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睦到达机场时,机场已然封闭,但候机大厅却依然挤满了人。人群被拦在警戒线外拥挤着,只留出一段空缺供航班乘客的亲属进入,然而人挤人,记者们相互推挤谁也不愿让对方首先抢到独家,家属们混杂在各家记者扛着的黑色机器中寸步难行,核查人员身份也变得十分困难。
何睦看到这一幕手指摸了摸额头,浅浅呼出一口气。
究竟是谁把消息放给记者的?可真是令人头疼啊,本该第一时间封闭的消息,记者竟然比家属还要提早知道,这可真是有的热闹了。
“何律师!”通道口曾凡的助理见到何睦连忙将他迎进去,倒也不是他多么有名使得人人都知道他,只不过他曾与曾凡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虽然这交道打得并不友好,可他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他,也知道他的事情了。
“曾凡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何睦皱着眉挤出人群,瞟了一眼仍然互相推搡的记者们讽刺道,“五年前做不到的事,五年后依然做不好。”
助理一脸便秘状,不好接话说自家boss的不是,也没敢否认何睦说的话,人人皆知何辩法庭上一张巧嘴,下了法庭依然能言善辩丝毫不饶人的。
助理将何睦送至亲属等候区,安置好他便转身想要快步离开,却不料身后那人懒洋洋地叫住他:“孙助理,你可能有什么误解。”
何睦将工作人员递给他的纸杯轻轻放置在长凳上,继而站起身来:“我可不是那些人这么好糊弄,对于这类紧急处理条例我背得比法律条文还要熟练。曾凡已经错了第一步,别逼我帮着他错第二步。让他来见我,或者现在就带我去见我的母亲。”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
孙助理转身露出近乎谄媚的笑:“何律师别为难我们听上头说话办事的人了,曾主任处事有他的道理,您只消在这里略微等一等……”
何睦也笑了:“是我没有说清楚么?你大约没有曾凡了解我,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也没什么同理心,你会怎么样,曾凡会怎样,我一丁点儿也不关心,可外面那群记者却关心得很,正在等我的消息以决定处事的议员与特首也关心得很呢。”
这已经威胁得很直白了。
“所以,还需要我复述一遍我的要求么?”
孙助理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右眼,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道了声稍等,拿起手机联系曾凡,却无人接听,内心挣扎片刻只好带着何睦向曾凡的临时办公所走去。
何睦跟随孙助理走进偌大的飞机库,在一层层的白色薄膜中穿过。他知道在接近想要的结果时必须要付出代价,所以动用了一些近年来积攒下来却并不想使用的人脉,所以这一层层的塑料变得并不能被称作阻碍。
人影透过乳白色的薄膜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一层塑料膜被掀开,统一着装的AA1947航班乘客就出现在眼前,白色布制衣裳看起来有些像病服,可穿着它们的那些人看起来都很健康。
何睦的心终于放下了,这大约就是亲缘吧,知道母亲归来那一刻的震惊与欣喜过后,却又继而担心起她究竟好不好,是否受伤了。
孙助理跑进一旁曾凡的临时办公所找他出来处理何睦的事。
何睦则站在外面,眼睛则快速略过着装相似的乘客们,试图找到记忆中的母亲。航班失踪后,他曾不止一次看过这些失踪者的资料,试图从中找到些线索,可这些人都太普通了,普通到不论他人多么深究也找不到一点儿可能与飞机事故有关的交集,但他依然将每个人的资料都刻在脑中,如今这一眼望去,那些人的脸庞与资料上的照片如出一辙。
五年过去了,他们却根本没有老去。
航班乘客们也很快注意到他,一个只有白色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俊俏男人,人们都对他十分好奇,虽然没有围上来,却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何睦还没有找到他的母亲,曾凡却先出来了,何睦转身去看曾凡,塑料门帘还未完全放下,他视力极好,看到里头坐着三个十来岁的孩子。
他自嘲地笑笑,若是没有五年前的一场事故,十七八岁的孩子安稳长到现在也比他小不了几岁,便也不能称之为“孩子”了。
门帘垂下,视线转移到面色并不很好的曾凡身上,面上嘲讽的意味更重了:“曾主任事忙,何时有空招待外头那些层层叠叠的记者们?”
“就知道你一来事情就要糟。”曾凡皱着眉头轻声问,“上头的人都打过招呼了?”
何睦状若恍然大悟,环顾四周:“原来这并不是曾主任的手笔?”
将所有人关在一起,直到找到航班失踪的最终嫌疑人,继而以最为平和的方式结束这件事。
掩盖真相的另一种形式是隐藏事实,何睦认识曾凡近五年,虽然并不喜欢,却也知道这个人能力有余,却也不坏,他清楚地知道这不会曾凡的决定,必然他是了受某位愚蠢却又位高权重的所谓上位者的指示。
聪明的人总相似而互通,曾凡对于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只好表面听之任之,暗地里施加些不可控的因素去搞砸它,例如将消息偷偷传给记者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例如将电话打给他这样一个必然会阻止这种愚蠢之事发生的人。
对于这种互利双赢的戏码,何睦并不介意陪他演一场戏。
两个聪明人,大约互相都有些不喜,却因为有着相同的目的彼此心领神会,做了一场从无排演过的戏。
结局自然要是亲人相聚,阖家团圆。曾凡并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之人,演这场戏不过是因为憎恶上司的愚蠢差点毁了他念了五年的处理策略,却也并不介意成人之美,一事终了,方才被那未成年少女唬住的尴尬之情也悄然消失了。
“失踪者”们跟随着孙助理离开,人们不断越过何睦,他直直站在那里丝毫不动,却像是逆流。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脸上带着疑惑与震惊。
她抬起手来,想要去摸何睦的脸,却因微微颤抖而迟迟没有放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等到终于了然与接受了的时候,她摩挲着他的眉眼,笑了:“是阿睦啊,我们阿睦……长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