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月1日,大柏乡镇医院的产房里,两名孕妇正在经历“最后一关”。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左边产床上的那位先“解放”,顺利卸货,一名男婴。没过多久,隔壁这位也成功了,是个女孩。回到简陋的病房里,男婴一家眉开眼笑,孩子的爸爸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之情,就这样笑眯眯的看看孩子,再看看老婆。老婆躺在床上,说话了:“既然这孩子这么会挑时间,那就借个巧,小名叫元元吧!应了元旦这个巧日子了!”
这是文静懂事了之后,妈妈说与她听的。文静开玩笑地跟妈妈说:“隔壁那家因为元旦给孩子取小名元元,幸亏你们没有那浪漫基因,否则你们该叫我旦旦了!”文静、文静妈、文静爸都笑了。
那个时候,农村里家家都是盼生男孩的。好在虽是女孩,但文静是长女,又是老王家的长头孙,也就没什么大碍了。爷爷奶奶都疼着,爸爸妈妈也都呵护着。但在文静七个多月大时,文静妈又怀上了。哪怕怀孕了,文静妈白天也要下地干活,晚上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睡也睡不好。所以,干脆就断了文静的奶水,从此就让文静跟爷爷奶奶睡了。这一睡,就睡了八年。按照现在这个年代的育儿理论,文静应该朝着“留守儿童”“问题儿童”的方向成长才对吧。
文静跟奶奶睡在床的一头,爷爷睡在另一头,寒来暑往,永远不变。夏天,奶奶会早早就把灰白的蚊帐放下,这蚊帐应该有不少年岁了,压在床凉席下端的一个地方,还被奶奶打上了补丁,但蚊帐四很很周整的系在四根竹竿上。夏天的夜晚,奶奶手拿一把蒲扇,一下一下扇来阵阵凉风,有时候奶奶扇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文静一翻身,蒲扇又会扇起来。“秋老虎”来的时候,实在热的狠,他们干脆拖出竹凉床,放在门口的场地上,躺在床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偶尔还会有流星和萤火虫。文静一直纳闷,萤火虫屁股一闪一闪,得多用劲啊,终于有一天,文静抓了一只萤火虫,掐下来它的屁股部分,竟然还会有亮光,她高兴的把这亮的部分放在凉床头,看着这微微的亮光竟慢慢睡去了。冬天,文静就只能被爷爷奶奶夹在中间睡,他们俩很有默契的把文静两边的被子都压住,只让文静露个头在外面。每到这时,文静总要嚷嚷一番,发现不管怎么抗议,爷爷奶奶都不会同意文静露出身体其他部分的,所以她干脆想办法,慢慢试着钻一只腿找被子的边沿,找到以后,使劲往外钻,露出一只脚在外面,也感觉很不错啊。不过说真的,文静自小到大,还真的没有因为受凉而不舒服过。
爷爷奶奶特殊的爱不仅与睡有关,更多的则体现在吃上。此时,农村也好,城市也罢,家家的消费能力都差不太多,普遍的不富裕。逢年过节,亲戚之间走动倒是很频繁的,免不了要随些礼品。常见的是一些点心,核桃酥,霜果子,萨其马,甚至白糖。爷爷奶奶是王家大家族排第二的,算是大户当中的长辈,收到的点心则更显得多。每次收到礼品,爷爷就会把它们一一清点,最终入了他的大衣柜。这大衣柜是老式木柜,双开门,门上还有古色古香的大铁环扣子。大衣柜里放的都是爷爷最宝贝的东西,趁爷爷打开,文静伸头一饱眼福过:有几本泛着黄的书、爷爷奶奶舍不得穿的几套衣服、各种粮票和油票等,再有就是这些馋死人的好吃的了。以示贵重,爷爷还给这柜子上了把锁,钥匙只在爷爷那保管。每隔一到两天,晚上洗漱过后,文静就早早地躺到床上,准备好,只要听见爷爷的脚步声,再等一下,肯定就能听见“吱呀”一声,大衣柜门被打开的声音,这时候文静心里一阵欣喜,只希望爷爷快点来叫自己。果不然,文静刚这样想,爷爷就来到床边,轻轻的敲一敲文静的背,等文静转过身来,递过来半块桃酥。文静一骨碌坐起来,笑眯眯的看着爷爷,默契的接过桃酥美美的吃起来。这时候爷爷坐在床头,一边擦拭着他心爱的烟斗,一边欣赏着文静的吃相。比自己吃还要开心一百倍,就好像是自己的战利品得到了最好的安置一样!偶尔,文静还能等到爷爷更简单粗暴的厚待:他直接拿个白瓷酒盅,盛半酒盅的白糖,文静就一口一口的舔着,没舔一口,白糖粘在舌尖,化在口中,甜进心窝。不过,也正是因为爷爷长期这样宠着自己,文静长大后牙齿可坏了,龋齿虫牙都来了。但追根究底,文静怎么都不能因为这事怪起爷爷来,比起童年的甜蜜,那些都是浮云!
