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挺直了腰板。从踏入新兵六班开始,就被卢伟身上那散发出来的庞大气势给压弯了腰。从没有直起来过。 这是第一次跟陈腾正面对决,内战。战况不激烈,只给某些人看了一场戏。却也让某些人开始重新衡量这个平时沉默不语,在训练场上常常因为一个动作不合格而导致大家都一起挨收拾的愚笨的家伙。张爱国。 走入了水房,打开自来水管,管子里面的水并不寒冷,还有些许温度。可能是由于天气的原因,即使是冷,也没有那颗心更加冰冷的东西了。 洗了一把脸,洗掉了眼睛里面溢出来的晶莹。重新走到走廊中央的整容镜,看着镜子里面,那个穿着绿军装,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睛微红的男孩儿。 没有穿戴警衔,可能如卢伟所说,张爱国这号人物,就算是到了该授衔的时候,也没有资格接受支队领导的亲自授衔。 看了一把镜子里面自己都差不多人不出来的家伙。黑了一些,瘦了一些,微红的眼睛里面,透露出来的却是比以前更加精神眸光。 “从今天以后,不要拖后腿!”他自语。对着镜子里面的人,敬了一个军礼。不标准,手掌有些向外扬起,肩膀一边高,一边低。
却是稚嫩而坚决。 等再次回到班里的时候,张爱国继续重复着自己的动作。对于一个左腿韧带断裂,除了走路正常,连跑步都会瘸腿的家伙来说,在转体的时候,要真让自己的上身如他们一样不动分毫,显得有些不现实。 却也在流着汗,一步一步,思想不再开小差,等姜维好心指点出自己身体的问题之后,慢慢的纠正。在成百上千遍,一直觉得烦琐的动作的训练之下,迎来了转体的第一个正规的动作。 这可能是跟完游戏一样,打到好的装备,运气爆棚了一般,第二次,就再没有了那种感觉。 不放弃,不死心。已经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不拖班里后腿的家伙,在一次次转体,靠脚的时候,总有越来越多的次数把身体纠正,能够完全按照班长的要求去做。也能把自己的靠脚的声音传出来。靠脚声越来越多,被姜维纠正的次数越来越少,一直到晚上哨音再次响起,这是心里一直都在期待着的,唯一一次没有反感的哨音。 “所有人员,带小凳子,集合!”换了一个值班班长,声音跟卢伟有所不同,却又相同。那都是中气十足,整个楼层都能听到这叫声。
跟平时一样,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带着小凳子的众人,在楼外集合之后,值班班长发表了讲话,无非就是让新兵蛋子们遵守会议室的纪律,在看电视的时候,不要吵闹,随后就是说了一些卫生方面的东西。几乎可以算是千篇一律,每个值班班长,每天都会说的问题。都能让这些新兵背下来的说辞。 进入会议室之后,轮到六班打电话。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电话卡,在作训服左边的兜里捂得热乎,卢伟说让班里的前五名战士可以先去打电话。于是包括了张爱国这排在第四位的身高倒数第四的一起踏入了电话室。 本来张爱国家里没有电话的。在张爱国要参军前夕,那个时候已经报了名,突然一天,张四桥的老爸就破天荒的去买了一部手机,说是自家用着方便。电话线拉不进张爱国他们那村子,但这手机去了还是有信号的。 那花了将近他老爹一个月工资的电话,每个月除了扣点月租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电话可打的。因为穷的关系,一般都是亲戚知道他们家电话之后,主动给他们家里打过去。 张爱国不知道这些。只是也本能的以为自家买了手机之后,比较方便。
至少不用在接电话的时候,跑到三公里开外的老郑家了。 一个星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违背了当时父母让自己到了部队就打电话的嘱咐。这个时候想必家里人都已经很担心了吧? 张爱国深吸了一口气,准备酝酿好措辞,该怎么跟家里人说自己在部队的生活。 当插入磁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号码之后,听到母亲那略微苍老疲惫的声音,不自觉的,眼泪掉落了下来。 “是爱国吗?”电话那头可以想象得到劳动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母亲接到电话的时候,激动的神情。 从电话这头能听到母亲声音的颤抖,张爱国努力的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叫了一声妈妈。 “怎么这么久才打电话回来?在青海那边去了还习惯不?在那边冷不冷,要不要我把衣服给你寄过来?”母亲的声音有些急促,一口气想要把自己心中对儿子的关心全部通过语言表达出来。有些责备的语气,却时时刻刻不在透露母亲对孩子的关心。 “妈,我在部队不需要这些东西。”张爱国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抽泣了。电话那头的母亲沉默了。 儿子在部队受委屈了。
