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留野猫儿!”夸张爷是旮旯里一盏神奇的灯火,这一严重的过失让他忘记那张包裹着他的命运的羊皮从身上滑落了下来,“别留吃情猫儿在家过夜!”
夸张娘子——现在,旮旯里几乎所有人都改口叫她铁勒女。她吃惊地看着夸张爷在阳光的阴影下摇摇欲坠的身子和两只几乎瞎了的眼睛里亮起的火苗,它在一瞬之间把夸张爷点燃了,烧得骨头“咯吧”作响。
她驱走了野猫儿,失笑地走到门口,倚在门槛上,想起那个被人叫做“吃情猫儿”的妇人来,已有很久没得到她的消息了。最近,有人传说她要来。事儿还得从事儿爷说起。
事儿爷老了,事儿没老。不过,事儿也老了。他到土地庙去进香,祈求土地爷许给他两枚核桃吃。他说:“土地爷,咱俩自小儿一起抟土长大,交情深厚着呢。虽然,过往我时常埋汰你,骂你,用败脚踢你,时不时手巴掌在眼角扇的呱的一下,可是,那是你老人家欠打,该打,找打。如今我落怜了。老了,牙掉了,裤子褪到脚弯子里了,尿骚了,可是就想吃个硬核桃,在嘴里咬的吧的一声儿,像实了我扇在你脸上的嘴巴子。”
那时,土地爷也老了。他正在窑洞里睡觉,醒来发现脸蛋儿烧烧儿的,耳根子烧烧儿的,“狗日的,谁在骂我?骂的还挺狠,脸像用巴掌扇的一样骂着。”
他想到土地庙求土地把这个人找出来,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鞋,后来,拍着脑袋恍然大悟,“我的鞋不被这帮怂东西抢走供在土地庙去了嘛。”
这那成?他一辈子就那一双鞋。那还是匿了的老鸡毛老婆子送的。那天,他坐在一棵树上用衣襟包了头打盹,被爬上树捕雀的猫儿惊了一惊,一头栽了下去,正手摸着额上的包想找猫的事儿,没想到眼角一扫,哎嗨,这不是一块银圆吗?忙捡起来,在衣角上擦了擦,用牙咬了一下,又吹了一口气在耳边听响。
这时,老鸡婆儿来了。“咯咯咯,咯咯咯”笑着,笑得像只老鸡婆。“哟!娃他伯,你得了啥宝?让我看看。”说着,她挨擦了身子来抢。土地爷一直不待见这个女人,可是那天,他被摔得头大了一点,反觉得这个女娘咋就笑的那么好看,笑得他的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笑得土地爷露出了他毛茸茸的尾巴。
“土地爷,你别躲!我就看一眼儿。”“土地爷,你不让我看,一定是你偷的。”“你说,你这玩意儿是假的吧!”“哎——!一定是得了重病的人使来送鬼去病的。别人都不敢捡,聪明的个你捡了,找死!”“送给我去做踺子吧。”
土地爷被妇人三言两语说没声气了。旮旯里人从来都是路不拾遗的。凡在马路上看到小钱和好看的小物件儿,怕上面沾了病由头,躲都来不及。
老鸡婆又“咯咯咯,咯咯咯”地笑得像个老鸡婆起来,挨近了身子,冷哼一声儿,道:“你老光棍的心事儿我知道。不就想摸一把儿么。来,把手伸进去摸一把了,把那枚鬼钱给我。”
土地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去,脸上冒着冷汗,身子一直往后退。妇人扑上来,抓了他的手塞进衣领里,土地爷的手才触了一触,像抓了条蛇,正欲抽手,反被妇人一只胳膊压住了,伸出另一只手来,“啪啦!”一声儿狠招在土地爷的脸上,“就你还算个男人?怂的不能再怂了!”
