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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集醒

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

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集醒第一。[2]

1.1 倚高才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解读] 高才玩世,以为自己的才能高于世人,就恃才傲物,玩世不恭。自古以来,有才终被才情误,当你逞强霸凌之时,背后正有人在暗算你。

饰厚貌以欺人,高自标置,伪装自己,欺骗世人。然世流有明镜,能把你的真实形象照出来,谁能真正将自己藏起来呢!

1.2 怪小人之颠倒豪杰,不知惯颠倒方为小人;惜吾辈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见吾辈。

[解读] 有一种人自己没有做出什么成就,就怪这怪那,世上太多的沟坎,太多的风浪,他不知道。看似平常真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世界多“颠倒”,崎岖的山路在你的面前延伸,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视之无畏,坚韧不拔,到达巅峰,才能称为真正的“豪杰”。

惜吾辈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见吾辈,一如孔子所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又如孟子所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1.3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解读] 花繁柳密,太多诱惑人的东西,美色、醇酒、金钱、权利、地位,等等,人要想“拨得开”真是不容易,只有真“手段”,才能在欲海里保持本色。

人生哪能都是风平浪静,世界没有那么多静静的港湾,“风狂雨急”本是人间平常事,处处站得稳,才是真英雄。像郑板桥诗所说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1.4 淡泊之守,须从秾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

[解读] 淡泊的操守,往往在秾(nóng)艳场中才能显示出来,并不一定要逃到远离世俗的地方,才能心中淡然。清净的莲花往往在污泥浊水中绽放。佛经上说得好:“一切烦恼皆如来所赐。”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心灵的平静,往往在纷纭复杂的世态中炼就。勘过,即走过,经历过。

1.5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解读] 市恩,意同“卖恩情”。有恩于人,必求回报,虽帮助别人,却因有功利目的而显露出寡德。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则是厚德之人。二者相比,层次有别。

要誉,即“邀誉”。没做出什么成就,却希望别人赞誉自己,沽名钓誉,为名利所累。“逃名”,有所成就,却视名利为粪土。二者胸次截然不同,后者比前者有更多的适意。

矫情,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粉饰言行,败絮其里,此类人难以取信于人。直节,有志节,有骨气,不谄媚,不为五斗米折腰。此与矫情之徒有天壤之别。

1.6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解读] 乍交:短暂的交往。

和人长久的相处,能够始终不令人讨厌,相互增益,实在不易,这等平常事,却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1.7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原其可从。

[解读] 批评人和教育人,要有帮助人的起点,要考虑别人是不是能接受,这是区分善意批评和恶意批评的重要标准。

教人做好事,不要给人定下像圣人的标准,要体谅别人有一个改正错误、渐渐向善的过程。

1.8 不近人情,举世皆畏途;不察物情,一生俱梦境。

[解读] 人情和物情,都关乎我的情。不近人情,并不代表你有情。刻薄,狠毒,残忍,往往都是从不近人情中产生。

料得青山应似我,识得万物皆有情,人要有同情万物的心情。王夫之说得好:“君子之心,有与天地同情者,有与禽鱼草木同情者,有与女子小人同情者,有与道同情者。”

1.9 遇默默不语之士,切莫输心;见悻悻自好之徒,应须防口。结缨整冠之态,勿以施之焦头烂额之时;绳趋尺步之规,勿以用之救死扶危之日。

[解读] 默默不语,沉默寡言。输心,向对方袒露自己的内心。因为这类人莫测高深,其中多有陷阱,不得不小心。

悻悻自好,喜欢自吹自擂,对别人不存关心,和这种人推心置腹,不但对自己没有帮助,可能会招致祸殃。

当焦头烂额的紧急关头,你还是慢条斯理,按部就班,会带来大的危难。

而在救死扶危的关键节点,你还墨守成规,如此机械之举,实际是在戕害生命。

1.10 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1.11 俭,美德也,过则为悭吝,为鄙啬,反伤雅道;让,懿行也,过则为足恭,为曲谦,多出机心。

[解读] 即使是做好事,也要有一个度,把握不好,就会滑向反面。俭朴固然好,但过分了,就会流于悭(qiān)吝,流于寒酸。

谦让是人美好的品德,但过分了就会使人感到不够诚恳,曲意逢迎,这样时间久了,会落入好盘算、多机心的窠臼。孔子说:“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足恭,过度谦敬,以取媚于人。

1.12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解读] 藏巧于拙,老子说:“大巧若拙。”最高的巧,就是不巧。

用晦,是《周易》提倡的重要思想。一阴一阳之谓道,隐藏中有大智慧。

1.13 彼无望德,此无示恩,穷交所以能长;望不胜奢,欲不胜厌,利交所以必忤。

[解读] 穷交和利交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交友方式,穷交能长,利交不仅不长,而且可能孕育着灾难,于交友之道,人不可不审。厌,满足。忤,违背。

1.14 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两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

[解读] 以德报怨,使人觉得我有德行,固然不错,但不如将德和怨都忘却。

1.15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解读]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迓之:意思是我生无福,总是不顺,在这种情况下,怪天吗?怪天是没有用的,惟有积德,方能去逆得顺。迓,迎。

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人生有太多的艰苦,使我疲于奔命,处此艰苦之时,须以淡然之心待之,不能自暴自弃,怨天尤人。

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人生或许会遇到灾难,处此之时,必须立定心志,以足够的智慧和努力去逢凶化吉。

1.16 淡泊之士,必为秾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解读] 检饰之人:为人严谨。

势蹙之人:穷困潦倒之人。

原其初心:就是了解人生原来就是充满了不平,要淡然处之。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意思是亢龙有悔,月满有缺,跳得太高,就会跌得更狠,所以凡事不可太追求完满,不能太过分。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意思是一个人如果好恶的观念太强,人们是无法和你相处的,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1.17 好辩以招尤,不若讱默以怡性;广交以延誉,不若索居以自全;厚费以多营,不若省事以守俭;逞能以受妒,不若韬精以示拙。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构千楹而招徕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

[解读] 好辩以招尤:喜欢辩论而招来人的非议。尤,责备。

讱默:沉默宁静。

怡性:怡养性情。

广交以延誉:交友广泛,使得自己的声名远播。

索居以自全:闭门索居,以求保全自身。

逞能以受妒:喜欢显示自己有能耐,引起人们的嫉妒。

韬精以示拙:韬光养晦以养拙。

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但世界上偏偏这样的情况多:“锦上添花天下是,雪中送炭有几家”。

构千楹:建设华美的房屋。

葺:修葺。

数椽之茅:几间茅屋。

1.18 恩不论多寡,当厄的壶浆,得死力之酬;怨不在浅深,伤心的杯羹,召亡国之祸。

[解读] 当厄的壶浆:正在穷困潦倒之时,饥饿万分,这时一壶热水,也能暖我心房,所以帮人不在礼物重。

怨不在浅深,伤心的杯羹,召亡国之祸。这里指《左传》中所载的故事,郑国的卿大夫子公觐见国君灵公时,以为灵公会赐以鼋羹,而灵公却故意不予,子公大怒,染指尝食而后去,双方结下深怨。最后子公联合人谋反,杀掉了郑灵公。

