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杨真的停手，书房之中，尚有余音袅袅。
场中音乐造诣最强的高弦，早已经是僵化当场，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而其他人，除了音乐造诣同样不低的黄奕、董饮，紧皱眉头，若有所思之外。其余众人，无不是露出了面面相觑之色。
他们觉得，杨真的这首琴曲，虽然一开始的演奏颇为震撼，颇有肃杀之色。中途的演奏，也流畅悦耳，赏心悦目之外，后面的演奏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了。
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是在乱弹。
尤其是最后那一段，与其说是演奏，倒不如说是一个自暴自弃的醉汉，在肆意发泄，毫无美感可言。
即便是开头和中间那两段，也是大有问题的。
因为在他们这些人的耳中，这两段前后不搭，风格也完全不一致，令人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如果说，这就是古曲‘广陵散’，它还真是活该失传。”
一时间，岳梅摇了摇头之后，心中竟然涌现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可，令岳梅不解的是，相比于同样一脸困惑之色的岳氏父子、敖红，那三个端坐在杨真书桌前的杏林三友，神色却大不相同。
高弦就不必提了，这个奇怪的干瘦老头，此刻就像是魔怔了一样，只是僵坐在那里，垂泪不语。
黄奕和董饮呢，也是紧皱眉头，露出了一副凝眸深思的样子。
似乎，高弦完全听懂了琴曲含义，而黄奕和董饮，则只是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却不敢确认的样子。
对此，杨真手掌一扫，平复了琴弦的轻微余震之后，目光看向了高弦。
“高弦，这就是你想要的广陵散。却不知道，杨某演奏完毕之后，你有何感触？”
“回禀杨前辈。”
高弦擦了擦眼角的两行浊泪，长叹道：“晚辈听了之后，心中十分伤感，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抑郁、绝望了。更深深理解了，嵇康将此曲束之高阁，不肯外传，并最终将其引为‘绝命曲’的原因。”
“嗯。”
杨真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道：“当时有许多高人名士，听闻此曲之后，也跟你一般无二的反应。但也有少数的豪杰之人，听到之后却抚掌大笑、一脸的不以为然之色。”
“什么？”
高弦闻言，吃了一惊：“居然还有这等绝情无义之人？”
“他们既然自称为英雄豪杰，那自然就不在意世人的看法。”
杨真口气淡淡的道：“对于他们而言，万物轮回、生老病死，皆是自然之理。而其中，越是血腥、竞争越强的种族，适应能力也越强，后代子孙也会越强。与之相比，迂腐守旧、沉迷于平安喜悦的凡人，才是最不可取的。”
“什么？”
书房众人，闻言俱都是一惊。
杨真却侃侃而谈：“夫，英雄者，夺天地造化、掌人间杀伐，乃人中之杰，万物之首。他们自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便是有责任推动人类历史，翻开新的篇章。”
“随着时间的流逝，旧的统治，早晚会腐朽，早晚要被推翻。因此，他们应运而生，定要向旧的秩序发起挑战，进而建立一个全新的，更强盛、更伟大的国家。”
说到这里，杨真若有所指，看了书房众人一眼：“生命，生生不息；进化，永不停止。变，才是永恒的不变！这，才是宇宙的真理。而嵇康，却妄图违背真理，建立一个永恒不变的理想国，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终，杨真盖棺定论。
“在时代的洪流下，守旧者终将腐朽、死去。新的世界，总会到来。生命不息、进化不止，我们必须适应变化，将自己变得更强。如此，才能屹立于世、永不败北。那些胸怀英雄之气的豪杰，听到了‘广陵散’之后，自然会笑那些痛哭流涕的儒生，迂腐不堪了。”
听到这里，高弦登时愕然。
但很快的，他那张干瘦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欣喜、兴奋之色。
“杨前辈所言甚是！是我迂腐了！我只顾着怜悯世人，痛恨当权者，却未曾想到，万物轮回、生生不息的道理。旧的一切终将翻篇，新的世界终会诞生。而我，却放不开眼界，总是拘泥于那些古人、古曲，这岂不是愚蠢吗？”
言毕，高弦居然站起身来，手舞足蹈，满脸都是极度兴奋之色。
见到此幕，场中众人无不露出吃惊神色。
怎么高弦这会儿，居然犹如发疯了一般，在杨真面前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
他跳的舞，也太难看了吧？
但，杨真对此却不以为意，甚至还露出微笑之色的，看了高弦一眼。
“你能够领悟，再好不过，也不枉杨某演奏此曲。”
“哈哈哈，多谢杨前辈指点！晚辈得悟大道，只觉得此刻，通体上下豁然通透，再无丝毫的困惑、阻塞。从此以后，我将不再拘泥于古人、古曲，而是要建立我自己的音乐体系，演奏我自己的音乐！”
高弦似乎真的大彻大悟了，连刚才杨真演奏的古曲广陵散，他都不在乎了。
似乎此刻，对于他而言，一切古人、古曲，于他再无半点关系。他再也不会拘泥于这些，而是要像那些豪杰英雄一样，开辟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崭新世界。
故而，他通悟之后，先是手舞足蹈了一番，随后便对着杨真再度大礼参拜，恭敬施礼。
这才喜滋滋的站起身来，径直离去了。
见到此幕，书房里的众人，不禁又是一番错愕。
唯独杨真，微微一笑。
“此人尚可教化，他已经悟到了‘有我境界’，想来过不了多久，实力还能再进一步。”杨真微笑道。
杨真此言一出，场中众人均是神色一动。
董饮心直口快，率先开口道：“杨前辈，什么是‘有我境界’？”
“有我境界，就是彻底的认知了自我，知道了‘我’是什么。只有参悟了这个境界的人，才能不拘于物，不受世间一切权利、美色、金钱等等诱惑，可以专心致志、完成自身的极致追求。”
杨真口气淡淡的解释道：“当然，想要参悟这个境界，首先要对世界有着足够深入的了解。就如同某个和尚所说一样，若不能沉沦红尘，又如何看破红尘？故而，高弦他算是跨过了这个门槛，达到了超越你们二人的更高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