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半月静静的挂在天上,将四周流动的云朵衬得像一片飘逸的灰色纱衣。月色下的李府,主子们都陆续的洗漱睡下了,丫鬟也三五成群的结伴回来,常勤院成为夜晚最喧闹的存在,但是由于府里规矩重,丫鬟们也不敢高声喧闹,而是脚步匆匆的打水洗漱,至于想要说话,须进了自己的丫鬟房,轻声细语的交谈,否则被同院住着的管事妈妈们抓到,少不了要一顿责骂。
常勤院是府里二等、三等丫鬟及一般管事居住的院子,丫鬟四人一间房,管事每人一间。而那些伺候在主子周围的一等丫鬟及贴身管事,则是直接住在主子院子里的。
杜清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丫鬟房的门,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本身质量不过关的原因,一开一合都会有刺耳的声响。等她完全清醒,一个着水绿裙的丫鬟已经走进房间。
“既然已经醒了,就别再装什么病。因为你偷懒,我们活计都加重了。明日你不去院里,我就告诉王妈妈去。”
姑娘刚进屋,还未做什么,就一顿说,重点是还一副面色不善的样子。
杜清还没读懂姑娘眼里的嫌恶之色,又有一个同种装束的姑娘进屋了,面色沉静,一言不发。真真奇怪,她觉得自己该是病人吧,为何两人却是这种表现,不该是来问问她身体好点了吗?
杜清却是等不到那两人的关怀了,因为她们已经自己忙开了,完全把杜清当一个小透明一般。
“哎呀,为什么头还这么疼,难道是因为伤到头了,变傻了?”杜清手摸着后脑勺,大声吸引她们的注意力,而两人如愿的看向她,“现在都不记事了,也不记人了,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杜清越演越投入,双手放在头上揉鸡窝状,装出懊恼的样子,脸上浮现迷茫、害怕的情绪,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下来。
而两人一脸莫名,眼里毫无同情帮助的意思,杜清也不在意,反正她演这出也不过想为下面的话找一个引子。
“两位小姐姐,请问你们是谁呀,还有,我是谁呀?”
得了,两个人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其中那个嫌恶她的女子还冷哼一声,“好笑”,另一个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继续玩着手里的口脂。
“你们别不信啊,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申诉无用,因为两人都没听说落水一次还变傻了的事情,何况看舒晴的样子,明显是一个正常人,却说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当她们三岁孩子呢!再说,她们都讨厌舒晴,哪愿意再管她抽什么疯。
而被彻底忽视的舒晴,也就是杜清,她郁卒了。一无所获,是她没想到的,然后等那两人都上床睡得香甜的时候,她失眠了,满脑子都想着明天该怎么办,最后却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明天先跟着这两姑娘混了,她没记错的话,开始那姑娘说“我们的活计加重了”,料想她们应该是在一个院子做活的。
第二日一早,天光还是雾茫茫的时候,杜清起床了,然而她没有看到那个冷淡的姑娘,倒是吐槽过她的那个姑娘还在床头不知翻找什么。杜清匆匆将衣服上的褶皱理开,也来不及换衣服了,她开始捣弄自己的长发,然而看看那姑娘规整的发髻,杜清又郁卒了,那种丫鬟发髻,她真的不会梳呀。手一遍遍抚过发稍,杜清还是顶着被鄙视的风险开了口。
“你好,姑娘,请问能教我梳一下发髻吗?”
姑娘一脸疑惑的回头,看杜清笑脸盈盈地对着她,一脸真诚的样子。她眼神闪烁,杜清觉得有戏。然而...
