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戏剧学院,明亮宽敞的四人间宿舍,中间摆放着长方形书桌,椅子整齐,淡绿色的墙泛着青草一般的温暖气息,窗户也紧闭着,可依旧抵挡不住又湿又冷的严寒从地底下钻进来,冻的伊安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
伊安从被子里伸出双手,举着手机,拨出从小就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撒娇的说:“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S市的冬天超冷的,而且你知道吗?这里的冬天不下雪的,整天都在下雨,淅淅沥沥的。”
电话那头的许梅听着女儿委屈的语气,心疼的紧,“乖女儿,宿舍没开暖气吗?”
“暖气开关早坏了。”伊安翻了一个身,差点从上铺掉到下面的储物桌上,幸好有栏杆挡着心有余悸的说。
“行李箱里都是冬衣,紫色拉杆箱哪一个,妈妈给你寄了暖宝宝贴、热水袋、围巾、帽子、电热毯,快递明天就到了,你记得取,记得取完,不要丢三落四的。”
许梅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伊安从小就体寒,一到冬天,手像一团冰,不管食补还是药补,都没半点用处,她不放心的紧。
“妈妈,我好想你啊,现在,我更想你了。”伊安想起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没有离开过家人,也没有一个人到这么陌生的地方待这么久。
许梅想安慰几句,一旁的伊华一身正气,威严的命令,“小安,不可以哭,当初是谁非要去S市上学,又是谁嚷着不给我去,就跳楼的。”
“是我了,爸爸,你还生我气啊,小气鬼,我就是随口说说的。”
伊华从小把这个独生女儿当成珍宝一样,捧在手里都怕化了,语气一软,“爸爸不是生你气,只是希望你能学会长大,遇事不要任性,先用脑子想想在做,你看,电影学院教学资质不比戏剧学院差啊,你就是不听爸爸分析,非要任性,现在后悔了吧。”
伊安从小听这些教育都听烦了,她知道是为自己好,可他们总喜欢控制自己。
她就不想待在B市,那个从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哪怕现在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也不要回去。
伊安懒洋洋的歪着头,敷衍极了,快速的说:“我坚强,勇敢,知道了的,那我挂了,拜拜,爸爸妈妈。”
“小安,等等,妈妈还没说完呢,你爸爸下个月要去S市参加尘肺病座谈会,恰巧妈妈学校也没课了,到时候在去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列个详细的清单发给妈妈,妈妈好给你带过去。”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伊安又有一点不舍,“谢谢妈妈,挂了哦。”
宿舍门被推开了,吹来一阵冷风,是伊安最亲近的室友唐倾。
唐倾一头柔顺的酒红色长直发,穿黑色斗篷大衣,内搭七彩高领毛衣,下穿肉色丝袜,黑色磨砂长靴,时尚又靓丽。
她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在门沿边,双手抱臂,“伊安,刚刚我在楼下碰见高星星了,约我们出去吃火锅呢,去不去?”
“不去了,明天下午要排话剧《茶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到时候小考过不了关,咱们都死翘翘。”伊安一边说一边穿衣服。
“急什么,你的表演那次不是第一,我台词还脱不了稿呢,走啦”
“走吧,走吧,你这样一说,我还真饿了。”
伊安扎起高马尾,爬下床,穿上臃肿及脚踝的长款羽绒服,雪地靴,与旁边高挑纤细的唐倾形成鲜明对比,可爱风与轻熟风的穿搭碰撞,伊安却并没有失掉半分颜色。
走出学生公寓,街旁两侧复古的建筑,树木成荫,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溅起水珠,树冠震动,水珠结成一串串滚落下来,滴在红褐色仿古地砖上,寒风阵阵卷起,伊安裹紧了脖颈上的黑色羊绒围巾,哈出一口白气。
伊安和唐倾两人有说有笑,拐过转角的路口,就到了火锅店,高星星热络的对伊安招手,“小安,唐倾,这里,这里。”
伊安小跑过去,抱了抱高星星,亲昵的说:“冷死我了,还是我星星姐暖和。”
高星星笑嘻嘻的贴了贴伊安冻的发紫的手背,把手上的暖手袋递给伊安,“喏,给你,给你。”
两人是邻居,又是胡同里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初高中同学,一向比亲姐妹还亲。
那时许梅伊华坚决不同意伊安到外地上大学,高星星报考了S市的视觉艺术学院摄影系,他们想着两个孩子在外地相互有个照应,才同意的,最主要还是磨磨伊安娇生惯养的性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伊安和唐倾闹了一番腻歪的高星星和许亚伦,小打小闹间,门口一个男生迈着长腿走了进来,戴黑色鸭舌帽,穿黑色夹克,浅色牛仔裤,简单的装扮勾勒出高大修长的身躯。
在往他那张脸一看,流畅的脸部线条,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高挺的鼻子,他在笑,嘴角的弧度相当完美。
伊安拿着玻璃杯的手静止了,她呆住了,心里真心的感叹,太帅了吧!
