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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幕间一 绝人间

天岁十八年二月初,经过近一个月的辗转跋涉江潮终于被押送至服刑地幽州戍铁城。褪去戎装的他是如此平平无奇,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消瘦,西北寒风如刀,他如风中摇曳的枯树,没有生机没有希望,仿佛随时都会摧折死去。

牢头在江潮脸上刺下“九十二”的字样,涂上墨炭,又用沉重的铁链锁住他的双脚,粗鲁地拍着他的脑袋喝道:“听好了,我不管你是谁,从现在起你就叫‘九十二’,以前的那个你已经死了!听着没,九十二!”

江潮蓬头垢面,空洞的双眼望着牢里的火把,默不作声。

“奶奶的!老子叫你呢!”牢头飞起一脚将江潮踹翻,骑在他身上挥起铜锤似的拳头就打,“不说话老子就打死你!”

“哎哎!官爷息怒!官爷息怒!”江潮的副将王双拦住牢头,将一锭银子送上,“官爷有所不知,他是个哑巴,不能说话!还请息怒,还请息怒。”

牢头接过银子,端详片刻,突然一拳打在王双脸上:“滚!老子知道他是哑巴!”他揪起江潮衣领,狠狠道:“管你娘的是不是哑巴,老子叫你,你就得出个响来!”

他劈头盖脸地打了江潮一通,反身拖起王双,又是一顿毒打,边打边道:“老子知道你还不能死,刺史大人还等着审你呢!但老子现在就可以打死他!”

为了押送方便,官兵给江潮和王双服下了软骨散,这药十分厉害,任你是如何英雄好汉,只需一剂药量便会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不仅如此,在离京之前,天岁皇帝还命黄道太师在江潮的奇经八脉里施下蛊虫,蛊虫不仅会阻碍体内灵气周转,更会蚕食全身脉络,破坏修行根基,不需多少时日江潮便会道行尽毁,彻底沦为凡人。是故此时面对狱卒的淫威暴虐,江潮全无还手之力,然而即使不被施蛊他也不想还手,哀莫大于心死,自从昌陵城破的那个夜晚,江潮的心就死了,他本无所谓悲伤痛苦,直到眼见牢头暴打王双时,那死去的心又有一丝跳动。

那是愤怒吗?

江潮想要运转灵力,但方一提气,体内经脉如被万虫啃噬,剧痛无比,灵力立时涣散,他无力地瘫倒在地。火光里牢头肥硕的脸狰狞如鬼,又有几分得意,江潮意识到牢头是有意为难自己,他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是不是欺凌‘大人物’能使卑微的他获得快感,江潮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面对牢头对王双暴行,自己无能为力——自己已经失去保护别人的力量。

“啊!啊啊——!”

身后传来难听的咿呀声,牢头放下拳头,回身一看,江潮瘫在地上,仰面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一个落魄的乞丐。

牢头大笑一声,一把丢开王双:“有意思!来来!九十二!”

“啊!”江潮回应着。

“九十二!”

“啊!”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九十二,给我跪下!”

这一次,江潮没有做声,他看了一眼趾高气昂的牢头,艰难起身,又缓缓伏下。

“将军!”王双哭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然而江潮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跪了下去,应了一声响亮的“啊”。

“哈哈!爽!”牢头笑道,“什么狗屁将军,还不是得在我李某人身前下跪?嗯!很好!曾经军中最大的官儿给老子下过跪,足够老子吹一辈子啦!”

牢头心情大好,挥手让人把江潮和王双带了下去。

一路上王双一直在哭,他的脸肿的老高,眼眶被打裂了,血水泪水混在一起,几乎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了。他不停地道歉,他说自己明明是来照顾将军的,反而成了累赘。江潮扶着他,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个“活”字。

王双虽然是江潮的副将,但并不会上战场,他更多的是负责在行军时照顾江潮的起居、为他保养盔甲或者喂食马匹,更像是家丁的这样角色。此次江潮被流放乃是因为擅自下令退兵,使南靖错失攻克宣都昌陵的机会,天岁皇帝原想处死江潮,在群臣的劝谏下改判流放。王双本与此事无关,但他坚持要随江潮一起前往幽州戍铁城,江潮平素不喜与人过分争论,见王双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只告诉他一定要活着!