1.19 仕途虽赫奕,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势之念自轻;世途虽纷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

[解读] 仕途赫奕:仕途顺达,地位显赫。林下风味,即是山林野处的风味,所谓“悠然清远,自有林下一种风流”。

世事纷纷,充满了诱惑,人久处其间,易生欲望之心,所以思泉下光景,使自己淡然自处,去欲望之念。

1.20 居盈满者,如水之将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处危急者,如木之将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

[解读] 这一条受到了老子“谦受益满招损”理论的影响。

搦(nuò):撮。

1.21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还集。

[解读] 了心自了事,了心是说心灵明白,悟出世事的道理,自然知道处世的分寸。

逃世不逃名,对于这种人,这里用了一个比喻,这种人故作高雅,但是还有一些膻味,上面还积聚着许多虫子,真恶心。

蚋(ruì),吸血的小虫。

1.22 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1.23 才子安心草舍者,足登玉堂;佳人适意蓬门者,堪贮金屋。喜传语者,不可与语;好议事者,不可图事。

[解读] 高贵的人安心茅舍之中,却有登庙堂的才能。美丽的人安处于寒门之中,却有金屋藏娇的才德。

那些喜欢传话的人,和喜欢议论别人的人,都是一些是非人,不能和这样的人相处,不能与他们在一起做事。

1.24 甘人之语,多不论其是非;激人之语,多不顾其利害。

[解读] 甘人之语,形容甜美的语言,说到人的心坎上。

激人之语,激发人的语言,催人奋进,这样的话大多是直率的真诚的话。

1.25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所以为拙。

[解读] 真正廉洁的人,不是为了廉洁的名声,如果意味在于自己的廉洁好名声,这样的人还有贪念。

最有智慧的人,不弄机心,如果弄机心,多巧术,还是愚笨之徒。

1.26 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念;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解读] 做了坏事怕人知道,因为他还有愧意,还有一点廉耻心。廉耻心是人之所以称为人的基础。做了善事,就怕别人不知道,这样的人性灵中还是有恶根的。

1.27 谈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谈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解读] 听其言,更要观其行,言是一回事,行是另外一回事。

1.28 从冷观热,然后知热处之奔驰无益;从冗入闲,然后觉闲中之滋味最长。

1.29 贫士能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笃学,方为心地上工夫。

[解读] 性灵上的工夫,是根子上的工夫,并不是虚有其表,所以一个人要于心地上下功夫,而不要热心于那些表面文章。

1.30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1.31 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劳,处下者形劳而神逸。

1.32 局量宽大,即住三家村里,光景不拘;智识卑微,纵居五都市中,神情亦促。

1.33 惜寸阴者,乃有凌铄千古之志;怜微才者,乃有驰驱豪杰之心。

[解读] 凌铄:跨越,超越。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所以古人说:“迟迟白日晚,嫋嫋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1.34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要看他会救。

1.35 书画受俗子品题,三生浩劫;鼎彝与市人赏鉴,千古奇冤。脱颖之才,处囊而后见;绝尘之足,历块以方知。

[解读] 佳人配才士,宝马赠英雄。一个俗不可耐的人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实在是你的灾难;只知道从金钱的角度看艺术作品,实际上是对艺术的荼毒。

脱颖之才,处囊而后见。用的是毛遂自荐的故事。

历块,指经历。“绝尘之足历块以方知”,说的是事非经历不知难的意思。

1.36 结想奢华,则所见转多冷淡;实心清素,则所涉都厌尘氛。多情者不可与定妍媸,多谊者不可与定取与;多气者不可与定雌雄,多兴者不可与定去住。

[解读] 妍媸:美丑。一个人过于多情,往往判分事情美丑的标准可能就会出问题。

多谊者:就是那种滥交朋友的人,实际上这种人没有真正的朋友。

1.37 世人破绽处,多从周旋处见;指摘处,多从爱护处见;艰难处,多从贪恋处见。

1.38 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兴留不尽之意,则趣多。

[解读] 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是中国人的欣赏习惯,所以中国人在艺术欣赏中推崇含蓄,只有含蓄的艺术,才能唤起人超出于形式之外的意蕴。

1.39 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解读] 这两点都是做人的难点,但一个有品格的人必须在此多留意。人穷志不能穷,和富贵的人相交,贵在有体,体就是品格。孔子赞子路:“衣敝褞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1.40 山栖是胜事,稍一萦恋,则亦市朝;书画赏鉴是雅事,稍一贪痴,则亦商贾;诗酒是乐事,稍一徇人,则亦地狱;好客是豁达事,稍一为俗子所挠,则亦苦海。

[解读] 徇人:过分的顺从别人,指和那些酒徒混在一起。

这一条说的是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度,过了度,好事也有可能走向它的反面。如喜欢书画固然是好事,但要是过分了,就有可能流于俗。另外,为人要有准则,太随和也不好。

1.41 多读两句书,少说一句话。读得两行书,说得几句话。看中人,在大处不走作;看豪杰,在小处不渗漏。

[解读] 这里说观人的方法,看平常人,要看他的大节,大节不亏,这样的人是一个可处的人。看一个英雄豪杰,他本来就是在大处体现其人格的风范而获得世名的,看这样的人,要注意他的细节,往往通过细节可以辨别出他是不是一个真的豪杰。

1.42 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解读] 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能缺少通达,因为世界多风浪,如果太较真,人活得太苦,所以有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1.43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1.44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1.45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解读] 担当,是说人的责任感,以及担当责任的能力。襟度,即胸襟气度,中国文化强调人应该心胸宽广而豁达。涵养,能涵容,不愠怒。群行群止,指的是世俗的风气忽而热,忽而冷,人如何在变化世风中保持自己的独立,这就要看一个人的识见了。

1.46 安详是处事第一法,谦退是保身第一法,涵容是处人第一法,洒脱是养心第一法。

1.47 处事最当熟思缓处。熟思则得其情,缓处则得其当。

1.48 必能忍人不能忍之触忤,斯能为人不能为之事功。

1.49 轻与必滥取,易信必易疑。

[解读] 轻易给予别人的人,往往贪念多;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也容易怀疑别人。

1.50 积丘山之善,尚未为君子;贪丝毫之利,便陷于小人。

[解读] 做善事易,放弃求善的名难,你累世积善,如果不能放下求善的欲望,则不能称为真君子。一个人做好事容易,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若你有一事贪图自己的利益,就落入了小人陷阱。

1.51 智者不与命斗,不与法斗,不与理斗,不与势斗。

1.52 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间。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解读] 箪食豆羹之间,就是粗茶淡饭。自反,意为自我反省。攻人,不是攻击人,此“攻”如攻玉之攻,攻治,雕刻。