如果要用形容词来形容,没有一个词语能形容她此刻的震撼。
艺术院校从来不缺俊男美女,可没有一个人能把皮囊和气质融合的如此完美。
这个男生,撞进了她的视线,闯进了她的心里,如冬日的暖阳,伊安感觉身上都泛着热气,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此刻,穿过薄薄的世界走进他的声音,他的目光,走着却又不断回到此刻……
这封顾城写给妻子谢烨的书信,她似乎有点感同身受了。
那一天,艺考初试环节,学校考考生最基础的“声台形表”,伊安唱歌五音不全,超级难听,乐理知识于她是摆设,声乐差不多也过了。可到了台词这一关,她念这封书信,字正腔圆的念白注重技巧,不注重情感,她像背课文一样,差点又被刷下来,老师说的“在意不在形”,她也摸不着头脑,还好她的形体和表演都拿了第一,也非常幸运的过了。更幸运的是,她的文化分数正好过戏剧学院的分数线,差一分不多不少。
她当时一直体会不到那样的“一见钟情”,可现在里面的字字句句,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甚至非常美。
林系联朝许亚伦打了招呼,自来熟的和所有人都聊了起来,看着漫不经心,实则温和有礼,伊安顾着和林系联搭话,连唐倾和高星星叫她下去泡温泉,她也没有去。
“亚伦,你们一个学校的啊?那离的挺近,以后我可以去找你们玩吗?”
伊安那种毫不掩饰的眼神,任谁都能看的出她想要追林系联。
许亚伦调侃道:“約,看上了啊,系联,你又多了一个小迷妹啊。”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考究的穿着,留中间高两边低很潮流的飞机头发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斯文败类”这个成语。
林系联夹了一块牛肉塞到许亚伦嘴里,“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说正经事呢,别扯有的没的,给哥们拿个主意,我爸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许亚伦嚼了嚼,吞了进去,慢条斯理的说:“要说这事啊,就你爸管得太宽了,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还真当一回事了。”
他们谈公司,好像还涉及到金融的一些专业名词,伊安根本听不懂,等他们谈完后,伊安撑着下颚,笑眯眯的脸像盛开的花朵一样,心也如火热的岩浆,暧昧的问林系联,“你有女朋友吗?”
“有,我们正商讨事呢,你下去泡泡温泉,我们就谈完了。”林系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瞥了瞥伊安稚嫩的脸庞,看起来像一个十四五岁的未成年。
伊安的五官其实是标准的东方美女,瓜子脸,柳叶眉,小鼻子,大眼睛,只是她不化妆,看起来就像小女孩。
“你这什么眼神,我看起来很难看吗?”伊安气呼呼的说。
“不,你非常漂亮。”
林系联随口夸,伊安更打定了心里的主意,又过了半个小时,唐倾和高星星泡完温泉上来后,便都散了,伊安在被窝里和高星星煲了好长时间的电话粥,都是问关于林系联各式各样的问题,包括爱好啦,是哪里人啊,什么星座啊……
最后,伊安才回归正题,问:“改天,星星姐你把系联约出来行不行啊?”
“我约系联?伦伦不得怀疑我又变心了,你还是不要上赶着了,就说他们财经大学,谁不知道林帅哥换女友如换衣服,从来没有女生能和他交往过三个月以上。”
“我喜欢他,我乐意,就这样说定了,你叫亚伦约。”
“好,不过大家玩玩就好,你可不要认真了,我可不想你吃亏。”高星星慎重的警告。
伊安并没有放在心上,到最后被甩了,哭了三天三夜,高星星带着她去蹦极,几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在生与死的变幻中沉浮,上了地面后,脚感受着大地的温度,伊安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
还是活着好,就让那个没心没肺的臭男人滚一边去吧。
只是,嘴里吼出来的和心里想的总是不一样,她永远忘不了他。
过了许多年后,又纠缠在了一起,可他却永远不会和她结婚,这样的爱情毫无意义。
她一直知道的,只是终究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