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乃是一蒙面黑衣人,肩扛一个大袋子,却依旧健步如飞。在画船边缘快速闪掠腾跃,几乎不会引起船内人们的注意,林青衣需要极力运转体内灵力方能勉强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穿桥过舫,一直从万里船沿岸一侧来至靠近江心的地带,远处唯余浩荡江水,月辉清霜冷冷照亮江上楼遗迹,几枚灵石残片如蛰伏在江面上的怪兽。那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林青衣,突然纵身一跃,向江心跳去。
林青衣面露讶色,手捏剑诀,背后长剑铮然出鞘,化作一道寒芒向黑衣人后心刺去。谁知那黑衣人扭身卸下肩上的袋子,挡在身前,林青衣猜测袋子中多半是知遥,投鼠忌器,赶紧收招,停下了飞剑的冲势。
黑衣人狞笑一声,一头扎进江水里。林青衣贝齿紧咬,屏息凝神,先用长剑破开江面,随后进入水中。
眼前浊水浩荡,一片朦胧,哪里还能寻得黑衣人的身影。林青衣心急如焚,正要继续下潜,忽觉江水深处涌起一股寒凉的杀气,一只长满青鳞的触手猛然袭来。她立即收回长剑,护在身侧,同时蹂身向上,想要冲出水面。而那触手迅猛至极,如影随形,转眼间已至脚下。林青衣并指如刀向下一切,长剑铮鸣呼啸,劈在触手之上,激荡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林青衣如遭重创,气血翻涌,忍痛从水下逃离,那触手见状也不追赶,迅速向水底收去,黑暗的江水之中传来一声悠长而沉闷的低吟。
林青衣停在水面上,喘着粗气,过了半晌才调匀呼吸。眼下已经无法继续追踪黑衣人,水下又有不知名的怪物,只能先行返回旧船,与小临儿和叶许卿从长计议。于是她运转体内灵力,将身体与衣物蒸干后回到万里船,又一路疾行,来到那艘作为灶房的小船。
船舱内叶许卿的神色虽然凝重,但没有慌乱,听过林青衣将方才追踪黑衣人的经历说明后,他沉吟道:“这江底果然有古怪。三年前方驰曾于湘江落水,官府派重兵营救未果,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半个月后他又奇迹般地出现在岸边,而且身边带了许多失传已久的杂剧台本,有人问他缘由,他就说‘我自龙宫一游‘!据我所知,大约也是从那时起,血鳞症开始渐渐出现。”
“如此说来,血鳞症的真正源头是在湘江水底?”奉临道。
“很有可能。”叶许卿道,“血鳞症源自于湘江,由方驰落水后带至秦淮,为祸一方。这么一说,方驰或许在那次落水时已经毙命,现在在宫船里的不过是一具散播瘟疫的行尸!”
“方驰一事定是要彻查的,但却不是当务之急。”林青衣皱眉道,“眼下当务之急是知遥姑娘的安危,以她的状况怎能长时间下水?”
“这个倒是无妨。血鳞症患者虽然生命垂危,但水性却远胜常人,或许与身体生长的鳞片有关。”
“我去问问又瞻吧,他一定知道什么。”
“听水镜先生所言,似乎与不问斋的高庄主颇为熟稔。但恕我直言,高庄主在宫船效力多时,既写台本又亲自演出,恐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你若冒然询问难免会打草惊蛇。”
奉临看了看神色黯然的林青衣,很明显师父更想相信高又瞻是清白的,但叶许卿的话字字在理,难以反驳,只能将向高又瞻问询的念头作罢,然而心中的矛盾还是写在了脸上。奉临想要出言安慰,但又觉得特别奇怪,他不知该不该干涉师父对于高又瞻这种可以称之为关心的情愫。奉临平时对林青衣的态度都是大大咧咧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这一次却畏首畏尾,患得患失,他很明白自己是在恐惧未知又害怕真相。如此纠结,奉临再难开口,唯有心中叹息,欲言又止。
“那你可有办法?”林青衣道。
叶许卿回身从木床下取出一只匣子,里面放着画笔与水粉彩墨,底层还有几张人皮面具。
“知遥不仅擅长唱戏,还会化妆。”叶许卿取出一只画笔道,“我的易容术就是向她学的,而我又自小研习工笔。”
他用笔在青墨上点了几下,在左手背上浅浅勾画出鳞片的模样,又点上高光,如不细看真如血鳞症患者身上的鳞片一般。
奉临与林青衣隐隐猜到叶许卿的想法,只见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在手背的“鳞片”上一划,丝丝鲜血渗出,他坚定地道:“接下来就要拜托二位了!”
