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黄了,弟弟妈妈坟上的草又青了。爸爸打锣敲鼓又娶了一个姓李的女人。堂兄弟都说:“秀,你有后妈了,后妈回打你,骂你,会对你不不好的。”秀说:“才不呢,我爸爸说新妈妈会带我像亲妈一样。”因为后妈姓李,爸爸就叫秀叫李妈。李妈给秀梳小辫子,给秀缝新衣服,给秀做新鞋子,确实像亲妈一样,秀每天都不离开李妈,怕自己一离开,她又像弟弟妈妈一样离去。
秀六岁了。有一天,爸爸从县上回来,说解放了,不当警察了,回来种地了。秀很高兴,因为爸爸不再走了,爸爸没在家时,家里只有李妈和秀两个人,很冷清。
又一年菜花黄,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味。爸爸说镇上办了一所学堂,女孩子也可以上学。爸爸决定让秀去读书。秀开始不愿意,不想离开爸爸和李妈,爸爸说,白天去读书,天黑之前回家,爸爸妈妈也要去地里劳动。秀就同意了。
秀和堂兄弟们一起来到了学校,教他们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先生,声音细细的,像唱歌一样,秀非常喜欢她,上课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先生,仔细听着先生的每一句话。回到家,秀高高兴兴的跑到李妈那里,说女儿先生,说学习的字,说新认识的同学,又跑到爸爸那里去背先生教的古诗,还把自己写的字让爸爸看。
从此,每天放学后,秀就会坐在门口的大桌子上写字。路过的人看见了,都会夸奖几句。秀就会非常不好意思。作业完成了,秀就拿着一本书,大声读。秀在学校成绩非常好,女先生常常夸奖她。
就这样读到三年级,有一天,秀回到家,看见爸爸躺在床上,秀忙过去问爸爸怎么啦,爸爸说没什么,头有点痛,睡会就好了。还叫秀去做作业。秀端了凳子到爸爸床边,陪着爸爸。晚上妈妈回来了,摸摸爸爸的额头说:“好多了,已经不发烧了。”然后煮了爸爸最喜欢的阳春面,还卧了两只鸡蛋。第二天早上,秀起来就去看爸爸,也去摸摸爸爸的头,很烫,忙去喊妈妈。爸爸说你妈妈去请医生了,你去吃饭吧,吃了还要上学呢。秀说:“我今天要在家陪爸爸,不去上学了,爸爸有妈妈陪。”秀说:“我也要陪爸爸,我和妈妈一起陪。”爸爸说:“不行,你不去读书,爸爸着急,一着急,病就好不了,你去读书爸爸高兴,一高兴,病说不定就好了。,”秀说:“那好吧,等妈妈回来我就去上学。”秀等到妈妈和大夫一起来了,就去上学了。
在学校里,秀总是心神不定,心里面总是很空,很慌。心里暗暗求菩萨保佑爸爸。快放学了,天却下起了雨。雷声隆隆的响,一道道闪电像一根根白色的线横在天空。一放学,虽然雨还是很大,同学们或等家长来接,或等雨小点再走。只有秀冒着大雨往家赶,生怕跟不上什么似的。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赶回家,跑到父亲床前,看见妈妈坐在床边默默的流泪,爸爸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见秀,喊了一声:“女儿…”就闭上了眼睛。秀大叫:“爸爸,爸爸”可是爸爸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眼秀,再也不能张开嘴喊一声秀,他的眼睛闭着,紧紧的闭着,他的嘴巴闭着,紧紧的闭着。“爸爸,你看看我,你再看看我吧,爸爸。”可是爸爸再也听不见了。
大伯听见了,过来看了,说:“人死不能复生,安排后事吧。”妈妈说:“大哥,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怎么办,还请你帮忙。”大伯说:“我知道怎样做。”秀看着大伯买来棺材,看着爸爸穿上衣服,看着爸爸被放进棺材,看见棺材抬上山,看着棺材被埋在土里。她都睁大眼睛看着看着,眼泪时不时流出来。
爸爸走了后,秀再也没有去学校了。虽然先生叫人带信叫她去学校,叫她不要担心学费,可是她仍然没去。
秀在家时常帮着李妈做些家务事,没事时,总是一个人坐在河边,望着河水发呆,想到妈妈走了,弟弟走了,连爸爸也走了,他们也像这河水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也带去呢,为什么只留自己一个人呢?为什么呀?爸爸,我也要来,我不愿意一个人,想着就向河中走去。
“孩子,别做傻事。李妈知道你苦,可是再苦也别做傻事呀!”原来是李妈。
“李妈……”秀大哭。李妈抱着秀说:“想哭就哭吧。李妈知道你心里苦。”
秀回到家,李妈教秀煮饭,教秀炒菜,教秀洗衣服,教秀缝衣服,教秀做鞋子(把破衣服拆成一块一块的布,然后打一盆浆糊,然后把一块块粘成一大张布壳子,再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干后,中间按脚的大小剪成鞋底,再把剪成的鞋底粘在一起,然后把边上的剪成鞋面。然后用麻搓成线,再用麻拐打成细细的麻线,然后扎鞋底,密密的扎一次再订上鞋面,就可以了。)虽然非常麻烦,秀还是听懂了。
河边的野菊花又开了,金黄色的花铺满了田野,就像一块金色的大毡子。秀已经十一岁了,去年爸爸还给她煮了一碗面,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还嵌着几根豌豆尖,又绿又白又黄,又好看又好吃。而今年只有李妈和自己过了。没想到李妈也给秀煮了面,看着秀吃面,李妈说:“孩子,我要走了,本想带你一起走,可是你大伯不准,说你是许家的孩子,不能叫别人养,我想和你过下去,他们也不准,早就叫我走了,我说把你教会生活,我就走。”李妈叹口气又说:“现在你也基本上学会了,我又遇见了一个人,还可以,已经叫我好几次了,我说等你过完生我就走了。孩子,我真放不下你啊,以后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晚上睡觉,一定要锁好门,一定不要和男人单独呆在一间房里。”秀吃不下去了,呆呆地看着李妈,想到李妈也要离开自己了,以后就是一个人了,秀又想哭,可是她忍住了,还笑着说:“李妈,我已经十一岁了,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李妈,你就安心的走吧。”
李妈又跟一个姓罗的人接了婚。李妈走后,大伯来喊秀吃过几次饭,因为堂兄弟私下说她是要饭的,秀就不去了,说自己会做饭。没煮几次饭,生产队就设立了食堂,各家各户不再做饭,都到食堂吃饭。其他小孩子都在说,食堂的饭硬了,菜咸了,可秀觉得好吃得很。从此秀平时就下地和其他人一样干活,该吃饭了就到食堂去吃。生活还能过下去。食堂的饭后来越煮越稀,秀有时候很饿,就到收割了的地里去捡红薯,捡花生,有时也能捡一些,吃一还能藏一些,等到饿了吃。
因为秀读过书,隔房的凤爸当了大队书记,就任命秀为团支书,秀就种地的时间少了,很多时间教青年们学习,开会。
秀长到16岁,大伯就为她留意婆家,找到了一座大山脚下一家姓罗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