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陆嘉一没有看到解除婚约的声明和协议作废的文件,只看到了股权赠予的文件。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父亲将名下所有达源集团的股份和达源生物科技公司的股份全都赠予她。
“现在你不觉得他吃亏了吧?”陆父生了一夜的气,在看到女儿左脸上未消的红肿时,只剩心疼。“这份文件写得清清楚楚,股权不因你的婚姻关系改变而发生变化。也就是说,即使以后你们结婚,这也是你一个人的财产。”
“我明白。”陆嘉一听不下去,“爸,您认为,我们还能结婚吗?”
“为什么不能?”陆父不解,“你是他的恩人,没有你,达源集团上个月就宣告破产了。”
“爸,您怎么不明白呢?”陆嘉一想要好好跟父亲谈谈,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我想要纯粹的爱情,不夹杂商业关系的爱情。如果不是因为爱情,我和他结婚有什么意义?”
“傻孩子,爱情没有股权可靠。”陆父拿着文件,翻到某一页,让陆嘉一看,“30%的股份,足以让他一辈子都对你千依百顺,这不比爱情靠得住吗?”
陆嘉一觉得无法跟父亲沟通,留下一句“我不签”,大步走向门口。
“你知道的,就算你不签字,我也能让它生效。”陆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知道,父亲没有说谎,他的确可以不得到她的同意办成这件事。“好,那您就按您的方式做吧,我也有我的对策。”
“你这孩子……”陆父又要发火。
“老陆……”陆母从厨房跑出来,压下丈夫的火气。看到陆嘉一站在门口已经穿好了鞋,问:“这么早,你去哪里?不吃饭吗?”
“不吃了。”陆嘉一推开门,走了。
大步流星地走出家门,陆嘉一却不知要去哪里。这时她才发现,从前除了学校、家和有吴湛的地方之外,她几乎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还有几天才开学,宿舍里还没人回来,她决定先去学校住两天。
校门口,陆嘉一看到“欢迎新同学”的横幅,又是一年新生入学季。原来新生入学时间比师兄师姐们的返校时间早,上大学这几年,她的假期都忙着找吴湛,不到最后一天绝不返校,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些。
“同学,请问……”有人问路,陆嘉一抬头,看到一个清秀的男生,拿着新生入学手册问:“请问,女生三号宿舍怎么走?”
男生问女生宿舍怎么走?陆嘉一往他身后一看,一个个子小小,脸还有些婴儿肥的女生扶着两个行李箱,也正在看着她。男生应该该帮这个女生问的吧,她想。“前面的广场右转,第二栋楼就是。”
“谢谢!”男生道了谢,却没有立刻走,而是继续问:“您是师姐吧?”
“嗯,我开学大五了。”陆嘉一答。
闻言,男生很高兴,转身将身后的女孩拉过来,“婷婷,这是大五的师姐。”说完,突然想起还没有问名字,不好意思地说:“师姐,这是我女朋友,白婷婷,临床医学专业大一新生。我叫于少鹏,是隔壁T大计算机系大二学生。师姐怎么称呼?”
“你们好,我叫陆嘉一,也是临床的。”
“哎哟,那还真是亲师姐了。”男生很会跟人拉近关系,“陆师姐,我家婷婷胆子小,以后在学校,请师姐多多关照。”
陆嘉一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平时也不喜欢别人跟他套近乎,却为这男生保护女朋友的心意感动,并不反感他的自来熟。她笑了笑,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说:“学临床胆子小可不行哦。”
“陆师姐,她只是不敢和陌生人说话,熟悉之后就特别……”于少鹏看着女友,顿了顿,稍显羞涩地说:“特别可爱。”
男孩和女孩在她面前对视,女孩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男孩挠了挠自己的头,呵呵笑着重复:“确实很可爱。”
这才是恋爱该有的样子吧。像是不经意的话语,却是发自内心的表白。对视时,眼睛倒映着对方笑意盈盈的脸,柔光一片。
想起吴湛,那冷傲气场,让她永远觉得与他隔了一段距离。还有那双无波无澜、深似幽潭的眼睛,似乎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脸。
“陆师姐?”于少鹏见她站在原地发呆,小声叫她。
“哦,不好意思。”陆嘉一抱歉一笑。
“师姐要去哪儿?我们顺路吧?”于少鹏问。
“我、我要出去。”陆嘉一别扭地指着自己的背后方向。
“那我们不耽误师姐了,谢谢师姐。”于少鹏很礼貌地说。
“不客气,拜拜。”
“拜拜。”小情侣一起说。
转身时,隐约听到于少鹏小声嘀咕着,“刚才明明看师姐往校园里走的。”
“也许忽然想起什么事要出去呢。”白婷婷轻声细语地说。
后来,走远了,陆嘉一便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原来,情侣之间的对话如此平常,一件根本不值一提的事,也能让两人小小地讨论一番。不像她和吴湛,每次都是她主动找话题,还不敢随便找个话题就说,生怕吴湛觉得无聊。所以,每次见吴湛之前,她都像论文选题似的,找很多有高度、有深度、有影响力的话题跟他说,可他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她。
