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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钱庄风波洋行救难 申办银行无果而终(下)

自从发生钱庄挤兑事件后,林孝忠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这件事让他反复思考传统的担保制度,在社会局势稳定,经济风险小时是可以依靠的一种小企业筹资方法。一但处在社会比较动荡的时代,仅靠一个小小的钱庄,使用传统的经济担保是经不起社会风潮冲击的。一段时间以来,随着公司业务范围越来越大,营业额不断增加,中小型商家向钱庄要求借贷与担保的数量也在增长,传统钱庄业务已经过时。在经过几天的思考之后,他萌发了创办一个私营银行的想法。

当时在罗城还没有私营银行,只有几家官办银行与外国银行,但这些银行只进行商业放贷的业务,并不经营储蓄业务。长期以来,当地的民生并不富裕,老百姓手中没有大笔的闲钱可用于储存,少量的余款放在钱庄就可以了。对于民间少量的存款,大银行更是不屑一顾。但是长期经营钱庄的林孝忠看到了这里的商机。虽然民间闲钱不多,但老百姓辛辛苦苦挣的一些钱,还是愿意把它存在银行里面生利息。聚沙成塔的事情,大银行不愿意做,但从钱庄入道的他却可以做,银行毕竟比钱庄有更大的号召力与信用度。

办一家民营银行要在政府验资200万元作为信用担保,这是一般钱庄所不具有的条件,筹集200万的资本金是件难度很大的事情。他也想到银行初创时所能够募集到的资金,十之八九入股的都是官僚资本,毕竟当大官的还是富裕的。而金融业、工商业者及一般散户投资可能不到十之一二。作为当地商会副会长,关于这一点他心里是有数的。在官僚资本格局下,银行首先要尽量满足大投资者的利益,要先致力向政府放款和购入公债证劵等回报率较高,市场风险小的业务。当他将这些做了通盘考虑之后,形成了一个方案,决定在下一次董事会上提出,讨论一下。

林氏公司传到林孝忠手上时,还是一个独资经营的传统商业公司。但是在林孝忠掌管与经营的这二十多年中,已经效法现代公司经营的模式,出让了的部分股权给当地的一些大企业家族,加上本家族的一些持股成员,公司有一个颇具规模的董事会。董事会也为闲赋在家的三弟林孝廉提供了一个兼职-董事会秘书。三弟平日里不必到公司上班,在家中依然是一个逍遥的三老爷。但安排董事会的议程,会议上的文件记录与会后的联络工作是他的责任。董事会每个季度召开一次例会,在即将到来的这个例会上,林孝忠将提出创办银行的方案。

公司的董事会总是在安排在沁园举行的,这里风景优美,给与会者一个舒心的环境。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时节,下午3时过后,林孝忠来到沁园,各位董事也先后到达。沁园的花厅中早已铺下茶桌,准备了不少瓜果点心,让大家边吃边聊,这完全是一个神仙会。各位董事相让入座后,林府的丫环给大家端上今年的新茶,厅中飘着浓郁的茉莉花茶香味。

“林董,这茶真好啊。”

“是的,这是入夏后新制的茶。今年我们的茉莉花非常好,不但品种好香味浓,而且产量大。而且今天春天留的绿茶茶坯也很好,所以才有这么好的茉莉花茶。我们正准备送去参加今天冬天在南洋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在谈了一会儿茶事之后,林孝忠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宣布会议开始。

董事会秘书林孝廉向在座的各位汇报了上一个季度公司的业绩。虽然这一年来时局不太稳定,不久前又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情,但是公司的经营总体上稳定,还没有发生亏损。在讨论了一些问题之后,林孝忠提出的他创办银行的设想。这个方案引起大家广泛的关注,无论是大多数感兴趣与少数不支持的。对此,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各位董事,创办银行的想法,我已经考虑了有一段时间了。自从经历了上一回钱庄挤兑的事件,我发现钱庄业务脆弱,可以说是弱不禁风。我们经营钱庄几十年了,本地尚无一家本土的银行,外来的几家银行,对吸引本地民众的储蓄没有兴趣,我们在本地有很高的信誉度,由我们出面来办一家储蓄银行,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希望大家能够全力以赴支持这一件事情。当然要办一家银行也是非常不容易的,首先要筹集到200万的本金,政府在验资之后才能批准这个方案。”接着林孝忠详细地介绍了他关于这个问题的一些想法。在董事们的认真讨论之后,通过了这个初步方案。而接下来的事情则要做出详尽的方案并筹资。

