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坚决地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另外几个人,而后他们同时做了个伸舌耷拉脑袋的动作,意思是去了都得死。
梅子哪管这些,他也学他们做了个死亡的动作,再指指地上的三人一狗,意思是死也要去。
老人叹声气,摇摇头,放弃对梅子的劝解,起身离开。梅子明白他们的意思,是不愿送他去,顿时心凉,如果没有他们带路,他哪儿也去不了,难道真的要永远留在这里?
梅子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最后想出一个卑鄙的办法,他知道这对野人夫妻已经把他当儿子,弥补失去孩子的空与痛,他要利用他们的舐犊之情,于是绝食。
见梅子一连两顿不吃饭,野人夫妻慌了,换着花样弄好吃的引诱他,甚至像现代吃播那样大口吞咽吃给他看。
梅子咬紧牙关把口水往肚里吞,送到嘴边却不敢吃,相当折磨人的心志,可是他一旦张开口,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只能咬牙再咬牙,饿得睡不着觉,搞得生物钟都乱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真怀疑这种方式能不能达到目的。
天下父母之所以注定输给儿女,不是没本事,是被爱扼住了咽喉。梅子是彻底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就在他感觉坚持不了的时候,野人夫妻妥协了,用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神告诉梅子,他俩送他去。
梅子疯狂地吞咽食物,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送行的人很多,大人小孩都有,估计全村的人都出来了,还都是一副悲伤的眼神看着野人夫妻,跟诀别似的,但也让梅子明白,此行必然凶险万分,有那么一刻,他真的犹豫过,可如果现在不紧紧抓住还能找到班长的机会,那自己就真的只能老死在这里了。
两天的路程,梅子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地下世界,这里虽然没有阳光雨露,动植物的颜色都是白的,但和外界一样,有山有水有树林,动物神出鬼没,一派生机盎然,他也知道了危险来自哪里了,是一些外界没有的奇形怪状的凶兽,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左右,大意一点就没命,野人夫妻一人一把花岗岩石斧,视力、听觉奇佳,能提前知道攻击来自哪里,且身手敏捷,快准狠,来攻击的动物有死有伤,他们一直将梅子牢牢地护在身后,活活为他杀出一条血路。又翻山越岭行走了三天,梅子发现,虽然是翻山越岭,但能感觉出他们是在往地下走,看他们对方向那么坚定,心想:班长肯定也在这无边无际的山洞里?
温度越来越高,梅子的防寒服已经有点穿不住了,他还发现月亮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亮,起初郁闷想不通,后来看出窍门,不是它在长,而是自己在靠近,心想:古有夸父逐日,今有梅子追月,而且一定比夸父有成就,因为他感觉就快追到了。
这一次他们砍死的动物,长相一言难尽,体型如驴,头上两个羊一样的角,没有耳朵,其实有,像鸟类一样藏在毛下,大长脸确实像驴,脑门正中横着长了一个鸡蛋大的独眼,梅子觉得雾坑陪葬的动物就够怪异了,但也没它这样的。男野人正在割怪物的肉,梅子不敢离他们太远,就近捡了些柴,抱回正要生火的女野人旁边,女野人用两块黑石头啪嗒啪嗒打火,火星四溅,梅子发现她的打火石和徐国梁地下室里的黑石头一样,是墨绿宝石,自己当时为哄骗班长信口胡诌,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用来打火。茅草刚冒烟,女野人突然站起一脚踩灭,和同时停手的男野人一起看向右前方。月亮虽然比之前亮些,但以梅子的视力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情况不对,心想:难道又有什么怪兽?看他们前所未有的紧张样,怪兽一定不小或很多。
三人匆忙躲在石头后面,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脚步声到达他们正下方,梅子悄悄露出一只眼,觉得这次的怪物很奇特,因为它们可以直立行走,一身宇航服一样的皮毛,头长得跟头盔一样大,背上都有个双肩包,手里都有大小不等的枪,枪?梅子急忙缩回头,猛捶脑门,这几天被奇形怪状的动物搞得看到什么都往怪物上想,忘了人长什么样了,这不就是宇航服加头盔吗,而且,那头盔一定可以夜视,并且可以相互通话,跟野战军的一样,这么现代的装备,肯定是陈建的人,黄小娥的洛巴特德人才不稀罕这玩意呢,陈建定是追踪陀陀留下的信号进来的,不由想:是班长耍他们玩,还是地球之子真的在这个洞里?
野人夫妻指指梅子,又指指下面,意思是你的同类。
梅子点点头,但又摇摇手,指指下面,再指指自己,而后作出一副死相,意思是他们会杀了自己。梅子再愚蠢,也不会暴露自己,绝对不能第二次当人质。队伍的动静消失很久,梅子觉得安全了,于是站起,野人夫妻一把把他拉回,依然紧张地藏好。梅子想:难道后面还有?