等土地爷回过神来,银圆已被妇人一爪子打夺走了。为此,他懊恼了一个晚上,找妇人去讨银圆,妇人翻脸质问道:“谁见你的银圆了?你有银圆吗?拿出来,我看看。”“捡的?你再捡一枚来。”
土地爷心思里说:这辈子就摸了那么一下,真是活亏了,白活了!既然银圆要不回来了,那就再摸一下吧。谁知妇人听了,招了一顿好骂。咒天咒地的,被妇人连骂带搡的打赶出了门。
出门,偏遇着老鸡毛夹了一把葱回来,只听见“噼啪!”,脸上又响了一声儿。老鸡毛顺手的巴掌打完再没吭,转身进门了。
土地爷还不死心,抱了一块石头要去砸门,不料,脸上又被人甩来一巴掌,“嘭!”的一声儿着实了。
事儿爷赶上事儿了。土地爷一怒,不砸门了,转身投石头过去,砸自己脚上了。事儿爷拿手只挡了那么一挡,他拿不住石头了。“哟嘿!我以为你没醒,想拿巴掌把你扇醒。会拿石头打人,原来你醒着。”
老鸡毛到家,和老鸡婆儿一对头一商量,“咱这是个密事儿,最忌人知。如今这事儿怕是被事儿爷瞧破了?”妇人边说边思忖着,道:“不如我送他一双鞋吧。这事儿就遮过了。”
那双鞋,如今就摆在土地庙里的供桌上。事儿爷围着那双破鞋转了一圈儿,瞧出它的神来了,越看它,越觉得它就是旮旯里唯一的拯救者。于是,他又跪在地上说:“土地爷呀,你莫怪我。要不是我那一巴掌,就没有你。”
说着,他起身撩开了土地爷的袍子,
然后,他伸手又摸了一把,得意地大笑了起来,“这狗日的,谁欺负土地爷。”
那几年,人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山猫儿忽然变成了绿眼猫儿,连同绿眼猫儿一起到来的是难逃花。从胡来王府的丫鬟,富室的仆人到童养媳,逃荒的,避难的,一堆一堆,扎进旮旯里来了。
事儿爷的小儿子事儿蛋蛋七岁的时候也拾掇了一个难逃花,她是被狼食者从不远处拐带了来的。他原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不料她媳妇儿看儿子尚小,怕狼吃者忍不住暗中下手,撒死搬砖的打赶着不要。狼吃者还没拿定主意,事儿爷找上门来,从裤裆里摸出一排十个麻钱往桌子上一拍,道:“这是你白得的,人我牵走了。”说着,就去牵女子身上绑着的绳子,狼吃者正欲阻拦,不料她老婆子闪身挡住了他,道:“我正想除害,事儿爷你来了,敢紧把祸水领走。”
到家,事儿爷还是请了老娘婆来掰开嘴看了牙口,走手,问了些过往历事,就说这事儿成了,当晚就把事儿办了吧。
第二日起,妇人就开始下灶做饭。饭罢,洗锅的时候天已黑了,事蛋蛋儿不敢一个人睡觉,来卧在灶旁的柴草里。拾掇完,妇人就把事蛋蛋儿用衣襟一撩,回房去了。
过了八年,妇人还没有下蛋,事儿爷着急,寻思着是蛋蛋身骨子弱,有人拿出一个土方子来,说:“我这方儿最是灵验,但须土地爷座下的核桃来做药引子。”
堪堪儿的两枚核桃,在瓦片上用文火焙了,研未,温开水送服。第二年的冬上,事蛋蛋儿媳妇儿生了个小子,自小儿叫了事由头。
百日那天,照例,众乡邻齐齐来贺,十分闹热。土地爷也已经老了,因他是个孤抓子,也索性一并请了来。席上,他恰恰儿和狼吃者坐在对过。席间,众人传阅了一会那男孩,狼吃者摸了一把男孩的沟子,笑道:“土地爷,我咋觉得咱这娃的蛋是你的蛋呢。”众人哄笑,土地爷也哄笑着摸了下男孩的手脚,道:“狼吃者,我咋却觉得这娃有你的脚手呢。”
众人因他俩说得不象话,就劝止了。又把话题扯到老鸡婆的身上。说她逃到北来,初几年还年轻快活了几天,等到手边枉来的钱一干,就又操起了往日营生,每常只惹得那边也鸡飞狗上墙的,被合里人厌恶,弄得无处站脚,又要回来。已托了人来收拾地方,只因经年不住人,老屋子已塌了,只落得成了野猫儿窝,怕不有十几只。
众人喝茶道话,狼吃者被他媳妇儿因有事喊走了。他一走,众人的话匣子打开了,“咣啷”一声,有的没的,添油加醋,都道出来了。第一个开口的是土地爷,他哼了一声,道:“这人干啥去了?席正吃得热火火的,他不吃,回家逮溜猫儿去了?”
他这话说的也有因由,因他家正紧邻着老鸡毛家的老院,那里的猫动不动窜上他家的屋瓦在那里闹腾。但他这话一出口,席上就有人一口饭笑喷出来。狼咬儿娘忙瞪了眼睛责让道:“快拿饭把嘴堵上,揭人家的老底作甚?”
狼咬儿却说:“管他干啥?!他媳妇儿就不是个好的。野汉子惹得摆了一河滩,就他装傻不知道。偷溜猫儿,偷溜猫儿,他媳妇儿成天作妖,拧拧扭扭的专一往男人伙里钻,她要是不把尾巴夹紧,溜猫儿哪有不来的?”
不一时,果然听得不远处人声吵嚷。众人都离席去看,相互打听,有知道的说:“逮溜猫儿的。”又说:“溜猫儿家出事了。叼空子钻黑窟窿的被逮住了,正往死里打。”
“谁是溜猫儿?”“狼吃者媳妇儿。”“谁又是逮溜猫儿的?”“狼吃者。”“她偷溜啥了?”“当然是偷吃了一嘴。”“偷吃一嘴也打,真正没天理。”“她把别的汉子窝家里。”“噢,怪道来。溜猫儿的男的可不是呆溜猫儿!老婆子在家偷人,他不过问也就罢了,反倒顺着她假汉。那,这回为什么又打上了?”“还不因为他的财白已被这妇人掏空了。不赶走,怎么好向下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