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蓝色的天高了很多,白云随之也高了很多。九月里,树木都尽情地脱去绿色的装束,涂抹成五彩颜色,把自己扮作最美的样子,奉献给热爱自己的人们。安龙泉的风景更是不同,红海一般起伏的玉米地,竟似懂得人的心境,化作远不可及的一张流线型的红唇,只能远看却亲不到,也摸不到。
川端康成挽救了一颗受伤的心灵。齐林知道周日的我要干什么,也想在书海中寻求慰藉,彻底平复不安的悸动,昨晚嚷着要与我共赴图书馆。我知道这个家伙一手抱着川端康成的大腿,另一只手也扯着我的后腿,要我一起舔着他还流着血的伤口共同疗伤。我和冬雪的第一次约会,一定不能让他给搅和了。于是,一大早我起床洗漱之后,穿上新衣服,在镜子里看着青春的自己,梳妆打扮到各方面都算得当为止,就蹑手蹑脚出了宿舍。坐上郊线公共汽车去市里。
等到了书店门口时,才八点多一点,书店九点半才能开门。我踱步到长春日报社的门口,那儿有为上早班的人提供早点的推车。我要了豆浆和黄油纸包着的一根油条,又买了份《长春晚报》,漫步在朝阳下的重庆路上。因为是周日,多数人还在梦乡,路上的汽车很少,零星的自行车飞驰而过。人行道上有几个急匆匆的人,进了市中心,仿佛这座城市就剩下我自己。我来到一个照相馆的橱窗前,看着里面的照片,有全家福,有英俊的男生,有美丽的女子。更新奇的是,还有穿着婚纱的男女,这种西洋舶来的时髦,成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年轻恋人心目中最想得到的纪念。在橱窗的玻璃上,我看到了我的影子……时间让一些英雄美人变作发黄的照片,把一些倏忽而来的漂泊者带到悠然而去的日子里……
等待是漫长的,于是我倚在新华书店的门旁看着那份《长春晚报》。翻到副刊时,一个熟悉的标题《安龙泉》,标题下面署着“李大川”。我知道这是我发表的第二篇散文,那还是半个月前我投给陈丽华编辑的稿子,文章大概有七八百字。同版面的还有曹保明、祝成侠、朱晓东、常弘等作家的文章。我很兴奋,于是跑到报亭,又买了5份《长春晚报》,准备送给姑姑、寄给爸妈和伟民,同时作为一件礼物送给冬雪。
新华书店的门开了,原先坐在门口的人都进了书店。我望着路两旁的人行道,没有冬雪的影子。于是又心情激动地读了几遍《安龙泉》。
“李大川。”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正是陆冬雪!
“陆冬雪,你来了。”我站直了身体,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冲她点头。冬雪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的鹅蛋一般的脸庞和纤细的胳膊更加白皙,脚上穿着一双米白色的高跟鞋,让她的身材更加苗条。她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也刚到。”
“你在读什么呢?脸上还带着笑。”冬雪的目光落在了我手中的那沓报纸上。
我把报纸递给冬雪:“副刊里面有一篇很有趣的文章,好像挺幼稚、挺可笑的。”
“是吗?是哪一篇呢?”冬雪看着报纸。
“中间左边的那一篇。”
“《安龙泉》……哦?李大川!”冬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这个李大川,是你吗?”