1.53 侠之一字,昔以之加义气,今以之加挥霍,只在气魄气骨之分。

[解读] 只有侠的胆量和招式,没有侠的气格和风骨,只能落于粗莽。

1.54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妄生是非,故知无事人好生事。

[解读] 这一条的意思为“无事生非”。

1.55 才人经世,能人取世;晓人逢世,名人垂世;高人玩世,达人出世。

[解读] 不光在能力上出类拔萃,更有施展这些能力的胸襟和智慧,这可称为才俊。有知识,有能力,但只知索取,不知贡献自己,缺乏为人的品格,这只能称为能人。

那些遇到合适的机会,可以做出一时事业的人,只能称为晓人。而做出一世功业,并能垂范后代的人,这样的人可以称为名人。

有能力,有地位,但不思为社会做贡献,这样的人,只能说是高人。而那些有不世的才华,却能淡然自处,这样的人可称为达人——通达世情的人。

1.56 宁为随世之庸愚,勿为欺世之豪杰。

[解读] “宁为随世之庸愚”在古代中国,被当作一种处世的智慧,古人有所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庸愚,遁世无闷,淡然自处。

1.57 沾泥带水之累,病根在一“恋”字;随方逐圆之妙,便宜在一“耐”字。

[解读] 拖泥带水,就不能做一个清爽的人,因为有贪图、有杂念。

随的方,就的圆,与世优游,无所忤逆,时间短,或可为之,时间一长,很多人就难以持续,关键在人的耐性、韧劲。

1.58 天下无不好谀之人,故谄之术不穷;世间尽善毁之辈,故谗之路难塞。

[解读] 世风是由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有喜欢拍马逢迎的人,世界上的谄媚和阿谀就会层出不穷。有贪图财利之人,就难堵贿赂之路。

1.59 进善言,受善言,如两来船,则相接耳。

[解读] 这条用形象比喻说明善意是需要理解的,是建立在两心相通的基础之上的。人心不通,善意的路也会堵塞。

1.60 清福上帝所吝,而习忙可以销福;清名上帝所忌,而得谤可以销名。

[解读] 上天是不轻易给人清闲的机会,总是让人忙碌,生命似乎就是忙碌的过程,然而忙碌也有好处,它可以帮助人忘却追求福分的企图。

上天又不是轻易给人清名令誉,人生在世不免受人讥讽,为人攻讦(jié),招人诽谤,但这也有好处,它可以帮助人改掉好名好利的坏毛病。

1.61 造谤者甚忙,受谤者甚闲。

[解读] 诽谤别人的人,明处在盘算,暗地在计量,心中哪里有安宁。

而被诽谤的人,如果能视之若清风届耳,自有清闲。

1.62 蒲柳之姿,望秋而零;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解读]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崇高的品质是在艰难之中磨练出来的,温室里的花朵没有野花那种特有的芬芳。

《世说新语?言语》:“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1.63 人之嗜名节,嗜文章,嗜游侠,如好酒然,易动客气,当以德消之。

[解读] 节操,是有节制的操守。人最怕做事贪图心重,没有节制。功业之途,贪图名节;文学之士,不谙世事,总在书卷中;好勇之人,喜欢游侠四方而荒废人生。这就像喝酒,偶然小酌,于身体,于情趣,都是好事,然发展到嗜酒如命,这就既害了自己的身体,又害了自己身边的人。

故而这些贪图而无节制的行为,会损害自己接触世界的血气之性(客气),对于这样的人,应该提高修养,培植自己的德行。

1.64 好谈闺阃,及好讥讽者,必为鬼神所忌,非有奇祸,必有奇穷。

[解读] 闺阃:闺闱,这里指闲言碎语。一个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不怀善意、喜欢讥讽别人的人,这样的人天怒人怨,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1.65 神人之言微,圣人之言简,贤人之言明,众人之言多,小人之言妄。

[解读] 上天的神示微妙难测,圣人的语言言简意深,贤良之人的语言明白晓畅,如蔼然之春风,庸俗之人的语言话多意浅,小人的语言多假话,多坏话。

其中“神人之言微”,当受《周易》影响,所谓“神无方而易无体”。

1.66 士君子不能陶镕人,毕竟学问中工力未到。

[解读] 一个人为人为学,只是为了自己积学累德,不去注意影响众人、陶染世风,终究还是修养不到位。

1.67 有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终身之福者,切须检点。能受善言,如市人求利,寸积铢累,自成富翁。

[解读] 寸积铢累:即从一点一滴积累。铢和锱,都是极小的计量单位,俗话说锱铢必较。

中国传统思想极重“慎其言”,所谓“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你以为在密室里说话没有人听见,可能墙缝中就透出了。所以要慎独,要心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中庸》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防微杜渐,注意细微处的功夫。

1.68 金帛多,只是博得垂老时子孙眼泪少,不知其他,知有争而已;金帛少,只是博得垂老时子孙眼泪多,不知其他,知有哀而已。

[解读] 这一条谈家风。留给子孙什么,留给他们万贯家财,没有好的家风,以为这样就可庇荫后代,孰不知这样反而可能促使后人利益的争夺。

没有什么物质遗产可以留下,只注意教儿女孝顺自己,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儿女们悲伤得不得了,除此之外,别无好的家风传递,这样的家道是不可能兴盛的。

1.69 景不和,无以破昏蒙之气;地不和,无以壮光华之色。

1.70 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解读] 念头差,则处处差。传统儒家哲学特别强调人培养自己的善根,从本性上做起。

1.71 出一个丧元气进士,不若出一个积阴德平民。

[解读] 这一条是对无德才士的抨击。知识多,才气大,不必然会带来光耀门楣,没有好的德行支撑,才气地位,也可能会化为破坏家族兴旺的力量。

1.72 眉睫才交,梦里便不能张主;眼光落地,泉下又安得分明。

[解读] 眉睫才交,是说睡着,睡着就做梦,梦里是意识的胡乱流淌。眼光落地,命落九泉,这时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有分明。所以一个人在世时,应处处小心,积善行德。

1.73 佛只是个了,仙也是个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解读] 这里就用“了”做了一个绕口令的歌。圣人视事明如日月,但并不认为自己洞察世事、无所不知,所以他汲汲奔波,不敢有一丝懈怠。

1.74 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

[解读] 这是旷达语,不如眼前一杯酒,哪管生前身后名。此语与酒无关,它说的是一种沉着痛快的人生格调。

1.75 忧疑杯底弓蛇,双眉且展;得失梦中蕉鹿,两脚空忙。

[解读] 杯弓蛇影,是成语,形容人疑虑重重,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吓得半死。

梦中蕉鹿:《列子》中有一个故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

这一条说世人疑心太重,终毁所成;忙忙碌碌,不知所归,以为有所得,其实并无所得。

1.76 名茶美酒,自有真味。好事者投香物佐之,反以为佳。此与高人韵士,误堕尘网中何异?

