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了今冬第一场雪,陆嘉一下午门诊,直到送走最后一位患者,她才有时间拿出手机。果然吴湛发了一条微信给她“门诊停车场等你”,时间是五分钟前。
洗了手,换好衣服,陆嘉一往门诊停车场走去。
外面已是一片银色的世界,京城雪不多,偶尔下一场,总能让人们心情舒畅。站在门诊大楼门口,陆嘉一深深吸气,这雪后初霁的空气真是沁人心脾。
天色已暗,停车场光线很暗,吴湛靠在车前抽烟,也不知等了多久,脚下薄薄的积雪已经被他踩化。
陆嘉一走过来时,就看到吴湛手上忽明忽暗的烟和他花白的头发。现在,她已经接受他累得头发变白的事实,可每每看到,还是会心里发酸,他本不用如此的。
见她来了,吴湛扔掉刚燃了一小半的烟,绕道副驾驶位置,打开车门等她。
陆嘉一快走几步,说:“久等了。”
“刚到。”吴湛关上副驾驶的车门,自己绕回另一边。
上车、关门、发动、开走,陆嘉一等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问:“我们去哪儿?”
“先吃饭,然后去买童晓丹的结婚礼物。”吴湛目视前方。
“哦,好。”许久没有坐在他的车里,陆嘉一觉得恨不自在,不知说什么,不知做什么。
“如果累了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吴湛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打了一个平稳的转弯,车子驶入车流量很大的主路。
他倒是给陆嘉一出了一个好主意,不管困不困,闭着眼睛就能不说话地走完这一路。她从善如流地说:“那我睡一会儿。”
“自己调座椅角度。”吴湛的车换了,可牌子没换,调整座椅的方式陆嘉一很熟悉。
其实,陆嘉一并不是真的要睡觉,座椅靠背什么角度都无所谓,她象征性地将靠背放倒一点点,转头朝向窗外,闭上眼睛。
车子走走停停,偶尔有性子急的司机烦躁的鸣笛。几声鸣笛后,车里响起舒缓的钢琴曲,应是吴湛打开的音响。
他还是喜欢音乐的吧,陆嘉一想。她对音乐不是很在行,但也听得出这辆车的音响应是改装过的。尽管他没能按照自己的理想选择人生,可还是能把一些事作为爱好珍藏着,也是好事。
见陆嘉一闭着眼睛还勾起了唇角,吴湛收回视线,继续看着行车方向,眼中一片柔和。这丫头,装睡还不知道控制表情。
不知又过了过久,陆嘉一当真迷迷糊糊睡着时,一个紧急刹车将她惊醒。“怎……”她还问出怎么了几个字,侧面传来嘭地一声,随后后面一股大力便撞了上来。
他们被撞了。
她睁开眼第一件事是看吴湛,两人异口同声:“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陆嘉一的肩膀被安全带勒得火辣辣地疼。
“没事就好,我下去看看,你先在车里等我。”等他下车,陆嘉一才去看发生了什么。
此时,吴湛车的左前方有一个骑电动自行车的人歪歪地倚在汽车发动机盖上,刚才的急刹车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人突然从侧面窜出来。而后面的车,不用想也知道——来不及反应,直接装了上来。
陆嘉一看了看发生事故的位置,还没到路口,电动自行车是从侧面一个有豁口的隔离带处出来的,所以应该是对方的责任。而后面来不及刹车的那辆车,只能说他倒霉了,后车追尾,定是全责无疑。
既然吴湛没有什么责任,陆嘉一便不担心了。她看着吴湛下车先拍了照片,又跟骑车的人说了几句话,应是在确认他是否受伤,最后才去查看后面被撞的情况。不知后面那车的司机在说什么,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吴湛冷着脸应了他几句后开始打电话,陆嘉一猜他在给助理张扬打电话。
雪天路滑,晚上视线更不好,发生交通事故的概率较高。不过,只要没有人受伤,就是幸运了。
陆嘉一刚松了一口气,转回头时,看到刚才还扶着电动自行车站在路边的人身体摇晃了几下,然后骤然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医生的本能促使陆嘉一不作他想,开门下车朝那人奔去。
骑车人方才站在靠绿化隔离带的一侧,倒下时,正好倒在了灌木上,这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二次伤害。
陆嘉一扶住骑车人,防止他继续往后倒。试图将他平放在地,可那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又是个中年男人,她一个人力气不够。“吴湛。”她求助道。
刚才她下车时,吴湛已经朝她这边看过来,她刚喊他的名字,他就出现在她身边,将骑车人的全部重量移到了自己这边。
“放平他!叫救护车!报警!”陆嘉一言简意赅地安排着吴湛和跟过来的后车司机做事,并且脱下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
吴湛眉头微微一皱,却没阻止她,救人要紧,先按照她说的将骑车人放平。
“怎、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后车司机慌慌张张,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可能是有病史。”陆嘉一答道。
她不顾路上被汽车碾压得又黑又脏的雪,直接跪在地上,迅速解开那人的围巾开始对其进行紧急抢救。她一边有节奏地抢救那人,一边大声呼喊那人,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很快,在陆嘉一不断的按压和呼喊声中,骑车人恢复了一点意识,陆嘉一立刻趴下跟他说话:“我是第一医院的医生,你刚才晕倒了。但是,别害怕,我在这里,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病史?”
