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世界应该和你脑袋一样,是圆的!我们叫它地球。”
圣泉学院馕塔下的辩论坛中,两个双胞胎依然在争吵。
“不,这不能解释。”
过了十多年了,两人已近中年,头顶的地中海同步地稳定扩张,活力却依然不减。
“为什么,这完美证明了我的观点。”
当年,伽利利将一把剑从馕塔上扔下来,它直直插进地板中,没人可以拔出来。后来,人们将那一整块地面挖出来,在上面修建了辩论坛,在坛中央放上那把剑。外界传说,谁能将它拔出,谁就是圣泉最智慧的先知。
“你无法对我证伪,所以我们还是对立的。”
伽利雷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几乎被完全同化。除了他浓重的北方口音外,他试图通过精简语句改善口吃。
“证伪,那很简单,我的观点存在的目的就是证伪你的观点。”
“请说详细。”
“如果越往北天气越冷,而亚克提克是冷极,那么它就是最北端。这就将你的观点证伪了。”
“你指责我颠覆了越往北越冷,是吗?”
“嗯,是这个意思。”
“而你说亚克提克是最北方,站在那里,任意方向都是南方吗?”
“对。”
“现在,亚克提克中心广场还有东西南北,你也颠覆了他们。”
“诶,老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是在亚克提克游学吗,为什么不认同他们的半球形世界?”
伽利雷猝不及防,脸一红,结巴起来。
“因为追求真理,伽利利先生!”一位少年的声音在观众席上响起。
那位少年有着深红色头发和如熔岩般色泽的眼睛。他十几岁,噔噔噔跑上辩论坛,正准备铺开长篇大论的观点时,他的老师走过来了:
“普拉图斯(Palatos)!不要参与这没有意义的争斗!”苏格拉底斯喊到。
他灰溜溜跑回去,被老师一顿教育:“这种无意义的东西会蛊惑你的心智,影响你的思考。那些精于辩论的人会诱导你的思路,太危险了!”
“老师,为什么我们的思路会被影响,它是我们自己的呀?”
“这是潜移默化的。而且,何为执着?你如何能保持清醒,在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理性的情况下?”
那个老头几乎半生都是在给各种各样的人提问。他的问题看似无害,有时充满智慧,但是传说,两个人被他问了一个问题后神经错乱,一个人甚至自杀:他对将要自杀者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为什么要活着?”
大部分市民对他的话疗不以为然,只是将他当作圣泉学院里又多出来的疯子。他的老婆对他很凶,最后离婚了。
他们两往哲学系的楼道走去,那里有他们独立的辩论室,苏格拉底斯称之为“诘辩室”,以此区别自己所不看好的“辩论”。诘辩室里的辩论技巧几乎只有反诘法,俗称“灵魂拷问”,某些角度来说,这甚至更不公平,反诘法是苏格拉底斯最喜欢也最精通的方法,他认为这是通向真理的唯一道路。
“朋友们!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个简单的东西。”他领着普拉图斯走进诘辩室,对着围坐一圈的同学们说。
外界似乎都认为这些人是苏格拉底斯的弟子,可是他一直把他们当成同为学者的同事。因为他认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个性和思考,于是很多时候,他都会表现出向他们学习的姿势。
“什么是正义?如果我们不知道正义是什么,就不会知道正义是否对我们有好处,也不会知道正义是不是一种德行了。正义是什么?”
“根据众多诗篇,正义就是对朋友好,给敌人以惩罚。”一个肌肉发达的人说到。
“你没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我认为这可以满足一切条件。”
“朋友们,永远保持怀疑,一定要让头脑清醒,不被修饰过的错误所蛊惑。那么,请问你,宽恕是正义吗?”
“是。”
“依据你的思考,宽恕敌人也是吗?”
“这个……我勉强答应,只要敌人不再作恶。”
“面对一个不再作恶的敌人,你是选择宽恕呢,还是惩罚呢?”
“宽恕吧。”
“那么,惩罚敌人就不完全是正义。”
下面出现了小声的议论。
“不再作恶的敌人还是敌人吗……”
“这看你怎么说……”
“有没有新的定义?”苏格拉底斯环视大家。
“我认为正义只是迎合统治者的利益,她这样宣传,因为这样对她有好处!”一个瘦高,但面色严肃的人站起来说。
“可是当你物归原主时,也是为了满足统治者的利益吗?”
“这可以使社会安定,就是统治者的利益。”
“但是社会安定却更像是公民的利益,这样看来,统治者宣传正义是为了公民的利益。如果你如此智慧的话,能不能请你帮我们解释一下,我哪里说错了?”
“社会安定肯定是统治者希望的,这样他们可以收更多的税,而公民就得交更多的税,公民看似幸福,却损失更多!”
