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节还未过的样子,山间野果果儿红的正好。狼吃者在赶集路上碰见羊丢丢,看起来气色阴沉沉的不好,关记问候了几声,说前日夜间入山回来,在路上遇到了不好的事儿。三言两语,这时,狼吃者老婆子蛙爪爪也正挑了一担野果毛桃儿沿路来了,想问因由,又看他吞吞吐吐的,于是两人散了。
走到路上,狼吃者猛想起来,抬眉给蛙爪爪女人说起这事。蛙爪爪接话说:“他大女儿蹯姑子,二女儿蒙姑子,三女儿来爪爪的娅家都在后山一代。原说是要跟节法落蹯姑子,不料他老婆子蒙婆子因嫌节前女婿来追节时送的礼数儿少了,又翻变了,千日捣娘的骂走了。可能,羊丢丢就是为了这事儿才入山的吧。”
“事由头是有了,那么晚的天,他又是抵近的亲亲,为何不站上一晚上?他是遇了匪,遭了狼,还是别个什么黑麻物事……?”
正说走着,羊一窝的二儿子羊丢子和三儿子馋羊儿并排迎面快闪过来了。狼吃者因问道:“今日个这是啥事?你弟兄三个赶前约后的?”
羊丢丢倒没怎么说话,却听馋羊儿道:“哥,你有所不知。这事儿真是张致死了。折腾的人一宿没睡。都是我哥惹的好事儿!如今,我大还病倒在炕上呢。”
原来,羊丢丢也还是为法落蹯姑子的事儿去的亲家。亲家母也还上好的吃喝倾囊拿出来了招待。还是因为新女婿这娃身上有些儿玷缺,每常跟几个踏脚客走的近。这事儿原不知道的,只道他是个老实厚道着好的。不料羊丢子恰在后山不远处有个亲朋打听到了,特意赶了百十里路来说道这事,捅破了,馋羊儿说:“我那嫂子蒙婆子听了便十分不愿,要退了这门亲。蹯姑子大倒是个实诚的,因怕退婚弄的名声儿不好,到时候女儿愁嫁,不乐意去,两人还吵闹了一番。”
他这一去,两家事儿谈的不愉快。亲家也不十分强留,羊丢丢也不愿打尖落站,趁夜色快赶了来。走到半道上,其时月色也还明,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影子晃过来了,站了一站,咳嗽一声儿,对方也回了一声儿咳嗽,探知也是个赶夜路的,就又快赶了要下山,山坡底已近在眼望处。等双方错身的时候,对方开言了。开口道:“兀,那,哥。我咋看你面熟熟儿的呢。”
月色麻明,羊丢丢也略一站,侧身扫视了一眼,发现这人的面团团脸儿也十分亲熟和善,只记不起在那儿闪过面,也站了,回了一句,说:“大夜了,要入山你脚步儿快点。”
正是狼虫虎豹出山来搜摸食物的时节。那人道:“娃病了,我入山寻一个知己人去。”
羊丢丢擦眼细看,果见他身上背篓里露出一角儿被子,就好心好意儿说:“那你快赶路,娃要紧。”
侧转身子的时候,羊丢丢隐隐觉得不对劲,眼角里一黑,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从那人的背篓里窜出闪到肩膀上去了。本能地一转身,却发现那人已到了百十尺外,走的好不快!也没瞧出个啥来,又转过身子连忙脚儿赶路。忽然,周遭来了一阵怪风,“呜”的一声儿,惊了树梢上躲身的野物,跳的“唰啦”一下。接着,又是一阵怪风,天上起一朵黑云把月掩了,眼前一黑,脚下一晃,还没站稳身子,就听见耳边一声凄惨的猫叫似近似远地直钻入心肺中来了,惊出一身冷汗来。当时,他还未十分紧张,还抬头瞧了一下,也正赶上云过月出,却发现刚才那人还在丈外的地方儿站着,肩上一只大黑猫的眼腈里幽光忽闪,这一吓,把羊丢子的魂吓丢了,也顾不上许多,拾脚就没命地逃起来。
跑着,第二声猫叫追赶到了耳边,头皮子“唰啦”一下麻了,直麻到了脚底板上。好在旮旯里已在眼前,他跑动的响声传出惊起了一声狗叫。不知谁还没睡,正起身在头口圈里添草料,咳嗽了一声,这才把猫叫和心慌压下去了一些个。
到家,只觉浑身发冷,感觉不自在。蒙婆子还没睡,递来热水饭食,见他在椅子上黄着脸呆坐着,问了一声,他道出缘由。她一琢磨,道:“遇上养爷的踏脚客了。”
羊丢丢初还没反应过来,听妇人说“就是个隐说物儿”时,明白了,是个新祀了猫鬼神的贼。他这猫,是个死猫,也还得百日祭养,这正是要在深山僻静处祭猫的人,也还不能碰上生人,只因羊丢子撞破了,他便出言相问,认个脸,好使猫鬼来相害。
