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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出听证室,张明亮马上给周大新打电话,汇报了听证会的情况。周大新表示这样的结果已经不错了,要张明亮尽快赶回双江,做好支行员工的思想工作,确保队伍稳定。张明亮和宋广元乘坐第二天早上的航班,十二点半赶到了周大新的办公室。

“这次去收获还是很多的,尽管许多事情我们还没全弄清楚,但已切身感受到这个案子的错综复杂,也隐约感到从岳北中院到L省高院,对这个案子的执行是有不同意见的,这对我们来说是利好,可以有所突破。”宋广元喝了口茶,“这回我们在那边还结识了一些新朋友。”

“是的,孔大华就是其中一个。要不是有他这层关系,只怕听证会的结果不是这样。”张明亮看着周大新,“他还无意中泄露了天机,说那个泄露账户信息的人是冶炼公司的,但他怎么也不肯说出具体的人名。”

周大新点点头,要张明亮跟冶炼公司说一说,查一下那个人。张明亮说何小年已经跟公司联系过了,但公司说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也没关系,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周大新用手指轻轻点击着桌面,“处罚决定只是改判,不是撤销,这中间有许多文章可做,至少可以这样理解:他们有处罚不当之处,我们有协助执行不到位的地方。”

“对,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宋广元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是撤销了处罚决定,追回那110万的事,他们就无从谈起,失去了基本的依据,相应地,后面这判决和裁定也就失去了基础,成了空中楼阁。”

“3000元的罚款是小事,那110万也不怕。”张明亮走了两步,“关键是那420万,他们冻结是有道理的,这笔钱过几个月就到期了,如果不能解冻,冶炼公司又没有别的钱过来,我们得垫付资金,就会有损失,而且损失会不少。”

“这个时候,要冶炼公司另外弄钱过来,只怕是想都别想。”周大新推了推眼镜,“这一冻就是六个月,还可以续冻一次,那就是一年。如果只是冻结一年就完事还好,问题是不知他们还再不再来执行。我想,一味地抗拒只怕是不行的,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还得想个办法解套才行。”

宋广元说这案子棘手得很,涉及面宽,又纷繁复杂,他也是头回碰到。周大新踱了几步,看着宋广元,沉吟道:“在这些的背后,应该还有一股更强大的无形的力量在起作用。”宋广元连连点头,说:“还是周行长看得更透彻。”张明亮忧心忡忡地说:“问题是在这纷繁复杂的关系中,银行始终处于弱势地位,不管情况如何,都将受到伤害。”周大新点头道:“所以我们得想个法子,不能总是处于被动。”宋广元捋着胡子说:“从现在的情况看,要那边撤销判决和裁定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只能也必须借助政府的力量,必要时请省高院与L省高院协调,也许是一条出路。”周大新一拍桌子,说:“好,就这样,多管齐下,积极争取。”

快两点了,三人才下了楼,来到大楼旁边的小饭馆。周大新要了四个家常菜,叫了两瓶啤酒,说张明亮和宋广元这回辛苦了,要犒劳一下两人。

吃过饭,周大新让张明亮跟他回办公室,一落座就说:“明亮,你还是有一套方式方法的,效果也不错嘛!”

“哪里,都是您领导有力,教导有方。”张明亮有点一头雾水,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幸好你先把青山的人劝了回去,江北等地的人到了双江后,做工作就轻松多了,各县市支行才没有一个人滞留在双江。这样一来,双江这边就失去了外援,少了力量,也就散了,只有个别的上了火车,去了省城,也只溜一圈就回来了,没有去省行参加静坐。为此,省行刘行长还专门打电话过来表扬了我们。”

“这个啊!”张明亮笑了笑,“我可没做什么,都是何行长他们做的工作,也是齐小红他们有思想,有觉悟。”

“嗯,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哦!”周大新瞟一眼门口,“你是不知道吧?听说从前天晚上到昨天上午,各地陆续到省行的有两百多人。他们先聚集在省行大楼前坪,后又涌入营业大厅,在厅里坐的坐,躺的躺,骂的骂,哭的哭……有的还不吃饭,不喝水,个别情绪激动的还在墙上撞头,扬言要死在那里……情急之下,省行只好向公安报警。公安出动了特警,强行将那些人带离现场,再由各地把人领了回去。”他摇摇头,一声叹息,“他们这样,又是何苦!”

“这……这怎么说呢?”张明亮看着周大新,“他们这样做固然不对,有些过激,但应该也是出于无奈。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他们的情况也值得同情。我这么说,也不知对不对,请您批评指正。”

周大新一笑,说:“也没什么,只是当着他们有的话就不能这样说了。”

“是的,谢谢您的指教。”张明亮咂了咂嘴。

“明亮,你应该知道,任何一次改革,其实就是一次利益的调整,总会有人做出牺牲,当然也会有人获利。”周大新看着张明亮,“你回去以后,还得再细致、深入地做做大家的工作,稳定好他们的情绪,千万不要再有反弹。特别要盯住重点对象,要通过他们去影响其他人员。你那里好像有个叫齐小红的吧?听说她在那些人中有一定威信,大多数人都听她的。你只要把她的问题解决好了,青山的事就好办了。”

张明亮请领导放心,表示一定会尽力做好工作。周大新说:“不是尽力,而是要保证,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做好。案子的事,你是第一责任人,谁也替代不了。”张明亮说:“我肯定不会推卸责任,也会担当好这个责任。”周大新紧紧握住他的手,又摇了摇。张明亮瞬间觉得身上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回青山的路上,张明亮打电话给何小年,要他通知晚上召开支部扩大会,部门和网点负责人都参加,一个也不能缺。

路过兴盛公司的时候,李颖打来电话,问张明亮人在哪儿,是不是回家吃饭。张明亮说七点要开会,要她先吃,不用等。没想到,他一上楼就看到李颖捧着饭盒,等在自己办公室门口。

张明亮边吃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李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托着腮,看着丈夫,满眼的疼爱。何小年走进门来,见了李颖,朝她拇指一竖,说:“还亲自送饭来了,真是一个模范嫂子。”李颖朝何小年一笑,说:“要是等开完会再吃,人早都饿扁了,这楼上楼下的,送来也就两分钟的事。”何小年笑道:“那也要嫂子贤惠啊!”张明亮抹一下嘴,朝何小年一扬手,说:“走吧,去会议室,到时间了。”李颖指着饭盒说:“还没吃完呢!”张明亮边走边说,“不吃了,拿回去吧!”

与会人员围着椭圆形会议桌坐了一圈,见张明亮和何小年进了门,都站起来。张明亮压压手,大家坐下去,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张明亮微笑着看了一圈,向大家问过好,说:“几天不见,还真有点想念大家了。”营业部主任宁彩霞左右看看,道:“您去那边,大家都担心着呢!”叶斌冲她一笑,说:“就你不担心。”她脸一红,骂了叶斌一句:“我可是担心死了,就怕行长在那边挨打挨骂,遭人暗算。”说着眼睛就红了,湿润了。叶斌一笑,胸脯一拍道:“我就知道,张行长那是艺高人胆大,总会逢凶化吉的。”

张明亮笑着压压手,通报了去岳北的情况,传达了周大新的指示,接着说:“目前及今后一段时期,除了正常工作之外,我们还有两项非常重要且十分艰巨的任务:一项是案子。这个情况错综复杂,主动权又不在我们手中。如果处理不好,不只是相关人员要问责,更严重的是支行将蒙受巨额损失。另一项是维稳。前天晚上有几个人去了双江,准备去省城上访。我跟他们打了电话,何行长也赶过去做工作,把他们都带了回来,没一个去串联,更没有一个去到省城。这说明我们员工的觉悟还是不错的,关键时刻能顾大局、讲纪律。大家要清醒地看到,不稳定的因素并没有消除,弄不好还会有人上访,或是以其他方式发泄心中的不满。这势必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绝不能麻痹大意,绝……哦,不好意思,一个重要电话,我得接一下,大家先说一说。”说着,他快步出了门。

电话里,孔大华说吴龙江今天下午到了岳北,两人见了面,谈得很愉快,过几天弄到车皮就发货,现在正在喝酒。吴龙江表示明天就回青山了,晚上要请张明亮喝酒。张明亮说不用客气,回来再说。孔大华说,对于昨天的听证会,煤化厂有意见,岳北中院也有不同的声音,倪国庆、刘志高、成大为等都面临不同的压力。这些都在张明亮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张明亮回到会议室,何小年把刚才大家的意见和建议概括性地汇报了一下,也谈了自己的想法。张明亮肯定了大家的意见和建议,强调三点:一是不要有畏惧心理,要有信心、有决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二是工作要分工负责,责任到人,具体来说,他的重点在案子,何小年的重点在维稳,各部门、各网点的负责人务必看好自家的门,管好自家的人;三是必须加强配合,搞好协作,大家务必齐心合力,和衷共济。最后,他说:“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困难再大,也会被踩在脚下。大家要记住,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的境界,检验一个人的能耐,体现一个人的智慧……”