又等了十几分钟,果然有声音传来,只是这次只有两种声音,一种是人的正常脚步声,一种是咔嚓咔嚓金属接触山石的声音,梅子想象不出“咔嚓咔嚓”是什么玩意发出的,和上次一样,声音到正下方时他露一只眼看,看见一个衣着臃肿的人,旁边一只行李箱,行李箱是平躺的,下面四只铁爪走路时发出咔嚓咔嚓声,因为人穿得厚,还戴了帽子,梅子第一眼没认出来,只感觉身形有些熟悉,再仔细辨认,顿时惊喜地高喊:“徐爷爷!”
这寂静又恐怖的陌生环境里,意外又突然的声音,把徐国梁吓一跳,之后大脑才分析出是‘徐爷爷’三个字,同时也看到梅子跑下来,很意外,又急忙对梅子作一个“嘘”,意思他别出声,等梅子到跟前,激动地小声问:“你怎么在这里?小安呢?”
梅子觉得,还不知道祸水到底在哪里要干什么,又处于什么状况,告诉他实情,只会让他老人家担心,于是说:“他现在应该和陀陀在一起,我被陀陀下了五毒蛊,之后滚下雪山,是雪山野人救了我,我现在正要去找班···祸水。”
梅子的出现令徐国梁极其兴奋,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也没注意到梅子失口,他在想:梅子见到他还这么亲热,说明徐康安没有把所有事实告诉他,否则以他直白的性格,一定会对他横眉立目,而徐康安目前是被陈建控制,所以他不会把人头记忆芯片主动交给陈建,那自己下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梅子见野人夫妻走过来,介绍:“就是他们救了我,再生父母。”
虽然徐国梁见多识广,可两个一身白毛的野人还是令他无比震惊。
样子如行李箱的机器人跟梅子打招呼:“嗨!傻瓜。”
徐国梁说:“板砖手机改造的,比以前厉害,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陈建,近了怕被发现,远了又怕被甩掉,我们快走吧。”
梅子肯定是要跟徐国梁走的,那样才可以回家,并且有这个再次改造的机器人,威力必然不凡,自己的安全也是有保障的,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野人夫妻磕三个头,他能给他们的报答只有这个了,起身后指着来时的路,意思是要他们回去。
野人夫妻知道他是遇到自己人了,但他们还是不放心,指指前面,作一个死相,意思去了会死。
徐国梁边走边催:“快点。”
梅子不由分说,分别拥抱他们一下,转身就走,不敢回头,虽然自己只是他们寄托思念的替代品,但他们的爱是真的,救命之恩也是真的。
但野人夫妻还是追上他,把两串用草绳拴着的烤肉干挂在他肩上,自己没留一点,泪涟涟地跟送儿子上战场的父母一样,担忧地看着梅子走远。
默默地走了很久,梅子难受的情绪才好一点,问:“徐爷爷,您年迈体弱的,还这么辛苦追来干嘛?”
徐国梁叹一声长气:“这十几年,除了养育小安之外,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给我那些死在雾坑的队员报仇,只可惜我势单力薄,一直靠近了不了他,现在我只有跟着他寻找机会,不报此仇,我会死不瞑目的。”
当梅子知道徐国梁不是祸水的亲爷爷后,在心里更加尊重这个重情重义的老人,现在为了死去的队员耿耿于怀、不辞辛劳,令梅子敬佩。他指着月亮问:“您知道这个死月亮是什么吗?”
“萤石,俗称夜明珠,它镶嵌在洞顶,你看着它只有脸盆大,我感觉直径至少有五百米,我干地质工作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大个的。”
“难怪。”梅子又问:“这地下没有阳光雨露,植物、动物依靠什么物质存活?”