“你以为傍上少爷,你就是少夫人了?还没飞上枝头,手就动不了了?梳个发髻都要人伺候。”姑娘又训了杜清一通,然后东西也不找了,起身朝门口走去。
杜清心里一万只泥马飞腾而过,这个女的,比她还神经病。但容不得她耽搁,只能迅速挽个丸子头,用布带绑上,追着那姑娘去。
跟着那姑娘一路行来,被遇到的丫鬟集体行注目礼。刚出常勤院的路上,每路过几个丫鬟,身后都是议论一片。杜清隐隐觉得,话题的主角就是她,但她目前没有时间去管。等离府里主子们的院子近了,身后再没窃窃私语的丫鬟。
杜清跟着姑娘进了一个气派的院子,然后看那姑娘又朝右边的偏房而去,杜清也打算跟上,但是半路却被人拦截了。
来人正是那个冷淡的室友。她还是一副沉静的面容,但是杜清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了,温柔的声音,与她淡漠的样子极其不同。
只听她说“看来真的是摔傻了。”杜清还没听懂她的话,却被她拉走了。
“你不知道发髻是不能乱梳的吗?你这不合礼节,被管事抓到还不得一顿打。”
姑娘说着,带她鬼鬼祟祟的溜进一件放满瓷器的屋子,借着清洁瓷器为由,在里面整整呆了一天。而那一屋子的瓷器本来就是一个大活,现在有人自愿去清洁,管事是极其乐意的,就让她两安心的呆在里面。
也是今早,文洁终于愿意相信舒晴忘事了,不然怎会犯丸子头这个祸事。
杜清和姑娘待了一天,杜清死皮赖脸的凑上去和她交谈,也知晓了很多事,比如这身体原主是舒晴,太太所住的正院里的一个二等丫鬟。昨日见的两个室友,讨厌她的唤卫欢,而帮助她的这个唤文洁,另一个空床原来住的女孩加敏,因为害她而被大少爷罚去做脏活累活的西杂院。
零零总总,杜清问了许多,文洁也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了,当晚还教了杜清梳丫鬟发髻。
...(注:由于身份的改变,下文的杜清用新名字舒晴)...
之后的几日,舒晴成了文洁的小跟班,两人走到哪都是一体的,文洁做什么,舒晴就做什么,搞得文洁不得不每次都找两个人做的大活来做,将所有二等丫鬟的事都做了一遍,所有人都又认了一遍,就是为了让舒晴熟悉府里的事物。其实文洁虽然做着这些复杂的事,她的心里是极其开心的,现在的舒晴性格爽朗又有趣,很多事情很有主见,爱给她讲些天马行空的事,让她觉得生活如此有趣,自己也乐得帮舒晴。
而很多丫鬟看到舒晴寸步不离文洁,都觉得是舒晴是因为一场落水变得更胆小了,看她的眼神或嘲讽、或同情,或幸灾乐祸。舒晴没管那些神色各异的人,而文洁更不想理这些人了,舒晴现在有多胆大包天,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就比如,前天晚上,舒晴一进屋子就拉住卫欢,说她们好好谈谈,然后一通哭诉与责怪,有理有据,将卫欢说的哑口无言。重点是昨日卫欢不恨舒晴了,还常常眼神恍惚的落在舒晴身上。
又比如,昨晚,舒晴去敲开来常勤院所有的门,然后今日议论舒晴的人就少了,只是一些怀疑的目光还停在舒晴身上。
再比如,只要一有空闲时间,舒晴就凑在去大书房整理书册的小厮面前,将人哄得高高兴兴的,好像还得了一些要弃了的书。
今晚,舒晴告诉她要去散散心,现在没见到舒晴归屋,她想,舒晴应该又去做什么大事去了。
而她口中去做大事的舒晴,正鬼鬼祟祟的朝府里东面而去,目的地是那片竹林。即使现在整个府里安静得吓人,舒晴也不在怕的,现代她就是那种在黑漆漆的夜里,跑出家门,坐在空旷处思考人生的神经病,那时,周围的每一个有形状的东西都似鬼影,开始怕过,后来觉得,如果见到鬼可能又是另一番奇遇,也就不再怕了。
舒晴没带灯盏,而是借着天上大半个月所投的模糊的光,一路冲进竹林,然后在林中部的一个水潭边缘停下。
“我靠,烦死了,都是些什么破事.......”
