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靖圣德元年九月十八日夜,晋王府。
江潮在信笺末尾按下大将军印,随后唤来一名士兵,以剑灵传声:“将此信加急送往岚谷关,命守将秦远按照信中所言排兵布阵,不日即可退敌。”
“是!”
士兵恭敬地接过信笺,快步走出书房。
“宣军又不老实了?”开明剑灵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潮斟满一杯刚泡好的清茶,一边品茗,一边用意念与剑灵交流:“宣贼趁我朝皇位更迭之际突发起难,然而岚谷关天险已修成,西北又有燕戎虎视眈眈,宣军腹背受敌,难成气候。我军只需依法布阵固守,宣军不敢久攻,不日便会退却。”
“当年如果不是你排除万难,在岚谷关修建天险工事,云州十六郡恐怕早已沦为宣朝的领地。”开明悠悠道,“如果没有你,靖朝的这群酒囊饭袋怎么与强如猛虎的宣军对抗?”
“也不尽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可能是由于我的存在扼制了他们的才华。”
“怎么?又心生退意了?”
江潮摇头:“在为他夺回沦丧的半壁江山之前,我是不会隐退的。”
“老夫一直认为他并不想让你为此徒增杀孽,要不当年你奉旨回京的路上他为何对你闭门不见?”
“他自有他的想法,我亦有我的执念。”江潮来至窗前,仰望一轮明月,“他待我之恩,如同再生父母,我无以为报,只能为他守护奉氏的江山社稷!”
“但是在别人眼中,你只是一个专权的弄臣!”
“天岁皇帝晚年多病荒政,太子贪图享乐,二皇子心性狠毒,其余子嗣皆尽年少,我若不掌权,权力也会落入他人之手,靖朝未来生死难明。”
“所以你选择了最聪明的七皇子立为皇帝?”
“不错,七皇子天资聪慧,我本想在平定宣贼之后将权力归还于他,奈何……”
“报——!”
一名士兵焦急地冲入书房,抱拳道:“报晋王爷!皇宫突现煞气黑雾,萧校尉带兵进宫探查迟迟未归。目前张将军正镇守宫门,命属下前来通报王爷。”
江潮脸色一变,提起开明剑大步走出王府,策马向皇宫驰去。
眼见巍峨皇宫被浓重黑雾环绕,阴风怒号,煞气四溢,宛如上古大魔重现人世。江潮翻身下马,向上前禀报的青鳞卫指挥使张少岩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已经了解情况,不必多言。
“少岩,你带兵驻守皇城周围,不得擅自进入皇宫,再派人去通知照月君,请她收祛四散的煞气,切勿扰乱元京百姓!”
“大将军!”张少岩连忙上前,他追随江潮出生入死多年,即使江潮已经册封为晋王,但还是习惯以军职相称,“大将军您是要孤身前往皇宫吗?末将虽不知修仙道法,但也看的出皇宫内危险至极,还请大将军带上青鳞卫的兄弟们一同前往!”
江潮面色凝重,手中的开明剑发出苍老的声音:“皇宫内的魔煞之气我生平仅见,已非凡人肉体所能抵挡,带上青鳞卫也只是徒增牺牲。况且万一有妖魔之物趁机冲出皇城扰乱元京,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只有少岩和你的青鳞卫镇守在皇宫周围我才能放心进宫,没有后患!”
“大将军,不如调集西军,等大军进城兵力充足后再做定夺!”
“来不及了。”江潮道,“长庚带兵进入皇宫多时,如再拖延恐有不测!我去意已决,少岩不必多言。”
“是……”张少岩无奈地退下。
江潮提手一指,开明剑气四射,连同江潮肉身化作一道银光,破开浓重的黑雾,向皇城深处飞去。
皇城之内黑雾遮天,一片死寂。
江潮先行前往明和太后所在的慈安宫,然而偌大的宫廷不见一人。他又前往圣德皇帝的寝宫,亦是一片空荡。
整个皇城连一个执夜的太监都看不到,更别说箫长庚的一队人马了。
江潮屏息凝神,皇城之内的煞气千丝万缕,其源头正是位于中心的万隆殿,那是百官每日早朝的地方。
他不再迟疑,抱剑化作一道白光,转眼间便来到万隆殿。
宏伟的大殿完全被黑雾吞没,煞气几乎化作有形的巨浪,层层叠叠,似要将万物吞噬殆尽。
江潮凝神戒备,持剑走入殿内。
黑雾之中,隐约有一道人影站在高高的龙椅旁。
江潮并指如刀,辟出一道剑气,驱散四周的黑雾。那人影反手一震,挡开剑气,大袖一挥,殿内灯火齐明。
黑雾交织的光亮之中,江潮看清了殿上之人的面容。
“奉哲?!”