[解读] 这一条说的是过分的矫饰,就伤了本色,过分的矫情,就陷入虚伪。

禅宗中有一句话说得好:“真水无香,真源无味。”

1.77 花棚石磴,小坐微醺。歌欲独,尤欲细;茗欲频,尤欲苦。

[解读] 石磴:以石头砌成的台阶。

微醺:微微的醉意。

歌要唱到深心中,茶要饮出苦味来。

1.78 善默即是能语,用晦即是处明,混俗即是藏身,安心即是适境。

[解读] 善于保持沉默,是最会说话的人。絮絮叨叨,伤一个人的境界。用晦,人需要在独处时、深心里多修炼,才是真正的光明之道(此出自《周易》)。委运任化,与世腾迁,就是真正的藏身。能做到安心处,就是最畅神的境界。

1.79 虽无泉石膏肓,烟霞痼疾;要识山中宰相,天际真人。

[解读] 泉石膏肓,烟霞痼疾,是中国艺术中提出的思想,痴迷于山水林泉之中,可以陶冶情性,医治在世俗中沾染的种种毛病。

山中宰相,六朝时陶弘景隐居不出,自谓“山中宰相”。天际真人,庄子说,最高境界的人(得自然之道),就是天际真人。

1.80 气收自觉怒平,神敛自觉言简,容人自觉味和,守静自觉天宁。

1.81 处事不可不斩截,存心不可不宽舒,持己不可不严明,与人不可不和气。

[解读] 斩截:即果断,不拖泥带水。

1.82 居不必无恶邻,会不必无损友,惟在自持者两得之。

[解读]损友,《论语?季氏》:“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自持:自己是自己的主宰,自己能够把握自己,不随波逐流,不随风而倒,不为利益所诱惑,不为恶邻所干扰。

1.83 要知自家是君子小人,只须五更头检点思想的是什么便得。

[解读] 儒家强调,君子“慎独”,在独处时反省,就能识得自己德行的深浅。

1.84 以理听言,则中有主;以道窒欲,则心自清。

[解读] 听别人言谈,自己要有主张,心无所主,人云亦云,终究是痴迷之人。

人人都有欲望,如果能做到合之以理,取之有方,心中就自有清明。

1.85 先淡后浓,先疏后亲,先远后近,交友道也。

[解读] 味是品出来的,做人也是如此,就像人食橄榄,慢慢地体味,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所以交友必须要经过时间的考验。

1.86 苦恼世上,意气须温;嗜欲场中,肝肠欲冷。

[解读] 人生在世不容易,有互相体谅的心,你待人接物就会充满温情。欲望奔驰之地,自己不能为之裹挟,必须冷眼对之,截然与之割断。

1.87 形骸非亲,何况形骸外之长物;大地亦幻,何况大地内之微尘。

[解读] 人生如寄,人的肉体生命也是你暂时代管,终归于莽莽苍苍之大自然,如果能这样看待自己的身体,就不会贪恋那些身外之物。

佛家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自己的生命如天地中的一粒微尘,何苦有那么多的沾滞之心。

1.88 人当溷扰,则心中之境界何堪;人遇清宁,则眼前之气象自别。

[解读] 溷(hùn),浑浊。尽管有污泥浊水,但我心中自有高远之境界,哪里怕它污染。

1.89 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

[解读] 寂而常惺:心灵保持寂静,就能常清醒。

惺而常寂:清醒的人,他的心灵总是宁静平和,没有幽暗的冲动,没有邪逆的冲击。

驰:意为纷乱。

1.90 童子智少,愈少而愈完;成人智多,愈多而愈散。

[解读] 《庄子?徐无鬼》中另有一故事,说黄帝一天驾车远行,随从都是学富五车的智者(七圣),却在途中迷了路。黄帝问众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问一个路过的牧童,牧童却知道。所谓“七圣不知,牧童知之”。

这一条强调本心、童心。

1.91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头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得到,从多入少,从有入无,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解读] 本条倡导“时时检点”的思想,如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

1.92 笔之用以月计,墨之用以岁计,砚之用以世计。笔最锐,墨次之,砚钝者也。岂非钝者寿,而锐者夭耶?笔最动,墨次之,砚静者也。岂非静者寿,而动者夭乎?于是得养生焉。以钝为体,以静为用,唯其然,是以能永年。

[解读] 这一条用笔、墨、砚三者来比喻人生境界,宣扬道家的守拙思想。

1.93 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及临命终时,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

[解读] 此条倡导一种随遇而安、不恋物欲的思想。物欲太重,终成生命之累。

1.94 透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

[解读] 透得,即参得,悟得。

1.95 人欲求道,须于功名上闹一闹方心死,此是真实语。

[解读] 功名原来是虚妄,人生重要的是生命的境界,是处世的功德。

1.96 病至,然后知无病之快;事来,然后知无事之乐。故御病不如却病,完事不如省事。

[解读] 御病:治病。

却病:防病。

1.97 讳贫者死于贫,胜心使之也;讳病者死于病,畏心蔽之也;讳愚者死于愚,痴心覆之也。

[解读] 讳贫:怕贫穷。

胜心:好胜心。人有的好胜心,则心难安,看别人生活比自己富裕,必然不满足自己的处境,于是生出种种痛苦。

讳愚:怕愚蠢。忌讳愚蠢,就会学聪明,学聪明,就会多机心,多了机心,就无法安心,无法安心就有痴妄之念。

1.98 古之人,如陈玉石于市肆,瑕瑜不掩;今之人,如货古玩于时贾,真伪难知。

[解读] 陈玉石于市肆:玉和石头相似,但玉是玉,石头是石头。有高德的人,如将玉石都陈列于市场,是他们心中坦然,襟怀真实,不掩不炫。

世俗之人,就像到那些逐利的商人那里买古玩,真伪难辨,心中混乱,浑浑噩噩。时贾,世俗的商人。

1.99 士大夫损德处,多由立名心太急。

[解读] 这一条反对为名利损害人的真性。

1.100 多躁者,必无沉潜之识;多畏者,必无卓越之见;多欲者,必无慷慨之节;多言者,必无笃实之心;多勇者,必无文学之雅。

[解读] 心中养得好,所在皆适。那些急躁的人,畏首畏尾的人,满脑子欲望的人,夸夸其谈的人,以及喜欢炫耀武力的人,都不能算修养得好。

1.101 剖去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

[解读] 心中的荆棘,意思是心中有拘束,有障碍,缺少通达,缺少平和,在冲突中争斗,在欲望中挣扎,在欲突破和无法突破中经历痛苦。所以,这一道栅栏,就使自己无法成为快活人。