热烈的掌声穿窗而出,在空中回荡……

张明亮合上笔记本,正要宣布散会,门被“嘭”的一下踢响了,宁彩霞连忙去开门。郭玉梅左手扶着门框,右手一掌推开宁彩霞,踉跄着往张明亮左侧的空椅走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气。

“哎呀,不好意思,迟……迟到了。”郭玉梅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往桌上一拍,歪着头看着张明亮,“张行长,其实我是早……早就想回来了的,可他们不准我走,非要我再喝……喝几杯,还说什么喝一杯就给一……一百万。”她伸出一个手指,晃着,“我一听说有存款,眼睛就放光……光了,一连喝了六……六杯。”她摇着拇指和小指,“喝得他们大喊算……算了,算……”她头一栽,趴在桌上,鼾声响起。

几个人堵在康水田办公室的门口,有的捶着门,有的叫骂着。

另一头,万长花的办公室里也聚集了好几个人。万长花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说欠他们钱的是原来的冶炼厂,不是现在的冶炼公司。有人说,冶炼公司是冶炼厂的崽,爹的债崽来还那是天经地义的,别想抵赖。万长花说,这是两码事,冶炼厂改制了,一改制,外面欠着的债就改掉了,没有了。有人说,他送的货就堆在冶炼公司的仓库里,就是冶炼公司用了,那这钱就得冶炼公司给。有人袖子一撸,挥拳要打万长花。她慌忙双手抱着头,好在另一个人劝住了,那拳头才没有落下来。

三楼的窗口抛下一根绳索。一个人爬上窗台,抓着绳索往下滑。

张明亮在冶炼公司门口下了车,指着那个正在往下滑的人,说那多危险啊!何小年边走过去边说那好像是康水田。张明亮心里捏着一把汗,生怕他跌落下来。

康水田一只脚试探着落了地,双手还抓着绳索。何小年拍了一下康水田的肩膀,赞叹道:“你真行,还飞檐走壁了。”惊魂未定的康水田转过身来,尴尬地笑着。何小年向他介绍走过来的张明亮。张明亮向康水田伸出手,说:“你演的是金蝉脱壳,太危险了。”康水田摇着头,摆着手,仰望一眼窗户,道声“一言难尽”,匆忙往前跑。何小年和张明亮紧追上去,才跑了几步,就听到楼上传来踹门的声响,接着又听到“别跑”的喊声。

仓皇之中,康水田冲进公司保卫部的值班室,往沙发上一歪,耷拉着头,闭着眼睛,大口喘气。张明亮在椅子上坐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何小年倚靠着桌子,指着康水田,说他刚才那惊险一幕,就跟演电影一样,算是开了眼界了。

“何行长,你就别笑话我了。”康水田坐起来,“我跟你说,这财务部部长真不是人干的!这一年多来,从早到晚,我不是被这个硬拉着,就是被那个死缠着,不是挨这个的训,就是挨那个的骂,没过几天省心的日子。”

“是这样啊,那还真难为你了。”张明亮朝康水田点点头。

“不瞒两位,这个部长我是真不想干了。广东那边,有几个老板要我过去,都愿意出这里两倍以上的工资,还安排家属就业。这还真让我有点动心,可我们田老板死活不准我走,说要走也得过两年再说。”康水田摇摇头,“我一想,既然田老板这么相信我,需要我,那就算了,先不走了。”

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万长花一头闯了进来,随手又将半掩着的门关了,气喘吁吁地抵靠在门上。康水田问她怎么也跑过来了。她说不跑过来,还真让他们打死不成!她横一眼康水田,跟张明亮和何小年打了个招呼,说:“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何小年边拉了一把椅子给她边说:“你们老这么躲,怕也不是个办法。”康水田苦笑了一下,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如此。”何小年说:“可你躲得一回只一回,躲得一天只一天。”康水田皱皱眉头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许再过那么一年半载,他们讨得疲了,没劲了,也就不来讨了。”何小年不以为然地一笑说:“只怕没那么简单,那些讨债的人现在还是分散行动,到时如果他们联合起来,事情就难办了。再说,他们现在还只是跟你们说好话,求你们,如果有朝一日,谁来一个过激行为,把事情弄大了,只怕是难以收拾。”万长花手一扬,要何小年别提这些烦心事。

“好,那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了。”何小年看一眼张明亮,“就岳北法院到支行执行的事,张行长想听听你和康部长的意见。罚款倒是小事,也改判了,关键是那冻结的420万和要追回来的110万怎么办?”

“这个很好办的!”万长花叩一下桌子,“你们别理他们,要他们来江北找我们就是!”

“问题是他们不找你们,只缠着我们不放啊!”何小年摊着手。

“那我们就没法子了。”万长花看着何小年,“我们总不能没事找事,用轿子把他们抬到江北来吧!”

“康部长,据我所知,你们与煤化厂的经济纠纷与岳北法院之间的矛盾都由来已久,情况又十分复杂,两边政府都曾出面调解过,但没得到落实。”张明亮起身踱了几步,“就这回岳北法院来青山执行而言,要执行的对象本是你们公司,却阴差阳错地把我们卷进来,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和损失。”

“那你的意思是?”康水田看着张明亮。

“我想那110万就不管它了。”张明亮在椅子上坐下,“但那420万过三个月就到期了,到期就得付款。法院冻结时间是六个月,如果法院不提前解冻,我们银行就得垫付资金,而从这回我去岳北的情况看,要提前解冻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我们想请公司配合一下,到时候另外弄一笔钱来,将那420万先付了,反正冻着的钱也还是你们的。”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康水田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明亮,“只是我们公司改制过来的时间还不长,虽然看上去一片兴旺,却没赚几个钱,不过是做个热闹而已;还有,现在产品价格虽然涨了,但原材料的价格涨得更快,货款回笼又不理想,资金占用越来越多,没有多余的钱。你要我拿出这么一大笔闲钱来,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见得吧?”张明亮笑了笑,“据我所知,公司不只是做了个热闹,钱也还是赚了的,资金更是比较宽裕,只要部长有心,力也是有的。”

“行长过奖了。”康水田苦着脸,“要真是那样,我又何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爬窗户?又何必要躲在这里不敢出去见人?又何必要欠着别人三万五万的挨打受骂?说起来,那些讨钱的有的确实可怜。”他叹息一声,“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那不是我个人的钱,要是我个人的钱,也就给了他们算了。”

“我知道你的苦处,也理解你的难处。”张明亮看着康水田,“但岳北法院来执行一事,不管怎么说,是由你们引起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从现在起,少不了还得请部长多多配合、多多支持才行。当然,还有万科长。”他把目光转向万长花。

“张行长,我表个态。”万长花举一下手,“何小年是我同学,开户也好,贴现也好,都是我主动找他的。现在既然有事了,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力!”

“那好,我再说两句。”康水田朝张明亮和何小年点点头,“感谢你们,是你们给公司开了户,还贴了现。不过,当初选择与贵行合作,除了长花与何行长是同学之外,也是觉得贵行安全、可靠。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是万万没想到的,可……”

“说实话,出这样的事,我们更是没想到。”何小年看着康水田,“可现在事情已经出了,就得面对现实,双方共同来解决才好。”

“好吧,那我也就不遮遮掩掩,实话实说了。”康水田咽了咽口水,“不瞒两位,事情发生以后,我就想到你们会找过来,会提这个要求。我也跟田老板报告了。田老板是个精明人,一听就明白,如果我们再弄钱过去,那损失的就是我们。”

何小年有点激动,提高了声音:“那钱是冶炼公司应该付给煤化厂的,并不是公司的损失。”康水田脸一阴,说:“冶炼公司与煤化厂的恩恩怨怨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更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到一个说“看到万长花往这边跑了的,怎么一闪就不见了”,另一个说“应该没跑多远,肯定就躲在这附近的房间里”。

值班员指了指后门。康水田刚要走,听到门外起了争执,就悄悄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两个警察和公司保卫部的人一起在驱赶那些讨债的人。

门外的嘈杂声渐渐地远了,小了……

康水田朝张明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走吧,到吃饭时间了,吃饭去。”张明亮起身,回道:“今天就不去了,有机会再来。”

