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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金兰四友传(3)

又词曰:

“深沉密约,在花下为盟,许诺同心,不想天辜人愿也。便几番虚设,彩凤分群,文鸾拆侣,此恨何时灭!”覆雨翻云,好把相思细说。”

峤得此书,不觉手舞足蹈,喜不自胜。将所遗潞州绸收入。修书一封,并《凤凰台上忆吹箫》词一阕及礼附人回答。书曰:

“辱爱弟李峤顿首拜书覆大国柱苏兄子游台座前:切惟人伦有五,友居其一;人性有五,信寓其中。是以人而无朋则孤陋寡闻,朋而无信则无益而有损。昔人有闻:一介之士,必有腹心,非谓是欤?然契兄胸涵万顷,笔扫云烟,诚间气之所钟,为当时之硕望也。峤接之始,遂兴山斗之思,既而不厌瓦砾,切蒙雅爱之厚,扪心有愧,揣分奚堪!自谓千载奇逢,喜是情坚胶漆,夫何事关意外,遂成形孑影孤。顿使凄楚情怀,每感于衾枕;企仰忆念,恒不离起居,凭栏倚遍,实懊恨乎昼永,仍辗转反侧,则又苦恨乎更长。正把柔肠万转,忽惊云翰飞来。踊跃承领,细嚼佳音,足知金石之心,而平生之愿遂矣。兹者,预设陈蕃之榻,早望鹤驾来临,则倚玉有缘,断金不爽,何幸如之!书难尽叙,并有鄙词二阕录呈。外具沉香线绢二匹,祈盼物想心,笑留,幸感!倘暇,乞移玉驾光临,至望!”

又词曰:

“海烟消,江月皎,杨柳头难留归棹。三叠阳光声渐杳,别离知道何时了?愁处多,欢处少,独倚孤楼,怕雨鸣池沼。窗外深沉人悄悄,落花满地空啼鸟。”

又词曰:

“雨浦花黄,西厢月暗,檀郎独上轻舟,任翠亭尘满,深院闲幽。每怕梧桐细雨,碎滴滴,惊起多愁,身消瘦,非干酒,不是伤愁。恨冲冲何时尽了,方下眉头,又上心头,念云收雾扫,”莫倚危楼。长记深盟厚,何时整百岁绸缪,如鱼水之交欢,金石相投。”

道得词并绢。次早,禀于父母,仍带仆复往赵州。薄暮,乃至。

娇闻道至,欣然往拜。道邀入书馆中,对坐叙久,道曰:“两情间阔,温故可知。”峤戏答之曰:“温故可当知新乎?”道疑其言,曰:“故虽未温,而子又知新乎?”娇曰“兄何出此言也?弟自别兄之后,诸事无心,惟兄是念,并无他故,今兄乃有如是之言,使弟失计甚矣。”道曰:“予岂不知贤弟之坚心乎!前言戏之耳。”峤曰:“幽王相戏,使国有失。岂不知弟患,夫何足戏之?”道遂挽峤求欢。云合之际,峤乃推避逡巡。道曰:“吾弟已惯,今何若是耶?”峤曰:“向日见惯,因兄久别,遂复生疏。”道曰:“姑且试之,庶几又美。”

由是道与峤日则同窗,夜则共枕,或并肩于月下,或合胫于罗帏,曲尽人间之乐,无以加矣。是夜,言造拜,道遂整馔畅饮。言醉,拥衾就寝。峤见表兄在彼,即别道回家。

一日,道有表弟陈子京,亦少俊之士,因往赵州公干,寄宿道馆三日,然后启行。彼初到之日,峤偶潜入,闻馆中有喧哗之声,偷窥之,见道与少年内坐,峤疑之而归。是夜,遣价问道借琴,探其动静。价返,答曰:“苏相公与一少年正欲就寝矣。”峤曰:“别有人否?”价曰:“无他。”峤又问曰:“别有言否?”价曰:“无片言。”峤见价言,痛心切恨。次日,又使人去请道讲书,又不见至。峤愈加怨恨。由是视道如仇人,凡相会,不与一语。而道问之,亦不答,使价请之,不来。道不知其故,乃吟《忆秦娥》词一阕,遣人送去,以察其意若何:

“秋寂寞,梦阑酒后相思着。玉颜花貌,风流闲却。南来北燕沙头落,幽情密意谁传托?愁肠欲断,饮杯孤酌。”

峤见词,即扯破而言曰:“何污吾目也?”价归报,道茫然自失,不知何意为怀,次日,亲往拜探,以问其故。但闻峤在内高声而言曰:“失信无义之人,复来何故?”道渐愧回馆,闷忆殊深,不知其详。

