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呼救声后,奉临立即向盛和村东边的树林跑去。
夜已深,山谷之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一层凄迷的白雾。奉临刚刚来到村东郊外,便迎面撞见一群从林子里逃出的村民。他们慌不择路,面无人色,根本不多看奉临一眼,只顾一边呼救一边逃跑。有的人还受了伤,奉临注意到那伤口呈撕裂状,周围皆尽紫黑,仿佛在迅速溃烂。
他拔剑出鞘,屏息凝神,与逃亡的人流逆向走入密林之中。
雾气凝重,不见月光,林中一片漆黑。奉临拾起一盏被村民丢弃的油灯,继续向深处行进。前方黑暗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奉临握紧手中长剑,拨开面前的灌木。
前方是一片墓地,尚有几处挖了一半的新坑。坑边聚集着数堆畸形的黑影,各自分食着村民的尸体。墓地树木相对稀少,月光轻微,奉临隐约可见那些黑影状如人形,但头颅巨大,四肢细小,手部如鸡爪长着细长锋利的指甲,全身似乎没有一点血肉,仿佛干尸一般,只有漆黑的枯皮包裹着骨头。
然而这并不是令奉临最惊异的地方,让他匪夷所思的是其中一些人形怪物竟然穿戴着盔甲,那些怪物干瘦如枯柴,盔甲穿戴在身上明显大了一圈,晃来晃去,竟然有几分滑稽。
正观察间,一只怪物突然转过头,青色的眼睛如两团鬼火,盯着奉临藏身的灌木。片刻,它丢掉嘴里的半截肠子,发出夜枭般桀桀的尖叫。其余怪物闻声立即停止吃食,齐齐尖叫,猛地向灌木丛扑来。
奉临阵脚不乱,手中长剑划出一弯银月,连同身前的灌木与那只当先扑来的怪物一齐斩作两段,同时身形后跃,避开后面的攻击。
那些怪物身形灵巧,一击不中立即发动第二次攻击,尖牙利爪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奉临剑势如虹,以《大道天一剑》中最为凌厉的登云剑式还击。
一片剑芒过后,前面的几只怪物皆被斩杀,尸体凌乱地散在地上,流出紫黑色的粘稠血液,滋滋冒着青烟,似乎有腐蚀的能力。
奉临按剑一看,果然剑身上黑斑点点,剑刃已被腐蚀出锯齿状的缺口。不过此剑毕竟乃皇宫藏剑,虽然不如仙家宝剑,但也远胜民间凡品,面对如此强烈的腐蚀,依然尚可一用。
人形怪物似有心智,一见情况不妙便四散开来,四肢朝地,如恶犬般呲牙怒视,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
奉临长剑一横,不怒自威。怪物们如惊弓之鸟,纵身攀越上树,向南面深山处遁逃。
奉临提起一口灵气,步履轻盈,直追而上。
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这些怪物看似凶猛散乱,实则行动整齐划一,前后有序,有负责观察瞭望的,有负责指挥的,有负责冲锋的也有负责殿后的,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难怪它们的单体作战能力虽然不强,但是聚集在一起便会成为普通村民无法抵抗的噩梦。
头顶传来密集的桀桀笑声,密林之上突然亮起无数幽绿的眼睛。
果然如奉临所料,这支“军队”也有负责埋伏的。
时值午夜,林深雾重,奉临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只怪物从天而降,只觉那破空风声从四面八方劈落而来。他手捏剑诀,运起《大道天一剑》中的最为精华的飞云剑式,以气驭剑,蹂身而起。
长剑环绕着奉临的身体,形成一道锋利的护盾,将从天袭来的怪物尽数绞杀,一时间紫黑血液飞扬,打在树木之上,腐蚀出密集的孔洞。
这飞云剑式算是水镜先生传给奉临的绝学,那夜在朝陵中,奉临便是以此招逆转奉哲,反败为胜。然而在拜水镜先生为师的五年里,奉临几乎都在学习《大道天一剑》的基础身法剑式,仅在最近一年才开始学习飞云剑式。所以他御剑的本领只能算是皮毛,但这毕竟是修真仙家的剑术法门,在奉临手里虽然不能与江潮这般道行高深的修真高手匹敌,但对付此等怪乱绰绰有余。唯一不足的是奉临不能长久御剑,一次飞云剑式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寸香,大概就是默数三十个数字的时长。而且他对心法剑诀还不甚熟稔,需要准备较长的时间才能使出完整的剑式,在开始追击怪物时奉临便已在心中默念飞云剑式的心法剑诀,到怪物突发起难前才刚刚完成,如此效率在仙家修真的眼中只能用资质平庸来形容了。
幸存的几只怪物见势不妙,如鬼魅般迅速闪进一旁的灌木中。奉临哪能允许留下后患,趁御剑时长未尽,奋起追击。长剑当先刺入灌木之中,传出一声闷钝的声响,奉临惊觉不妙,想要收身,已然太迟。
灌木后面耸立起一座小山似的巨影,如树干般粗壮的手臂一挥,奉临便如断线的风筝倒飞了出去。
地面在微微震颤,那道巨影破开灌木慢慢走来。奉临百骇欲碎,强忍剧痛扶着树木站起。林间月光黯淡,只能隐约看见那巨影面目狰狞,肌肉虬劲,鼻息之间吞吐黑气,与那些如干尸般枯瘦的怪物迥然不同。
奉临强提一口灵气想要纵身后跃,但心脉剧痛,灵力立散,难以动身。
巨影轰然站定,一双幽绿的铜铃巨眼盯着奉临。端详片刻后,它仿佛受到什么剧烈刺激一般大声怒吼,挥拳砸下。
奉临强忍剧痛,踉跄后退,虽然躲过致命一击,但却倒坐在地,狼狈不堪,他的身后是树,已无路可走。
“吼——!”