骑车人说话声音很小,一旁还伴随着后车司机“他怎么样?不会死吧?我可没撞到他”的聒噪,陆嘉一不得不趴在骑车人嘴边听。
“我知道了。你身上有药吗?”陆嘉一又问。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上衣。陆嘉一立刻去翻他的衣服口袋,果然,有个小药瓶,可是标签上的字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她拿着药瓶,再次跟骑车人确认,“这是你平时吃的药?”看药瓶的样子,不是新的,她不认为每天服药的人会用一个如此旧的药瓶。
骑车人很虚弱,微微点头。陆嘉一打开药瓶,倒出几颗药丸,发现白色的药丸有些许泛黄。这种情况,药物不是受潮就是过期,不能再服用了。“大叔,你这药好像受潮了,不能吃了。”她放弃了给他吃药的想法,只能等救护车了。
看现在的交通状况,救护车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她站起来,问吴湛:“有没有毛毯或者衣服?”
吴湛点头,去后备箱拿了一个袋子递给陆嘉一。
陆嘉一一看这牌子,定是价格不菲的羊绒制品。她接过,说了句“谢谢”,便打开了包装袋,是一条很大的白色羊绒围巾。
吴湛却在她将围巾给骑车人盖上前阻止了她。“这个你披着。”说完,他快速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盖在那人身上。
陆嘉一愣了愣,不明白他干嘛要这么做。若论价格,他那件高定的大衣一定更贵。可吴湛岂是在乎这点钱的人?难道是他觉得他的衣服更厚、更长一些?此时情况紧急,陆嘉一顾不上多想这些细节,蹲下来问骑车人:“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可以告诉我吗?送你去医院,需要家人在场。”
……
大约二十分钟后,救护车先于家属和警察到达现场。陆嘉一向急救医生表明了身份,并简单说了一些骑车人的情况,连带那瓶看不清是什么品名的疑似过期药物也一并交给了医生。
因为家人没有来,陆嘉一不放心,跟吴湛说了句让他先回家,便跟着上了救护车。吴湛当然不会让她一个人跟去医院,没等到张扬赶来处理事故,他就开着被撞凹了一块的车跟着救护车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有点快,后车司机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吴湛的车就在绿灯亮时消失在路口。
闻着空气里淡淡的汽车尾气,后车司机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躲过了一劫。那辆车可是名副其实的豪车,他的车又只有交强险,刚才下车时吓得他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车主狠敲他一笔,一直在心里算着要陪人家多少钱才能了事。没想到被撞的人完全不在乎他是否赔钱,开着车就这么一句话都没说地走了。若不是自己车的前保险杠掉了下来,正挂在车前面颤动着,司机都要怀疑刚才是不是根本没有发生交通事故。
市急救中心。
骑车人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大约二十分钟后,医生告诉陆嘉一,该患者突发心脏病,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并且感谢她救治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这样的感谢,陆嘉一只表示换做别人看到也会同样处理的,医生的天职而已。
吴湛刚刚去垫付医药费了,从收款窗口往回走,一路上听到好几个人在议论刚才交通事故送来的心脏病人真是幸运,“撞”到一位医生,不然恐怕就没命了云云。
那些人不知道救人的医生叫什么名字,吴湛心里却很清楚,他内心油生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从小优秀惯了的吴二少从未因为自己得了什么奖、做了什么人人称赞的事而自豪过,在他看来,一切都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事,不足称道。此时听到有人夸陆嘉一,他的心情竟然如此好,恨不能跑过去告诉那些人,救人的医生叫陆嘉一,是他的……他的……他想了很久,最后将她的身份定为“他喜欢的人”,满意地弯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