1.102 古来大圣大贤,寸针相对;世上闲言闲语,一笔勾销。

[解读] 追求圣贤的气象,摒弃庸俗的人生。

1.103 挥洒以怡情,与其应酬,何如兀坐;书礼以达情,与其工巧,何若直陈;棋局以适情,与其竞胜,何若促膝;笑谈以怡情,与其谑浪,何若狂歌。

[解读] 兀坐:枯坐。

直陈:直率地表达。

谑浪:孟浪,放荡。

这数语所彰显的人生境界,在古代有很高的位置。如围棋的智慧,两人围棋,是以手来交谈(古人称围棋为手谈),黑白下子,如鸥鹭轻轻地落下沙滩(古称围棋为鸥鹭),二人相对,是共成一个好局,胜负只在微小之间。围棋非为竞争胜负,所以苏轼说:“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1.104 拙之一字,免了无千罪过;闲之一字,讨了无万便宜。

[解读] 这一条说“拙”和“闲”的智慧。无千,无万,都是形容数量之多。

1.105 斑竹半帘,惟我道心清似水;黄粱一梦,任他世事冷如冰。欲住世出世,须知机息机。

[解读] 这一条宣扬的是一种出世的情怀、旷达的境界。住世出世:住在世上,做出世之想,就像“大隐隐于世”。知机息机:洞察世事,而湛怀息机,不萦一念。

1.106 书画为柔翰,故开卷张册贵于从容;文酒为欢场,故对酒论文忌于寂寞。

[解读] 柔翰:柔软的笔。

文酒:饮酒赋文。

前一句说是从容闲淡的情怀,后一句说以文酒引发生命的冲动,将蛰伏的创造力引发出来。

1.107 荣利,造化特以戏人。一毫着意,便属桎梏。

[解读] 荣华富贵,都是造化拿来戏弄人的东西,很多人醉心其中而不能自拔,成了物的奴隶,令人惋惜。

1.108 士人不当以世事分读书,当以读书通世事。

[解读] 这一条阐述的世事洞明和读书之间的关系。《红楼梦》中的一副对联叫作:“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陆游有诗云:“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1.109 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有全利而无小害者,惟书。

[解读] 古人有对联云:“几千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读书价值是无上的。

1.110 意在笔先,向庖羲细参易画;慧生牙后,恍颜氏冷坐书斋。明识红楼为无冢之丘垅,迷来认作舍生岩;真知舞衣为暗动之兵戈,快去暂同试剑石。

[解读] 意在笔先:这是中国书画艺术所提倡的理想,书画的关键是形式背后要表达的意念。

庖羲参易画:传伏羲观河图而作《易经》的八卦。

慧生牙后:形容智慧生于孜孜不倦的勤勉功夫。

颜氏冷坐书斋:说的是孔子的弟子颜渊“一箪食,一瓢饮,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明识红楼为无冢之丘垅:如《红楼梦》“好了歌”所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洞察世事的明了之人,深知世事暗转中的玄机。

真知舞衣为暗动之兵戈:用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白居易《长恨歌》写道,“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歌舞暂歇,宛转蛾眉马前死。世事就是这样的残酷。

快去暂同试剑石:说的是不能在富贵中、享乐中放松自己的意志,而要去磨剑练身,以防不日之灾。

1.111 调性之法,须当似养花天;居才之法,切莫如妒花雨。

[解读] 修养自己的心性,就像春风和荡的养花天,需要有温润的情怀。对待有才之士,切忌像春末的急风骤雨,摧折残花剩朵。

1.112 烟云堆里浪荡子,逐日称仙;歌舞丛中淫欲身,几时得度?山穷鸟道,纵藏花谷少流莺;路曲羊肠,虽覆柳荫难放马。能于热地思冷,则一世不受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

[解读] 能于热地思冷,则一世不受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堪为处事良言,世界熙熙而来,攘攘而去,对此热流时,要保持冷静,不能为之裹挟而去。能在平淡处做文章,能够避免横来的祸殃。

1.113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解读]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中国文化重视深沉的心灵契会。

无稽之谈,欺人之论,如清风届耳,让其一闪而去。

1.114 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解读] 这是一种名士的情趣。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1.115 蔼然可亲,乃自溢之冲和,装不出温柔软款;翘然难下,乃生成之倨傲,假不得逊顺从容。

[解读] 这一条说的是人的本色美,从灵魂处流淌出来的谦和和骨气。倨傲指自尊的威严,而不是骄傲或者傲慢。逊顺意为谦逊和顺。这后一句说的是“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的道理。

1.116 风流得意,则才鬼独胜顽仙;孽债为烦,则芳魂毒于虐祟。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最可怜是浪子白头。

[解读] 人在风流得意时,就会忘形而狂狷。

人为情所累时,自己的心灵就会混乱无绪。此时最易沾上邪念。

虐祟:邪逆的鬼怪。

往往书生在落魄时,极易流为性灵的乞丐。

浪子白头,也是可怜事,因为他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1.117 世路如冥,青天障蚩尤之雾;人情若梦,白日蔽巫女之云。

[解读] 世路如冥:世路很昏暗,飞沙走石,两眼迷离,抬眼望,不知身在何方。蚩尤是传说中的上古部落首领,他长得像个怪物,曾和黄帝大战中原。

人情若梦,白日蔽巫女之云,这说的是人生的虚幻,巫女即传说中的巫山神女,她洒下了蒙蒙云雾,给很多有情人带来爱的梦幻。

1.118 密交定有夙缘,非以鸡犬盟也;中断知其缘尽,宁关萋菲间之。

[解读] 密交:深交。

夙缘:本来就有的缘分。

鸡犬盟:形容那些低级的短暂的交往。

宁关萋菲间之:和萋萋芳菲情缘深厚有什么关系。

1.119 堤防不筑,尚难支移壑之虞;操存不严,岂能塞横流之性。发端无绪,归结还自支离;入门一差,进步终成恍惚。

[解读] 移壑之虞:山洪冲下的忧虑。

发端无绪:是说本原不真,是虚伪之性,归结必然是支离不全。

入门一差,进步终成恍惚。中国文化强调,入门须正,立志在高,入门不正,就会南辕北辙,愈行愈远。

1.120 打诨随时之妙法,休嫌终日昏昏;精明当事之祸机,却恨一生了了。藏不得是拙,露不得是丑。

[解读] 打诨,一种性灵的休闲,并不是脑子不清醒,它用游戏的方式展示自己内心还有可以迂回的空间。而那些整天精明过度的人,并不代表就是清醒人,正因为他太聪明,太“了了”,因而最不了了。

