院，有钱人就是这么任性。
沈离拿出飞扇，带着一众人朝沈家别院飞去，此时东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再过一小会儿就要天亮了。
有点儿凉的夜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一件带着暖意的外袍搭在了羲和肩膀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是谢舒意。
“你衣服破了。”谢舒意不在意地解释了一声。
“谢谢。”羲和拉了拉他的外袍，心中觉得很是温暖。
黑暗剥离，像是一张幕布被缓缓地抽离，第一抹阳光照了过来。
羲和迎着那光看了过去，远处群山耸立，薄雾笼罩在山上，乍然望去，好似他们已经到了仙境。
这开阔绚丽的日出，将压在心头的某种情绪一扫而空，羲和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金光洒在她琉璃样的眼底，仿佛她整个人都是透明的、温暖的。
她记得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这样看过一场日出。
她守在忘川边上，一壶酒，一把剑，一叶扁舟，等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她要等的人终于出现，她于是登上最高的山岚，用最烈的狂风与美酒，敬了这璀璨夺目的第一缕阳光。
——她心里的阳光。
到了沈家小院，羲和随便找了一间空房就钻了进去，她实在累得厉害，对手怎么说都是一个掌门，她几乎头沾到枕头就沉入了睡梦中。
梦境里，她见到了司月。
是暖春时节，黄昏的暮色将天与地都染成温暖的橘色。
那棵梨树开了花，风一吹，雪白色的梨花便雨一样地落，司月就站在那棵梨花树下，他小小的个子，小小的手，非常安静地看着她。
她蹲在他面前，有一刹那的惊叹，他眼中的光，竟然能干净到这样的地步。
不知怎么的，就想要看一看，他纯白色的灵魂被染上那洗不干净的红色，是怎样的光景。
“你想跟我走吗？”于是，这样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牵着他的手，出现在了月宫里。
巨大的圆月挂在头顶，火红的凤凰花悄然飘落。
他小小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指，仿佛是用尽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力量，紧紧地，一点儿都不肯松地，抓着她的手。
“小白。”在火海中，她仰着头强迫自己忍回去的泪珠，在睡梦中，猝不及防地滑落。
05
羲和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睛就看到凑在窗前的几颗头颅。
她推开那几张脸，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风知夏语气里有一丝担忧，“昨天见你很累的样子，便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去偷袭你的人是谁？”
“停停停。”羲和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我饿了。”
众人只好强忍着心头的疑惑，等着羲和洗漱完毕，吃过了饭，这才又一次将她围住了。
羲和便将昨天发生过的事，挑重点说了一遍，她说完，所有人都呆在那里，显然都没有反应过来，羲和刚刚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的剑是‘飞霜’？”最后是谢舒意先叫了出来，“怎么可能？就这把剑，怎么可能是‘飞霜’？”
谢舒意一边说话，一边将他的剑递给羲和：“这个怎么看都不是‘飞霜’。”
“这个当然不是。如果‘飞霜’这么好找，你早就死了，想要这把剑的人，肯定会选择杀人夺宝，怎么可能会那么有耐心地让你加入门派？”羲和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把神剑，在你的神识里，你闭上眼睛，看看你的神识里，是不是有一把通体雪白的剑。”
谢舒意依言照做，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到。
“‘飞霜’是式微上神的佩剑吧？”沈离也是知道“飞霜”的，他此时很是诧异地看着谢舒意，“当年，式微上神坠入魔道，成为三界第一个魔神，他趁着三界大乱，想要毁灭三界，最后被羲和上神斩杀。那之后‘飞霜’就失去了踪影。”
“你说得没错。”羲和伸手捂住谢舒意的眼睛，“再试一次，看着你自己的神识，那里一定有一把剑的。”