送张明亮和何小年上了车,康水田一转身就对万长花说,“也好,现在那边死咬上银行了,就让他们咬去吧!这样我们倒轻松了,少了一个大麻烦。”万长花没有说话,只是瞟了他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回青山的路上,张明亮说:“对冶炼公司不要抱任何希望了,只能靠自己。今后与客户合作,还得事前对客户多一些了解,不能什么都揽过来。”何小年连说是他没把好关,只关注了公司业务层面,没有更多了解公司的背景、债权债务关系,特别是公司的诚信状况。张明亮说:“也不全怪你,我也有责任。”正说着,万长花给何小年发来致歉的信息,并表示只要她做得到的事,一定会尽力而为。张明亮说:“这个万长花快言快语,还不错,你要与她保持联系。”何小年连连点头。

齐小红吃过晚饭,稍稍打扮了一下,提前十来分钟来到茶馆,进了预订的小包间,又点了茶点。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见张明亮还没来,她有点生气了,刚起身要走,见张明亮推门走了进来。张明亮看一下手机,问:“迟到没有?”齐小红嘴一撇,说:“现在还没有,但很快就迟到了。”张明亮在她对面坐下,说:“不好意思,本来是提前过来的,就怕你等,没想到半路碰到一个客户,非拉着我说话。”齐小红一笑,说:“又没谁怪你。”张明亮嘿嘿笑了笑,说:“没怪就好。”齐小红看了看张明亮,要他站起来。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顺从地站了起来。齐小红边比画边要他再转一圈。他问:“怎么啦?”齐小红打量着说:“仔细看看呗!还好,看样子在那边没挨过打。”张明亮呵呵一笑,说:“好好的,谁敢打呀!”齐小红脸一红道:“人家心里可担心着呢!”张明亮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说:“谢谢你。”

两人默默对坐了一会儿,齐小红先开了口:“约你来,也没别的,用不着紧张,更用不着害怕。”张明亮道:“你又不是老虎,有什么怕的?”齐小红扑哧一笑,弦外有音:“我要是老虎倒好了,早就把他吃到肚子里去了。”张明亮忙岔开话题:“不好意思,回来这两天,跑政府,跑法院,今天又去了江北冶炼公司……”齐小红截过话头:“那天晚上,你说一切都等你回来再说。昨天,我从早等到晚,今天又从上午等到下午,还真有点急了,这才约你今晚见面。”张明亮说:“我没忘,确实是太忙了。”齐小红妩媚一笑,说:“我知道,人家也是说着玩的。”张明亮喝口茶,嘿嘿一笑不语。

“说实话吧,”齐小红盯着张明亮,“当时要不是你跟我那么说,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不会回来,准会上火车。”

“是吗?”

“当然。”齐小红抿一口茶,一声叹息,“你想想,大家好端端地干着,一夜之间,搞一个什么股改,就把我们改得不是银行的人了,成了外派人员。你说,这大伙儿能接受吗?”

“股改可是大势所趋,是历史的必然,不只是你们的身份变了,我们也一样。”张明亮指指自己,“就说我吧,说起来是一个芝麻小行长,可如今一改,也成了一个合同制的打工仔,不再端着铁饭碗,弄不好哪天这行长也当不成,甚至给炒了鱿鱼……”

“你们跟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你们至少还是银行的正式员工,还在银行的门槛里面。我们呢?被你们一脚踢出大门,成了什么外派人员,或外包人员,仿佛一群弃儿。”齐小红咬了咬嘴唇,“说起来,当初我们也是你们百里挑一挑进来的。大家在这里一干就是五六年,甚至十来年,都把银行当作自己的家,把同事当作兄弟姐妹,将一生的希望寄托在这里,准备将毕生的力量贡献在这里,一夜之间要让大家离家出走,骨肉分离,要让大家希望破灭,要……”她哽咽了。

“看你说的……”张明亮瞟一眼齐小红,看着桌面,“没你说的那么惨吧?”

“没这么惨?”齐小红抹了抹红了的眼睛,“张行长,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你也不想想,我还算年轻的,也已经快三十了,到时你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将我们退给外派公司,我们去找谁?还能去干什么?我们就会数钱,就会记账,就会干银行的活!”

“你这么聪明能干,又这么漂亮,到哪里都可以胜任的,都是……”

“你可别给我灌迷魂汤,说漂亮话,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齐小红头一扬,“再说了,我们是一个群体,不只是我一个人,就算我到哪里都能有碗饭吃,那我也不能不管他们。如果我只顾自己,他们会瞧不起我,更不会听我的话。那天晚上,我听了你的话,自己回来了,也把他们一个不落地带了回来。”

“谢谢你,也难得你有这样的情怀。”张明亮给她续上茶,“其实,银行股改的根本目的是要把银行办得更好,办成真正的商业银行,在国际上更有竞争力,并不是非要裁减人员,更不是非要跟谁过不去。没错,从今以后,大家的身份变了,对大家的要求也更高了,业绩将成为衡量一个员工优劣的重要标准之一。股改以后,将实行同岗同酬,不再分三六九等。这不正是你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吗?还有,我听说了,今后每年都会从你们中间择优转换一些为合同制员工,跟我们一样。”

“那是以后的事,谁能知道!”齐小红哼了一声。

“现在是股改刚刚完成,有些东西肯定还要完善。但这有一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你们的一些想法和要求,我都理解,也在积极向上级反映。”张明亮微笑着看着她,“你要相信上级,也要相信支行,还要相信我。”

“我要不相信你,前天晚上就不会回来,今天晚上也不会约你。”齐小红满眼柔情地看着张明亮,“其实我也没别的,就心里憋得慌,想跟你说说话。”

“谢谢你的信任。”张明亮避开她的目光,“你平时对我工作上的支持,我都记在心里。我也知道,这回你还是会支持我的。”

“你知道就好。”齐小红咂咂嘴唇,目光落在他扶着杯子的手上。他瞟她一眼,将手往回收。她倏地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在手背上“吱”地啄了一下。这都发生在一瞬之间,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坐在了原位,朝他笑着,一脸娇羞。

“小红,我……我知道你喜欢我。说实话,我也喜欢你。”张明亮脸上热烘烘的,“但我们只是好同事,好朋友。你说对不?”

齐小红深情地凝视着他,没有说话。茶室里一片沉寂,只有柔和的灯光、轻柔的音乐,还有汩汩的血脉、怦怦的心跳……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为难你的。”齐小红含着泪光,朝张明亮灿烂一笑,看一下时间,“哦,都9点半了,你快回家吧!”她起身往门口走去。张明亮望着她高挑的身影,心底由衷地涌起一股感动和感激……

在食堂吃过午饭,万长花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核对账表。谭顺义悄悄溜过来,踮起脚往窗户里瞄了一眼,转身走了两步,听到里面有椅子挪动的声音,立马调头去敲门,敲了几下,见里面没有反应,接着又敲。

“敲敲敲,敲你个鬼啊!”

谭顺义听到声响,连忙躲到一边。

“谁呀?”随着门猛地打开,万长花探出头来。

谭顺义一闪,钻进了门。

“你……你来干什么?”万长花瞪他一眼。

“我……”谭顺义把门关了,“来看看你呀!”

“没谁稀罕!”万长花走到桌前。

“可我稀罕!”谭顺义嘿嘿笑着。

“你有什么鬼事?”

“看你说的,哪有什么鬼事。”谭顺义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边说边塞进她的抽屉里。

“什么?”

“嘿嘿,没什么,给你的,或者说是你该得的。”

“给我的?”万长花去拉抽屉。

“是呀!”谭顺义挡着她的手。

“给我的什么?”

“你拿着就是了,用不着问那么清楚。”

“我可不能稀里糊涂地拿了别人的钱。”

“哎呀,你怎么这样犟呢?”谭顺义跺了一下脚。

“我就是这样!”万长花一掌推开谭顺义,拿出信封,往他手上塞。他躲避着。信封落在了地上。

“你……你这又是何必呢?”谭顺义愣愣地看着万长花。

“何必?”万长花指着谭顺义,“那你又何苦?”

“我怎么啦?”谭顺义捡起信封。

“你是怎么赚钱的?你说给我听听!”

“我……我怎么啦?”

“好,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万长花逼视着谭顺义,“你以次充好,还短斤少两……”

“那……那也是没办法。”谭顺义苦着脸,“你也替我想一想,你们把价格压得那么低,我要不变通一点,那还不亏死去。”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不成?”

“那我以后不再那样做了,行吗?”谭顺义将信封往抽屉里塞。

“谭顺义!”万长花一把抢过信封,扔在地上,指着谭顺义的鼻子,“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见钱眼开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跟你同流合污?”她步步紧逼。

“没……没有。”谭顺义边退边摇着头。

“那你还拿这个来干什么?”

“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你一下,也请你帮个忙。”谭顺义看一眼万长花,“想……想让你给我付款安排得早一点、多一点。”

“你这个样子,还想早一点、多一点,莫想偏了个脑壳!”万长花指着谭顺义,“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瞧不起,更看不上!”