1.121 形同隽石,致胜冷云,决非凡士;语学娇莺,态摹媚柳,定是弄臣。

[解读] 这一条说的是为人境界。

形同隽石:形象或行为就如同俊美而多致的奇石,说明他有蕴涵,有品位。

致胜冷云:致是情致,冷云即悠悠飘荡的云,从从容容,不粘不滞,自在飘渺。

1.122 开口辄生雌黄月旦之言,吾恐微言将绝,捉笔便惊。

[解读] 雌黄月旦之言:即玄言异语,玄虚而不落实际。

1.123 风波肆险,以虚舟震撼,浪静风恬;矛盾相残,以柔指解分,兵销戈倒。

[解读] 风波肆险,以虚舟震撼,浪静风恬。以用陶渊明的诗来表达这一境界:“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陶渊明多次用“虚舟”来比喻人生,在这虚空的舟中,人随意来往,从容闲渡,就可抵御人间的惊涛骇浪。

矛盾相残,以柔指解分,兵销戈倒。以用刘琨的诗来表现:“何为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1.124 豪杰向简淡中求,神仙从忠孝上起。

[解读] 神仙从忠孝中求,这里的神仙形容做人所达到的从容自适的境界。

1.125 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

[解读] 这一条使人想到《茶花女》。

1.126 日月如惊丸,可谓浮生矣,惟静卧是小延年;人事如飞尘,可谓劳攘矣,惟静坐是小自在。

[解读] 这一条说处世的智慧。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惟以静心来应对浮生如梦。

1.127 平生不作皱眉事,天下应无切齿人。

[解读] 这一条强调做人要做和善的人,不欺人则人不欺我。然我不欺人人欺我,我只有一个“忍”字。

1.128 暗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针。

[解读] 此语出自焦竑《焦氏笔乘》续集卷一:“古人谓暗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针。”

人心中不明,如在暗室,总是四处碰撞,极尽尴尬,忽得性灵之灯,豁然明彻,洞照心府,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除万年愁,不仅照我,又可照人,灯灯相连,光光无限,朗照寰宇。

苦海之三老:三老指老子、孔子和释迦牟尼。三人之思想是渡人出苦海之舟。

截疑网之宝剑:说的是智慧是决疑之剑。

1.129 攻取之情化,鱼鸟亦来相亲;悖戾之气销,世途不见可畏。吉人安详,即梦寐神魂,无非和气;凶人狠戾,即声音笑语,浑是杀机。

[解读] 去了攻取之心,就是去了目的性的活动,人的生活若无功利,就会变得轻松自在,沉重的负担卸下,这时便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去了悖戾骜世之心,不与物忤,这样就会如范仲淹所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觉得世事原来就是一片和谐四月天。

1.130 天下无难处之事,只要两个“如之何”;天下无难处之人,只要三个“必自反”。

[解读] 做事要动脑子,要知难而进,方能克服。

与人相处,要多体谅别人,多理解别人,“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这样才能处出真的朋友。

1.131 能脱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处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

[解读] 《老子》第四十五章:“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周易?明夷》象辞云:“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

1.132 参玄借以见性,谈道借以修真。

[解读] 参玄谈道,原为见性,但在不少人那里成为遮蔽性情的东西。

1.133 世人皆醒时作浊事,安得睡时有清身?若欲睡时得清身,须于醒时有清意。

[解读] 这一条为《集醒》点题。

1.134 好读书非求身后之名,但异见异闻,心之所愿,是以孜孜搜讨,欲罢不能,岂为声名劳七尺也。

[解读] 读书到底为了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如抱着这样的目的,功利思想太浓厚,损害了读书原来的意义,读书在求知,在养性,在提升人的层次。

1.135 一间屋,六尺地,虽没庄严,却也精致。蒲作团,衣作被,日里可坐,夜间可睡。灯一盏,香一炷,石磬数声,木鱼几击。龛常关,门常闭,好人放来,恶人回避。发不除,荤不忌,道人心肠,儒者服制。不贪名,不图利,了清净缘,作解脱计。无挂碍,无拘系,闲便入来,忙便出去。省闲非,省闲气,也不游方,也不避世。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佛何人,佛何处,此即上乘,此即三昧。日复日,岁复岁,毕我这生,任他后裔。

[解读] 明祝允明曾书《澄心窝铭》,其云:“一间房,六尺地,虽没庄严,都也精致。蒲作团,布作被,日里可坐,夜里可睡。灯一盏,香一炷,石磬数声,木鱼几记。龛常关,门常闭,好人放参,恶人回避。发不除,肉不忌,道人心肠,儒者服制。上无师,下无弟,不传衣钵,不立文字。不谈禅,不说偈,但无妄行,亦无妄意。不贪生,不图利,了清净缘,作解脱计。无挂碍,无拘系,闲便入来,忙便出外。省闲非,省闲气,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佛何人,佛何处,此即上乘,此即三昩。日复日,岁复岁,毕我这生,任他后裔。”款云:“乙酉冬日枝山允明戏为性甫录此。”见明郁逢庆《书画题跋记》续卷十二著录。

此处所录文字略有差异。

1.136 草色花香,游人赏其真趣;桃开梅谢,达士悟其无常。

[解读] 人生无常,这里并不是说充满了灾难和苦痛,而是强调世界的变易,时光流动,花开花落,瞬间即逝。

1.137 招客留宾,为欢可喜,未断尘世之扳援。浇花种树,嗜好虽清,亦是道人之魔障。

[解读] 招客留宾,广交朋友,如有目的性,本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思路去做,这样就有尘世的杂念。扳援:牵扯,束缚。

嗜好虽清,亦是道人之魔障,此句意思是:水至清则无鱼,要成为一个有清净灵魂的人,不是对俗世的躲避,而是在浑浊中,能保持自己的清操。

1.138 人常想病时,则尘心便灭;人常想死时,则道念自生。

[解读] 道念:出世的思虑。

1.139 入道场而随喜,则修行之念勃兴;登丘墓而徘徊,则名利之心顿尽。

[解读] 随喜:佛教称施舍为随喜。

登丘墓而徘徊,则名利之心顿尽:说人生命的短暂,都有离开世界的当口,以此来断尘世中浓烈的欲望。

1.140 铄金玷玉,从来不乏乎谗人;洗垢索瘢,尤好求多于佳士。止作秋风过耳,何妨尺雾障天。

[解读] 众口可以铄金,唾沫星能将人淹死。玉器再好也有污玷,但有的人就看到这玷,鸡蛋里头挑骨头的人太多了。宁愿自己好,不让别人好。

洗垢索瘢,是说洗涤污垢,找出其中的斑痕,吹毛求疵,这样对待别人,必然不会有朋友。

1.141 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庭卖弄。看明世事透,自然不重功名;认得当下真,是以常寻乐地。

[解读] 真正浪漫的人,不在那种饮酒高歌的形式。真正清高的人,不在大庭广众下卖弄。世事洞明,功名的欲望自去;性灵真实,触处都是快乐之地。

1.142 富贵功名,荣枯得丧,人间惊见白头;风花雪月,诗酒琴书,世外喜逢青眼。

[解读] 人间惊见白头,世事原本虚幻。所以不必沉溺于功名之中,山水林泉之下,书画琴酒之中,也自有乐地。

1.143 欲不除,似蛾扑灯,焚身乃止;贪无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涉江湖者,然后知波涛之汹涌;登山岳者,然后知蹊径之崎岖。