一日,偶出,见峤经过,强邀入馆,问曰:“弟何背言也?”峤不答。道又问曰:“弟何怨我之深耶?”峤忿容曰:“厌常喜新,世人常情,余敢怨兄耶!惟刺痛愚衷矣!”道惊曰:“我无他事,子何诬人?”峤曰:“目击耳闻,非诬也。”道曰:“为我白之。”峤不答,惟长吁而已。道曰:“弟若不明言,生死在顷刻矣。”峤曰:“兄无怒。”道曰:“死且不避,奚敢怒焉!”峤曰:“弟遇兄后,誓同生死,永结绸缪。不意交欢未久,而兄又弃旧迎新。”道曰“何以见之?”峤曰:“前者因表兄醉卧兄馆,弟暂回宿,事绊未临,昔者,偶来兄馆,窥见兄与一少年同坐,遂潜而退。至夜,又遣价借琴,实以观兄动静,又见兄与同寝。次早,又使人来请讲书,又不见至。是兄弃我特甚,而弟最负盟乎?道闻言,笑曰:“子误矣,前日所遇年少者,乃母舅之子,我之表弟也。因来公干,寄宿生馆,并无一毫私意。弟若不信,予将几上饰玉杯掷地为誓曰‘道若有私心,身如物碎’。”峤乃笑而挽之曰:“事迹可疑,人心难信,兄有别遇,弟实伤怀。望兄扩天地之量。勿以前非为恨,幸矣。”道曰:“得我贤弟回心,实为获珍之喜,敢抱怨乎?”乃调一词以叙情曰:

“枕畔才喜相投,如何又别?寸肠欲裂。百计千愁无处诉,今喜故人重接。满酌霞觞,长歌皎月。与你共欢娱,海誓山盟,大地齐休歇。”

自是,二人信其心而不疑其迹,凡有事必先议而后行。言则同心,事则同志,平居闲暇,勤习经史,然形骸虽隔,浑乎一气之贯通,而私爱之密,浃于肌肤,沦于骨髓,信若鸟之鸳鸯,枝之连理也。

厥后苏易道、李峤、杜审言、崔融四人,结为文学四友,同入乡试。道得占魁,抵京联捷,授咸阳尉。即差人抵家,及临赵州,来接李峤三友,修书问候。峤因乡试未就,忧闷殊甚,父母代伊求婚,却之不已。时闻价报:“苏老爷任上差人来此。”峤唤人,接书开读:

“辱爱生苏易道顿首再拜大殿元巨山李契弟台左:自别颜范,夙经载余,朝夕企想,但觉昼长夜永,倦理于正事,惟怀携手并肩。今者,忝居是任,实出于贤弟之教诲也,但身居彼地,而神驰左右。今者,特差人来接驾,万祈追念灯前月下、意契心孚、禀达尊翁,尊堂,治装秣马,遥驾光临,生当悬榻预待,倘或见却,生即洗肘挂印,弃职而归,决不爽郎盼想。临书之际,已曾泪染云笺,尚检污痕可验也。万惟心照赐临,幸甚!

道再顿首。”

峤见来意殷勤,甚喜。即禀父母,便择日同差人赶程。越二日方至。

峤嫩质未经远涉,陡觉体倦,暂停行旆,寓宿于陈乡宦宅傍。闲叙之际,店主道曰:“此一派第宅,俱是陈茂春老爷转赁者。亦曾居南京户部尚书之职,但无男嗣,懒于任政,致仕归家。惟有一女,名唤玉英,年登二八,诗词歌赋,无不精通,父母珍惜,如执玉捧盈也。”不期次早茂春送客出门,峤趋视之。春得睹其英容异俗,盼其丰采拔尘,即遣仆询其居址。仆回答曰:“此大叔乃赵州李岳老爷之子,名峤,因往苏老爷任,经此暂歇,少舒劳顿。”春闻言,即盛设筵,遣仆来请。峤愕然不知其故,又不敢遽却,只得强而赴之。

春下阶迎接,礼貌甚恭。峤惊竦不已,不敢居上,惟隅坐东焉。春曰:“令尊大人与下官仕途相会,甚为知爱,不意今日得会足下,实万幸也。”峤方知来历,遂放怀款叙。至暮,辞别。春曰:“今日天付奇逢,尚容止数日,方肯与子行矣。”即遣仆搬移行装,收拾池馆一所,玩器兼备,更深延入寝所,命二小童伏侍。

春入内与夫人言曰:“吾观李子有绝世之姿,夺标之志,异日变化,与吾职可并也。若得此子为婿,良愿足矣。”夫人亦大悦。

春遂默修书,遣仆竟投赵州,来见李公,独言亲事。岳接书视之,乃知陈茂春将女许峤,同夫人赵氏大喜,即备表里二端,金钿一对,权为定仪。嘱仆曰:“汝大叔往咸阳苏老爷任也,回家即送聘卜娶。”仆回,将书并礼递上,春大悦。

