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由原先的公主府改建,设在宫城之外,一个女孩子在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时不时望望两边路上的行人,又叹一口气。
她穿一身藕荷色交领襦裙,用白线绣了斜斜的樱花,压了羊脂玉的禁步,头挽双平髻,两边都簪有桃粉色的绢花,手腕上挂着同色的玉镯,一幅活泼娇俏的少女模样。
她等的无聊,抛着手中的玉佩玩,隐隐可看到上面刻了“朝阳”二字。
德王之女,当今太子堂妹,朝阳公主。
平宁八年,德王刺杀盛帝不成,起兵濯阳,数月后被擒,妻女亦困囹圄。
太子不忍五岁的幼妹身亡,往救之,由于德王罪孽深重,其女东陵媛虽仍享公主之尊,却被夺国姓,太子亲自为其取名,唤作季新念,小字枝。
这孩子不似其父,自小善良乖巧,颇讨帝王欢心,复赐封号为朝阳,太子夙慧,便交于她教养。
季新念来回的踱着步,不满的看向一旁的延岁:“你爹不是左相么?怎么消息如此不通,皇姐究竟是不是今日到?”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走起来,一个人叨叨着:“皇姐再不回来,唐姐姐就要没有了呀!忆时传信说姐姐受了伤,也不知道好的怎么样了,早知道我就不去边关,随阿姐一道走,就可提前拿回药来…姐姐最是心软,必然又伤心了……”
季新念絮絮叨叨的停不下来,有些聒噪,江延岁一幅嫌弃的样子:“你有完没完,叨叨一个时辰了!有用吗?”
季新念气不过,抬脚想踹他,终究碍于面子没动,剜了他一眼后真不再说话,却仍然停不住的原地走动。
好不容易熬到了申时,那辆熟悉的马车才从街角转来,季新念眼睛一亮,朝邵李挥了挥手。
车帘掀开,谢钧抱着东陵绯下来,她睡着了,安安静静的窝在他怀中,像只小猫儿。
季新念没来得及诧异谢钧的存在,先看见东陵绯脖子上的白纱,绕着脖子缠了一圈,有点点血迹渗出。
她心疼的啧啧嘴,连忙将他们迎入府中,又接过装有分枝荷的玉盒,同尺青一道向药庐赶去。
反倒是江延岁,跟在他们后面走着,猛然发现不对,狐疑的打量了谢钧许久,像是明白了什么,垂着眼有点失落的样子。
谢钧将东陵绯轻轻放在床上,站在床前温柔的望着她,轻轻落下一个吻。
江延岁靠在室外的壁上,掩于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季新念与尺青在药庐调着药,她细细的捣碎了分枝荷,用药汁拌了拌,倒进炉中小火慢熬,又撑着脑袋,看尺青忙来忙去。
她望着面前的炉子,眼神飘忽,不知神游到了何处,尺青称好药,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休息,季新念却猛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把她吓得一个踉跄,磕在椅子上。
没等尺青发问,季新念先开了腔:“今日抱着皇姐的人是谁?”她瞪大了眼,活像个抓奸的妇人
尺青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也不知身份为何,只不过东宫……或许就要热闹些了。”
季新念不可置信的伸出食指指向她,声音都结巴了:“我,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居然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说?”
尺青促狭的笑笑:“我本来是想提一提的,是忆时觉得,你被吓到一定很有趣。”她的笑容越发深了:“果然。”
她说完了就又去调药,徒留季新念一人陷入震惊不可自拔。
这一觉又睡过了好几个时辰,正巧国师派人来邀她共用晚膳,东陵绯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国师府邸与东宫不过一街之隔,仅仅半刻便到了,等在门口的小厮极为热情的将她迎入了内室。
东陵绯跨过门槛,绕过屏风便看到国师坐在棋盘前饮茶,玉制的棋子反射着温润的光,茶杯里柔软的水汽慢慢升起,岁月静好。
国师季蓝涣见到她就笑了,伸手指了指,示意她坐下。
“伤还好吗?你身子弱,受了伤好的慢,如今盛宛龙潭虎穴,多带些侍卫在身边。”季蓝涣关切的问,仔细瞧了瞧她脖颈上的伤口,皱了皱眉。
“这一刀倒没什么,心口上的伤重些,好在有尺青在,她医术好。”东陵绯坐下来,啜饮着桌上的茶:“叔父竟替我备了白茶,好香。”
“你就这么点爱好,白茶、花糕、酒,我如何记不得?”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少喝酒,再好的酒,也经不起你这样喝。”
东陵绯抬手落下一子,讪讪地笑:“我喝酒也不算多,平常还是饮茶。”
季蓝涣笑着敲了敲东陵绯的额头:“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骗得过叔父可骗不了自己,要是不舒服可该你自己受罪。”
东陵绯心虚的低下头,试图转移视线:“我也许久未与叔父下棋了,不知是否生疏了。”
季蓝涣没拆穿她,和蔼的笑笑:“好,看看你水平如何。”
这场对弈一直持续到深夜,季蓝涣有了些睡意才结束。”
东陵绯拒绝了马车,选择慢慢的走回去,月光如水,照在身上冰凉的一片。
她在路上一步步的行走,身后长长的影子拖成凄凉的孤寂,比月光更凉。
走到府前,竟看见谢钧等在门口,她迎上前去,微微的笑:“要走了?”
谢钧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揽入怀中:“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有些事要处理。”明明是离别,他眼神却缱绻:“我会尽快办好。”
东陵绯乖巧的点点头,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颊:“好。”
欲别牵郎衣,郞今到何处?
不恨归来迟,莫向临邛去。
她站在原地,遥遥的望着谢钧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低下头向里走。
怎么办才好啊,你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呢?
叫我如何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