“那我改,总行了吧?”

“狗能改得了吃屎?”万长花鼻子一哼。

“嘿嘿,那现在的狗,还真就有不吃屎的。”谭顺义嬉笑着。

“可你改不了。”万长花指一下谭顺义,“告诉你,上次你将公司在青山的存款信息告诉岳北那边,就已经让我很失望了。”

“我……”谭顺义抽一下自己的脸,“我真该死!”

“你走吧!没谁稀罕你这昧心钱!”万长花捡起信封,塞到谭顺义的手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你……”谭顺义瞠目结舌地看着万长花。

万长花气呼呼地打开门,双手将谭顺义推了出去,又用力将门关上,震得窗户哐哐直响。谭顺义踢了一脚门,将信封放进包里,朝楼道口走去。在楼道的拐弯外,他接到了孔大华的电话。孔大华问他有什么新的信息没有。他没好气地说没有。孔大华笑他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是不是得罪了女朋友,不等他说,又嘱咐他继续打听,一定要把信息弄准,弄准了及时告诉他,有了成果,那上次的信息费也就好说了。他闷声闷气地说好,又问生意上合作的事能不能给句准话。孔大华说暂时还不行,以后再说吧。他挂了电话,呸了一口,又骂了一声王八蛋。

早上,伍兴国站在窗前,揭着手臂上的薄皮,给从门口走过的阮小芳看到了,笑他成了个赖皮猪,没人喜欢了。他说别人喜不喜欢没关系,只要她不嫌弃就行。阮小芳呵呵一笑,说“那你就等着吧”,朝他摆摆手,走了。他昨天去钓鱼,曝晒了大半天。

此刻,伍兴国刚回到办公桌前,在椅子上坐下,吴启东的电话就来了,说他从江北过来,过半个小时就到。伍兴国说:“那太好了,热烈欢迎领导来指导工作。”放下电话,又叫阮小芳过来,清扫了地面,整理了桌面。

楼下传来哭闹之声。伍兴国走到窗口,见楼下坪里几个人正在推推搡搡,一个法官好像是在调解。他望了一眼大门口,将窗户关上,走到门口,朝过道两头张望了一下,回到办公桌前,看了看时间,背着手低头在桌前转了转,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来,捧在手上,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吴启东敲了一下门,边走进来边说,兴国,在认真学习啊!伍兴国忙放下书,迎上前去说:“领导怎么提前到了?我正准备上大门口去迎接呢。”吴启东:“说今天是怪了,那路竟然不堵车。”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书,问伍兴国看的是不是省高院罗局长主编的那本案例精选。伍兴国哈腰一笑,说:“正是,这书写得真好,简直就是一部宝典,在执行中要是碰到了什么难题,只要拿这书一看,就能找到答案。”吴启东一笑,说他准是又碰到什么困难了。伍兴国“嘿嘿”笑了笑,说也没别的,就岳北来青山执行那个事。吴启东问找到答案没有。他说还没有,真不好找。吴启东笑着指了指伍兴国,说这书哪是什么宝典,只不过是一本普通的案例汇编罢了。伍兴国忙说:“那可不是,你舅舅这本书确实是编得太好了,既有理论,又有实践,而且理论和实践结合得天衣无缝,你虽然是罗局长的外甥,但罗局长对你要求可严了,你全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吃饭的,我看市局那局长的宝座,如果今年不是你的,那明年准是。”吴启东哈哈一笑,说他在从江北来青山的路上,接到了成大为的电话,再次对不受理银行申请复议的情况做了解释,也表明不会接受银行提出的提前解冻的要求。伍兴国说成大为昨天晚上给他打过电话,说的意思跟这个差不多,还说要请他继续给予支持和帮助。

“该支持的要支持,该帮助的要帮助,但有一条底线,你给我记住,就是不要为了支持和帮助而牺牲银行的利益。”吴启东喝口茶,侧看着伍兴国。

“嗯,我明白了,也记住了。”伍兴国点点头。

吴启东一声叹息,说:“人家问冶炼公司要钱那是没错的,如果冶炼公司守信用、不赖皮,人家就不会跑到青山去,银行也就不会卷进来了。”

张明亮轻轻推开门,叫了一声伍局长。伍兴国忙招呼他进去,又介绍了吴启东。张明亮在吴启东旁边坐下,说正好准备这两天去双江,专程向吴启东请教。吴启东说不客气,有什么在这里说就行了。

“也没别的。”张明亮稍一想,“就是想请你跟那边说一说,听说你……”

“也没什么,就打过一两回交道,只是认识而已。”吴启东看着张明亮,“你要我再跟他们说说,这个没问题。其实,昨天你们周行长、赵行长都跟我说了,我也跟成法官打了电话,只是人家不买账,我也没办法。”

“那能请你带我们去那边走一趟不?”

“这……有必要吗?”吴启东看一眼伍兴国,“以后再说吧!”

“对对对,现在还不到时候。”伍兴国点着头,“到时候再说的好。”

“不过,你们可以再次申请复议。”吴启东想了想,“也用不着再跑过去,只把材料寄过去就行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难说了。”

阮小芳敲门进来,说到了下班时间,该去吃饭了。伍兴国看一眼窗外的夕阳,说:“那还等什么,走呗。”张明亮说他来做东,请两位局长吃个便饭。吴启东呵呵一笑说:“那倒不必,法院虽然不像银行一样有钱,但一餐饭的钱还是有的。”张明亮一想,今天机会难得,就说:“那我今天就蹭局长的饭了。”

在去吃饭的路上,张明亮给何小年发了信息。何小年飞快赶了过来,进了包间,说自己在隔壁吃饭,听说吴启东和伍兴国在这儿,特意过来敬杯酒,以表敬意。

席间,张明亮将成大为他们来青山执行的来龙去脉跟吴启东说了。吴启东说他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如此一来,那这事还真有点玄了。

何小年出了包间,买了单,在楼下候着。伍兴国下了楼,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签单。老板说早买过了。吴启东看着张明亮。张明亮左右看看,说:“可能是何小年一块买了吧,没事,请局长吃个便饭也是应该的。”

出了门,吴启东说直接回双江。伍兴国一只手搭在阮小芳的肩上,一只手挥舞着跟吴启东告别。见车子远了,阮小芳腰一扭,手一甩,小跑起来。伍兴国一踉跄,扑倒在地,不等张明亮伸手去扶,已自己爬了起来,边说“小芳,我送你回家”,边往前追。阮小芳边跑边回过头来,说“不用,自己回去”。

“好,你给我等着,看哪天收拾了你!”伍兴国站在那里,看着阮小芳跳动着的越来越小的身影,气恼地自个骂着。

李永嘉受县长委托,主持召开协调会。会议已开了近两个小时,争论了一阵,吵闹了一番,现在已冷清下来,不再有人说话,只有烟雾越来越浓,鼾声越来越响。

“你们这是要熏腊肉啊!”万长花抹了抹眼角的泪,出门透气去了。

张明亮也憋不住了,转身推开了背后的窗户。一股热浪带着清新扑面而来。马上有人喊不要开窗,热死人了。又有人说开着好,免得熏死了。

“请大家打起精神来!”李永嘉扫一圈会场,敲了敲桌子,“抽烟的同志请克制一下,少抽一点,最好不要抽。不抽烟的同志请克服一下,忍耐一点。”他将烟架到烟灰缸上,“好了,通一下风就行了。窗子还是关着,要不这空调也白开了。”他看一下时间,“哦,这会不用多久了。大家也别急,张行长已经给大家准备好了午餐。”

见万长花推门进来,李永嘉要她代表冶炼公司再说一说。

“好,那我就再说一说。”万长花站着,“首先,我还是那句话,公司感谢银行,也对给银行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其次,对煤化厂和岳北法院,可以叫他们去江北,公司不怕,但如果他们不来,那公司也没有办法;再次,要公司再拿钱放到银行里来,这不现实,要公司主动付钱给煤化厂,那也不可能;最后,只要公司能做的事,公司愿意配合,特别是我。”她看一眼何小年,“人还是要讲良心的,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可不是讲良心就办得到、办得好的。”

王才智朝伍兴国递了个眼色。伍兴国点了一支烟,抽一口,看一眼李永嘉,又把烟放在烟灰缸上,咳了一下,说:“那好,我也再啰唆两句。说起来,这事本来跟我们青山法院是没任何瓜葛的,可现在变得好像是我们跟岳北法院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了,特别是我,还成了一个被怀疑对象,说我只帮着那边说话,屁股坐歪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也是天大的冤枉。”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天地良心,到现在,我还没抽过他们一包烟,没喝过他们一杯酒,没……”

“没什么就好。”李永嘉笑了笑,“伍局长,这些没根没据的东西,你也不要去想,更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们青山执行方面的专家,你就说说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伍兴国搔了搔头,“这我也不好说。”

