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假山、小桥、流水，触目之处，银光如水银泻地。
孙虎身正背直，坐在水塘边的草地上，目光悠远。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揪着草，草根带出泥屑，正合了他烦躁的心绪。
“心情不好？”
雪白狐毛裘皮大氅将云锦从头到脚紧紧裹挟着，只露出一张俏脸。她蹲在孙虎身边，晶莹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那模样，让孙虎想到了胖乎乎的大白兔。
环顾四下，周围空荡荡的，孙虎皱眉：“小姐，您出来怎么也不带人？”
自从离开京城后，身边人都习惯了称呼云锦为小姐，这也让云锦觉得自在，少了一份拘束。
云锦仰头，向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今晚月色很美。”
孙虎沉吟：“小姐，你有话要对我说？”
“人心比任何地方都更炫目，也更黑暗。精神的眼睛所注视的任何东西，也没有人心这样可怕，这样复杂，这样神秘，这样无边无际。你的隐私，我没有权利刨根问底，我也不想这样做。我希望你记得，你是孙家的儿子；孙家是连国的忠臣。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两人都是沉思的模样，云锦想着雨果的名言，感慨着人性的复杂和多变。而孙虎，更多的是自责和愧疚。
“三年前我十七岁，天真地以为战争就是我太爷爷书房里的一部部兵书，等到置身其中，才明白那真正是个修罗场。我亲眼见到我的战友被砍断头颅，亲眼见到我的战友被烧成灰烬……而他们，一天前还跟我同桌吃饭，两天前还跟我谈天说地……可悲的是，仇人就站在眼前，我一次又一次地退缩，我本应举起手里的宝刀，手刃敌人才对。”
孙虎苦笑，脸色泛青，十分黯然。
云锦想要安慰，但是任何的安慰都是乏力的，因为孙虎很清醒，燕羿风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连国人的手里。
一场战争，让多少人失去生命，失去亲人，失去家园。要忍耐，不能挑衅，连国已经承受不起另一场战争了。
正是因为这份清醒，使得他的痛苦成倍地增加。
战士不能杀敌，还能称之为战士么？
“孙虎，我是真心佩服你，有时候，放弃比坚持更需要勇气。”
“小姐，您真的不恨他吗？”
孙虎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仿佛舒了一口气，却又紧张莫名地期待着云锦的答案。
她，究竟是为了国家而忍辱负重，还是为了私利而狠心背叛？
恨，陶城公主自然是恨的。可是云锦更多的，是无奈。
“在我没有办法对抗命运之前，我只能顺从，并努力地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
明月渐渐被乌云遮盖，大地空余一片幽暗。
采樱推开涂着黑漆的房门，房内青灯照壁，暖光幽幽。
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前，她轻声地：“小姐，小姐。”
帐内并无人应答。
采樱顿了顿，微微扬声：“小姐，采樱有事禀告。”
帐内依旧一片沉静。
采樱心下狐疑，上前拂开蜜合色帐幔，大惊，小姐不见了。
情急之下，采樱来不及多想，便拎着裙摆朝外跑，边跑还边喊着：“文竹，文竹。”
声音划破清冷的夜空，显得特别突兀。
西厢房门打开，匆促之间，文竹只披了件披风：“怎么了？大呼小叫的，惊扰了小姐安睡。”
“小姐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文竹下意识地望向正房。
采樱脸色煞白，急急地点头：“我就说不该听小姐的怪话，什么私人空间，什么隐私，撤了守夜的丫头。难道，小姐被歹人给掳去了？”
说完，采樱连忙捂着嘴，呸呸了两声：“丑的不灵，好的灵。丑的不灵，好的灵。”
文竹脸色一黑：“还愣着做什么？让大管家集合了下人分头去找，再派人通知孙将军。”
采樱方才大梦初醒：“好、好，我马上去。”
一时间，点灯传信，脚步重重，院子里顿时喧闹起来。
另一边厢，云锦一番天南地北，东拉西扯，孙虎的心情轻快了许多。将不愉快的事情翻过去，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里。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冷。
云锦打了个呵欠，眼皮发沉。
京城家里的小妹，每次犯困，也是如她这般，小鸡啄米似的，还要硬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想着想着，孙虎咧嘴笑了：“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云锦星眸半闭，睡意惺忪，正要开口说话，孙虎却突然摆手制止，他敏锐地察觉远处似乎有异动，一回身，将云锦护在身后，一块大石掩住了他们的身影。
“快快，到水塘那边查看，仔细些，天寒地冻的，小姐别是掉进水里了。”大管家扯着嗓门喊着。
云锦的瞌睡虫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和孙虎面面相觑，小姐掉水里了？
云锦费解，她偷偷地溜出来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啊，怎么这么大动静？
压低声音：“孙虎，你现在能悄悄地把我送回去吗？
前来寻找的人们提着灯笼，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安静的后花园恍如白昼，人声沸沸扬扬。
“恐怕不能。”
云锦的白狐裘大氅实在显眼。
“那我们出去吧，省得他们好找。”
孙虎忙忙止住：“不行。孤男寡女，有碍小姐的名声。”
出又出不去，走又走不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出去，混在人群里，等我走远了，小姐您再出来。”说完，孙虎又不放心地叮嘱：“您小心些，地滑。”
话音刚落，云锦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孙虎便没了影踪。
云锦蹲靠在大石后头，心里数数，从一百到五百，然后站起身，走到当眼处：“我在这儿。”
清凌凌的声音，白悠悠的身影，热闹的后花园忽地静了下来。
采樱一马当先，扑到她身前：“小姐，可把你给找着了。”
随后而来的文竹细细打量着云锦，关切地问：“小姐，你还好吧？”
云锦有些心虚：“我很好。”
“小姐，夜半三更，你怎么跑花园来了，我和文竹都快吓死了。”
“没事，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采樱长舒一口气。
文竹蹙眉似是怀疑。
云锦内疚，伸手将采樱耳旁的碎发挽起，又拉住了文竹的手，她衣衫单薄，手冰冰冷。
“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下次不会了。”
采樱甜甜地笑着：“小姐您没事就好。如果睡不着，我跟文竹可以陪您聊天啊，外面风凉水冷，没什么好瞧的。”
“好，我知道了。今夜大家都辛苦了，赶紧收拾东西，回去歇息。采樱、文竹，你们也快快回房，别冻病了才好。”
众人簇拥着云锦，走了几步，采樱忽然刹住：“小姐，我有事禀告。”
“什么事连你都处理不了？说来听听？”
“金哥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