[解读] 涉江湖者,然后知波涛之汹涌;登山岳者,然后知蹊径之崎岖。此是妙语,可以右我座。

1.144 人生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始是闲。

[解读] 不足即足,足也非足,我心怡然,何必足足。

1.145 谈空反被空迷,耽静多为静缚。

[解读] 谈空反被空迷,不为真空,世事是一条实在的路,你必须要行走,必须要从崎岖的山路越过,说“空”只是让你不要始终低头看着路,你可以抬头看,前方正是:山岚起伏,祥云飘渺。

人都说,心静好,静坐好,宜心宜身。然而耽于静,则是被静所束缚,没有了活络的心,生命就缺少柔软的姿态。

1.146 旧无陶令酒巾,新撇张颠书草。何妨与世昏昏,只问吾心了了。

[解读] 陶令:陶渊明,他曾做过彭泽县令,故后人呼为陶令。

张颠:唐书法家张旭善草书,几近于癫,人称张癫(或张颠)。

这一条的意思是,对历史的了解,不光是为了广其见识,而重在培养性灵。

1.147 以书史为园林,以歌咏为鼓吹;以理义为膏粱,以著述为文绣;以诵读为菑畬,以记问为居积;以前言往行为师友,以忠信笃敬为修持;以作善降祥为因果,以乐天知命为西方。

[解读] 理义为膏粱:意思是以理义作为自己的食粮。孟子说:“礼仪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菑(zī)畬(yú):耕种的田地。

居积:积累。

以前言往行为师友:孔子说:“多识于前言往行。”

修持:性灵的修养。

西方:佛教中的极乐世界。

1.148 云烟影里见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

[解读] 泉石膏肓,烟霞痼疾,翳然林水,自有一种风流。

1.149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解读] 这一条讲两层意思。第一,关键是自己的心悟,求于自心,道不外求。第二,要有自己的心得,由别人帮助你得到的,不如你自己体会得来稳当。

休休,稳实。

1.150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愧赦;红颜失志,空遗皓首之悲伤。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

[解读] 不要迷恋表面的文章,不要听信别人的漂亮话,深思中最有所得。

不要沉溺官能欲望的瀚海中,到头来悔之无及。

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不动中有动。

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动中有不动。

1.151 平地坦途,车岂无蹶?巨浪洪涛,舟亦可渡。料无事必有事,恐有事必无事。

[解读] 在平路通衢中,大车也会翻倒。蹶,跌倒。在激浪排空中,也有渡舟的可能。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不要过分拘泥于世事的顺逆,关键是炼就自己的金刚不坏之身。

1.152 富贵之家,常有穷亲戚来往,便是忠厚。

[解读] 久穷乍富,提一“穷”字,马上头皮发麻,哪里能容得了穷亲戚。刘姥姥只是在贾府衰落时才可成为座上之宾。

1.153 朝市山林俱有事,今人忙处古人闲。

[解读] 不在于你是在山林,还是在闹市,关键是心中的修养,如果心中不净,即使在山水林泉之间,也会产生混乱。

我们要有古人的“闲”心,淡然处世,不能有俗世的烦乱,那样只能耗费自己有限的生命资源。

1.154 人生有书可读,有暇得读,有资能读,又涵养之,如不识字人,是谓善读书者。享世界清福,未有过于此也。

[解读] 有书可读,指那些可读的书,天下尽是书,却感无书可读,天下尽是读书人,却难以嗅出书味。读书,关键是明理,关键是培养自己的情操,而不光是知识的获得。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思想。

1.155 世上人事无穷,越干越做不了;我辈光阴有限,越闲越见清高。

1.156 两刃相迎俱伤,两强相敌俱败。

[解读] 两强相斗,必有一伤,不如让一步,用今天国际关系的术语说,叫寻求“双赢”。

1.157 我不害人,人不我害;人之害我,由我害人。

[解读] 正是前文所说的:“平生不作皱眉事,天下应无切齿人。”

1.158 商贾不可与言义,彼溺于利;俗儒不可与言道,彼谬于词。

1.159 博览广识见,寡交少是非。

[解读] 学要广,交要精,可谓至理名言。滥交必影响其学。

1.160 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人能以明霞视美色,则业障自轻;人能以流水听弦歌,则性灵何害?休怨我不如人,不如我者常众;休夸我能胜人,胜如我者更多。

[解读] 这一条从多种角度让人克服“我执”,不要埋怨自己不如人,又不要觉得自己胜过人,人心要像云儿自由自在地飘,像水轻轻地流,不粘一片,不住一点。

1.161 人心好胜,我以胜应必败;人情好谦,我以谦处反胜。

[解读] 老子说,“上善若水。”《易传》说,“谦者,德之光也。”

1.162 人言天不禁人富贵,而禁人清闲,人自不闲耳;若能随遇而安,不图将来,不追既往,不蔽目前,何不清闲之有?

[解读] 蔽:遮蔽。

1.163 暗室贞邪谁见,忽而万口喧传;自心善恶炯然,凛于四王考校。

[解读] 这一条说慎独的道理,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关于是自心的端正。

贞邪:正邪。

喧传:腾播不绝。

炯然:明白清晰。

1.164 寒山诗云:“有人来骂我,分明了了知。虽然不应对,却是得便宜。”此言宜深玩味。

[解读] 寒山:唐末著名禅宗诗人。

1.165 恩爱,吾之仇也;富贵,身之累也。

[解读] 恩爱,吾之仇也,意思是,一味沉溺于情之中,则对天下之事辨析不明。所以,说恩爱之情为自己的仇人。

1.166 冯谖之铗弹老无鱼,荆轲之筑击来有泪。

[解读] 冯谖为春秋时齐国的孟尝君手下的门客,开始时不为重用,后成为他患难中的支撑。

荆轲刺秦王,在易水之滨告别众人,友人高渐离击筑,其场面悲壮感人。

1.167 以患难心居安乐,以贫贱心居富贵,则无往不泰矣;以渊谷视康庄,以疾病视强健,则无往不安矣。

[解读] 渊谷:深深的峡谷。

康庄:平坦的大道。

1.168 有誉于前,不若无毁于后;有乐于身,不若无忧于心。

[解读] 反功名,求安适,即是此条思想。

1.169 富时不俭贫时悔,潜时不学用时悔,醉后狂言醒时悔,安不将息病时悔。

[解读] 潜:这里指隐居。

1.170 寒灰内半星之活火,浊流中一线之清泉。

[解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线清泉,可使寰宇清澈。这一条说人不能没有理想,人不能放弃希望,希望和理想,是渡人之扁舟。