“不好说你也说说看。”李永嘉吸一口烟。

“那我就说说,说不好请书记和院长批评指正。”伍兴国看一眼王才智和李永嘉,“一句话,这事情很复杂、很麻烦。上回张行长去那边申请复议,那边没有受理。后来张行长又反复申请,加上中院吴局长和我们王院长多次与那边沟通、协调,那边总算受理了,却不采信银行的举证,还是白搭。”

“那怎么办?”李永嘉挺了一下腰。

“还真不好办呢!”伍兴国叹口气,“我想,得做好两手准备,一是继续与那边沟通协调,争取他们能有所改变,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也许会有奇迹出现,因为情况是不断变化的;二是要做好那边来强制执行的准备,我不希望是这样,也许那边冻结到期以后,不再来续冻,不再来执行,不了了之,但愿是这样。”

“如果那边要来续冻,要来执行,那又怎么办?”李永嘉眨着眼睛。

“那还能怎样?”伍兴国耸一下肩,摊一下手,“人家来冻结也好,来执行也好,我们也不能干预,更不能阻拦。”他瞟一眼王才智,一声叹息,“这人难做啊!帮这边说话嘛,那边会说我们干预执行,搞地方保护主义;配合那边吧,这边又会说我们是吃里爬外,胳膊向外拐了。”

王才智坐正了,说他表个态:一是坚决听政府的话,政府要他们怎么办就怎么办;二是他们与岳北法院虽然是同一个系统,但他们毕竟喝的是青山的水,吃的是青山的饭,在不违规不违法的前提下,他们一定会保护青山的利益;三是他们会尽力配合银行做好相应的工作,也请银行多理解。

赵万隆微笑着朝大家点头致意,强调岳北法院所谓的判决和裁定都是站不住脚的,银行不可能履行所谓的付款责任,担心的是如果岳北法院再次来执行,必然会有矛盾,甚至产生冲突。

“好了,大家都说了,我再说几句。”李永嘉敲了敲桌子,扫了一圈会场,“我想啊,这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由冶炼公司而起的,那么冶炼公司一定不要回避,更不要躲在一旁看把戏、看热闹,要主动与煤化厂及法院沟通、协商,争取早点把问题解决了,别让银行夹在中间,更不要让银行来替你们受罪。王院长这边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特别是伍局长辛苦了。下一步,还要请王院长和伍局长多给银行出主意,当好参谋,也要多向中院和省高院汇报,争取上级的支持。由上级与那边协调,可能效果会更好。要强调的是,我不要你们搞地方保护主义,但绝不能胳膊向外拐。谁要向外拐,到时候书记县长追究起来,可别怪我没说。”他瞟一眼伍兴国,看着赵万隆,“说实话,赵行长,这个事,我也为你们感到委屈。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办法,只能面对。我想,一方面你们要积极应对,充分调动各方面的力量,争取事情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另一方面还真得做好那边来强制执行的思想准备,做好预案,到时候不要弄得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当然,我说的要有准备,并不是要你们去搞对抗,更不是要你们去准备打架斗殴。”

赵万隆看一眼张明亮,微笑着朝李永嘉点点头。

台阶的阴凉下,聚集的人已是黑压压的一片,还稀稀拉拉地有人聚拢过来。

“……20……35……50……”歪鼻子站在台阶上,手上指点着人头,嘴里数着。

左又芳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好,你是第62个。”歪鼻子指一下左又芳,走到她跟前,“你不去刷鞋了?”

“我本来是要去的,都走到半道上了,可他们非要我赶过来,还说今天来的,现场每人发50块钱,今天不来的,下次钱弄回来了,每人要扣200。这里外一算,那就是200……哎哟,不行,不来的应该扣300才对。”左又芳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哦,那是,那是。”歪鼻子恍然大悟地点着头,“等下我就跟他们说,应该是扣300。不来的活该,没谁叫他们不来的。”

“算起来,厂里都有快两年没发一分钱了。在这里站一下,就能拿50块钱,还真是没想到。”左又芳算了算,“嗯,我要挣50块钱,那得刷20多双鞋子。”

歪鼻子挤到人堆里,跟两个人说了几句,上两级台阶,转过身,拍几下手,大声说:“好啦,人来得差不多了,太阳也老高了。主席的意思是不等了,也别让大家晒着,大伙都往上面走,上楼去吧!”

人群一拥而上,却在大门口被法警手挽手站成的人墙挡住了。

伴随着叫骂声、口号声,人群起伏进退,有如波浪一般。

一阵骚动过后,于小财的头在人堆中冒了出来。

“大家好,都辛苦了!”于小财站在椅子上,举着双手,“其实我的心情也跟大家一样,希望能快点把钱拿回来,可那钱不是大家想得那么简单。我刚才就是从成法官那里来的,来之前一直在和成法官商量,看怎样才能把钱拿回来。请大家……”

“大家别信他的,他已经和成大为是一伙的了!”

“是的,他的话是信不得的,全是骗人的鬼话!”

“滚下去,别站在那里丢人现眼!”

一个纸团砸在于小财的头上。于小财慌忙下了椅子,钻回了楼里。

人群往里涌,眼看人墙就要被突破。吕大业从外边奋力挤了进来。

“大家好,我……我来了!”吕大业站上椅子,边说边喘着气,一脸汗水。

“你来干什么?”

“你来又有什么用!”

“下去,别挡着!”

“我求求大家了,千万别这样啊!”吕大业朝人群拱着手。

“别这样,那怎样啊?”

“你给我们发工资!”

“只要有钱,我一定给大家发工资。只是我现在手上没钱,一分钱也没有,真的没有。我对不起大家,给大家赔礼了。”吕大业向人群鞠了一躬,抹了一把汗和泪,“可是,我也要告诉大家,你们这样做,那是违法的,还是别在这里了,快回去吧!”

“别听他的!”

“下去!”

“那……那我给大家下跪了!”吕大业下了椅子,跪了下去。

人群开始往后退。

吕大业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

人群退到台阶边沿停了下来。

吕大业跪着往前挪。

人群朝台阶下往后撤。

成大为站在窗口,看着人群退到了坪里,又看到那个背着“冤”字的老头一瘸一瘸地从人行道上走进了前坪。

“好了,主席说,吕厂长也是为大家好,就先听他一回,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都散了吧!”歪鼻子抬腿就要走。

“钱呢?”左又芳一把抓住歪鼻子的衣袖,“你不是说现场要发钱的吗?”

“什么钱啊?”歪鼻子故作茫然。

“那50块啊!”左又芳跺一下脚。

“什么50块?”歪鼻子眨眨眼睛,“哦,那个呀,楼都没上,人也没见到,哪儿来的钱哦!”他手一摊,“你看,我也没拿到,大家都没拿到啊!”眼睛一瞟,“不过,主席说了,下次一起补给大家!”

“骗子,死骗子!”左又芳一甩手,“下次你们再也别来叫我,叫我也不会再来了!”她瞪一眼歪鼻子,大步走了。

左又芳一走,不少人跟着也骂骂咧咧地走了。一男一女走过来,围着歪鼻子,拉拉扯扯的,非要钱不可。

男的说:“你给我钱,不给钱你别想走。”

女的说:“是你喊我来的,你误了我的工,快给我钱。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跟到你家里去!”

“谁……谁拿了你们的钱?”歪鼻子眼睛一瞪,青筋一鼓,两手一甩,“你们问我要钱,那我问谁要钱去啊?!”

“哎,歪鼻子,你不给就不给,还凶什么呢?”男的说着走了,边走边往回看。

“没有就没有,骗人干吗!”女的愣了愣,也走了。

“我看你们还啰唆!”歪鼻子提着拳头,故意跺了两下脚。他们以为歪鼻子追着要打,拔腿就跑。歪鼻子哈哈大笑。

成大为转身才走了两步,听到楼下传来爆竹和鼓乐之声。他返回窗前,只见两个人抬着一块大匾额,上面写着“青天”两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前面有人放着鞭炮引路,后面有人吹吹打打护送。

王维权扬着手跑下台阶。鼓乐队在台阶下止了步。王维权跟一个抬匾额的人说了几句,跑上了台阶。鞭炮放完了,鼓乐没有停息。

刘志高放下案卷,来到窗前,朝旁边窗口的成大为扬一下手,勾一下头,一同望着楼下。

阳建国领着几个人快步走下台阶。王维权朝阳建国哈一下腰,和阳建国一起接过匾额。有人忙前忙后地拍照。那老头一瘸一瘸地过来,一把抓住阳建国的手臂,胸前那白底黑字的“冤”字在阳光下也是格外醒目。拍照的人一把将老头拉开。老头一歪,倒在地上。阳建国抬着匾额上了台阶。鼓乐跟在后面。

空旷的地坪里只有那老头坐在地上,嘴里喊着“冤”,那声音飘在空旷的地坪上,化在灼热的阳光里,是那样的微弱,那样的无力……

“那老头,都喊了好几年了冤吧?”刘志高指一下老头,看着成大为。

“嗯。”成大为心一颤,扭过头去。

刘志高叹息一声,摇着头回了办公室。

会已开了两个小时,还是莫衷一是,只好接着开下去。

“前面大家说了那么多,尽管有的话不中听,但我不怪大家。”阳建国敲了敲桌子,“昨天煤化厂那么多人聚集在楼下,扬言要冲进大楼里来,要我们给一个说法。当时,我可真是捏了一把汗的。这怎么说呢?你说抓人吧,那是不好抓的,抓不好会弄出大乱子来,谁也担不了那个责任,你说不抓吧,又怕他们真冲进来,真要冲进来了,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后来幸好吕厂长来了,给那些人又鞠躬,又下跪,那些人才散了。”他扫一圈会场,“同志们啊,从那些人的言行中,我看到了许多,尤其是他们对那笔钱是多么渴望、多么需要。也不知你们是不是看到了?”

