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无反顾地爱过，你就是一个富裕的人。
阴天，你好。
我已经痛恨你很久了，今天我想一吐为快。
你几乎和风、寒冷、不痛不痒的雨相伴出现。就在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此时此刻，你徘徊在窗外，阴魂不散，冷风掠过屋檐，从每一道缝隙挤进屋里来。姗姗来迟的春天被你稀释得无踪无影。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没有暴雨天的痛快，没有细雨天的浪漫，没有晴天的明朗，没有雪天的温柔，没有炎夏的热烈奔放，也没有隆冬的冷酷到底。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模棱两可，态度暧昧，不温不火，有气无力。只要有你的存在，我的情绪就毫无例外地陷入低沉、阴郁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你摆着一副灰色的臭脸，是打算把我恶心到底吗？你把阳光遮蔽，把雨水阻挡，把天空的宝石蓝涂抹成丑陋的浅蟹灰，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啊？你难道没看见全世界的动植物都在一个劲地朝你翻白眼吗？你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点自知之明吗？你就不能顺应群众的意志滚到九霄云外自个儿凉快去吗？
我和前任女友分手的时候，你在场。当时我们都被怒火点燃了大脑，谁都想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占上风。我们把人类进化了数千万年才积攒的一点点理智摔在脚下，踩得稀巴烂。我们搜肠刮肚，穷尽了在教科书里学到的所有词汇去伤害对方。我们互放狠话，口口声声说再见，再也不见。你当时为什么不劝劝我们？其实，吵架的原因不过是比芝麻粒稍大一点儿的破事，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发酵成了导致三年真情破裂的罪魁祸首？
我和女友分道扬镳，走在一条灰尘飞扬的破路上。我像一只漏气的皮球，走着走着就瘪了。我后悔了，我有病吧——就不能少说一句，像从前一样花言巧语地哄哄她，死皮赖脸地求她开恩？如果时光倒转，我应该牵着她的小手走在开房的路上，或者和她共进一顿充满资产阶级情调的晚餐。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我仰起头，见到了你惯有的阴郁面孔，一定是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把坏心情传染给了我，让我做出如此没心没肺的事情。
我以为自己还能把时光掰回到口出狂言的前一秒，直到她成了别人的女友，彻底成为我的前女友，我才明白自己不是岁月神偷。我获知残酷真相的那一天，你在场。万念俱灰的我坐在硕大的足球场看台上，与阴森森的你对峙，感觉自己是被全世界遗弃的一颗石子。你见证了我的悲伤，但是你没有给我任何安慰。如果换为晴天，暖融融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我会感觉好一点。偏偏陪伴我的是你，我伤心到连讨厌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我发现，让自己痛不欲生的不是丢失了三年的感情，而是被抛弃的事实把自尊心击打得粉碎。我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了，我太自私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把爱人弄丢的原因。世上没有不公，所有的结果都是自作自受，正是自己所做的一切造就了此时此刻的我。我已经没有机会把这些悔恨和感悟诉说给爱人听了，只好写给你，因为你是见证人。如果你不想听，就当我在放屁好了。
大学毕业后，我去魔都追寻梦想，住在一间始终弥漫着酸腐霉味的群租屋里，每天演绎着活生生的菜鸟求职记。那段时间，你隔三岔五就自说自话地来陪我。我奔走于魔都的格子间，遭遇一次次温婉的拒绝，心情灰暗。你总是适时出现，在我可怜的自尊心上撒一把盐。那天，我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赶回住处，天已经黑了。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得体一点，出门时我只穿了单薄的职业套装。晚上寒风乍起，被冻得浑身发抖。在路边摊买一份蛋炒饭，幸运地吃到了三颗石子和无数盐疙瘩。本打算找摊主理论，后来想想，人家顶着寒风为人民服务也不容易，还是算了吧。
祸不单行，就在第二天，出租屋的洗衣机水管接头脱落，水漫金山。我的床就铺在地上，所有行李都在行李箱中，而行李箱也放在地上，它们不出意外地全部被水浸透。房东毫不关心我们的境遇，大声嚷嚷着让我们赔偿被水损坏的家具。我把行李打捞上来，拧干衣服，然后用平生最诚挚、最坚定的口气对房东说：滚。如果那一天他不是识趣地退出了房间，一定被我摁倒在地。因为你的在场，被子和行李在阳台晾了好几天都没有彻底干透。我只好在廉价旅馆一住再住，每天晚上都听到隔壁房间做爱的声音。
我为了职业选择愁肠百结的时候，你在场；我徘徊在街头焦虑不安的时候，你在场；我屡遭失败垂头丧气的时候，你在场；我感觉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在场；我迷惘、动摇的时候，你在场。我发现，这不是巧合，正是因为你的存在，那些困扰我的麻烦问题、侵蚀我的坏情绪才会在身体里滋生疯长。我没有足够的决绝和纯粹，我不确定自己坚持和追求的东西是不是正确，这就是令我深感痛苦的根源。
在晴朗明媚的日子里，我能够让自己恢复到力量和斗志全面飘红的热血状态，认准短期目标如饿虎扑食一般无所顾忌地往前冲、冲、冲，可是你一来，我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于是，恼人的问题接踵而至。
如今，我意识到自己可以丢失的东西越来越少。感情再也丢不起，因为青春不再，自己不是那个荷尔蒙旺盛、禁得起无限折腾的少年。容我把握的东西不多了，就像那只贪得无厌的猴子终于越走越荒芜，眼前不再是琳琅满目的水果。有你在场的时候，除了伤感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在声称自己是大龄青年都会害臊的年纪，依然被伤感这种无益的情绪纠缠着，时常怀疑人生，这是不是太荒唐了！所以我真的害怕你的出现。我讨厌你的程度有多深，我盼望云开日出的心就有多热切。当明晃晃的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生机勃勃像个人样。难道我是绿色植物，需要通过光合作用来积累热能吗？你难道是负能量的化身吗？
虽然非常非常讨厌你，但我决定向你妥协。我意识到，是你迫使我直面问题，它们虽然惹人烦恼，却是人生的必修课。我不想平庸地过一生，不敢轻易将宝贵的时光挥霍殆尽却依然没有去做那些真正想做的事情。我开始相信时间会搞定一切。在最艰难的时候，我深信自己值得为之坚持。
信写到这里，我觉得应该坦然面对你。日夜交替，四季流转，阴晴变换，亘古至今，概莫如是；而我们都会死，所以没什么大不了。我不怕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