从辍学以来,除了在武装部的时候见过儿子哭,现在算是第二次听到儿子的哭声了。 “你在部队那边过得怎么样呢?”声音柔和了几分,带有几分辛酸。 “我不想当兵。”张爱国突然说道。 “怎么了?为什么?在部队过得苦?” “是。我不想当兵。”张爱国再次把声音重复了一遍。跟之前在镜子面前对着镜子里面的人敬礼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十六岁的年纪,说到底,也不小了。至少在这个年龄阶段,该懂的都懂了。只是有的东西,不是随着年龄的提升就能够懂的。这个时候的张爱国就根本没有想过说这些话的时候,会对父母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可是你已经在部队了啊。你得好好在部队训练啊。跟不上部队的训练,你自己主动跟你们的领导说明原因,这个时候你回来能干什么啊!你回来之后想过自己要干什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焦急了。能听到儿子伤心的哭泣声音,是在部队受到了委屈了吗? 张爱国沉默不说话。哭声越来越大,渐渐的令整个电话室的人都能听到了。 “我不想在部队上呆。我受不了这里的天气,受不了这里的班长,我受不了这里的苦!”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啼啼如一个小姑娘。
或许在他哭泣的这个时候,在城市某个角落里面流浪的十多岁的小孩儿都比他坚强,也要比他懂事。 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会给父母造成什么样的困扰。已经没有当初在家一般以怨恨眼神看自己父母的那一份幼稚,却显露出了内心深处隐藏着的更大的幼稚的一面。 “当初送你到部队的时候条件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去了部队还没有几天就回来的话,你让周围的人怎么看我们?”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估计也在流泪,说这话的时候,张爱国没有听到那颤抖的声音。 “我不想在部队。真要呆着这里,我怕自己会死掉。”不知道是从哪里学到的情节,以死相挟,对自己的母亲。以自己的性命。 卢伟察觉到不正常。看着张爱国哭哭啼啼地打电话,这样的场面不是没有见过,但是都能听到他那撒娇似的声音说自己不想当兵了。卢伟还能无动于衷? 贴着张爱国的电话亭子,张爱国没有注意到卢伟就在自己的身边听得仔细,继续说道: “在部队这地方太苦了。自残的人都有。有些受不了训练的死了的也有。我真不想呆在这里。我怕哪一天自己也死了。”这话是排长王君以前开玩笑的时候说过的。说有的人跑不跑的吐血,也接着跑。
也说有的人因为想要偷懒而在部队自残的。但是到了张爱国的口中,就变了味道。 十五分钟的时间不长。一个星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本来不打电话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但是这电话打回去之后,令张家不得安宁了。 唯一的儿子在部队吃不了苦,对于吃了一辈子苦的张四桥来说,是意想不到的。 坐在家里那张有些年份的凳子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抽着廉价香烟,一根接一根,没有骂儿子不争气,只是想着儿子在部队里面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要不让他回来吧?”张四桥提议。无奈的吐出一口烟圈。 “回来?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走的时候全村都知道了。这才去部队几天,就从部队回来,等着别人看我们笑话吗?他这样的人就该扔在部队好好锻炼。要不让你指望他这辈子做什么?回到家里连地都不会种,指望着我们能养他一辈子吗?”张爱国的母亲说完这话,洗碗去了。 十五分钟之后挂下电话的张爱国,抹了一把眼泪。走出了电话亭。 “要死要活要自残?怎么不去死啊!”卢伟没好气的说道。 张爱国瞄了卢伟一眼。卢伟受不了这样的眼神: “滚滚滚,滚进去看电视去。看得老子眼睛烦。
” 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之后张爱国的心情是好多了。但是却让自己家里的父母充满了愁绪,兴许就这一个电话,足以让自己的父母几天睡不着觉。当儿子的在长大独立之后,还在折磨着自己的父母,这种类型,又算是什么呢? 以前张爱国曾经看到一本书说儿子生下来有两种。一种是让父母享福,来报恩的。还有一种就是让父母一辈子操心,给父母添乱,来报怨的。 或许还是处于心灵的幼稚与弱小,在来到部队受到了一丁点的委屈之后,就把自己的心灵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以自我为中心,不曾随着身边发生的事情一起长大。幼稚的行为,给自己带来一些不可估量的损失。令自己,令父母,受到最大程度伤害的损失。 也许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来得还干脆一点。总比说一些在部队上的苦楚要好得多。人之所以孝顺或者不孝顺,懂事或不懂事,从一些小的方面就可以看出来。 卢伟算是从这一天看清了张爱国的本来面目了。除了平时幼稚地跟自己顶嘴之外,还有一颗幼稚的只会给自己父母增加麻烦的弱小的心灵。 这就是自己班里的这个极品新兵蛋子?怎么这样的人都有啊? 卢伟这一次算是彻底地佩服了自己的眼光,当初那么多好的战士没有选择,为什么就偏偏挑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