我点点头,说:“这张报纸送给你了,请陆冬雪同志批评指正。”
“太好了,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作家。”
“我不是作家,我还没有加入作协,只是个作者,一个普通的文学爱好者而已。”我说。
“看来李大川同志还是很谦虚的。”冬雪看着我说。
“其实咱俩是一样的,都喜欢读文章,于是才试着写作。”我说。
“虽然我喜欢读书,算是书迷,但从未写过文章。平时也只是做做笔记,写一写心得。李大川,咱们进书店吧。在书店门口谈书是很浪费时间的。”冬雪说。
我俩往书店里走。我跟在冬雪的后边,生怕跟丢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让我心醉。她看书,我也看书,她踮着脚取书,我就帮助她拿下来,……总之,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看见。
时光在书店里总是变得飞快。冬雪买了两本书,我想替她付款,她说:“不行。有一本书我要送给你。喏,就这本了。”她冲我晃着手中的《雪莱抒情诗选》,“谢谢你上次让给我这本书,你是一个好人,我送给你这本书。”
“它是你的心意,我接受了。那本呢?”我问。
“这本《老人与海》,我给自己买的。看完,我可以借给你。”
“我非常喜欢海明威的作品。我会找你借了再读的。”
“书买完了。那么,我该回家了,你呢?”冬雪问我。
“我要回姑姑家,在长春大桥下边的伊通河边。”
“是吗?我回家也要路过长春大桥的。”
“你家在哪儿?”我问。
“我家住在吉林农业大学宿舍楼。爸妈是农大教授,我是中专老师。我去年在吉林农大本科毕业后就被分配到长春农业学校,事业编制,我是学农业科技学专业的,所以在学校里教农业科技课程。”冬雪说。
“很羡慕你,还能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我心里不禁自卑起来,冬雪是本科毕业生,像我这样专科毕业的还是自费生,又在企业里工作,冬雪不会看不起我吧?但是,诚实是一种美德,自己的情况还是要实话实说的。
“是的,我刚才就很奇怪,你为何住在姑姑家呢?”冬雪问。
“这样吧,你送给我一本书,我请你吃饭。吃饭时,我再告诉你。”我恳切地说。
“饭就不吃了,家里事情挺多。这样,我要到人民广场坐公共汽车回家,如果顺路,咱们一起走。”冬雪和我向人民广场走去。
“我家不在长春。”我说。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冬雪说。
“我在新疆出生的。”
“新疆人?”冬雪惊奇地说。
“我爸爸是长春人,母亲是武汉人。”
“新疆是个好远的地方,他们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的军人,现在在新疆孔雀河。父亲是团长,母亲是军医。我还有一个妹妹,正上高中。”
“明白了。所以,毕业了到长春工作,和爸爸妈妈相隔千里啊。”
“我呢,在孔雀河读的是自费大专,刚好这家公司聘我为合同制干部。并给我和其他毕业生办了长春的集体户口,现在我也算是长春人吧。现在部队正在裁军,用爸爸的话说,很快就会转业回长春。如果那样,我们全家就可以团聚了。”
“嗯,那你姑姑、姑父是干什么的?”冬雪问。
我把姑姑家的情况也告诉了冬雪。“知道吗?冬雪——不好意思,我可以叫你冬雪吗?”
“可以啊,大川!”冬雪笑着点头。
“其实,咱俩的单位很近的。”
“你不是省工业厅和德国企业合资的大禹公司吗,在儿童医院后面那个?”
“那是公司总部,我现在在长吉北线公路旁的安龙泉包装箱厂工作,做保管员。”
“对,我坐学校的班车能路过安龙泉,那里的风光确实很有特色。”
“所以,我写了《安龙泉》的散文。我现在就住在安龙泉的单位单身宿舍里。领导说,过几年会给职工分房子。”
“我们学校就没这么好,女老师从来没有分过房子,因为早晚要嫁出去。”冬雪说。
“这倒是不平等。嫁的男人没有房子怎么办?”
“不知道,跟公公婆婆在一起住呗。”冬雪说。
“我找对象,就找没房的女孩。”我看着冬雪。
“你才多大啊,想法倒挺奇怪的。”冬雪笑着说。
“属狗的,21岁,光棍一个。你呢?”
“你比我小两岁。”冬雪脸红了。
“是吗?”我大吃一惊,心想冬雪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比我大两岁,至多和我同岁。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口里说:“你有男朋友了吗?”说完我就脸红了。
“没有啊。”冬雪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想说:“你看我怎么样。”张张嘴,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俩在车站上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冬雪,冬雪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出身,我的家庭情况,我的工作,她都已经了解。
冬雪说:“你很像我的弟弟。”她看着我说:“我有一个弟弟,也是小我两岁,他在吉林大学读大四呢。”
“哦……”
公共汽车来了,我和冬雪在后边的双人座上坐下。汽车发动了,轰隆隆鼓足气,就像我的嘴一样,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车厢突然地一抖,汽车蹒跚的启程了。我的肩头和冬雪的肩头轻轻地碰在一起,却又像触电般躲开。冬雪看着窗外。
眼看就要到长春大桥了。冬雪说:“你不是要在这一站下车吗?”
“我想送你回家。”我看着冬雪。
“你姑姑等你回家呢。快回去吧。”
“那我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嗯,可以。”
“那,我先走了。”
我不情愿地下了车,站在站台上,看着远去的公共汽车,真希望它坏掉,然后我好送冬雪回家,但是汽车还是走远了。看着冬雪送给我的《雪莱抒情诗选》,想着冬雪的面容,心里不仅甜蜜起来。但是再想想,又烦恼起来,不对,你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哪里有资格去喜欢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