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刀铛啷啷砸落在地,五根有力的手指紧紧箍住医生的手腕。
“这是哪。”
轮床上的“尸体”支起半个身子。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他。
助手跌坐在地,大张着嘴,显然已经失语。斯坦虽仍能站立,但双腿已抖如筛糠。
一具正待解刨的尸体在他眼前就那么突然活了过来,这简直对他的世界观产生了严重的冲击。
虽然没摸过颈动脉,但他可以很确定这具尸体自昨天被运来后在冷藏室低温储藏了近二十小时,就算帝国警卫队那帮白痴送了个活人进来,按理说也早就冻死了。更何况斯坦记得刚拉开尸袋时尸体确实还在冒冷气,那种停止呼吸的胸口静滞,以及因长处低温而产生的皮肤灰白,是活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伪装的。
但!此刻在医生面前,这具方才还无任何呼吸迹象尸体,胸口正狠狠起伏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冷的灰白在他身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如运动员般的健康小麦色。
“诈尸啦!”
跌坐在地的助手愣了片刻,发出鬼哭般一声哀嚎,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去。
鲜活的血液涌进大脑,李响一阵眩晕,头脑这才逐渐清醒。
眨了眨眼,他迅速的扫视了一圈。
无影灯,手术刀,一脸震惊的医生和浓郁消毒水掩盖不住的淡淡尸臭。结论很容易被得出,这里是停尸房检验室,进行尸检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又复活了。
也也就是说,他又死了。
“你,你的体温,升上来了!”
被捏住手腕的医生突然开口。感受着“尸体”掌心传来的热量,这位可怜老头子所遭受的震惊已然大过恐惧。
瞟了他一眼,李响低头看向自己赤裸的身体,平静道:“把衣服脱了。”
五分钟后,当助手带着几名满脸怀疑的保安回来时,检验室内只剩穿着条裤头被绑在轮床上的斯坦教授一人。
……
……
深沉的夜空下积着层灰色雾霾,与阴云交织,蒙蒙压在头顶。
路灯昏黄,方砖垒就的楼房延伸到视野尽头。映下可见细小的雪花飘零,最后在下水道涌出的蒸汽中消散,混成斑斓冰瘤以及难闻气味的一部分。
一辆轿车飞驰而过,洒下女人的娇笑;几名壮汉在路灯下窃窃私语,裸露的手臂与脖颈满是纹身;三三两两的工人从工厂下班,一步步拖动疲惫的身体;光照不见的角落,一个流浪汉用阴森的眼神扫视街上来往匆匆的行人。
在冰冷与腐臭中滋生麻木,洛兰的街道今夜如此,夜夜如此。
吐出一口冷气,李响径直走进一间小旅店。
视线扫过柜台后墙上与房间号相对应的那一排钥匙,他从过于紧身的棉织夹克中掏出斯坦医生的钱包,敲了敲柜台。
“开一间房。”
顶着巨大黑眼圈的前台抬起头,经过简单的一番交涉,李响拿着自己的房间钥匙朝楼上走去,名为‘斯坦’的客人在旅店入住。
405,406,407。
尽管前台给他的钥匙号牌是203,但李响迈着沉稳而迅速步伐,最后停在407的门前。
虽然已经知道这间房并未租出,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敲了敲门。在确认房内无人后,李响掏出从检验室顺走的解剖刀,轻松顶开老旧弹簧锁。
房间内灰尘不小,能看出很久无人打扫,但这正是李响所期盼的。关好房门,他小心挪开房间左侧的单人床,从左往右数到四,掀起一块地板,又往右依次撬开三块,露出下方光秃秃的水泥结构。
李响脱下棉织夹克铺在上面,半蹲在地,随后膝盖猛的往下一压。沉闷的一响,拿开夹克时,看似坚硬的水泥表面已出现龟裂。扣开薄薄的水泥块,他挖出了一个横埋在水泥中的黑色手提箱。
手提箱不大,里面整整齐齐的卷着一套衣服,一双鞋。空出来的地方塞了一沓帝国币,一把手枪,两个弹匣,一把钥匙和一些小玩应。
这是他安置在这儿的“紧急备用物资”,预防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况。
换上箱子里合身的外衣和鞋子,李响将水泥扫进洞,重新盖上地板,搬回床,将换掉的衣服和鞋装进提箱。
也许这里未来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但那都无所谓了。
拎着手提箱,他回到二楼本属于自己的房间,将手枪压在枕下,躺在床上沉思起来。
今天是七号,距记忆中的最后一日隔了四天。距上一次复活,相隔八天。
间歇性死亡来临的周期从五天缩短到了四天,以此类推,下一次死亡很可能发生在三天后。
深吸一口气,他看向手腕处鲜红色的纹身。
虽然帝国与联邦已经二十年未曾起过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但暗地里的角力却从未停止。谍报与暗杀,渗透和策反,种种遍及世界的争斗风暴中,拥有独特地理位置的洛兰深陷漩涡中心。
黑帮、间谍、走私犯、杀手……这座城市是法外之徒发财的好去处,亦是滋生阴暗职业的巢穴。
而李响,正是游离于这个巢穴之上的佼佼者。
二十年前,当帝国军队开入洛兰时,他还只是个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八岁小男孩。
揣怀着一颗复仇之心,跟着联邦撤回大洋彼岸的他努力考入军事学院,并在毕业后放弃成为军官的机会,选择成为一名谍报人员。在北地的一处训练营,他接受了长达两年半的封闭训练,并驾轻就熟的掌握了如轻重武器,徒手格斗,无线电通讯,暗杀,审问,刑讯,渗透,伪装……等种种特殊能力。
游刃有余的运用这些能力,李响成功的执行了很多联邦针对帝国的重大行动。但渐渐的,长时间休战与海峡分割,使大部分高层相信联邦与帝国不会再发生大规模战争,于是许多任务不再注重结果,单纯变成了对功绩的追求。
李响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曾亲眼目睹过双亲葬身炮火,也曾咬牙面对战友被枪决。和那些高高在上享受权利,早已失去对帝国仇恨的管理者不同,他的憎恨炙热而浓烈。相应的,他开始不满足于仅仅作为计划的执行者。
让他彻底脱离联邦的是一次被取消的刺杀计划。
耗时三周,牺牲两名情报人员,他们才终于掌握帝国的新派洛兰总督出行信息。但就在计划执行的前一天,上面下发了紧急中止命令,理由是——没有任何理由。事后李响得知,原来是联邦的高级官员害怕这次行动会招致帝国的报复性刺杀,所以才直截了当的勒令中止。
李响彻底失望了。同很多激进派一样,此时他意识到,这个因反抗帝国侵略而建立的联盟,如今满是不顾一切上位的寄生虫和马屁精,同它敌人的区别仅仅只是有无皇帝罢了。
于是成功通过一场“意外”伪装了自己的死亡,他脱离了联邦的掌控,回到洛兰,凭借对当地地下网络的了解,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与行动。
直到十五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