奉哲眼神睥睨,不怒自威,冷冷道:“大胆逆贼,面见皇帝,为何不跪?”
江潮没有说话,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奉哲面前还悬浮着一人,正是新立的天子圣德皇帝奉临。他举面朝天,双目紧闭,全无知觉,浓重的煞气从他的胸口源源不断地涌出。
“就是这股邪煞之气!”开明剑的声音突然响起,“当日老夫察觉到的就是这小子身上的煞气,他果然有鬼,那天你就该听从老夫的劝告斩草除根!”
江潮没有理会开明剑的抱怨,厉声道:“放了陛下!还有我的部下!”
“陛下?”奉哲眼中精光暴涨,“朕才是皇帝,而这不过你是另立的傀儡!至于你的部下,他意图弑君,罪该万死!”
黑雾聚散,箫长庚出现在半空之中,手足被黑雾缠绕,动弹不得。
“大将军!”箫长庚一见江潮立即大喊,“快走,奉哲已然入魔,非我等能够抵……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黑雾突然收紧,将他的身体切碎,断肢横飞,血落如雨。
“长庚!”
眼见追随自己十余年的部下惨死,沉稳如江潮也有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他暴怒而起,不顾心中开明剑灵的百般劝阻,挥剑向奉哲刺去!
“哼!想我大靖太祖仗剑而平天下,岂是你这种宵小可以抗衡的!”奉哲手捏剑诀,“就让你见识一下奉氏皇族的力量吧!”
笼罩皇城的黑雾突然向外一扩,如刀子般切入镇守四周的青鳞卫之中,数千士兵被瞬间绞碎,惨叫声此起彼伏。
黑雾又迅速收缩,留下满地残肢血痕,一直回收至奉哲的手中,凝聚为一柄漆黑长剑,黑雾环绕,外形诡异,周身有数道扭曲的分支,仿佛风中摇曳的细长火焰。
一看那剑,江潮立即清醒,但为时已晚,自身的剑光已然冲至奉哲身前,只见奉哲执剑轻轻一刺,江潮感觉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四肢百骸传来钻心的剧痛,已有千年道行的开明剑灵也发出从未有过的惨叫。
一切都结束了……
江潮眼前一片模糊,无边的黑暗里隐约亮起一点灯光,灯下对坐着一双男女,男子剑眉星目,白衣如雪;女子温婉可人,清丽无双。
“今天前来拜见的人可是皇帝派来的?”女子轻声问。
“不错,他是天岁皇帝的使臣。”男子淡淡道。
“你已经让出皇位了,他们还不放过吗?”
“不,天岁皇帝并不是为了皇位之事找我。”
“那是什么?”
男子看着女子焦急的眉目,柔声道:“他向我讯问如何解封太祖皇帝的佩剑以平定宣贼,收复天下。”
“你告诉他了?”
男子摇摇头:“解封之法只有历代皇帝知道,当年我虽贵为太子,父皇也不曾相告。而且,面对叛乱,父皇即使忍受山河破碎之痛,也不愿使用那把剑的力量,我想那力量定是有悖天伦,会带来恐怖的灾难。如此不如让它永久埋葬在历史之中。”
恍惚之间,江潮向那灯光走去。男女二人闻声转过头,都露出和蔼的笑容。然而那灯光突然熄灭,江潮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他奋力向前奔跑,耳边满是雨声与惊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抄家的雨夜。他突然感到十分疲惫,脚步越来越重,似乎马上就要坠入无尽的深渊中。
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好像黑夜里的启明星,嘈杂的声音突然消散,世界一片安静,仿佛只剩下他和她。
少女回过身,露出灿烂的笑容。江潮呆住了,那是他心中最柔软的痛啊,这么多年都不曾忘却。
“燕子……”江潮喃喃道,这一次声音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略带沙哑。
少女吃吃一笑,伸出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
江潮多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是的自己该放下了。他紧紧抓住那只白皙的手,他发誓,再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