1.171 攻玉于石,石尽则玉出;淘金于沙,沙尽则金露。

[解读] 从平凡的事情可以锻造出伟大来。

1.172 乍交不可倾倒,倾倒则交不终;久与不可隐匿,隐匿则心必崄。

[解读] 乍交:初交。

倾倒:指相处过于熟稔。

久与:长久地交往。

崄(xiǎn):危险。

1.173 丹之所藏者赤,墨之所藏者黑。

1.174 懒可卧,不可风;静可坐,不可思;闷可对,不可独;劳可酒,不可食;醉可睡,不可淫。

[解读] 风:吹风。

对:和人交谈。

1.175 书生薄命原同妾,丞相怜才不论官。

[解读] 一介书生,如没有耿介的情操,卑躬屈膝,为人利用,说别人让你说的话,就露出了妾的本相。

1.176 少年灵慧,知抱夙根;今生冥顽,可卜来世。

[解读] 灵慧:聪明智慧。

夙根:本来就具有的特性。

1.177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炎冰兢;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解读] 火炎冰兢:指或热或冷。

鄙吝:低下粗鄙。

月到风来:形容怡然自适,轻松高雅。古人有“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亭”之诗语。

1.178 尘缘割断,烦恼从何处安身?世虑潜消,清虚向此中立脚。市争利,朝争名,盖棺日何物可殉蒿里?春赏花,秋赏月,荷锸时此身常醉蓬莱。

[解读] 尘缘:尘世的束缚。

潜消:慢慢地消逝。

市争利:在市场上争夺利益。

朝争名:在朝廷上争夺功名。

殉蒿里:意思是功名利禄哪里能带到坟墓中去,人死了一切都空了。人贪于功名是没有意义的。荷锸:扛着铁锹。

春赏花,秋赏月,荷锸时此身常醉蓬莱:这里以刘伶为例,来说潇洒倜傥的情怀。

1.179 驷马难追,吾欲三缄其口;隙驹易过,人当寸惜乎阴。

[解读] 三缄其口:沉默不语。

隙驹易过:庄子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1.180 万分廉洁止是小善,一点贪污便为大恶。

[解读] 止是:只是。

1.181 炫奇之疾,医以平易;英发之疾,医以深沉;阔大之疾,医以充实。

[解读] 炫奇之疾:喜欢怪奇的毛病。

英发之疾:轻佻孟浪的毛病。

1.182 才舒放即当收敛,才言语便思简默。

[解读] 简默:同“缄默”。

1.183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可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补。身要严重,意要闲定;色要温雅,气要和平;语要简徐,心要光明;量要阔大,志要果毅;机要缜密,事要妥当。

[解读] 可羞:即可耻。

虚生:枉过了一生,就是一生一无所留。

闲定:从容安定。

色要温雅:面容和蔼文雅。

简徐:简单明了,节奏舒缓。

果毅:果断弘毅,指碧海掣鲸的大志。

机要缜密:考虑问题细致周密。

1.184 富贵家宜学宽,聪明人宜学厚。

[解读] 富贵易骄纵,所以要学宽容;聪明易弄机心,所以要学厚道。

1.185 休委罪于气化,一切责之人事;休过望于世间,一切求之我身。

[解读] 委罪:怪罪。

气化:这里疑指命运。

过望:有不切实际的企望。

1.186 世人白昼寐语,苟能寐中作白昼语,可谓常惺惺矣。

[解读] 世人多是大白天说梦话,浑浑噩噩。而如果能够在梦中说白天的话,就是一个清醒的人。惺惺,清醒的样子。

1.187 观世态之极幻,则浮云转有常情;咀世味之皆空,则流水翻多浓旨。

[解读] 能够观察世事如梦幻,则可以将飘渺的浮云转为现实的功夫。能够体味世相皆虚空,则能从一刻不息的流水中发现生活的意味。

1.188 大凡聪明之人,极是误事。何以故?惟其聪明生意见,意见一生,便不忍舍割。往往溺于爱河欲海者,皆极聪明之人。

[解读] 聪明生意见,聪明人脑袋灵,他会想出各种点子来,多机心,所以翻腾于欲海爱河,自己多痛苦,所以中国文化强调,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1.189 是非不到钓鱼处,荣辱常随骑马人。

[解读] 骑马人,是当官人,所以荣辱萦绕;钓鱼人是隐逸者,所以是非不到。

1.190 名心未化,对妻孥亦自矜庄;隐衷释然,即梦寐皆成清楚。

[解读] 那些满头脑功名的人,就是在家里,对待自己的妻子孩子(孥:孩子)也摆出庄重的样子,错将家里当官场。自己内在的疑虑冰释,就是在梦寐中也有清晰的解脱。

1.191 观苏季子以贫穷得志,则负郭二顷田误人实多;观苏季子以功名杀身,则武安六国印害人不浅。

[解读] 苏季子,战国时谋士苏秦,主张联合六国以抗秦。他为合纵长,佩带六国相印。过洛阳,人以君主之礼待之,他感叹说:“使我有洛阳负郭二顷田,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虽然位高权重,然无一日安静日子过。最终为了功名而遭杀身之祸。

武安:苏秦曾被封为武安君。

1.192 名利场中难容伶俐,生死路上正要糊涂。

[解读] 伶俐:不是聪明,而是多情。名利场中是残酷的,它会碾杀多情人。

1.193 一杯酒留万世名,不如生前一杯酒,自身行乐耳,遑恤其他;百年人做千年调,至今谁是百年人?一棺戢身,万事都已。

[解读] 晋人好酒,不如眼前一杯酒,哪管生前身后名,几乎成为晋人的宣言。

遑恤:哪里顾得了。

戢:裹,引申为埋葬。

1.194 郊野非葬人之处,楼台是为丘墓;边塞非杀人之场,歌舞是为刀兵。试观罗绮纷纷,何异旌旗密密;试听管弦冗冗,何异松柏萧萧。葬王侯之骨,能消几处楼台;落壮士之头,经得几翻歌舞。达者统为一观,愚人指为两地。

[解读] 郊野非葬人之处,楼台是为丘墓。意思是楼台亭馆这些欲望浮动的场所,是人生的坟墓。

边塞非杀人之场,歌舞是为刀兵。试观罗绮纷纷,何异旌旗密密。意思是敌人的刀兵并不是杀人的利器,而风月场上的红袖才是杀人的武器。

1.195 节义傲青云,文章高白雪。若不以德性陶镕之,终为血气之私、技能之末。

[解读] 血气之私:为一己的呓语。

技能之末:末流的技艺。

此条又见《菜根谭》。

1.196 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

1.197 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嗜。此是涉世一极安乐法。

[解读] 《菜根谭》也有类似的话。

1.198 己情不可纵,当用逆之法制之,其道在一忍字;人情不可拂,当用顺之法制之,其道在一恕字。

[解读] 忍和恕,为传统之智慧。

1.199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解读] 这一条是宋明理学家的观点。

1.200 文章不疗山水癖,身心每被野云羁。

[解读] 第一卷结语极飘逸,见出编者究竟是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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