似是领悟到将军的意思,王双停止哭泣,目光愈加坚决,一字字道:“将军放心,我这条命是将军的,将军之命如此,我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

这一晚,江潮与王双被临时关押在一座狭小的牢笼里,等待明日刺史提审。牢笼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地上简单地铺着稻草,散发着刺鼻的霉味。王双麻利地四下收拾一番,用银子从狱卒那里换来一堆干燥的稻草为江潮铺好,一如在军中侍候将军一般请江潮入睡。

江潮摇摇头,拉着王双坐在稻草上,将一缕微弱的灵力输送至他体内。这已经是江潮能够运作的全部灵力了,是他强忍锥心刺骨的剧痛硬生生挤出的一丝灵力!这灵力对于运作道法杯水车薪,但对于王双这样的凡人却是一剂缓解伤痛的良药。

王双泪如雨下,向江潮连连叩首,江潮扶起他,让他在稻草上休息。王双确实累坏了,这一路他不仅要照料江潮,还要打点押送的官兵,如果没有他,江潮还要吃上更多的苦头。

没多久王双便沉沉睡去,江潮靠坐在墙边,听着部下均匀的呼吸声,眼睛直直望着牢笼外的那一点火光,那是这方狭促天地唯一的光明,自从被押送以来,江潮就开始喜欢盯着光亮的东西看,他知道自己心中的光熄灭了,他想要寻找新的光,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与倔强。

不知何时江潮也睡去,他又梦到燕子了,江州渔村时的她,昌陵皇宫里的她,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却有不同的眼神……

狱卒的呼喝声吵醒了江潮,他举目四望,牢内空空,那片干燥的稻草上不见王双的身影。他向狱卒询问,所有人都说不曾见过这个人,仿佛昨天江潮是独身一人被押到狱中。

望着火光里那一张张狞笑的脸,江潮不再追问,面无表情地任他们讥讽笑骂。

是日,江潮被带到天牢前堂会审,按照隶律条文是不需要这样的程序,被流放至戍铁城的都是罪无可赦之人,生死无需问津。但江潮不是普通的犯人,天岁皇帝知道他的厉害,既想让他死又怕他死,所以特意下旨令幽州刺史薛屏羽会审江潮,验明正身之后再收押天牢。

薛屏羽早年曾与江潮在朝中共事,任兵部侍郎领平下舍人,天岁十四年朝中“革新派”与“守旧派”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为人圆滑怯懦的薛屏羽三番五次更改立场,最终招来新旧两派的排挤,被贬至幽州,初任观察推官,后升为刺史。

面对曾经的同僚,而且还曾是南靖军队的最高统帅,薛屏羽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审问期间为江潮撤下了镣铐并赐座,对于一个流放戍铁城的罪犯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然而江潮不卑不亢,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伸手向薛屏羽要纸笔。

一旁的典狱长心生不悦,催促着薛屏羽尽快结束审问。按理来说典狱长的官阶小于刺史,放在其他州府决计不敢有给刺史大人脸色看的典狱长,但幽州不同,这里是边疆流放之地,大片牢狱林立,没有耕田贸易,朝廷每年的拨款几乎都用来维持监狱的运转。是故隶狱官司体系庞大,掌握着整个州的人力与财力命脉,又仗着山高皇帝远根本不把这些行政官员放在眼里,由此看来薛屏羽在幽州的日子并不好过。

薛屏羽心里犯难,但还是顶着压力给江潮一张纸一支笔,被贬官的教训以及在幽州的经历让他怯懦的性格有所改善。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典狱长,命江潮长话短写。

江潮把纸撕成三份,在第一份写下:我的部下王双安在?