巨影仰天怒吼,再次挥动拳头。
说到底奉临只是个饱读诗书、略习剑术的王爷,生死关头难以像修真高手那般从容应对。眼见灾难临头,却无能为力,他心中惊惧无比,不禁抱头呼救。
电光火石间,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如秋水破尘,长龙饮涧,将巨影的手臂从中斩断,又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淡蓝的弧线,十数只藏匿在黑暗里的怪物立时身首异处。
剑气纵横,将此地的林盖划破,月光洒落一地,清辉摇曳,一道婉约的身影缓缓飘落,白衣胜雪,长束的马尾直抵腰际,眉目如画,面色霜寒。
巨影吃痛嘶吼,它似乎心知来人的厉害,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密林之中。
白衣女子娥眉微皱,手捏剑诀向前一指,剑光呼啸刺入林间,直指那巨影的后心。黑暗里突然涌起一股妖气,莫说那白衣女子,连奉临这样修为尚浅之人都能察觉得到。
飞剑似乎受到什么阻力变得迟缓,渐渐被巨影甩开。白衣女子变换法决,再次驾驭长剑奋起直追,林间深处响起清脆的刀兵相击之声,白衣女子俏脸生寒,指诀舞动,长剑光芒暴涨,与此同时,那股妖气也突然变强,黑暗里传来一声猛烈的巨响,惊起一片远山的宿鸟,随即消散退却,再无纠缠。
白衣女子脸色微白,御剑归于背后剑鞘,在月光下亭亭而立,超然脱尘。
奉临惊魂甫定,抬头一看,不禁喜上眉梢,大声道:“师父!”
白衣女子戳了一下奉临的额头,凤眼一瞪:“师你个头!我不是在信中告诉过你最近京畿附近有妖怪作乱,不要单独行事吗?这么快就忘了?”
奉临好大的委屈,急道:“我在驿站等你小半日却不见踪影,心想你定是到附近除妖了,所以才找来此地!”
“谁告诉你我一定是去除妖了?少用你那小机灵猜测我的心思!”白衣女子不服气地道。
奉临一愣:“难道你是贪玩耽搁了行程?”
白衣女子脸色微变,目光游离,挥手道:“怎么会?!我为人师表,怎么可能为了一时享乐而不顾与徒弟的约定!”
“青川城的烤鸭是酱蘸吃还是醋蘸吃?”
“当然是醋蘸吃!我跟你说一定要让店家把外皮烤至七分……”白衣女子激动的面容突然凝滞,望着奉临诡笑的脸庞,她突然咳嗽一声,别过头去:“放肆!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违背师命才是大罪!”
“林青衣!”奉临气急,催动内伤,突然咳嗽起来。
白衣女子——也就是奉临的师父水镜先生林青衣连忙拍了拍奉临的后背,“好啦,是我不好不该贪玩!但你也有错!待我先给你疗伤,再想想该如何惩罚你!”
“你……”
“不许反驳!”林青衣抢道,“立身坐好,我现在给你运功疗伤。”
奉临叹口气:“有劳师父了。”
“呵!乖徒弟,这样才对嘛!”
奉临在林青衣的搀扶下来到林间空地,俯身盘坐。林青衣坐在他身后,双手抵住奉临的后背,催动灵力。
一股清凉之气涌入奉临体内,仿佛春风化雨,山野清泉。心胸的剧痛骤然减弱,整个人宛如轻浮于云端,享受月光的沐浴,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怎么样?”林青衣问道。
“嗯……还有一点疼,再等等……”奉临沉醉于真气的舒爽之中不愿醒来。
“少来!”林青衣一拍奉临的后背,“你伤成什么样我还不知道?赶快起来!”
“哎呦!”奉临苦着脸,喃喃道:“本来还好,你这一巴掌伤又重了!”
林青衣玉手一抬:“要不要再来一下啊?”
“算了算了!我这就起来!”奉临一跃而起,上下蹦跳,感觉已无大碍,“多谢师父!师父灵力清润,当真有回天之力!”
“哼!”林青衣也不顾奉临的马屁,抬眼向盛和村望去,“你若无碍,就先随我去村子里一趟。我来时经过那里,发现尸气极重,再不处理恐有瘟疫发生。等此间事毕,我们再找个有好吃的地方从长计议!”
奉临无奈,即使面对着尸臭还在幻想着美食,果然应了师父她本尊常说的那句话——天下大事唯美食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