“那你不是说社会安定,公民却不幸福吗?”
“不止,一个人越正义,他就越不幸福!”
“什么?”苏格拉底斯平时故作镇定,他胸有成竹的笑脸僵在原地,无形的面具从脸上滑落摔碎,惊慌和混乱从面具后面出现。
“首先,世界上不可能没有不正义的人,当不正义的人和正义的人进行交易,正义的人会信守诺言,而不正义的人不会。对吗,苏格拉底斯?”一个挑战者出现,虽然几乎每天都会有一个,但从没有这样具有说服力的。
“同意。”虽然妥协,但可以看出,他恢复冷静,正在极速思考。
“那么不正义的人就会伤害正义的人,而根据刚才所说,正义的人不一定会惩罚他,那么,正义的人就会吃亏。我还有大把的事例,这几乎没有瑕疵。”
“对。”
“所以,如果没有惩罚不正义,不正义永远会得到好处……还没完。我们所说正义给人的好处,实际上是正义的好名声让人受益,所以只要我们拥有正义的好名声就行,而内心的正义根本没用。”他说完高傲地抬起头,借上厕所的理由,大摇大摆走出房间。他在留给对手准备的时间。
“苏格拉底斯,请你保护我们对正义的信念,证明给我们看,正义本身到底有什么益处!”一个矮个子学生说。
“所以我要证明正义本身的益处,而绕开正义的形象。这需要思考,比较难。”苏格拉底斯摸着宽大的额头。
“老师!你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思考方式,比如建立一个模型,做一个模拟。”普拉图斯说。
“普拉图斯,请叫我的名字。你能不能具体说一说。”
“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极正义的人和一个极邪恶的人,看一看在他们身上能发生什么事。”
“对呀,好主意!”
“我们可以抹去正义的人的好名声,将它放在邪恶的人身上,以免产生影响。你看到了什么?”
“正义毫无希望……”矮个子学生掩面哭泣。
“我们一定能想到一点,是正义本身让那个人得到好处的。”苏格拉底斯搓着额头上的死皮。
“在他死后?”有人插嘴。
“这无法验证也毫无吸引力。”
“等一下,我们的思路是不是完全错了?”普拉图斯又开口。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他受到众人的质问。
“我是说,不贪婪属不属于正义?”
“是的。”
“一个不贪婪的人会在意自己得到什么好处吗?”
“不会。”
“所以正义也许会有好处,也许没有,但都不重要,因为正义的人不在乎!”
“这太难了……”
“怎么办……”
“这相当于没好处……”
“可是人性之一就是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们有了这种欲望,才会去努力,才会去改变自己,这些是不正义的?……”
“正义是反人类的!”
“正义反人类!”
“天哪!神哪!救救我吧!”
在那人还没回来时,诘辩室已经陷入混乱。
圣城禁军等在学院门口,像小学家长接孩子一样接走普拉图斯。他这一天的心情都不好,在登上家门口那一长串阶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
保洁师傅走进散会的诘辩室,长叹一口气。满屋子狼藉,又是这样一天。
第二天,普拉图斯没有去圣泉学院。今天,他要待在家中,继续接受皇家军事训练。
“嗨,小宝贝,我来看看你这几天怎么样?”帕拉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
“早上好,妈妈,我今天能不能休息一天。”他有气无力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哦,正好,我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你爸爸过几天就要来啦!有一个三国峰会在之后举行,你会忙着的,军事训练和圣泉学院我都帮你暂时取消了。”
“哦,听起来你们又和好了,这很好。”
“什么叫和好?我和你爸一直都很好,只是这么多年他长成了一个半老头,让我很没脸而已。那家伙窝在那艘船上,又不注意身体健康了!”
普拉图斯用余光看了一眼帕拉,她依然穿着那件白衣,头顶桂冠。自从记事后,他的母亲似乎从来没变过,依然年轻。
普拉图斯?希托?因斐那(Palatos Hito Infinas)是他的全名,在圣城,他的全名被他的母亲强制改为普拉图斯?因斐那?希托,以视为圣特诺家族族长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出生在圣泉山,长大在圣泉山,见过他父亲五次,有时很长,有时很短。
十一岁,他第一次跑进圣泉学院,很巧合地撞进诘辩室,被里面的辩论所吸引,于是常常偷跑下来旁听。帕拉起初不高兴,不过转念一想,将苏格拉底斯任命为太子太保,让普拉图斯拜他为师。苏格拉底斯起先不同意,赖不过,就不了了之了。
他每十天一换,要么住在学院里,有一个和院长同规格的寝室和几个仆人。要么住在家中,接受皇家必修的那些课程。
说回来,关于他将要第六次见到他爸了,他会怎么想?
他似乎没空去想这些琐碎的事,苏格拉底斯的课程,让人越学越迷茫。