徐国梁尴尬地笑一下,“这个课题太大,说实话,我自认为我了解任何石质,并知道它们形成的时间和原因,对金脉和矿脉的走向一看一个准,可当我看到这个地下世界时,才知道我有多无知,有些石质我是第一次见,甚至辨别不出形成原因,地球的秘密太多,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人类能够窥探的也不足万一,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人类无法理解的完整生态链,你觉得阳光雨露是你存活的根本,也许对于地下的这些动、植物来说是致命的。”
梅子无话可说,连他这样专业的老学究都搞不明白的事物,自己这个雏鸟就歇歇吧。
徐国梁突然停下,郑重地对梅子说:“我在想,我们万一与陈建直面冲突,或被动物追赶,慌乱中走散了就麻烦了,我让机器人在你皮下植入一玫发射器,无论你走到哪里机器人都能找到,我已经植入过了。”
梅子对徐国梁百分百信赖并觉得有理,现在徐国梁是他的活命稻草,无论如何不能与他失联,于是在他指导下露出胳膊,咬着牙挨了机器人一针。
徐国梁说:“发射器上有麻药,所以你不会觉得疼,但肯定会有些不适感,你千万别用手揉压,进入肉里太深,以后不容易取。”
“我保证不碰。”梅子说。
越往下越热,动植物已经消失,目光所及,全是灰色的山石和砂砾,一派世界末日的景象。
梅子赤裸上身,恨不得把裤子都脱扔喽,如果有内裤的话。“我知道地壳中有一层岩浆层,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哪那么容易,几年你也走不到,这只是地下两千米,岩浆层的一个喷发口,就是火山口,只不过这里的深藏地下,热度到达不了地球表面,所以上面白雪皑皑,珠穆朗玛峰一直在生长,或许就是地下火山造成的,之前的动、植物和救你的野人居住地,是处于这个山洞的最边缘,但他们也是依赖这个火山口提供的热量存活。”
“队长就是队长,再陌生复杂的环境,也能在第一时间了解个大致。”
原本寂静无声的地方突然响起了陈建的声音,对于梅子和徐国梁来说尤为刺耳、惊恐。
“机器人准备!”徐国梁惊慌地命令,结果发现周围大小石头后面,无声无息地冒出很多人,白花花的一圈,他俩被包围在中间,两人身上聚集了无数的红点,知道所有的枪都瞄准了他俩。
陈建有恃无恐地从左边人堆里走出来,摘下头盔,声音依然温柔:“徐队长,冷静点,我们的防弹衣不是假货,并且由头至脚,而你的只能护住胸口,脑袋容易爆,胳膊腿容易断,万一···,你还怎么去地球之子?再说,我一直都知道你跟在后面,没有对你动手是因为你既伤不了我又对我无用,现在是因为这小子,陀陀那蠢货居然让筹码逃了,不过你真够老奸巨猾的,我居然被你的假死给骗了。”
这是那晚地下室之后,两个熟悉的仇人第一次面对面,而徐国梁不再做无畏的反抗,一脸无奈加沉痛地接受眼下的事实。
好不容易活过来,还是没逃出陈建的掌控,又一次被抓住,又一次当人质,梅子都有熟门熟路的感觉了,除了觉得命运悲催,还有踩了狗屎的恶心,不过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知道陈建挟持他无非是为了强迫徐康安为他所用,暂无生命危险。他看着徐国梁脸上的无奈和沉痛,总感觉有点假,自小在徐国梁眼下长大,对他还有些基本了解,他是个喜怒不挂脸的人,现在这个表情有点夸张。
起先梅子只是麻木地跟着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不知道翻过多少山,当山势越来越陡峭,攀爬起来吃力又危险时,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免得失足滚落。
终于又爬上一个山顶,山顶面积很大,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头。
陈建和梅子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为防止梅子耍花招,陈建贴身带着,后面的大部队大多数还在悬崖上爬。
徐国梁毕竟年迈,几乎全程都依靠陈建的人帮助才勉强跟上,陈建表现得极其不耐烦,但徐国梁就是笃定他不会杀或抛下他,因为,他手里有他一直想而不得的人头信息,那是直接关系到他能否顺利当上皇帝,能否掌控地球之子和洛巴特德族人的关键,所以自己并不像他说的无用,他现在不闻不问不在乎,那只是他以退为进的花招,又怎能瞒得过徐国梁。
陈建后悔没把忠心蛊菌带上,否则就不用跟徐国梁耍心眼,一针下去言无不尽。
梅子累得像狗一样呼哧呼哧喘粗气,还没喘痛快,突然听到一声狗叫,把梅子吓一跳,但他第一时间判断是老黑,而且还是惨叫,现在是嘤嘤的悲鸣。梅子二话不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转过一个大石头,他看见了班长和陀陀,以及陀陀的那名手下,陀陀赤裸上身,即便光线不足,依然能够看清他身上虫吃鼠咬般的疤痕,活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半腐不烂的尸体,此时正用刀割老黑大腿上的肉,老黑疼得哼哼叫也不逃,就那么乖乖躺着任他割。梅子自始至终对老黑都没有产生过一丝恨意,它只是一条没有能力分辨好坏对错的狗,一切行事都按指令,卖力地讨好主人,以他的立场只能心疼和可怜,惋惜它今生被错的主人选中,而眼前这血腥又残忍的一幕令梅子气愤至极,边走边骂:“你个畜生!@%¥#*&。”
班长---假徐康安,看见突然出现的梅子和陈建,不惊不讶不悲不喜,没有任何反应,陀陀和那名手下看见梅子,仿佛身临诈尸现场似的瞠目结舌。班长拦住梅子说:“他这两天干粮吃完了,饿了就割老黑的肉,割完用蛊虫给它止血,饿了再割,把它当作活体食物。”
梅子听得直冒冷汗,这等于活生生地凌迟,老黑该有多疼?梅子更是安奈不住往上窜的火气,继续骂陀陀:“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庆吉爷爷若在,非用祭祀的方式诅咒你永生永世成为老黑嘴里的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