薛屏羽拿着纸条询问典狱长,典狱长以及他身后那个曾殴打江潮和王双的李姓牢头鼻孔冲天,作出一副不想搭理的高傲模样。

薛屏羽无奈摇头,江潮随后递上第二张纸条——你可想重回元京?

薛屏羽见字双眼一亮,还未来得及反应江潮第三张纸条已经跟上——为我带一封信面呈陛下。

三张纸条写罢,江潮兀自落座,垂首闭目,意表无话可说。

薛屏羽思量再三,认为兹事体大,连夜启程,着快马亲自将江潮的书信送往元京皇宫。

十日后,天岁皇帝派以御史中丞为首的数位御史台官员前往戍铁城彻查王双失踪一案,不日案件便水落石出。原是那日牢头李霸夫受王双打点后见其多金,便在夜里伙同其他几名狱卒将王双骗至牢外杀害,洗劫钱财后,抛尸于永定塔。御史中丞听取江潮的建议后,收押了李霸夫及涉事狱卒,三日后全部处斩,其所在监牢包括典狱长在内的数名官差被押往元京受审,由此牵连出幽州隶狱司草菅人命、贪污公饷等多起大案,引发了幽州官场的巨大震动,天岁二十年朝廷撤销了隶狱司,分设察、狱二台司,分别归由御史台和刑部管理,由此牢狱官吏权力大减,从北靖朝起一直饱受诟病的重狱酷吏现象方才有所缓解。

那日,牢头李霸夫被处斩,尸体抛于永定塔。

江潮久久凝望着漆黑的深渊,而王双就长眠在深渊的尽头。永定塔始建于尚英宗中和十二年,距今四百余年。塔基建于黑石裂谷谷底,塔身如利剑刺出裂谷,直顶苍穹。此非普通人力所能建成,乃是借助了修真门派的力量,据说此塔修建的初衷是为了镇压谷底的一只大妖,关于此事《尚史》中并无明确记载,时至今日也从未见谷底有妖孽气息,是真是假难以分辨,唯有一事颇为诡异。

永定塔一半隐没在裂谷中,一半显露在外,连接栈桥的入口实际位于塔身中部,从此口进入塔内,则是抬头不见顶,低头不见底,地面上有一处纵横十余丈的巨大裂口,阴风怒号,漆黑一片,似是直通谷底。尚朝初年会定期向裂口中投入牲畜祭品,后来祭祀礼仪渐渐荒废,尚昭宗承泰八年尚朝与西北的萧国爆发了一场大战,死伤无数,时值酷夏,为了防止瘟疫发生,大量的尸体被抛入永定塔深渊里,自此便开启了抛尸永定塔的先例。由于尚朝年间西北多战事,所以有数不清的尸体被抛入永定塔内,这其中不乏一些被人害命的枉死鬼以及被处死的罪犯,然而那口吞噬无数亡灵的深渊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臭味也不会引来食腐的鸟虫,它仿佛没有尽头,永远永远也无法被填满。死者入而无踪,也从未有生者自深渊返回。就这样,一直到靖朝取代了尚朝,永定塔耸立在裂谷之中数百年,饱经风雨的同时也掩埋了无数的残酷与罪恶……

江潮伫立在深渊边许久,亲眼看着李霸夫的尸首被吞没于黑暗深处。依照约定,他将另一封书信交由等候多时的御史中丞,这封信里记载了天岁皇帝心念许久之物的下落,也正是因为它,天岁皇帝才会下旨彻查王双一案,助江潮为部下报仇。

江潮想起出征前的那一夜,雷雨交加,天岁皇帝郑重地告诉他:“此战,即使难克昌陵,也要为朕取回天机武库!为此倾尽全军,亦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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