“这还要说。我一个亲戚,两口子都在煤化厂里头,两年多没发工资了。没钱吃饭,没钱买衣服,没钱送孩子上学。你说,他们能不想钱吗?”曹二喜气愤地说着。

“可不是。我一个邻居好不容易进了厂,可才上了半年多班,厂子就没工资发了。没办法,只好去酒店干那活。结果第三回就给派出所抓了,要罚款两千。她娘请我去说情。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人家给了我一个面子,但最后还是要罚款八百,得不偿失,造孽哦。”郭大宝说着,一声叹息。

“是啊!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不管在哪个社会,不管到哪里,钱还是要的,没有钱,不说寸步难行,至少办事也难。”阳建国摇摇头,“而人家煤化厂的职工都两年没发工资了,就是原来有点老本,也早该吃得差不多了。俗话说得好,坐吃山空嘛!说起来,一个女人,因为钱去干那样的脏活,大多应该也是迫于无奈。怎么说,他们的境遇也是值得同情的,大家说是不是?”

“嗯,是可怜啊!”有人说。

“还有比这更可怜的呢!”又有人说。

“好了,别扯远了。值得同情只是一个方面。”阳建国点上烟,吸一口,“另外啊,大家还得想一想,他们老是这么来吵吵闹闹,既影响我们的办公秩序,又破坏我们的社会形象,还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真要哪天伤了人,或是弄出个人命来,那麻烦就大了,可不是我们哪个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的。”他弹了弹烟灰,“好了,这说来说去,关键的就是要把那钱弄了回来,只要那钱不弄了回来,他们就随时都可能会再来。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曹二喜和郭大宝齐声说“是”。

“对,还是阳局长英明。只要把那个钱弄回来了,那就什么都好办了。”屈光宗拍一下桌子,“再说,这煤化厂的案子,也是省里督办的,要是没个结果,也是交不了差的。”

“是倒是,只是那一笔钱确实是人家支付在前,我们查询在后,另一笔也确实是做了质押的存款。”陈大海瞟一眼屈光宗,“这要弄回来,你凭什么?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凭什么?”郭大宝眼睛一眨,“就凭那判决和裁定啊!”

“对,先别管那么多,把钱弄了回来再说!”曹二喜说。

“我只想提醒大家一句,还是别感情用事的好。这个案子盘根错节,不是大家想得那么简单。”刘志高左右看看,目光落在桌面上,“我想,我们应该跟院里,特别是要跟煤化厂,说清说透那钱的真相,让他们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知道那存款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事情才好处理,我们也好进退有据。”

“对,刘局说得在理。这样一来,万一有什么状况,我们也好说话,不至于说不清、道不明。”陈大海看一眼阳建国,“再说,我们也应该实事求是,让大家知道事情的真相。”

“哎,你这是什么话?好像阳局就不实事求是了!”郭大宝指着陈大海。

“就是嘛!”王维权讨好地瞅一眼阳建国,“人家昨天都敲锣打鼓,还放着鞭炮,给阳局送来了匾额。你没看到?”

“不好意思。”陈大海瞟一眼王维权,看着阳建国,“阳局,我还真是没看到。”

“谁让你……”

“你东拉西扯的干吗!”阳建国瞪一眼王维权,看着对面的成大为。

低着头的成大为一抬头正好碰上阳建国的目光,见不发言是挨不过了,就推了推眼镜,字斟句酌地说:“我是知道的,这个煤化厂和冶炼公司之间的经济纠纷本来就复杂,现在又把银行和我们法院牵扯了进来,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果没有非凡的魄力,不用非常的手段,这事只怕是……”

“怎么?”阳建国瞅着成大为。

“这……这怎么说呢?”成大为眉头蹙了一下,“说实话,要我再直接去冶炼公司或是去江北执行,那我是没信心的;而要我再次去青山找银行,我心里更是没有底气。”他瞟一眼屈光宗。

“我想来想去,要想拿到钱,那要么是让银行去逼冶炼公司,让冶炼公司付钱过来,要么是只能再次去青山,到银行来一个强制执行。”屈光宗看着阳建国,“当然,不管怎么样,那钱我们一定得弄了回来才行。”

于小财举着手,说屈光宗说得好,他举双手赞成。阳建国扭头瞟一眼于小财,看着李正道,问他有什么想法。李正道站起来,说他也没别的,就请法院的同志加把油,把钱早点弄了回来就行,要是再只花钱出去,那也没钱可花了。于小财忙扯了扯李正道的衣襟,要他别这么说。

“李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屈光宗红着脸,指着李正道,“你以为我们出去执行好玩是吗?轻松是吗?我告诉你,每次出去,我们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有时还要挨打受骂。虽然没拿回几个钱,那也怪不得我们,要怪只能怪冶炼公司太无赖,也得怪你们自己,谁叫你们跟这么一个赖皮公司去做买卖。”

刘志高瞥一眼屈光宗,往椅子上一靠,闭上了眼睛。同时成大为也斜了一眼屈光宗,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李正道又站了起来,朝对面和左右各鞠了一躬,想说什么却又哽咽着说不出来。阳建国有点不耐烦地朝他压了压手,说下次去执行,请他也参加,去体验一下。李正道说他就别去算了,少去一个人少一份开支。于小财忙拉着他坐下,悄悄说去就去呗,不差那一点的,可别惹得大家不高兴。李正道仿佛没听见,只是直直地望着墙壁。

“好了,看来大家对再次去青山,在思想上是基本统一了的。”阳建国环视一圈,身子一挺,“还有一点,我要告诉大家,那就是省高院江副局长昨天给院长打了电话,又问了我,看我们什么时间去、怎么去。”

刘志高缓缓睁开眼睛,稍稍扭过头,瞟一眼阳建国,随即又合上了眼皮。

“我看,过几天就去,在冻结到期的前两天去最好。还有,去的人得多一些,不能像上次那样。”屈光宗看一眼成大为,“我看青山那里的人也不好惹,执法环境不比江北好到哪里去。人去少了,弄不好会钱没弄回来,还要白挨顿打。”

于小财马上附和,说是要多去些人才好。刘志高坐了起来,冷眼看着于小财,说那是去执法,不是去打架,多去人那是要多花钱的。于小财说只要能把钱弄了回来,多花点钱也没关系。

“你就知道那钱一定能弄回来?”刘志高笑了笑,“我这可不是给你们泼冷水,而是请你们先冷静一点,不要盲目乐观,免得到时候想不清,接受不了。”

“好,还是刘局有水平。”阳建国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刘志高,“他这可不是泼冷水,而是告诫大家,这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刘志高浅浅一笑,说:“上次去青山,由于情报不准确、信息不对称,大家虽然是辛苦了,却是无功而返,白白费时费力,消耗钱财。对此,我深感愧疚。而此番再去,情况必定更加复杂,更难驾驭。因此,我在这里郑重提出,辞去执行组长一职,请局里另请贤能。当然,我也声明,不是知难而退,更不是对谁有意见,而确实是难以胜任,怕误了大事。”

“刘局,这组长你要不当,那就没谁能干了。”刘志高话才落音,成大为就抢着说了。

刘志高哈哈一笑,摇着手说:“哪里哪里,能者多了去了,比比皆是。”

“是啊,你要不干了,那谁适合来接呢?”阳建国偏着头,瞅着刘志高。

刘志高也不应答,捧着杯子,品起茶来。

“阳局。”屈光宗手一举,“要是刘局真心想辞了,那我看有一个人就非常合适。”