爷爷是个“宠孙狂魔”。他话不多,埋头在田地里干活,干完这一阶段的农活,他就有事可做了。挑出两只最干净的稻箩(用来装稻子等谷物的工具),在地上反反复复扣摔,把稻箩里的脏东西、灰尘、稻粒摔出去,再在其中一只稻箩里铺上稻草,稻草上盖一块干净的布,另外一只稻箩放上任何重物,通常都是一两个大南瓜、冬瓜等压住。爷爷把文静往铺稻草的稻箩里一放,一半蹲,一起身,就自豪而轻盈地挑着文静出去逛了。
他挑着文静,先去自家的几块水稻田里查查水,看看稻苗子的长势,文静跟着爷爷的担子上下微晃,得意的东瞅瞅西瞧瞧,偶尔顺手拔几把野花野草,等到担子放下,稻箩里多出好多玩意儿了。偶尔爷爷还会挑着文静去镇子的集市上买东西,回来时,东西多了,要放进稻箩里,文静就下来,拉着爷爷的衣角走回家,但爷爷不会亏待文静,总是要给她买个糖吃着,有时换成沙琪玛。文静觉得,大人们总说轿子是个稀罕物,那是他们没坐过爷爷挑的稻箩。有几次,文静都在那稻箩里睡着了回家,跟着爷爷来来回回走的遍数多了,文静都记得哪条小路上有哪种颜色的野花,哪条小路上有一个凸起的小土块儿!
慢慢的,爷爷又有了新点子。他年轻时起,就跟老师傅学木匠,老了不怎么自己做物件儿了,但是工具什么的却都收拾的很宝贝。为了折腾出些新鲜物件儿来逗文静开心,他拿出了看家本领!他找来不少木头木料,东瞅瞅、西查查,看样子木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派上用场的,是有门道有讲究的,好不容易选好了,爷爷带着文静,在大堂中间放一把木匠专用的长凳,长凳的一头有一个三角形的铁块儿,爷爷把选好的木头对齐这头的铁块儿,然后抬起只脚,踩紧木头,双手拿一个像小飞机形状的刨子,在木头上哗一下刨过去,反反复复,刨刨停停,时不时观摩一下木头现在的样子,用手触摸,感受光滑度。爷爷坐木头物件儿根本不需要图纸,所有的设计都在他的脑海里,一天下来,大堂的地上,全是卷成螺旋状的木头片儿,散发出满屋子的新鲜木头屑味道!这些木头片儿要用箩筐装好,在院子里晒干,变成冬日里取暖窝火的好材料。文静在爷爷身边转来转去,看着这些一模一样的木头,慢慢变得都各不一样了,但暂时却猜不出爷爷要做什么,爷爷神秘的样子,让文静肚子里的好奇虫爬来爬去。“你做的是轮船?”“不对!”“是篮筐?”“也不是!”…终于到了第三天傍晚,爷爷不再刨,不再摸,拿出锤子和钉子,叮叮当当,四十分钟后,完工!一架小飞机!飞机翅膀好霸气,朝两边伸出去,机背上有坐的位置,飞机下方有滚轴轮子,爷爷最后在飞机头栓了一条麻绳,新神器诞生,爷爷工具没收,拉上文静就出门唠脚(闲逛)去了!滚轴轮子在路上滚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音,村里人看到这对爷孙,都好奇的停下手头的活儿,围过来欣赏一番。很快村里的小孩子们就像是收到了重磅消息,全疯跑过来,你推我搡,还有机灵点的,已经开始央求文静给个试驾的机会了!文静坐在飞机上,一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想坐可以,明天去我家,今天只能我自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