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最北端的临江小镇,夏季白天极长,冬季黑夜漫长,固有“白夜黑昼”之名。每年夏至前后昼长夜短,每晚在子夜时分,天色稍微昏暗一些,随后又是朝霞似锦,旭日高悬,黑夜又成了“白夜”,因而此地又有不夜城之称。
此时正值热闹的夏至时分,村民在江堤上点起一堆堆的篝火,婀娜多姿的姑娘们和英俊爽朗的公子们轻歌曼舞成一片,当夜色降临之时,天空却依然像平日有云的白天那般明亮,晚霞由深红逐渐变为淡紫,一直在西北平行线上,持续到午夜,晚霞便与黎明时分的曙光紧紧相连,黑夜短暂,转瞬即逝,却并不影响村民们的欢愉度日。
七星山上,万籁俱寂,似有风声,细不可闻。一黑发女子静坐在山顶一个偌大的秋千上,宛若星辰的眼眸里一片宁静,她的视线落在山脚下,安静地看着那筑起篝火聚满村民的江畔。
“黎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爽朗的声音刚起,便惊扰了一树的青鸟,群鸟飞散,不见踪影。
女子并未回应,身旁便落下一男子,秋千失衡往男子那边倾斜,他轻搂女子的腰身往另一侧挪动,秋千终得平衡。
“黎梓,漠河又迎来白夜了,我们要不下山游玩一番吧,你教与我的医术和识药,我都学会了。”男子得意洋洋地说,在秋千上荡着双腿,秋千随之缓缓开始前后晃动。
“你是想下山游玩,还是想下山调戏别人家的姑娘?”黎梓轻笑,打掉男子搂在腰间的手,侧头看向男子,“黎桑,你说你是不是又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黎桑只被黎梓这么看上一眼,胸口即便猛然一热,在那双汇聚浩海星辰的眼睛里,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那双璀璨的眼睛深处尽是冷清疏离。他低头,额头抵在黎梓的额头,叹气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哎,黎梓,你的心真大呀。”
黎梓眼神低敛,侧过头,随即跃下秋千,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于这青葱丛林中渐行渐远,黛衣飒飒而动,青丝飞扬,黎桑看着孤傲单薄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急又无奈。
黎梓呀黎梓,你怕是一刻也不会离开这深山老林吧。
黎桑扶额,闭目躺倒在秋千上,她坐过的地方还温热着,他脑袋里却浮现出以前的日子。她待他虽好,却跟他分得清清楚楚,由不得他半点的逾规越矩。
自从黎桑有意识以来,身边便有一人在照料他,那人有着一头独特的棕色长发,并常年披散着发丝,她总是一身黛色青衫,似乎要与这青山融为一体,她身材清瘦高挑,五官精致清冷,容颜温润如玉,即便看上一眼,便再也忘不了她那颜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模样,最让他忘不了的是她那双璀璨的眼睛,犹如满天星辰汇聚,夺目得让人移不开双眼。
他以为他的余生会跟她一起过到尽头,直到那晚听到声响,偷偷爬窗进了她的寝室,看到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细汗淋漓,抓在床沿上的指尖发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被吓到了,以为她要死了。他快步跑到她床边唤着她的名,而她却像梦靥了,久久不见清醒。
他看她已汗湿衣衫,拿自己的衣袖想给她擦汗,她却猛然张开眼,他受到惊吓,往后倒,眼看就要摔倒,她伸手要拉他,却被他拽住了衣袖,砰一声响伴随着衣物撕裂声,他从地上站起来,看到自己把她的衣裳扯烂了,衣袖的碎片还被拽在掌心。他看到她被扯开的衣襟,才知道这个俊美清冷的人居然是个男子,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滚!”一声盛怒传来,他逃亡似的跑走了。
第二天,他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去面对那人,一直窝在寝室,直到听到那人唤他用膳。好几天过去了,也未见那人提起那晚的事,两人像往常那样生活,他也慢慢放下了,却忘不了那个夜晚。
碰是巧合,每年的那个晚上,那人都会饱受剧痛,宛若死人,而他知晓此事,却不敢问缘由。
直到他及笄那天,那人说自己要离开一会,他在他最爱待的秋千上坐了几天几夜,而他却再未回来过。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那人再也不曾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而他去溪边抓鱼时,透过溪水才发现自己长成了那人的模样,却没有那人的眼睛。
数十载过去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曾老去,他发了疯似的砸东西,碎片不小心割到掌心,鲜血流了出来,不一会掌心的伤口去自动痊愈了。
他消沉了好长一段日子,他总是拿着那人给他的小刀,每想那人一次,就往自己手掌割一刀,数十载的年轮,他的掌心却未曾留下刀疤。
后来,他下山了,只带走一支竹笛。
他以为他离开这里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离开了七星山,一路往南下,他来到了一个叫青丘的地方。
青丘之地物产丰饶,四季如春,跟七星山完全不一样,在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子民,这里是他第一个跟别人接触的地方,之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为他人把脉听诊,从属医者。
他从未知晓那人姓名,他却被那人命名为黎桑。
青丘之地的子民好戏乐,男子总是流连在各大风花雪月楼里,女子以取悦男子为生计,男子以考取功名为生计,同时也以调戏女子为乐,所到之地皆是风尘之所。
他虽为医者,不好女色,却因长相俊美总被生性狂傲的女子以病痛之由而调侃,他总是以静制动,避开女子们无聊至极的行为。
他以为世间女子皆是如此荒诞无趣,直到遇到她,她像那人一样有着一双璀璨的眼睛。
那天,她着一身水色绫子如意云纹裙,袖口皆以水色丝线锁边,披一件银丝素锦披风,脚踏一双绣有浅粉荷花的青色锦履。一头青丝被一支雕花木簪挽起,眉间一点朱砂红,玉颜略施粉黛,显得清丽脱俗,双目宛若星辰,冷清绝艳,让他移不开双眼。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却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她身侧走出一男子,与她甚是亲昵,侍从劝退旁人,两人在他的问诊桌前坐下,女子在男子耳旁低语几句,男子也离开了,在场只剩他们两人。
她拿笔沾墨写下数字,搁笔,便转身离开。
纸上写道:子夜,醉花楼左侧木屋见。
“黎桑,黎桑,黎桑,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