“谁?你说!”阳建国指一下屈光宗。

“那还有谁,成庭长啊!”屈光宗嘿嘿笑着。

“成庭长?”阳建国打量着成大为。

“不合适,不合适的。”成大为轻轻地摆摆手,看着阳建国,“这案子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也一直参与了执行,但那都是小打小闹,可不比这回。上回我协助刘局去了青山,虽然没有把钱拿回来,但在刘局的直接领导下,还是有不少收获的。不说别的,要没有上次的成果,就没有现在的这个局面和条件。我希望此番再去,还是请刘局挂帅,我仍然做刘局的助手。这样才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那就这样吧。”阳建国看一眼刘志高,再看一眼成大为,“如果刘局能不辞辛苦,再去青山,那这组长就还是请刘局担任,如果刘局确有难处,那就有劳成庭长了。”

“好,就有劳成庭长吧!”刘志高瞅着成大为,意味深长地一笑。

“谢谢两位局长的信任,也谢谢各位的美意。”成大为微笑着朝大家点点头,“只是,这组长的担子可重了,一定得请哪位局长来挂帅才合适,那样才名正言顺。”

“好了,这组长人选也好,谁来挂帅也好,就都由院里去定吧。”阳建国扫一圈会场,“在这里定下来的,一是青山一定得去,二是去的人肯定会比上回多。”

成大为心想,如果不出意外,这组长已非他莫属,说不定还会给他挂上一个副局长。一散会,他就尾随着进了阳建国的办公室,侃侃而谈地说了再去青山的必要性,也说了再去青山的艰巨性,还说了张明亮不好对付,肯定不会轻易就范,但不管怎么复杂、怎么艰难,他都是有信心、有决心的。阳建国一拍桌子说,好,就要这样。其实,成大为心中清楚,刚才阳建国是希望有人推举王维权的。

杨小梅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拿起扫把去做卫生,却全无心思,做一下停一下。猛然听到门口有了脚步声,接着又听到钥匙插进了锁孔,正倚着墙生闷气的杨小梅立马拉长了脸,又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刘志高一进门,杨小梅的扫把就扫在了他的脚上。

“你这是干吗?”刘志高边躲避边说着。

“干吗?”杨小梅瞪他一眼,“扫地啊!”

“有你这么扫地的?”刘志高跳一步。

“不这么扫,还怎么扫?”

“你没看见我?”

“你是谁啊?”

“我是谁?”刘志高一笑,“我是刘志高啊!”

“你是刘志高?”

“我不是刘志高,那还是谁?”

“你去哪儿?”

“回家啊!”

“回家?”杨小梅斜他一眼,“你走错门了吧?”

“走错门了?”刘志高呵呵一笑,“你不在这里嘛,没错的!”

“还好意思回家!”杨小梅说着鼻子一哼,扔下扫把,走到沙发跟前,一屁股坐下。

“怎么啦?”刘志高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轻轻地走过去,站在她的跟前。

“怎么啦?”杨小梅翻他一眼,“你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刘志高一脸茫然。

“你还装糊涂是不是?”杨小梅站起来,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

“什么呀?我真不知道呢。”刘志高抚着额头。

“你呀,你呀!”杨小梅指着他的鼻子,“原来还指望你能当个局长院长什么的,现在倒好了,一个副局长都保不住,还给人家抢走了,去了什么工会,我都替你害臊呢!”

“哎呀,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就这么个事哦!”刘志高将手上的包往沙发上一扔,往卧室里去了。

“哟,就你清高是不是?可清高能卖钱?能买米?”杨小梅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背,“告诉你,我可清高不起来,我每天需要的是油盐柴米,我只希望儿子能读个好的学校,可你……”见他没理睬,她越发生气了,脚一跺,抓起茶几上一个玻璃杯子就要摔,但举过头顶又放下了,搁在茶几上。

“你呀。我都不生气,你又生什么气呢?”刘志高换了衣服,笑着走了过来。

“你不生气?”杨小梅眨着眼睛。

“是啊,好好的,我才不生气呢。”刘志高在沙发上坐下,架起二郎腿。

“谁都知道工会是养老的地方。可你才四十出头,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不怕别人说你窝囊?”杨小梅盯着他。

刘志高哈哈一笑,说:“那你可错了,现在的工会可是个好地方,是不少人争着去、抢着去的。”

杨小梅轻蔑一笑说:“哎哟,那你还是争来的、抢来的?”

“虽然不是争来的,也不是抢来的,却是领导关怀的结果。”刘志高眼睛一转,“你知道吗?开始是安排我去纪检监察室的。”

“搞纪检监察?嗯,那还不如去工会。纪检监察是个得罪人的地方,弄不好,别人会恨你一辈子。工会倒是个做好事的地方,要真做好了,别人还总记着你的好处。”杨小梅挨着刘志高坐下,脸上的霜也化了。

“就是嘛。”刘志高拉着杨小梅的手,“这么多年来,我在外面办案的时间多,家里都是你操持着,你也辛苦了。现在好了,我有时间多待在家里,帮你干些家务,管管孩子了,多好的事呀。”

“别只说得好听。”杨小梅嗔他一眼,“这些我宁愿自己干,不稀罕你来做!”

“不稀罕也行。”刘志高嘿嘿笑着,“那我就多花一点时间,对以往的一些案例,做一些整理,做一些研究,出一个集子。这事我想了多年了,只是一直没时间。现在好了,时机来了。人一辈子,总是有得有失,也是有失有得的。”

“不管你怎么说,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杨小梅看一眼刘志高,“那个阳建国,踩着你的肩膀上去了,还要这样对你,也做得够绝的了。你就看着,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有那个成大为,也不是个好东西。”

“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离开局里,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刘志高拍拍她的手,“至于成大为,他人还是不错的,也是有他的难处。”

“是吗?”她睁着眼睛。

“局里和院里都决定要再次去青山,如果我还待在局里,还是副局长,那我就得继续当那个执行小组的组长。”刘志高摇摇头,“可是组长这担子我实在不想挑了,成大为能挑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呢!”

“挑不起那个担子?”杨小梅眼睛红了,眼里泛起了泪光,“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你挂在嘴边的只有四个字,不累,不怕。”

“那是此一时,彼一时。社会在变,时代在变,别人在变,自己也在变。”刘志高扯了纸巾,递给她,“说起来,这回我还真得感谢他们。”

“哦,也是,也是。”杨小梅偎在刘志高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刘志高搂着她,轻轻地摇着。泪水迷蒙了他的眼睛。泪珠从他的眼角滚下来,敲开了她的眼帘。她幸福地一笑,说做饭去。他说帮她做。她灿烂一笑,拉着他的手朝厨房走去。

杨小梅拉着刘志高去厨房的时候,成大为正坐在刘志高原来坐的那张椅子上沉思着。上午宣布之后,刘志高立马就搬了办公室,只带走了私人物品,所有的公物都留了下来,而且打扫得窗明几净。

屈光宗在门口探进头来。成大为问他怎么还没走。屈光宗说等他,都来过三回了,只是没打扰他。成大为问是不是有事。屈光宗吞吞吐吐地说也没别的,就想请他一起喝杯酒。成大为说算了,不去了。屈光宗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不是,退也不是。过了一会儿,成大为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去。他在成大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成大为瞅着屈光宗,欲言又止。屈光宗坐着坐着,泪水出来了。成大为问他怎么了。他说没别的,就为成大为当上了局长高兴。成大为站了起来,在地上走了走,拍着屈光宗的肩膀,说那好,去他家里吃饭去,随便炒两个菜就行。屈光宗喜出望外,一抹眼睛,说那太好了,他来炒菜,又给家里打了电话。

屈光宗亲自下厨,又拿出了家里最好的酒,跟成大为边喝边聊,吃过饭,又把成大为送到楼下,看着他上了楼,见房间的灯亮了才往回走。成大为仰面躺在沙发上,头有些疼,嘴也有些干。此刻,他是多么希望郝梦楠能从卧室里出来,递上一条毛巾,端过一杯热茶……可他睁开眼睛,撑着坐了起来,四处一看,哪里有她的踪影。他勉强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进了厨房,烧了水,加点蜂蜜,冲了一杯。

夜深人静,楼下小车停靠的声音虽然不是太大,但躺在沙发上的成大为还是听到了。他一翻身爬了起来,跑到窗前一看,又赶忙回到沙发跟前,坐下,拿起一本书来。

“哟,郝总回来了!”郝梦楠一进门,成大为忙站了起来,边说边迎上前去,可刚迈开脚步就绊着一个什么东西,一个趔趄,跌在沙发上。

“成大局长也是刚回吧?这么晚了还在学习?”郝梦楠走过来,左手拎着包,右手在鼻子跟前划了划,“看这一屋的酒气,庆贺的酒没少喝吧?”