越日,差人催促起行。峤登堂告别。春曰:“倘容一日,再伸款待,方慰愚怀。”峤从之。回馆吟一律以怀道曰:

萧条愁两地,独院隔同群;

一夜原为家,多旬不见君。

驰心如白日,牵意若归云;

更在相思处,规声彻夜闻。

峤咏毕,无聊,纵步池畔观莲,见锦鳞逐对,戏濯浮沉。转眼间,俄见饮秋亭畔太湖石傍有美女,钮环缓步摘花,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恍若天姬临世,浑如月姊离宫。金莲动处,涌起千娇;宝髻云欹,涵生百媚。峤见之,不觉魂飞魄散,不知天耶?人耶?趋前恭揖。其女避之不及,遂和颜敛衽答礼,不能一谈,敛迹而去。峤回馆中,切慕之极,料是无缘再会,聊占一绝书壁以记焉:

玉貌新妆束,云鬟若点鸦;

顾影鸾朝镜,回盼燕蹴花。

天姬愁入俗,月姊笑离槎;

珍重轻盈态,黄金不惮夸。

玉英自避生归房之后,想:“是何人得至池畔游戏?观其英容,虽潘安不能逾也。但寸草虽未沾春,而凤情世态,必然尽识矣。”自此,针刺之功顿释,而仰慕之思益增。”若得斯人成匹,虽死亦无遗憾矣。”遂口占一律以自遣焉:

一会文君想我怀,胸中愁绪向谁开;

题桥不亚相如志,作赋应高子建才。

罗帏绣幕重重闭,春色缘何人得来;

假饶不遂于飞愿,一点芳心肯作灰!

二人俱不知父母之意,蓦地相逢,各怀企仰。

次日,峤登堂拜别。春具白金五十两为赆。仍设大宴,请夫人之弟来陪。峤不知其意,只得赴席,见其恭敬亲厚,愧赧无地。酒至半,舅乃言曰:“公今日是吾家甥婿也。令尊已行定彩矣。”峤方知其故,心中稍安。款叙至暮,筵散回馆,暗自喜曰:“若是前遇之女,诚天赐也。”

黎明告别,春致饯,乃祝曰:“秋闱逼近,可速回应试。”峤致恭领,拜别。

直抵咸阳。把门人报知,道整冠趋出迎接。延入内衙,慰问劳顿,并询家属。遂设盛筵畅饮。更深就寝,仍效昔日于飞之乐,其情愈加绸密。峤将陈茂春亲事述知,道称贺至极。

次日,行一切政务,先请问于峤,然后施行。故一时政教号令,悉合民心,功绩大著,皆峤之力也。

时道报升北京凤阙舍人,即欲临任。峤告归赴试,道不敢留,谨具白金百两,又表里等物,差人护送,致酒饯别,遂作五言绝诗一首,以怀歉云:

君登片航去,我望青山归。

云山从此隔,泪透紫罗衣。

峤曰:“不为功名之念,决不敢别于仁兄矣。但期浪暖,必然重整焉遂作五言律一首以慰焉:

相思春树绿,千里各依依;

才得月轮满,如何又带亏?

桂花香不落,烟草蝶只飞;

一别违消息,桃源浪暖期。

峤别道抵家,将陈茂春亲事备述于父母。父曰:“良缘奇遇,门户相当,真可尚也。你能夺标归娶,方能称志。”

及时值槐黄桂喷,峤与表兄杜审言、契友崔融三人人试。峤得占魁,二人居于榜列。是时同赴京都。道接见,喜极,列筵,畅饮达旦。

峤荣擢探花,钦赐游街。时乌纱冠顶,金带悬腰,更兼颜华色丽,真飘飘焉当世之神仙。而同僚见者,无不切慕。除授庐州别驾。擢进士,授温城尉。融擢进士,授袁州刺史。道设宴于会馆饯别。盼想当时俱以布衣相契,今者俱受天恩宠命,诚为文学四友可也。

厥后苏易道以文翰显时,至正元年,官拜天官,娶夫人韦氏,生三子一女。李峤以文词名世,官拜尚书,娶夫人陈氏,生二男,娶道之女为妇。杜审言恃才高傲,贬后仍拜修文馆学士,娶夫人蔡氏,生四子。崔融以诗赋鸣时,官拜崇文馆学士,为太子侍读,娶夫人高氏,生四子,仍擢及第。此四友俱得荣超,永垂后世。而心相孚,而德所敬,实为罕见。盖因忠信诚实,而著为后之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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