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阿澈曾经说,如果我不丢工作的话,我们可以另租一房一厅,怎么都比住单间舒适。
阿澈说得很自然,他只是这么说,没有埋怨我的意思,我是知道的。
然而我也已经习惯这里了,相比于我之前住的不足十平方且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这里显得宽广、明亮而宁静,我尤其喜欢那个小小的阳台,总有充足的阳光,洗净的衣服再也不会散发霉味。
好的阳光使我热衷于清洗床单被铺。
午睡醒来的时候,我把大大的床单浸到桶里,倒上洗衣粉,然后两条腿在一堆泡沫中轮番踩踏,最后冲洗干净晾在阳台上。
阿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结实的竹竿,晾床单是很好的。
把湿漉漉的床单搭上竹竿,这一过程让人感觉心满意足。
当然不想搬的主要原因是我走不动了,毕业后我一个人在广州搬过三次家,直到我遇见了阿澈。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搬家,不安稳的意味浓郁。
最后一次搬家的时候我的工资依旧很低,舍不得请搬家公司。
所幸两间出租屋只十分钟步行的路程,我便买了一辆小拉车,把我在广州生活了四年多积累的电脑和十几袋书籍、衣物、生活用品一件件地抱着爬下四楼,拉过去,然后抱着爬上三楼。
东西太多,我得来回来回地跑,共跑了8趟。
我把最后一箱书绑稳在车子上,低着头拉着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路,身子黏乎乎地腌在汗水中,发拧结在一起,身体每个关节好象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沿着惯性向前移动。
我感到了浅浅的水从眼眶溢出。
乡下的女人肯定很惊奇。在乡下,她们绝不肯轻易嫁了一个男人然后和他一起租房子住,或者应该确切点这样说:女人们视嫁一个外来的租房子住的番薯佬为莫大的屈辱。
女人们青睐同样土生土长的男人,他们都有祖传的或者父母赚钱建的屋子继承。嫁了这样的男人,她们一辈子不必离开乡下,日子平稳过渡到下一代。
回乡下的前一天,我想起了乡下,想起了即将结婚的健生。我蹲在滴着水的床单前,伸手接着滴下来的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我湿润的掌心看起来金光闪闪。
我想我应该回乡下看一下了。
九、
健生婚后第二天,我准备离开,和我回来时的行李一样,我迅速打好了包。在家呆久了,出入总有人问在哪工作工资多少,这是个烦人的问题。
我最后一次爬出屋顶,在这个方向看天,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低低的一片,风也不快,只是空气确实是比广州好得多。
而我总是认为,好的空气并不能让我长寿多少,我偶然会有活腻了的感觉,即使不会采取极端的动作,也会觉得活到很老的岁数但总老不死同时晚年碌碌无为是件可怕的事情。
我半趴在屋脊上往下看,我妈在后院正生着蜂窝煤,我想这就去跟她说说吧,吃过饭我就走了。于是我爬下阁楼来到后院。
妈看见我走出来,把一把蒲扇递给我,先我一步开了口:“来得好,把炉子扇着。”
我在炉子前蹲下,手里不紧不慢地扇着风,滚滚的白烟卷着风一层层地升起。
后记:
有一天当你发现,你一直敌对的父母忽然老了,再也无力招架你的敌对,你心里的惆怅,是无法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