“没有呢,哪有什么庆贺,就跟光宗喝了几杯。人家也是一片情意。你就别笑话我了。”成大为讪笑着,将手上的书放到茶几上,“这也就随便翻翻,边翻边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郝梦楠呵呵一笑,“可不敢劳驾你,更不敢笑话你哦。你现在是局长了,就好好干吧,早点干出个院长来!”她说着进了卧室,将门“呯”地关了。

成大为一声叹息,黯然神伤地坐下,将那半杯蜂蜜水“咕咚”两口就喝了。

吕大业和李正道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地坐着,都愁眉苦脸地埋着头。闷坐在李正道一侧的于小财稍稍抬起头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言又止。

窗外树上落下两片叶子,一片飘飘荡荡地进了窗户,落在于小财的面前。于小财用力吹了一口,那树叶飘了起来,旋转两下,歇在吕大业跟前。吕大业瞥一眼于小财,拿了树叶,扔在地上。

李正道实在憋不住了,咽咽口水,瞅着于小财,说:“你总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吕厂长干着急吧。”吕大业说:“是啊,阳局长今天又打电话来问了,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钱准备好了没有。”于小财说,天地良心,他一直在想办法,只是再也想不出办法来了,又不能去抢、去偷,要是能告诉他哪里有偷、哪里有抢,那他也豁出去了。停了一下,他又说,要是能印出钱来,那他可以一秒钟也不停地印,累死也愿意,如果能卖到钱,那把他卖了,他也没有半句怨言。吕大业笑了,说:“你这样谁会要,又能卖几个钱?”

“好了,这狗屁科长我早就不想干了,你们去找有办法的人来吧!”于小财踢一脚椅子,甩手就走。

“于小财,你给我站住!”吕大业厉声喝道。

于小财止步。李正道乜一眼于小财,默然无语。

“于小财,你给我坐下!”吕大业拍了一把桌子,站起来,指着于小财,“你这个时候撂挑子,那就是一个懦夫,可耻,可恶!”

于小财低着头,回到桌前,坐下,用眼睛的余光瞟着吕大业。

“小财,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你这个科长是不好当,可谁又轻松呢?”吕大业坐下,“今天在这里,我也就跟你们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有时我也在想,这个‘维持会长’干得实在窝囊,没什么意思,就想辞掉不干了,可是没人来接手啊……又想着这事虽然没谁愿意来干,但还得有人来干才行的,要不大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一咬牙也就挺了下来,只是有委屈也只能埋在自己心里,有眼泪也只能偷偷地往心里流……再说李厂长吧,要是不留在厂里,那早发了,早……”

“吕厂长,你就别说我了。”李正道抹了抹眼角上的泪水,“谁叫我们有这个缘分呢。”

“好,就冲着缘分,再难我们也干下去!”吕大业瞅着于小财,“小财,行不?”

“嗯,好吧。”于小财抬起头,“只是厂里能卖的也都卖了,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别急,再想想,办法总是有的。”吕大业挠着头。

一片沉寂。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要不,看能不能到哪里借一点?”于小财看眼李正道,再看着吕大业。

“借一点?嗯,这是个办法。”吕大业皱皱眉头,“只是向谁去借?”

“要不问问孔大华?”李正道看着吕大业,“听说这两年,他还是赚了一些钱的。”

“他会借?”吕大业摇摇头,“上次为信息费的事,还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再说,他也知道厂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还敢借?”

“那也不一定。”于小财想了想,“依我看,他那天来吵吵闹闹,就不像只是为了那点信息费,应该是还有别的什么想法的,只是没说出来。”

“嗯,我也看出来了。”李正道说。

“那你就试试看?”吕大业看着于小财。

于小财拨通孔大华的电话,只说吕大业有事想请他过来商量。

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外喇叭响过,孔大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吕大业连忙上前迎着,握手,让座。

“吕厂长,这么火急火燎地叫我过来,有什么好事啊!”孔大华将手包往桌上一拍,“于科长要是慢打两分钟的电话,那我就上省城去了。”

“孔老板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是个大忙人。”吕大业看着孔大华,“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今天请你来,没有别的,就是想向你借点钱,也不太多,就十来万吧!”

“你放心,我们这是花小钱去弄大钱,等钱要回来了,马上就还给你。”李正道说。

“对。”于小财看着吕大业,“还可以计利息。”

“对,可以计利息的。”吕大业点着头。

“嗯,钱倒是不多,也用的是正事。”孔大华手指叩着桌面,“只是,你们就有把握把钱弄回来?”

“这……”吕大业吸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没把握。不过去了还是有可能弄回来的,而如果不去,那就连可能都没有了。”

“是这样吧。”孔大华点上烟,吸一口,吹出来,“我毕竟曾经是厂里的人,厂里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义不容辞要支持的。只是我现在是个生意人,自然是想多赚几个钱,不想做亏本买卖,更不想血本无归。我只是想,那钱要是弄回来了,倒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而万一没弄回来,那你们拿什么来还呢?”

吕大业和李正道面面相觑。于小财扭头看着门外。

“要不,我提个建议,你们看行不?”孔大华往椅子上一靠,“你们要借的是十来万,我干脆借你们一个整数,给二十万得了。如果那钱弄回来了,你们将钱还给我就行,我也不要什么利息,就算是回报厂里。如果那钱没弄回来,你们又没别的钱拿来还我,那就拿临街的那块空地抵着。”

吕大业见于小财点头,又见李正道默然无语,就站了起来,在桌前走动着。

“哎,吕厂长,你就别晃了,行还是不行,说一声就是,城里还有老板在等着我,要不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想好了,再给我一个信。”孔大华站了起来。

吕大业一咬牙,再一声叹息,说:“那好吧,就这样。”

“那好,一个小时后,我让人送钱过来。”孔大华拿着包就走。

“唉,有钱真是好啊!”于小财望着离去的孔大华,摇头感叹着。

李正道木雕似的坐在那里。吕大业看他一眼,见他头发半白,面色忧戚,心中一动,不禁悲从中来……

孔大华说的城里有人等他,那是一点也不假。这个人就是吴龙江。

吴龙江刚在酒店门口下车,孔大华就赶到了。两人又是握手,又是拥抱,显得十分亲热。进了房间,吴龙江拿出一个纸包来,说是张明亮特意带给他的一点心意,也没别的,就两条南方好烟。

酒至半酣,吴龙江说他这番来岳北,一是想加大与孔大华合作的力度,争取多发一些原煤和焦炭去南边,在目前及今后一定时间内,南边的原煤和焦炭还会是供不应求的,二是想利用岳北的资源,直接在这边投资。孔大华说加大合作力度正是他所期待的,投资办公司也正是时候,如果用得着他,他一定鼎力相助。

酒后闲聊,两人自然就聊到了张明亮。

“不瞒你说,对张行长,我是真的充满感激之情,充满感恩之心的。”吴龙江满眼深情地说着,“当公司还小,别人瞧不起的时候,是他看准了我和公司,给了公司第一笔贷款,后来又一手把公司扶植起来,让公司有了现在这个样子。而最难得、最让人信服的是,在我头脑发热,想跨行业投资的时候,他能让我冷静下来,不走弯路,不走岔路,不走错路。正因为这样,公司才一直朝着正确的方向健康发展,做大做强。”

“那是难得,也是你的福气啊!”孔大华感慨地说道。

“那是的。”吴龙江一拍沙发,“他给我放了第一笔贷款之后,快过春节了,我让人给他送了一点过年物资,开始他是执意不收,见推不脱了,他就折价将钱打到了公司账上。对这个我还真有点不高兴,问他怎么非要这样。他说你把公司做好了,发展了,壮大了,那比送给我什么都好。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让我好好去想。我想了老半天才明白,还真是那样。”

“嗯,你运气好。”孔大华拍拍吴龙江的肩膀,“碰上贵人了啊!”

“后来,彼此交往多了,了解深了,我要认他做朋友、做兄弟。你猜他怎么说?”吴龙江拉着孔大华的手,“他说只做朋友,不做兄弟。我问他为什么。他又让我去想。第二天我跟他说了我是怎么想的,他一听就哈哈大笑,说我这样想就对了。你说他可爱不,可敬不?”

“那当然!”孔大华连连点头,“说实话,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觉到这个人不错。后来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那就更佩服他了。”

两个天南地北地聊着,孔大华突然说还得给张明亮打个电话才行,可一看时间,已是快12点了。吴龙江说没事,试一下,他也许还没睡。孔大华一拨就通了,问张明亮怎么还没休息。张明亮说搞业务营销去了,刚从乡镇一个企业回来。孔大华说别太操劳,也要劳逸结合。张明亮问他在哪儿,还在忙什么。孔大华说在和吴龙江聊天,又悄悄说成大为他们近日会再次去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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