两个小时的董事会结束了,董事们移步到园中荷塘边的水榭上赏荷并吃晚餐。这个荷塘近百平方米,开放的秋荷满满地覆盖了整个池塘,在秋日傍晚的燥热之中,让人们感受到阵阵清凉。荷塘水面上趴着翠绿的嫩叶,与长出水面的深绿而厚重的老叶交织在一起。在这一池绿叶中,长出了许多荷花,红色的、白色的与粉红的花在秋日的晚霞中开的灿烂。晚风送凉,厨房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特别是有一大盘来自江南的大闸蟹,让人感到十分的兴奋。“各位今天真是有口福,这是一位客商今天早上刚刚从江苏运过来。”那一只只拳头大的大闸蟹,蒸熟之后黄澄澄,散发出鲜美的香味,佐以泡上生姜的镇江老醋,又开了一坛陈年花雕酒和几瓶洋酒,大家吃得十分尽兴,大有一醉方休、不醉不归的意思。

不久之后,正在筹划银行的林孝忠收到一封信函。有消息传来南洋劝业银行有意合作开办一家新的银行,并邀请林孝忠去香港讨论这件事情。这让林孝忠感到非常的兴奋,在征得各位董事的同意之后,他带着三弟去了一趟香港。一个月之后,林家兄弟从香港返回,筹办银行的工作开始了。经过半年多的联络,江南几位对投资经营南方木材与茶叶有兴趣的财阀,愿意出资100万。林孝忠又从本省与本地数个官僚家庭及几个大商家筹到经费50万,南洋劝业银行入股30万,加上自有的资金20万,终于凑成200万的本金,向省政府财政厅提出申请。

这一年底,罗城社会气氛突变,局势一片混乱。各地传来的土豪横行,民不聊生的消息。又因为多年几个小军阀统领下的杂牌部队在沿海与山区称雄割据,民间宗派也因经济纠纷械斗此起彼伏。闽省政府代主席方声涛无心政事,整天躲在公馆中抽大烟玩女人。这几年忙于调动军队围剿中共而又每每失利的蒋委员长,又因日军侵占东北后逼近关内直指上海而内外交困,将坚持在淞沪会战中抵抗日军的十九路军强行调入闽省。一是不让他们继续抗日,二是要他们参加剿共,三是借力镇住闽省的混乱局面。

这天,罗城商会召开例会讨论时局,公议行市。与政府人士关系密切的刘总说:“各位弟兄,近日十九路军已经入闽,并在本地布防完毕。蒋委员长任蒋光鼐为驻闽绥靖公署主任,蔡廷锴将军为十九路军总指挥兼十九路军军长。罗城局势吃紧了。”

林孝忠早已听到风声,但他一直认为政治与商业是两回事,政治人物也少不了商业消费吧。但他也感到今年秋天向省政府提出的筹办银行的事,从如今的局势看不合时宜了。他一时也不便说什么,就在一边听着,一边吸着雪茄。罗会长还没到,所以大家先聊着天。

身宽体胖的王总,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担忧地说:“听说李济深先生前日抵达本城,这几日不停地有各地神秘人士来往,是否会发生什么事?”

“是的,我也常觉得最近的局势十分诡异。街上军队往来,夜间有些街道宵禁了”,有人回答。

“各位,我这里有重要新闻,从政府里传出来的。17日那天,李济深、陈铭枢在省府召开各党派联席会议,准备组建一个新的联合政府,公开讨伐老蒋。”

“这可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能成吗?”

“听说他们内部意见也不一致。陈铭枢抵达后,和蒋光鼐、蔡廷锴在于山补山精舍开过秘密会议。又听说前几天,他们在鼓山涌泉寺岁寒寮又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具体内容就不得而知了。可惜了,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你我又不是决策的人,大官的秘密怎么会让我们知晓。”

“但我们要了解当前局势的走向,这也有关我们的生意”。

一向稳重的罗会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他说:“各位,我看局势怎么发展,抗日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我想各位也是会支持的。有需要我们出力出钱的事,我首先会参加,当然也希望各位能尽力而为。是吗,林副会长?”