好容易到达地方,她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口。这些天郁闷死她了,周围一堆牛鬼蛇神,每日在她面前冷言恶语,各种挤兑。重点她不能直接开撕,讨厌她的丫鬟势力过大,她不想单方面被压制。
放开嗓子骂了几分钟,这几日郁结的心情终于得以疏解。待平静下来之后,舒晴开始分析自己的处境。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一个架空时代,这一整片的陆地叫池鸥大陆。坐落五个国家,东晋,西秦,邱真,境和,极地。大陆外,一片汪洋,看不到尽头,据海中军士所记,他们乘着东晋最好的帆船,也从来没有看到汪洋外的另一块陆地。
大陆上的东晋国和西秦国以绵延千里的群山所隔,群山中尽是参天古木,凶禽猛兽。那些入了深林的人,无论身手如何,无一人全身而返。偶然有捡得半条命的人,也视其为噩梦。所以被隔开的大陆东面的东晋、邱真、境和三国。西面的西秦、极地两国。互相知之甚少。
东晋国内,那唯一关于西面大陆的记载,是十几年前一位自称来自西秦的冒险家所作的一本书,名为“西方之国”。书中描绘了西秦的政治开明,经济繁荣和各种人文风俗,展现给人们一幅盛世景象。对比起来竟比东晋还要繁华许多。
当然,这些中的大部分,舒晴是后来才知道的。
现在她被告知的是。她所在的大陆有三个国家。其中属东晋国实力最为强劲,幅员辽阔,农业发达,商业兴旺,是东晋人心中的太平盛世。境和国位于东晋东南面,实力屈居第二,和东晋一样物产丰富。而东北面的邱真国,适于种植的土地不多,多是贫瘠荒原,以放牧为生。
这个身体的原主,东晋国人,顺兴州李知府府里的一个二等丫鬟。因为丫鬟间的矛盾,被人推下水,昏迷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就成了她。
想起哪些所谓的矛盾和原主遭的祸事,舒晴不由得微感苦涩和痛心。
......
十五日前,原主舒晴在正院不慎摔倒,被二少爷李楠杰所救,而且是直接跌进怀里那种。被扶起后,还被二少爷叮嘱了一句“以后注意一点”。
李楠杰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本就受很多丫鬟喜爱。这一摔一救,被看到的丫鬟传出去,原主勾引二少爷的消息就传遍了丫鬟住的常勤院。
而原主舒晴,本来是不敢妄想得到少爷青睐的,却是被那一救撩动了芳心,开始有所幻想。之后的日子里,她胭脂总比别人要浓一些,首饰也比别人要多戴一些,只为引起二少爷的注意。不负所望的,二少爷每到正院,也会多看她几眼。
别的丫鬟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她们用各种夸大的手法,将原主形容成一个不知廉耻想做二少夫人的癞蛤蟆,然后在丫鬟房里大肆宣扬,为此,很多不熟悉原主的丫鬟都开始讨厌原主,然后原主成了丫鬟公敌。
至于迫害原主的几个丫鬟,则是二少爷的几个脑残粉。特别是同屋的加敏,她和原主在一处干活,看到二少爷看原主的次数多了以后,就觉得二少爷是看上原主了,加敏怎么甘心,在她的眼里,原主什么都不如自己,凭什么得到少爷的另眼相待,所以就撺掇着二少爷院里同样对二少爷存了心思的荣菊等丫鬟,打算给原主一个下马威。然后原主就被害得落水了。
......
其实舒晴也搞不懂那些女人怎么想的,人家只是单纯的喜欢一个人而已,也没做着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却被当作人民公敌一般的讨伐。都说流言止于智者,看来都是些愚蠢的人,或者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闲得慌。
那直接害死原主几人,虽说已经受了重罚,现在苟延残喘地活着,但舒晴还是恨她们。尤其是每日面对镜子里那张脸,她能想像到原主情窦初开,看到喜欢的人时含羞带怯的样子是多么美,而那几个恶魔,却为了一个不可能属于她们的少爷,将这份美好生生摧毁了。妄想,何其可悲,嫉妒,何其可恶。
月亮有些冷了,就如她渐渐寒冷下来的心,命如草芥,也不过如此吧,就连同为下人的丫鬟,都能要了人的性命,何况那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呢,应该是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人消失吧。
文洁告诉她,丫鬟都是主子的附属物,主子不想要了,丢了、赐死,都是不受东晋律法约束的。
舒晴想,那她们所谓的太平盛世,是不将人权放在考虑范围内的吗?还有,自己怎样才能不被这无理的世界所迫害呢?
舒晴想不到,但是最后她做到了,在经历无数伤痛后。
舒晴还是借着月光回到常勤院的,那时整个院子的灯都熄灭了,而今日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关院门的常妈妈,今日让自己关院门,才不至于露宿院外。
舒晴动作轻柔的土缸边洗漱,又轻轻将院门关上,落下门栓,才进屋子睡觉,这个过程中没有吵醒一个人,只是进屋的时候文洁唤了她一声,好像是在等她回来,舒晴心里很是感动。
而舒晴不知道的是,今晚她在月色下像一个幽灵般的行为,吓到一个她惹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