这踏脚客是外乡来的盗夜贼,专一在各处盯访各种就手的事儿,也不急着下手,踩个脚坑,盯稳,要先告祭财神,等财神上了身,降一层雾下来,他借雾隐身了才敢去。说是财神,也就是偷采神,说是偷采神上身了人不惹的,抓住打一顿,猫是个爱干净的,嘴里塞喂点狗屎尿粪,也还乖乖儿的背着两条跛腿走了。
馋羊儿继续说道:“蹯姑子大和娘心应的说了一阵,也没行祈祝事儿,就睡了。谁料天快亮睡得正好的时分被羊丢耍喊醒了,说我大病重了。我们四个一合议,要么是亲家那边儿使了来的,要么是着了踏脚客的道。我哥去找亲家了。我们去找踏脚客的脚窝子。”
凡被踏脚客踩留下的脚窝子,在里面做法留些物事,他就病了。一病,他心应,也就不上门了。
从集上回来,狼吃者打听得一窝羊老汉病的确实不轻,已经将寿衣棺木等百种用物备齐到了手边。因此,狼吃者吩咐蛙爪爪女人说:“你去鸡窝里掏几个鸡蛋,我也去瞧看他老人家一眼去。”
脚刚踏进门槛,里面就传出了一阵哭声,老汉已落草谢世了。狼吃者进门,就被分配打发去通知亲族四邻,见面都说踏脚客的事儿已知晓了。也都说踏脚客被赶走许多年了,没料到今年又来了。只怕往后会大来。
停丧七日,一窝羊老汉下世安身歇卧去了。到一七时,羊丢丢在路上又碰到了那个踏脚客,喊了弟兄四个,追赶上,踩打了一顿,一根绳捆了来,吊在村口的树上。邻门远新的人都来看热闹,说这一会害死了个人,要剥皮活刮了。
就这样吊打了三天,到第四日黄昏,暗处子湧来一众人,指名道姓要见踏脚客。因来人有三二十众,羊一窝的四个儿子没敢出头闪面,也躲在看热闹的人伙里。不知谁指了地方儿,这些人一到就解绳把踏脚客放了,又打发人去找里长王十万。这种事儿王十万见多去了,借口心窝子疼,没露面。一众人抬了踏脚客,从衣裤里抽出暗隐的刀把,一吼声打到王十万的门上讨说法去了。
众人又随了去看。不知论说的如何,至晚,王十万打发张狗和石仁分头去喊一窝羊的四头羊儿子。到第二日天明,人们才纷纷传说打错人了,羊丢丢已逃入深山避难去了。其余的弟兄三人已被来人捆翻在地,要去送官。王十万从中作保,许了来人许多药养钱,把羊丢子他们才放了回来,可那里去找许多便宜的钱去?这事儿一直拖了三年。直到蹯姑子先许的个女婿得急病死了,又许了一个娅家,重重儿的要了彩礼钱,才把事儿抹平了。托人带话把羊丢丢从山里喊了回来。
他这一来,人们又想起往事来,寻问他那夜到底遇到了些个啥,把事儿整到了无法收场。羊丢丢说:“事儿呢,我早就谝说过了。”
众人便疑心他不肯说实话,又疑心他前后所见的不是一人。又有传言说踏脚客被抬回去,也在第三个年头上死掉了。又说蹯姑子脚底板儿不好,还有人说这事儿要怪只能怪桃花娘子,因她在月下的河里洗身子把邪物招来了。又论说:她招来的邪物,为何反趴到了羊丢丢的身上去了?有人捣吃了一句说:该不是羊丢丢眼瞎,偷看人家媳妇子的光身子了吧?恰恰儿的夸张也在,一听,忙掩着面偷溜了。
事儿爷已忍的久,,忍不住多嘴说:“桃花娘子不就是一个踏脚客吗?”
老鸡毛正在捡石子儿跟人掐方,听了,笑骂道:“你老道失诚的,踏脚客,踏脚坑都是一样样子偷人的事儿,却是两说。不知道是祖上弄混了,还就是那样子的是非,或者先人们诸族共和,把各家的事儿捣乱了。总之,以前的女娘们都要踏先人的脚坑祈子的。有去了的,赶一头猪去在水坑里滚一滚,猪就把鬼背来了。后世,人行的宽便了,只要有心的男子盯着上心的女娘们在地上光脚踩的脚印子,刻木人埋入土中祈祝,女娘们没有能逃脱的。我在家里,每次都教训我老婆子不要光脚,你看我的事儿行的正正儿的。”
事儿爷也笑骂上了,“悄着,把脸勾裤裆里悄着!我看你就是个猪嘴上背鬼的。柳井鬼,柳井鬼,星如其名,祖上就传了三事儿,柳、井、鬼,一点儿不差。到处都是些溜精鬼。动不动嘴上说要把别人偷光,结果自己后院里被人偷光了还不自知。”
一席话说的老鸡毛满面通红,只顾在地上捡石子儿,装听不见。众人顺着事儿爷眼中的余光望去,羊丢丢手里捏着一把菲菜,正偷摸着从老鸡毛家的门里闪进去了。于是,又都歪嘴,眨眼,抿抿嘴儿笑。只有事儿爷道:“难道那事儿和这人也相关?正是奇出了怪了,驴吃了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