奉临与林青衣心下会意,在一番交代后起身返回不问斋。
天亮后,高又瞻请二人于后厅用早茶。下人呈上常见的粥点后,高又瞻一挥手,管家蔡伯又呈上一方精巧的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三只照安的竹叶蒸。
“归霞客你素爱美食。”高又瞻笑道,“来此湘江,不尝尝照安竹叶蒸岂不可惜?”
奉临简直惊掉了下巴!要知道竹叶蒸仅在照安凤凰祠设有店铺,其他地方绝无分号,这东西又不能长期存储,难道是高又瞻命下人连夜驱驰照安买来的?看看蔡伯那大大的黑眼圈,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我是喜欢美食不假。”林青衣心事忡忡地道,“但你为此令家丁疲惫奔波,我又怎能吃的安心?”
“小姐莫怪老爷!”蔡伯连忙道,“这些都是我们份内的事!”
林青衣喝了一小口粥:“我还是想吃点普通的东西。”
“是我大意了!”高又瞻道,“归霞客你早年就要我做事多为他人考虑,要学会改变立场思考问题,你看我这出息,这么多年也不见长。”
“能够设身处地、推心及腹地去想,不正是写出好台本的关键吗?”
“没错!我真要好好反思一下了!”高又瞻突然转向奉临道,“既然归霞客没有胃口,柳兄可想品尝一下竹叶蒸?”
一直不敢插话、闷头吃饭的奉临突然被点名,连忙推手回应道:“不敢不敢!我也想喝点粥,秦淮的粥怎么这么好喝啊!”
高又瞻失笑:“既然如此,蔡伯你连夜舟车劳顿、十分辛苦,这竹叶蒸就送给你了。”
蔡伯惊愕道:“老爷,这怎么使得?!”
“拿去吧!”
蔡伯看看桌上的三人,但觉气氛微妙,犹豫一下,最终收起盒子,谢过之后退了下去。
“昨夜我下场得晚,见归霞客你和柳兄已经先行回府。”高又瞻道,“作为东家本应亲自送你们回府,有失礼数,还望见谅!”
“万里船离不问斋并不算远,是我想要在周围逛逛,看看秦淮繁华的夜景。”林青衣道,“不过话说回来,又瞻你的唱功真是突飞猛进,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虚旦!”
“真的?”高又瞻喜出望外,“能得到你的赞同,这些年的付出都值了!我一直喜欢唱戏,但所有人、包括家父都说我的嗓子不适合唱戏,我要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林青衣意味深长地道:“你说的那些人里就包括我,现在我确实开始怀疑自己看错了眼。”
高又瞻呆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这句话的意义。
奉临哪能容他多想,连忙插嘴道:“我昨天可领教了秦淮的繁华绮丽,不仅有连绵的画舫,还有不夜的歌舞,街上随处可见身穿曲服之人,还有各种曲艺脸谱妆容,更有趣的是还有人在自己身上画鳞片扮水妖呢!”
高又瞻脸色骤变,又立即恢复如常:“真有此等装扮?柳兄在哪里见到的?”
奉临搔搔头:“就在万里船东侧,靠近风月渡的地方。那里停了一排旧船,里面的劳工下了工也会画好妆到画舫里客串小角色,真是应了那句话,’十里秦淮,人人名家’啊!”
“这个当然,‘唱天下’可不是白叫的!秦淮的三岁小孩,都能哼上几曲呢!”高又瞻笑着应道,温和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