其实,他们从来都不是在恋爱;其实,吴湛早就用冷漠的态度拒绝了她;其实,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这么多年的独角戏,唱的人不觉累,听的人也该累了吧。
那天陆嘉一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宿舍门禁前才回去。许是白天走得太累了,回到宿舍,她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醒来时,她的手机里只有两个家里的未接来电,应是母亲打的。吴湛,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们好像还没真正开始,何谈结束呢?陆嘉一坐在床上,竟然笑了,笑得如此可悲。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能怪谁呢?她一直不理解“我那么努力、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的奇怪逻辑?所以,她也不会用这种逻辑绑架吴湛,他不喜欢,她会默默退开。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陆嘉一的第一反应还希望是吴湛来电,可惜,屏幕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喂,你好。”陆嘉一接听。
“嘉一,我是彭曼。”电话那边,彭曼的声音很轻,显得很悠远。
彭曼想知道她的号码并不难,她们之间有那么多共同的朋友。她只是不知她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有事吗?”
“嘉一,别把我当敌人,好吗?”彭曼的声音更小了,似是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地说:“我、我生病了……”
生病了?陆嘉一想起前天晚上在书房里,吴湛似乎也说过生病之类的话,难道就是说彭曼?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跟彭曼说话,礼貌地问:“严重吗?记得看医生。”
“一直在看医生,吃药的时候会好些,不吃药就会控制不住。”她似乎在那边低笑。
“是什么病?方便说吗?我是学医的,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陆嘉一说。
“谢谢你,嘉一!”彭曼深深吸气,似在让自己放松,“是躁郁症,大概不是你的专业范畴。”
“躁郁症?”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病,可是彭曼怎么会患上这种病?她半晌没有说出话。
“那天是我发病了,你别和我这个病人计较。”
“不会的。”
“也别怪吴湛,好吗?如果他不把我带走,我恐怕会把那个店都砸了。这病真的很可怕,吃过药,就跟正常人一样,可发病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彭曼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平静得近乎无情。
“你……怎么会……”作为医生,陆嘉一不会引导一位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去回忆自己的发病原因,那样只会刺激患者发病。可现在,她是彭曼儿时的玩伴,她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原本开朗的女孩变成这样。
彭曼轻叹一声,短暂沉默。
陆嘉一以为她不想说,刚要说点什么,她又开口了。“怪自己太执着,爱上不该爱的人,明知道没有结果,可就是走不出来。”
她的语气依然很平静,陆嘉一疑惑,“你可以这么轻松的说出来?”
彭曼笑了,“我刚刚吃过药。”
陆嘉一当然知道这不是药物作用,而是彭曼已经走出那段经历,但即便走出了那段不愉快的感情经历,她的内心还是受了很大的创伤,无法愈合。
“我能做点什么吗?”陆嘉一问。
“如果你是想做点什么让我好过一些的话,你就不要怪吴湛,你们俩好好的,就是让我好过了。”彭曼又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他的初恋,他从来都没有理过我。这样说会不会很丢脸?”
这倒是出乎陆嘉一的意料,他们竟然没有在一起过。可是,有什么丢脸的呢?他也没理过她啊。
严格讲,陆嘉一和彭曼不是特别熟悉,小时候都是一群孩子一起玩,她们几乎没有单独聊天过。而且,那时候大院里的小伙伴都把陆嘉一当成是小丫头,谁都不会和她说女孩子之间的秘密。
今天算是她和彭曼说话最多的一次,没想到第一次单独聊天,竟会说到如此沉重又隐私的话题。
那通电话的最后,彭曼说:“嘉一,我比你大几岁,小时候你叫我姐姐。姐姐就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人啊,爱了就不该有痛觉。”
彭曼说自己错付了青春,陆嘉一觉得无法感同身受,因为她不认为她错付了,她只是用错了方式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