“没有啊……”谢舒依言照做，他正想要放弃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点儿极为细小的亮光，那光像阳光照在冰上折射出来的光，“咦，我好像看到了。”
“你可以拿出来的。”羲和松开捂着谢舒意眼睛的手，“那是你的剑。”
“为什么剑会出现在他神识里？”风知夏不解地问，“难道说，这把剑是随着谢舒意一同进入轮回的吗？”
“那不就是说，谢大侠是式微魔神的转世？不可能吧，式微那样的魔神，应该是永远也无法转世才对的。”沈离吓了一大跳。
“不管他是谁的转世，他只是谢舒意，是我们玉空派的骨灰级元老。”羲和拍了拍沈离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
谢舒意心随意动，眨眼间，一把通体雪白的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把寒冰似的剑，除了剑柄的末端有一圈黑色的玉环之外，看不到一点儿杂色。
“这就是‘飞霜’啊。”沈离感叹了一声，“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仙剑，美得让人舍不得拿来杀人。”
“所以它从不是杀戮之刃。”羲和缓缓道，“它是一把守护之剑。”
“可是它是式微的佩剑啊。”谢舒意看着眼前的这把剑，“式微是魔神，有多少亡魂死在这把剑下，这样的剑，也能被称为守护之剑吗？”
“但它现在是你的剑。”羲和微笑着看着谢舒意，“它会成为什么样的剑，取决于你想用它来做什么。剑本身是没有对与错的，因为若没有人挥动它，它永远都只是一把剑而已。挥动它的人是什么样的，那么这把剑就是什么样的。”
谢舒意微微一愣，他看着剑的眼神变了变，最后他抱着剑，没有再说话，像是在思考羲和刚刚说的那些话。
“羲和……”风知夏在思考一个问题，“真的只是为了医好红药，常青要冒险将北辰家的人，带到昆仑仙门吗？”
“秦岳不想让自己和常青之间的关系被人知道，帮着常青掩饰，这个倒是说得通，但我总觉得，北辰家的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医好红药这么简单。”风知夏的头脑向来冷静，有时候连羲和都没有觉察到的小细节，她都不会错过，“你单独去见红药，这让他对你起了杀心，所以借刀杀人，让秦岳去杀了你，这个也说得通。”
“但是，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么多出来的绿檀，说不通。”风知夏淡淡道，“如果没有绿檀，那么一切都说得通，可是绿檀的存在，让所有的一切都说不通。”
“绿檀和红药还有常青，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是打开谜题的钥匙。”羲和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儿的，所以她才会让风知夏和谢舒意去路上等绿檀。
一切的线索都在眼前，只缺了一条最关键的线索。
“会不会是，常青和红药是彼此相爱的，但绿檀也爱着常青，所以常青为了赶走妨碍他和红药的绿檀，将她骗去了幽都，并且卖进了水街？”沈离尝试着想了想，只能想出这样的解释。
“走吧，继续去找绿檀。”羲和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沈离的话，因为在找到绿檀之前，什么样的猜测都是错误的。
北辰家族、昆仑仙门、羽族的双胞胎姑娘，这云遮雾绕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唯有绿檀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钥匙。
四个人加上一只狐狸，分头去找绿檀，他们必须在常青之前找到绿檀。
如果常青意识到他们知道绿檀的存在，他绝对会对绿檀下手的，毕竟他可是将绿檀卖进水街的人。
能狠得下心，将羽族卖进羽族的地狱——水街，那必定不是爱。
既然没有爱，那么无论多么残忍的事情，他一定都不会心软或者犹豫，哪怕绿檀长着一张和红药一模一样的脸。
几个人找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发现了匆忙赶路的绿檀。她大概是想要隐藏行踪，所以才会花了七天的时间，才走到昆仑仙门。
“绿檀，我们又见面了。”风知夏拦住了绿檀的去路，“还记得我吗？”
绿檀见到风知夏，很是意外，她以为是有人发现了她，要捉她，然而没想到，却是救了她的风知夏。
“你要找的人，是常青吧？”风知夏盯着绿檀的眼睛，“骗你的人，是常青吗？”
绿檀猛地瞪大眼睛，一张脸上满是惊愕，为什么，为什么风知夏会知道常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