林孝忠机械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但他还没有从这局势讨论的不明前景中缓过神来。

罗会长接着说:“各位,明天上午10点钟,省政府在南校场举行万人集会,请大家都去参加。给我们商会安排了位子,请各位到广场后,去接待处集中,有志愿者会带大家去指定的位置。”

11月20日,上午。南校场上挂出“中国各省人民临时代表大会成立大会”的大横幅。广场上万众汇集,人声鼎沸。在主席台前的主宾上有来自全国25省的代表,海外华侨代表,之后便是闽省各界行会公会与民众团体,大学生与驻罗城的部队官兵数万人。

会前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举着“协和大学”的旗帜赶到,他们是协大的师生,一早从20公里外的学校一路游行着进城参会。一位青年教师手持一台柯达相机在队伍前后,会场里外拍照。林府四媳妇素秋也为当年协大的学友相约来到会场,她与这位忙着拍照的教师打了一个照面。素秋认出这张天福老师,当年刚从金陵大学毕业来协大教书,她当时也从之江大学转学而来,听过张老师一个学期的课,故而相识。

“张天福老师,你好。”,素秋手挥小纸旗。

“你好。”张天福有些吃惊,抬头一看,有些犹豫,这个女生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名字来。

“张老师,我是周素秋,听过你的园艺课。我先生是林孝明,你的高中老同学,你参加过我们的婚礼。”

“原来是周女士,你好。孝明呢?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张天福说。

“他去年应聘去之江大学图书馆工作了。”素秋说。

但这里显然不是一个故人见面聊天的场所,周围人来人往,素秋赶紧掏出钢笔与小卡片,写下林孝明在之江大学的电话号码,递给张老师,“这是孝明的电话,你们有空联系。我们不打扰张老师了”。她说完就与学友离开了,张天福也持着相机向主席台而去。

大会终于在九点钟开始了。大会主席黄琪翔致开幕词。萨镇冰、李济深、余心清、蒋光鼐、蔡廷锴等人先后发表演说,他们一致主张打倒蒋介石、南京政府及国民党,建立人民革命政府,保障人民权利,实行农工解放。他们的演说获得了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声,林孝忠的心情也为之一振。

大会发表了《人民权利宣言》,随后举行了数万人的反蒋大游行。大会主席团根据会议决议组织政府,推举李济深为人民革命政府主席,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等11人为人民革命政府中央委员。大会决定废除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中华共和国的国旗为上红下蓝中嵌黄五角星,红色代表工人、蓝色代表农民、黄色代表正大光明、五角星则代表生产人民的大联合,全场民众一致举手通过,国旗便立即升于广场旗杆之上。

11月22日上午9时,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正式宣布成立,在闽省政府礼堂举行主席和委员就职典礼,以李济深为主席,陈友仁为外交部长,蒋光鼐为财政部长,李济深兼军事委员会主席,何公敢为福建高官,黄琪翔为经济委员会主席兼参谋团主任,19路军改组为人民革命军,蔡廷锴任人民革命军第一方面军总司令。改国号为“中华共和国”,以1933年为中华共和国元年。当日,罗城市内街道商店民居等遍挂中华共和国国旗。

闽变的消息一经公布,朝野震惊,一片哗然。

胡汉民、陈济棠、李宗仁等致电闽省政府,对他们反蒋、抗日表示同情,但对宣布打倒国民党,废除青天白日旗,改元建号的举措表示反感。

李济深周边所形成的反蒋小集团,绝大部分是国民党老党员,以曾经追随孙中山为荣,他们只认国民党的旗号。但是闽变中李济深却打出了“生产人民党”的旗号,让他们大为不满,新政府内部很快就出现了政治裂缝。南北各方军事力量也因此对闽变纷纷采取观望态度,甚至反戈一击,拥护蒋介石“讨逆”。蒋介石大为震怒,亲任“讨逆军”总司令,调派11个师20万兵力赴闽“讨逆”。12月中旬,蒋介石飞抵建瓯,在那里设立行辕亲自指挥作战。

蒋介石大兵压境,闽方军事委员会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讨论对蒋作战方针。闽北不战而失,十九路军士气低落。起初,蒋介石对闽方声称有6个军近10万兵力有所顾忌,只敢步步为营,但有了范汉杰贡献的密电码本,蒋介石军队及时得悉了闽方军事部署和兵力实际情况,采取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战术,不到一个月,闽方就全线崩溃。

终于林孝忠申请创办银行的梦想落空了。他的申请呈报上去之后,迟迟未得到批复。其中原因不言自明,自从抗日战争爆发以来,南方各省社会经济也十分不稳定。而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发生了闽变,随后而来的“讨逆”战事,闽省政治动荡,经济民生也大受影响。省政府对在这样一个动乱时刻成立一家新银行没有信心与兴趣。在半年多的拖延之后,主要的投资方撤资了,南洋劝业银行也因国际战时形势生变,经营不善,双方的合作至此终止。这一件事情对林孝忠打击很大,他不得不承认,纵然富甲一方,商人依然是民众之一,在政治动荡的时刻是毫无建树的。由于他耗去大量心力,长期处在一种巨大压力之下,感到疲惫,经常低烧,夜里噩梦连连。这一年冬天,一次重感冒引发了肺炎。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理与治疗,才逐渐好转,但从此落下了一个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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